《对准那颗星星[快穿]》作者:阿淳 文案: 【男主视角快穿】 酷帅狂霸拽哥哥领着一颗拖油瓶下凡拯救BE女配的治愈系快穿小甜文儿。 “只要是我大星辰海的星星,就不允许有一颗仙逝!” . 恋爱节目的小绿茶 钻石豪门的小妖精 民国旧影的小文青 出圈女团的小后腿 恋爱脑袋的小青梅 七十年代的小白花 同母异父的小公主 李代桃僵的小可怜 宫廷侯爵的小玫瑰 草包恋爱脑的小圣母 一句话简介:星星拯救行动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女配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时 ┃ 配角:黑暗星殿下 ┃ 其它:大星辰海 第1章 就是皮一下的楔子 黑暗星是一颗很孤独的星星。 因为它太聪明了。 刚降生时,它是大星辰海的王储,被父皇寄以厚望,希望他长大后可以治理好这一方星系,而不是像它那个憨傻的长兄一样,成天只晓得睡觉和旋转,连离家出走都走不远。 一点王族霸气都没有。 然而它的第二个子嗣黑暗星,却太有王族霸气了。 刚刚成年,小黑暗星就跑来对自己说,大星辰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小国寡民的安逸状况,只会让星系里的星星都失去激情和勇气,它们必须向外扩张!向外扩张!向外扩张!! 星大王觉得这颗小星儿可能是正处于青春中二期,挥挥手,把它轰了出去,并没有理会它。 小黑暗星一怒之下,收拾行李离家出走了。 它决心要在宇宙里找一块没有统治者的领域,招星买星,在那里发展自己的大国霸业。 只可惜,它的雄心没有得到任何星星的理解,临别时,只有发小霸王星资助了它一些盘缠。 小黑暗星高傲又别扭地抹干净眼泪,说:“霸王星,我那个愚蠢的兄长和这弱小的星系就交给你了,好歹你也是经常和我争第一名的对手,日后可不要哭着鼻子来投奔我。” 霸王星冷漠地转回身,说快滚吧老子看见你就觉得碍眼。 然后...... 然后就过了好久好久。 在黑暗星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星系时,它的发小霸王星已经帮它父皇把大星辰海扩张成了一个大星系。 小黑暗星觉得十分不服气,每次回乡探亲,都会和霸王星大打一架,掐得你死我活。 直到这一次。 事情出现了转机。 “我要去打仗了。” 霸王星披着威风的护甲,擦拭手里的兵器,漫不经心,“先储蓄精力,下次再和你打。” “敌人厉不厉害啊?” “一般吧。” “看在你是我老乡的份上,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借一些星星给你。” 黑暗星轻哼一声,“不然你要是战死沙场,父皇又要把我喊回来继承大星辰海了。” “借星星倒不用,只是有一桩事情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 “星系里有些小星星误入歧途,濒临熄灭,你去救救它们,就当是旅游散个心。” “怎么救?” “首先,你需要给自己取个名字。” 霸王星丢给它一本书,“像这里面的名字。” “这名字有什么用吗?” “代表美好的寄愿和角色的品性。” 黑暗星拧着眉毛翻了两页。 而后合上书本。 浩大的宇宙里,它的神情严肃,眼神悠远。 “王星王。”它认真地说,“我要叫王星王。” “……你给老子闭嘴。” . 这是一片庞大绚丽的星海。 此时正是霸王星领兵出征的时候,几乎整个大星辰海的星星们都在送别它们的指挥官。 只有黑暗星静静地伫立在星海的最西侧,凝视着面前的一池幽蓝漩涡。 片刻后,一颗稚嫩的亮点出现在视野里,飞旋将近,而后跌跌撞撞地摔在它脚下: “殿下,我......臣是刚满四万岁的感应星,我......臣已经可以感应到大星辰海里其他星星本源的亮度了,指挥官大人叫臣跟着您。” 黑暗星淡淡地瞥了它一眼,没说话。 小感应星扯着自己的肚皮咣当咣当,老半天才终于从肚子里翻出一本书,高高举起:“二殿下,您看,这就是您要降落的第一个世界。” 花花绿绿的封面,简陋不堪的纸质。书名叫《恋情待完结》。 啧,这书名真丑。 “你拿着吧,到地方了我再看。” “好、好。” 小光点把书放回肚皮里,瑟瑟缩缩小心翼翼,绕着殿下胆怯地旋转了好几圈,却始终不敢靠的太近。 直到黑暗星不耐烦地开口:“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走走走走。” 黑暗星实在见不得这颗属星的磨蹭样儿,直接把它拎起来就往漩涡里丢。 然后在小感应星慌张的大喊大叫中,大步一迈,也踩入幽蓝的漩涡里。 第一颗星星拯救计划,开始! 第2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江时睁开眼睛,在这个世界看见的第一件物体,就是一台摄像机。 索尼HDC-1500。 很专业的大型摄像机,EFP机器,非常适合在演播室拍摄使用。 而此刻正对着他。 他微微蹙眉,接收着脑海里如潮水般涌入的记忆,镜头中聚焦的眼睛从迷茫到清明,因为形状实在漂亮,还颇有几分电影特写的高级质感。 “愣着做什么,快啊,该自我介绍了......江时你听见没有?江时!” 只可惜这样的高级画面很快被打断,摄像机后头握着台本的中年大叔焦急地冲他吼,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 也就是这时,脑子里涌入的记忆夏然而止,一条完整的人生轨迹在脑海里形成。 长达二十五个年头,细致到今天早饭吃了什么,齐齐全全,清清楚楚。 江时舒缓了眉头,视线淡淡地垂下来,嗓音也是漫不经心的:“你们好,我叫江时。江河日下的江,时不我待的时,江时。” 江河日下。时不我待。 这个名字......挺吉利。 但可能就是因为太吉利了吧,整个演播厅都因为他的话静默了半分钟。 直到气氛都快凝滞了,才有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那就是指点江山的江,时来运转的时对吧?” 江时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最左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浅色连衣裙,黑长直头发,妆容素净,杏眼清澈。 和身后墙上的仕女图相得益彰。 识海里的小感应星立马蹦了起来,欢快大喊:“就是她!殿下,你看见了吗?她就是你要救的人!她叫歌肚星,以前就住在我的左边,她每天都会给我......” “吧嗒。” 识海上方覆盖下来的压迫感把它狠狠摁倒,还未成年的小感应星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吵死了,闭嘴。” 感应星:......二皇子太凶了,好想念霸王星哥哥呜呜呜。 江时没有去管自己的这颗小不点儿星在想什么玩意,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姑娘,仿佛要从她漂亮的脸蛋上瞅出歌肚星坑坑洼洼的影子。 然而没有。 女孩子皮肤细白,文文静静地望着他,唇畔三分笑意。 美好的就像是一朵纤巧的山茶花。 他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嗯,是这两个字。你呢?” 山茶花姑娘就笑起来:“我叫宋鹤南,鹤是鹤顶红的鹤,南是走南闯北的南。” 哦,是了。 那就是她没错了。 宋鹤南,今年二十一岁整,舞蹈学院艺术生,上半年刚签了经纪公司。 公司是个新成立的小公司,给不了什么好资源,只能把她送来这个节目,打算先积攒点儿人气好为出道做铺垫。 只可惜,小公司没权没势规划能力也有问题,宋鹤南一棵大好的苗子,要颜值有颜值,要演技有演技,嘴巴又甜极会讨异性和前辈的欢心。 但偏偏,她上的是一个恋爱节目。 《恋爱进行时》,也就是江时现在正在录制的节目,是A台今年夏天的新综艺,邀请八位单身男女入住同一个房子,一个月内朝夕相处,全程录制。 节目组会不时发布各种日常任务,安排约会环节,直播间里的嘉宾则通过观看男女嘉宾之间互动和细微反应,解读他们的心理活动,进而猜测每一集的情感走向。 《恋情待完结》这本书的故事,就是以这个节目为基点开始的。 这个世界的女主角姜问安,目前从事投资行业,名校背景,留学归国,衣着优雅气质干练。 ——就是男生不一定喜欢,但一定最能让女孩子欣赏的那种设定。 因为工作太忙,二十八岁了还是母胎单身,被母亲强迫着报名参加了这个恋爱节目。 而男主角傅嘉石,则是小说里千篇一律的霸道总裁富二代。 他和姜问安在同一个写字楼上班,某天偶然间看见姜问安在公司楼下温柔地喂养一只流浪猫,瞬间对这个女孩倾了心,得知她来参加这个节目后,也跟着报了名。 他们在节目里这样那样互动,有甜蜜有浪漫,还有小三插足和误会虐心,占据了节目百分之七十的播放分量,情节之精彩,过程之曲折,堪比年度最惊心动魄的偶像剧。 当然,故事的最后,一定是happy 第3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江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按照原书的人设总结一下就是: 互联网大佬的独生子。计算机领域的天才。女主身边的深情男配。 原主性格内向,清心寡欲,平时生活里除了代码就是代码。 他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懒得与人打交道,像恋爱结婚生子这种事情,连在他脑子里过一下的可能性都没有。 所以他来参加这个恋爱综艺的目的很简单: 就是为了报恩。 三个月前,江时的宠物猫不慎走失了,在外流浪半个多月,寻回来时身上伤痕累累,满满都是被虐待的痕迹。 兽医院的医生说,要不是救助及时,猫眯根本活不到江时找到它的时候。 而江时找到它时,它正乖巧地蜷缩在一个女孩子怀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个女孩子就是姜问安。 机缘巧合之下,江时误以为是姜问安救了它。 因此在得知对方参加了《恋爱进行时》这个节目后,他也跟着报了名。 至于为什么一个清心寡欲,消极避世,还超级有钱的计算机天才,会选择以参加恋爱综艺这种沙雕方式来报恩,那就要敲开作者的脑壳看看里面究竟装了多少浆糊了。 ...... “江时你好高啊。” ——打断江时回忆剧情线的是坐在沙发中央的一个女孩子。 长得很可爱,穿着打扮偏日系,笑起来时露出两颗梨涡和小虎牙,嗓音又甜又软。 她正歪着脑袋看江时,眸光亮晶晶的,就像个软萌的漫画少女。 可见夸奖是发自内心而非敷衍寒暄。 这个女孩叫宣渺。 是节目里第二位出场的女嘉宾,所以观众习惯称呼她为女二,在镜头前展现出来的呆萌漫画少女人设非常圈粉,节目播出的前几期,她的人气甚至比姜问安还要高。 然而实际上...... 江时微微点头,语气礼貌又疏离:“谢谢。” 女生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眉眼弯弯的:“你喝水吗?还是热的呢,我给你倒。” 说着就要起身拿水壶。 其实方才第二个男嘉宾栾庆进来时,宣渺也已经在了,但从头至尾只自我介绍了几句,根本没有这些额外的称赞和倒水举动。 两厢一对比,足以显出她对江时的热情态度。 不过也不怪她。 实在是江时出现的那一瞬间,给人带来的视觉感受太震撼了。 他天生相貌好,身高腿长,穿着性冷淡风的黑色风衣,一走进来跟明星似的,照的整个厅堂都是一亮。 别说是嘉宾了,连对面的一排工作人员都被震了一震。 导演混迹娱乐圈多年,见过明星无数,本来底子就好的帅哥美女,经过微整妆造和打光后,确实比普通人要亮眼数倍。 但九成九都带着一股匠气。 江时不一样。 脸上无妆,身上无首饰,发型未打理,带着慑人的相貌出现在你面前,如清风霁月,一下就勾到了你心底。 一大半的女孩子心底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同一个念头: 要是能得到这样的男人,英年早逝也无憾了。 ......好,不花痴了。 拍摄区的女性工作人员们一起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 然后一看镜头,就发现刚才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戏份。 “怎么了这是?” 某位女编导压低了声音问身旁的摄像。 只见拉到近景的镜头里,茶几上一片狼藉,水壶翻倒,玻璃杯碎了两个,里头的水四处流淌,滴滴答答,坐在旁边的宋鹤南的直接裙子湿了大半。 而宣渺正拿着纸巾帮她擦裙子,手忙脚乱:“对不起呜,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都怪我......” “女二想给男三倒水,手太短,碰倒了茶几上的水杯,水洒了女一一身。” 摄像意简言赅地概括完整个事件。 最后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莫慌,小事儿,我做综艺这么多年了,什么突发情况没见过,倒杯水而已,不算啥,当场打起来的都有。” “......” ——然而就是倒杯水的小事儿,已经闹得几位嘉宾人仰马翻。 宣渺无措地给宋鹤南擦裙子,不住道歉,男二栾庆拿着包纸,一边问没事吧一边不断地给宣渺递纸,男一翟康适的外套也被溅到了几滴水,他把外套脱下来,嘴里还不住地关切道:“小心啊,别踩到玻璃渣了,小心一点小心一点......” 至于宋鹤南本人,她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反过来安慰惊慌失措的宣渺。 总而言之,不过是倒了两杯水而已,场面乱的却像是打翻了一锅热油。 几只老鼠脚踩风火轮兜圈打转,奔走呼号。 “怎么慌成这样?平时没摔过杯子碗吗?” “都是素人,这么多摄像机对着呢,急着表现又不会表现,可不就乱了嘛。” “那男三倒还挺冷静。” “冷静还不如慌呢,这种时候他就这么袖手旁观也太招黑了。” ...... 由于隔的距离够远,现场又实在喧闹,导演组这边的低语私聊并没有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袖手旁观的男三江时撑着额看了他们半分钟,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走到外面的院子里拿了把扫帚和簸箕进来,路过厨房时,还顺手拎了块抹布。 回到客厅,几只老鼠已经平静了许多。 江时走过去,看了眼宋鹤南湿漉漉的裙摆:“没烫到吧?” “嗯?” 女生抬起头,对上他淡淡的眸光,笑了笑,“哦,没有,没事的。” 其实水温是挺高的。 而且她为了美,大冬天的就穿了条薄薄的丝袜,没有裙子遮挡的小腿肚,已经红了一大片了。 “你先去换件衣服吧。” 江时捡起粘在她裙子上的一块小碎片,语气平常,“这个擦不干的,得用烘干机。” “哦,对对对!唉,都怪我太着急了,应该先换衣服的。” 宣渺终于停下了愚蠢的浪费纸行为,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我怕不是个傻子吧。” 好歹她长的可爱,表情沉痛的十分有感染力。 这样的自我谴责,多少也能拯救一下自己的笨拙形象。 ——当然,还是得看后期剪辑愿不愿意把她的努力剪到正片里了。 “去楼上换吧。” 江时没有心思管她的戏份,目光一直落在宋鹤南身上,“卧室在楼上,你行李箱是哪个?我帮你提上去。” “......蓝色和红色那两个,谢谢你啊。” “嗯,走吧。” 宣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 宋鹤南走在前方,身形纤细,长发及腰,湿漉漉的白裙子没让她看起来狼狈多少,反而为她平白增添了几分柔弱的美感。 在她身后的男人拎着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身高腿长,步伐轻松,偶尔还微微俯下身去与她说话。 虽然看不见神情,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光这对背影,已经足够后期来回反复剪辑好几遍。 这种恋爱综艺节目,受众基本都是女性,长的好看的男嘉宾简直不要太吃香。 换而言之也就是,能和江时走双向CP线的那个女嘉宾,或许都不用做什么,放送分量就会自动落到她手里。 宣渺非常害怕,自己刚才的无心之失,直接把这个便宜送给了宋鹤南。 如果他们在楼上单独相处的时候,进度突飞猛进,她真的会气死。 可是现在硬要更上去,又会崩自己的人设,得不偿失。 她攥紧了背对着摄像机的手,脸上却露出几分沮丧和愧疚来。 而后左右望了望,对着两位男嘉宾小心翼翼道:“那,那我再去烧壶热水?” “好,反正这里也差不多扫完了,我先去把簸箕放回院子里,这袋玻璃渣也得拿出去,不然要留屋里,一不小心伤了人就不好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混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了结了。 对面的编剧在心里暗暗称奇:本以为制片人硬塞进来的这个江时,会是最木讷的那一个,没想到面对着摄像机,他反而表现的最出彩。 当然这种出彩,并不是指最活跃、梗最多、最能制造话题的出彩。 而是一种舒服感。 几个嘉宾里,宋鹤南明显是受过培训的人,知道自己什么角度,什么神情,什么动作放在镜头里会最好看,甚至还能根据摄像的走位变动来调整自己的姿态。 两个男嘉宾太拘束,对镜头有躲闪感,拍出来气场稍弱。宣渺呢,表现欲又过强,小动作太多,反而显得不自然。 至于江时。 他闲适的不能更闲适,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没有一个多余的小动作,也没有一点浮夸感和表演欲,一举一动都是自信的,懒散的,将镜头玩弄于手掌之中的,让观众一看就觉得很舒服。 对于娱乐圈的人来说,“让观众看着舒服”这种评价,简直太难得了。 “嗒。” ——就在这时,房子的大门忽然被打了开来。 一个女生拖着只行李出现在门口。 “是要换这个拖鞋是吗?” 她望着地上仅剩一双的粉色拖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问守在门口的摄像师。 摄影师恪守职业道德保持沉默。 女生迟疑片刻,还是换上了拖鞋,拉着行李箱进了屋子。 本期最后一个女嘉宾终于来了。 身着灰色的休闲西装,长发微卷,妆容配饰简洁精致,透着一种飒然。 虽然相貌并不能算多么惊艳,但气质和穿搭真的让人眼前一亮。 没错,就是本书的原女主姜问安。 姜问安走过玄关,发现客厅里已经站了一排的摄像机,但对准的沙发却空空荡荡,连一道人影都没。 难道她是第一个来的? 不对啊,事先给她的台本里好像不是这么写的吧。 她强撑着露出一个优雅的笑:“看来我是第一个到的啊。” 原书里,姜问安出场的时候,该到的嘉宾已经都到了,坐在沙发上聊天,而后七双眼睛同时望向有响动的屋门,注视着她走进来。 万众瞩目,居高临下,非常有重要人物降临的仪式感。 这一幕,后期被观众粉丝称为是姜问安的名场面前三。 说她“又飒又撩,甫一出场便惊艳了多少的时光”。 然而现在。 也不知道是被谁搅和的,姜问安走进来时,冷冷清清,无人问津,好半天,才有一个男生从茶几下方抬起头来,手里还拎着块抹布,笑的很憨:“你好你好,我是栾庆。” ——可能都得怪那个笨手笨脚的宣渺吧。 第4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女孩子有很多类型。 她们或许是懵懂天真的娇憨,或许是清纯温柔的治愈,或许是精致高傲的强势。 你无法去评判,究竟哪一种更美更优越。 但这世上还有一种女孩子,被称为人形风滚草。 风滚草生命力极其顽强,随风而动,汲取所经地区的全部水分,令其他植物无法存活。 人形风滚草同样,一旦出场,不管是用大众旗鼓的隐忍,还是哭哭啼啼的坚强,总之方圆十里内,她不允许有另外一个同性和她平分秋色。 这种女孩子,江时统称为女主角。 姜问安就是其中一位。 她可以喂养流浪猫,可以扶老奶奶过马路,善良的时候善良的不行,宽容的时候杀人犯也能原谅。 唯有一点:她不能接受别人抢她风头。 她是高光是中心,是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原著里的所有女配,要么是恶毒反派,要么是对她唯命是从的小跟班,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个没有。 所以,在节目录制几个小时后,姜问安发现江时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个女嘉宾身上,反而对自己的示好兴趣缺缺时,身为小说女主的本能,让她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晚饭的餐桌上,衣着优雅的姜小姐放下碗勺,拢了拢披肩,笑意浅浅:“江时,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一桌子的人本来都在聊着不同的话题,她的声音悦耳,一下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江时给宋鹤南倒蜂蜜柠檬水的动作就是一顿,抬起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疑问:“嗯?” “你真的不记得了?” 男人垂眸沉思片刻:“......抱歉。” “九月份的时候,在椿寕路那边,一只受伤的蓝猫,你还记得吗?” 一桌子的人都注视着他们。 宣渺勉强保持微笑,叉子上的意大利面已经卷成了麻花。 前有貌美会撩的宋鹤南,后有久别重逢的姜问安,她追求播放分量的道路上,怎么总是有这么多不识趣的拦路虎! “我想起来了。” 江时的眼眸里露出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无奈,“谢谢你救了它,医生说,再晚一点送到医院,后腿就真的治不好了。” 姜问安笑起来:“没事啦,举手之劳而已,我本来就很喜欢小动物,就是觉得咱俩能在节目里再碰到也是挺有缘的。” 男人客气一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手上倒柠檬水的动作。 但是对面却有人不依了,调侃道:“诶,别停啊,什么动人浪漫的爱情故事,也说给我们听听嘛。” “其实真的没什么。” 姜问安抿了一口红酒,露出极具反差萌的小虎牙,“是之前我在路边捡到过一只遍体鳞伤的猫咪,因为实在太可怜了,就把它带回家养了几天,后来它的主人找过来,你说巧不巧,它居然就是江时的猫,所以我们俩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哦嚯,这哪是一面之缘啊,这是救命之恩好不好。江时,快给你家小猫的恩人敬杯酒。” “没有这么夸张啦,我平时就爱救助流浪猫啊什么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节目里再遇见,今天早上第一面看见他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 “难怪,我说你当时反应怎么......” ...... 围观群众和当事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这个话题聊得如火如荼,不肯放过每一个抢镜机会的宣渺却敏锐地注意到了另一位当事人江时眼底的无奈与叹息。 她挑挑眉,抬高声音:“江时,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难道那天还发生了什么问安不知道的事?” 得了吧。 江时一直就不怎么爱说话,哪里来的突然。 只是她这话题开的正和他的意,男人的面上就适时流露出几分犹豫:“......啊,没事。” “你这哪是没事的样子哦,快说吧,不然你看问安都要被你吓死了。” 姜问安果然一脸焦急:“怎么了?是猫怎么了吗?它现在还好吗?” “现在很好。”江时沉默片刻,又道,“只是我个人觉得,如果大家碰见受伤严重的动物的话,还是送到医院去比较好,毕竟我们也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万一好心办了坏事就糟糕了。当然,我很感谢你的那份想要帮助猫的心意,你肯定是一个非常关爱小动物非常善良的人,。” ——这是江时打从进入这个屋子起,第一次说这么长一串话。 送到医院去比较好。 不专业。 好心办了坏事。 感谢心意。 一字一句,只差没戳着姜问安的鼻子说,你压根不是救了我的猫,而是好心办坏事,反而对我的猫造成了负面影响。 整个餐厅的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随机应变,聪慧伶俐的姜问安女神,第一次卡了壳,脸上烧的慌,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质问江时她到底怎么好心办坏事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在说谎,万一真是她做错了不是更尴尬? 什么都不说转移开话题? 这样不就显得她心虚至极好像之前爱护小动物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宣渺将她的尴尬尽收眼底,自以为大获全胜,唇角微扬,佯装惊讶:“什么意思啊?到底发生.......” “这个柠檬茶泡的真的挺好喝的哦。” 说到一半的话忽然被打断,宋鹤南举起手里的茶壶,笑意盈盈,“很清甜,一点儿都不腻,你们谁要喝吗?我给你们倒。” ...... 一场由风滚草引起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刚才那一番话,听在不明内情的观众耳朵里,或许会觉得江时有些刻薄,当众给女孩子没脸。 不绅士。没风度。 但是没关系。 早在三个月前,江时抱着自己猫送到医院去医时,他那兽医朋友看不惯他对“救猫恩人”的感激,就义愤填膺地发过一条微博: “我一朋友,丢了只猫,特着急地找了好几天,连警都报了。那猫其实早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伤痕累累地自己跑回了家门口,结果还没来得及让主人发现,就被一个“好心”的过路人给抱走了,那好心人还给它包扎了伤口......连骨头都没正你就包扎,还把小猫本来就拐了的腿往反方向又扭了扭,要不是找回来的及时,这猫真的要被这位好心人给医瘸了。在此我想对各位爱猫人士说,路边看见伤重的猫咪,自己不会医就千万别瞎医,真的,拜托了!我朋友那猫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它躺在病床上叫唤的凄惨模样,我是真心疼。” 在小说里,江时为了保护姜问安的名声,节目播出前就让朋友把这条微博给删了。 但是这次,他不仅不删,还要花大价钱买上热搜。 男女主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节目播出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两个人狼狈为奸谋害他的小星星,每每发现节目里有什么可能不利于他们的片段,就拉宋鹤南出来挡枪转移焦点。 男主一个钱多的可以期期买热搜的富二代,宋鹤南自然是没那本事抵抗。 她也曾忍气吞声地拉着女主的衣袖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害她。 姜问安小姐轻轻扯开袖子,风轻云淡:“我怎么害你了?所有话所有举动,难道不都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做的吗?我强迫过你一丝一毫不曾?宋小姐,你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地推卸责任,倒不如反思反思自己。” 听听,多么大义凛然有条有理的话。 哪个人不为她的飒爽而喝彩。 所以,既然连女主自己的逻辑都是这样的,那他用相同的手段回报她,对方应该也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吧? 而且他还比男主有底线多了。 最起码,他拿出来的“事实”是真的事实,毫无增添删减痕迹,也没有任何剪辑加工,原原本本,就摆在大众面前,让正义的网民们自己去评判。 ...... . 夜渐渐深了。 终于到了各回各房,各自给自己感兴趣的异性发短信的时间。 江时洗完澡,套着浴袍擦头发,一边在节目组给的手机上打下了自己的短信。 至于是发给谁的。 ——发给节目组的。 为了避免嘉宾发短信时产生的时间差,保证几条短信之间都没有任何交互性,完全靠心有灵犀,每个人发的短信,都是先到节目组手里,然后再由节目组统一发给收信人。 比如江时发出去的短信就是这样的: 给宋鹤南:平安夜快乐,多吃苹果。 因为今天是平安夜,所以做晚餐时,江时顺手就洗了个苹果给身旁的宋鹤南。 而他收到的三条短信分别是: 1.万幸得以相识[月亮][星星][笑脸] 2.希望这次重逢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3.苹果很甜,平安夜快乐。 男生勾勾唇,将手机塞进衣兜里。 第5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第二天是圣诞节。 也是几位嘉宾揭露自己职业身份年龄的录制日。 江时醒来时,天色蒙蒙亮,才清晨五点。 他揉了揉蓬松的头发,垂眸盯着在面前盘旋的亮点,面无表情:“忘了问,你们指挥官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我、我可以检测到星星的本源亮点。” “有什么用?” “就可以转换成数值,跟您汇报任务完成的进度。” “哦。” 男人点点头,语气平淡,“那你知不知道,这些星星一般是怎么个拯救法?” “......” 您不知道您这么果断地就跳进这个世界里了? 感情您昨天一整天都是在瞎几把玩的? 感应星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要弥补星星们在小说世界里受到的伤害,亮度就会渐渐恢复,星光值达到百分之百,拯救任务就算成功了。只是具体怎么弥补,还得看小星星们自己的愿望。” “比如这个世界的宋鹤南,她的愿望,一是报复渣男,二是事业有为,三是谈一段甜甜的恋爱。” 小感应星乖巧又老实,“一天过去了,殿下您的任务完成进度为零。” 江时闭上眼睛休憩,语气懒散又不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老子自己心里有数。” 感应星又想破口大骂。 但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 江时男嘉宾的所谓心里有数就是:他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起要怎么去完成任务了。 一:报复渣男——渣男还没出现。 三:谈一段甜甜的恋爱——听定语就知道很难。 于是这天早上,江时拿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暗恋的女神想拍戏怎么办? 角色戏份多剧本质量高导演水平好演员阵容强的那种。 发完后,他从容地收起手机,掀开被子起床去洗漱。 江时是整栋别墅起的最早的一个,连工作人员都还没上工。 他换好运动服下楼,先出门跑了个步,再洗澡,烤面包,做三明治,煮咖啡。 等他终于有空一边端着咖啡啜饮一边看手机时,那条朋友圈下面已经有二十三条回复了。 而江时的微信好友总人数是二十四个。 当然,不算他屏蔽掉的家人和亲戚。 “□□这王八羔子终于要脱单了?” “啥姑娘啊,让我们江大公子都动了凡心,挺了不起哦。” “我司明年要投资好几部大戏,你把那姑娘带来,我介绍她去试试。” “嘿,巧了,我司明年也要开几部大IP,你把你女神带我这来,我保证她有角色演。” “我爹的新戏就在筹备呢,大几亿的投资,主演是杜开司和庄璟,女二号现在还没定,她要愿意来试镜,我安排时间。 “你他妈也有想追的女神?老子不会是还在做梦吧......不过星成那边有部戏年底正要开机呢,符合你女神的所有要求,刚好我还是最大的投资方,用不用我牵线?看中哪个角色尽管说,我把人换下来就是了。” ...... 富二代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特别是一个超级互联网大佬的二代。 特别是这个二代本身还是位计算机天才,年纪轻轻就帮自家企业开发出三个重点级项目,前途一片光明基本没有败家可能。 特别是这个二代母胎solo到今天,第一次为他所谓的“女神”张口,而且要的还只是一个影视角色,在这些大佬眼里甚至都算不上资源。 这样朴素又回报率极高的要求,谁不愿意卖个面子呢? 所以现在,事业有为的资源问题已经解决了,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把这些资源自然且不动声色地交到宋鹤南手里。 江时抿了口咖啡,漫不经心地思考着。 他晃晃悠悠的想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其他人都陆陆续续下楼来了,才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是这样的。” 男人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一本正经,“最近影视行业寒冬,演员们都去搞副业了没空拍戏,所以许多剧组都缺人。”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江时要去公司上班,宋鹤南要回学校排练,两个人正好顺路,江时就提出开车送她。 然后一踩油门,顺便还把车里的摄像机给关了。 毕竟他们要说的是这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而且理由在宋鹤南听来,根本就是扯淡。 江时话音刚落,女生就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膝盖,半晌没有说话。 她在思考。 什么影视业寒冬这种鬼话,宋鹤南肯定是不会当真的。 更何况江时刚才列举的许多资源,连娱乐圈内已经成名的二线女明星都趋之若鹜。 他下了如此大的血本,必定有所求。 宋鹤南现在就是在思考,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下这么大的血本。 说起来她父母只是工薪阶层,好友圈层面一般般,签的经纪公司很小,平时没救助过流浪猫也不爱管闲事。 而且与江时认识才一天时间,都还来不及展示自己美好的灵魂。 那就只可能是......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宋鹤南抬起头,凝视着身旁的男人,眸中水光潋滟,细声细气,“江时,你觉得我长得很好看是不是?” 汽车一个趔趄,引得人往前倾倒,差点磕在车台上。 视线里,男人抿抿唇,也不瞧她,嗓音微哑:“啊,好看吧。” “所以你想用这些资源来换取我的□□?” “......” 都说男人单手打方向盘的姿势很帅气。 如果再加上修长的手指,流畅的手臂线条,清晰漂亮的侧脸棱角,和手腕上的古董名表,那就真的是神仙画报场景。 宋鹤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其实也不吃亏。 毕竟长的这么帅的小哥哥,真睡了,说不准还是自己占便宜呢。 “不过是长期的关系,还是就,只一次性买卖呀?” 女生略微有些犹豫,“我以前没被潜规则过,不太清楚这里头的物价。” 江时沉默了许久。 “真巧。”他平静道,“我以前也没潜规则过别人,也不太清楚物价。” “那怎么办.......” “但是我现在也没想潜规则你。” 逐渐明熙的日光中,男人眉目挺拔,波澜不惊,“只是一个男人对异性正常的示好而已。。” “示好?” “是的,示好,追求,谈恋爱。”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很甜的恋爱。” 宋鹤南就忍不住弯唇笑了:“江时你真幽默。” “我没在开玩笑。” “就当你没在开玩笑吧。可是说实话,我已经谈过甜甜的恋爱了,而且现在我成年了。” “所以呢?” “我成年了,所以就会想要更多,甜蜜热恋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半分吸引力......你不懂。” “是你不懂。” 江时一踩刹车,偏过头瞅了她三秒,淡淡道,“你不懂我。” 而后忽地俯下身。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额发几乎捱着女生的脖颈,长睫毛擦过下巴,带来又痒又扎的磨人触感。 一只手从后背环绕过来,一只手落在前方,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那灼热的、清爽的,充满男性荷尔蒙气息就落在耳边,激的宋鹤南一阵颤栗,耳朵连带着面颊红了大片。 而女孩子肌肤生来薄白,耳垂纤巧,羞红了之后,就仿佛一颗玲珑的樱桃。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男人手下动作未停,语气认真:“我说了,是你不懂我。你想要成年人的恋爱,我也是成年人,给你不就是了。” “......大大大庭广众的,你千万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愧莫及的事情!江时,法法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哒。” 伴随着女生惊慌失措的威胁的是安全带落扣的清脆声响。 江时松开手,坐回驾驶座,握着方向盘踩下油门。 “要上高速了。” 男人目不斜视,语气淡淡,“不系安全带太危险。” “......那你不会告诉我让我自己系?” “看你腾不出手来,干脆帮你一把。” 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耳机的宋鹤南:......操,你个王八犊子。 第6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感应星本来以为,车内江时的流氓行为和无赖话语,会让这个世界的拯救计划彻底破产。 然而没想到,甜甜的恋爱这个任务,一个早上后,进度条竟然莫名其妙往前挪了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 小光点激动的都破音了,“这可不是百分之一,也不是百分之十,更不是百分之三十,而是百分之五十!” “没聋,听见了。” 跟容易满足安于现状的小感应星不同,江时是个极其热衷于追本溯源刨根问底的领导者。 所以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办公室的穿衣镜前认真地思索,自己究竟为什么勾引到了宋鹤南。 江时的逻辑线基本是这样的: 金钱权势——宋鹤南都签经纪公司的人了,也算是正式踏入了娱乐圈,接触到的高官富豪肯定不少。 才华本领——到目前为止,他在宋鹤南面前展示过的几项技能分别有:扫地。提行李箱。泡柠檬蜂蜜水。开车。......开车。 关怀体贴——太容易办到的事了,宋鹤南这样的姑娘,完全不缺对她好的异性,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所以,他思来想去,觉得大概率可能是因为: 他相貌出众。 他长的帅。 他好看。 “叩叩叩。” 办公室的门在此时忽然被敲响,打断了江时凝重的思绪。 三声,间隔均等,两响一轻,极富韵律感。 是他助理。 江时转转手腕:“进来吧。” 门被打开,进来的果然是他的助理。 只是身后还跟了个姑娘,面容秀美,扎着丸子头,白色毛衣小脚牛仔裤,手里还抱着一叠厚厚的打印纸。 “老大,人来了。” “......嗯。” “老大,是宋小姐来了。” “老子看见了。” 小助理安静又快活地关上门出去了,办公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宋鹤南抱着一堆剧本,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一个衬衫全开的性感尤物。 大大的穿衣镜前,江时衣衫半褪,露出硬朗又精致的锁骨,腹肌在薄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皮肤虽然白,却因为充满男性力量的肌肉线条,看不出半点文气。 脚边的地毯上还散落着脱下的外套、领带、皮带。 整个空间里都带着让人眼红心跳的暧昧气息。 “抱歉。” 男人轻咳一声,不去对她的视线,抬手把解开的纽扣又一颗颗扣回去,“刚才正好在换衣服准备去打球。” “......哦。” . 宋鹤南和江时约好的时间,本来是傍晚六点半。 她刚好结束排练,江时开车来学校接她,然后两个人顺道一起去超市买一些日用品和晚上做饭要用的食材。 结果分道扬镳后没半小时,江时就把十几部戏的大概详情和剧本资料都发给她了,让她慢慢看着慢慢考虑。 宋鹤南捧着手机,从早上十一点看到了下午三点,连吃饭时都眼不离屏幕,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她越看越入迷,越看越着急,最后实在静不下心来,就和排练的老师请了病假,偷偷溜出排练教室,骑着三块钱的共享小电驴,风驰电掣地来到了创行大厦。 创行集团,宋鹤南是听过的。 这家互联网企业是K市的名片之一,无数知名的游戏、软件、智能产品都出自这里,是万千毕业生最想进的互联网圣地。 创行总部在K市光自建写字楼就有三幢,相互依伫,几乎成了本区的地标建筑。 宋鹤南觉得,江时能随手给出这么多丰厚的项目资源,想必在创行里应该还是个级别不小的高层领导。 说不准,职位能有一家嫡系子公司的总经理这么大。 她一边想着,一边进了电梯,拿着江时给她的电梯卡刷楼层。 嘀的一声,数字37的按钮应声而亮。 嗖。 嗖嗖。 嗖嗖嗖嗖嗖嗖嗖。 在那一瞬间,宋鹤南敏锐地感受到,电梯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如雨点利剑一般落在了自己脸上。 再之后......她基本全程就是把脑袋藏进围巾里的状态。 说实话,宋鹤南想过江时有钱,也想过江时有权。 但她没想到,江时会这么有钱有权。 创行总部,统共就38层。 最高一层不设办公区,董事会与最高管理层的办公室都在37层。 ——是的没错,就是她刚刚拿电梯卡刷亮的那一层。 宋鹤南还记得,江时把这张电梯卡给她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们公司会专门制作只能刷限定楼层的电梯卡,供给外部人员使用,这张卡给你,你到时候直接刷感应区就行了。出电梯口后呢,你就跟前台说找江时,她认得我,会直接带你到我办公室来。” 宋姑娘当时轻轻松松地点了头。 然后现在,她如一根仿佛死机了的木桩子一般,站立在不断上升的电梯内,看着人一个一个又一个走出去,直至最后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升到37楼。 最关键是那些人出去前,大部分都还特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头的情绪意味深长,琢磨不透。 宋鹤南弯着唇,眉目温柔,不动声色地眺望着电梯外的风景,觉得真是...... “真是高处不胜寒。” 女生看向落地窗外高楼迭起的壮观景象,忧愁地叹了口气:“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是创行的太子爷。” 江时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手里的剧本,闻言挑了挑眉:“太子爷这个词用得不太好。” “哪里不太好?” “这就是你说的那两个演不了会比死还难受的剧本?”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片刻后,有求于人的宋鹤南率先妥协:“是......我真的很想演,或者给我一个试镜的机会也可以,我会努力,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在签经纪公司后的十个月里,宋鹤南接触了很多社会人必须要接受的规则。 尤其是娱乐圈这个钱权色交易特别混乱的圈子里的规则。 她的经纪人告诉她,在面对前辈、投资方、导演等等一切比你地位高的人的时候,不论他们表现的有多么随和多么平易近人,你都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要识趣,要恭顺,要摆的清自己的位置。 原先在宋鹤南心中,江时的形象只是一个愿为美人一掷千金的豪爽小开。 但随着她一步步迈入创行的大楼,看着透明的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路过那些在财经新闻里滚了无数遍的名字,最终推开这扇办公室厚重的电子门时,这个小开的形象就一点一点被填补,变得高大,高大,高高在上。 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至情至性的嬉笑怒骂,实际上全是撑不住场面的虚张声势。 她还只是一个刚踩出象牙塔的小姑娘,对上男人波澜不惊的目光,她一下就撑不住了。 江时静静地凝视着她。 片刻后,扬起唇:“这么紧张做什么。” 宋鹤南是个业务能力很强的演员。 如若不是上了个破烂恋爱节目,前程直接被男女主扼杀在了摇篮里,她肯定能够在娱乐圈内闯出一番天地。 这一点,从她挑中的剧本上也可见一斑。 江时一共给她发了十六个剧本,她短短几个小时就选中了最成功的两部。 甚至还是最出彩的那两个角色。 一个古装剧女二号,人设是精神分裂的病娇反派,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隐藏大BOSS。 这部戏是大IP改编,从一开始宣传势头就很足,男女主演全是一线,播出后也没让人失望,一举拿下年度最高收视。 另外一个则是青春电影的女主角,说是青春电影,实际上却是充满悲剧色彩的悬疑片。 小成本,低投入,导演、制片方包括演员阵容都一般般,还有几分文艺片的调性,上映后却直接逆风翻盘,票房大丰收,豆瓣评分高达8.5。 而女主角直接凭借这部戏拿了影后奖杯。 这姑娘的挑剧本眼光,还真是毒辣的可怕。 “放松点。女主角这部戏可以直接定,女二号的那部因为之前已经定了演员了,所以需要你试一下镜,不过也就是看一看人,基本不会出变故,这是两个剧组的联系方式,发你微信了。” “好......好。” 宋鹤南捧着手机,不知所措。 “怎么了?” “我,我该做什么?” 江时从屏幕里抬头,愣了愣:“啊?” 他又不是演员。 他怎么知道她要做什么? 对上女孩子无助的眼神,他犹豫片刻,猜测道:“拍一段试镜视频,然后拿着剧本,让经纪公司找个律师,去签合同?” 宋鹤南:“......” 江时实在搞不懂她了,蹙起眉头:“不要忸忸怩怩,胆子大一点,直接说什么事?” 宋鹤南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欲擒故纵。 但此刻对方才是爸爸,她也不敢造次,沉默片刻,干脆破罐子破摔:“我的意思是你送了我两部戏我该做些什么来回报你是当地下情人还是合约情侣还是别的什么但是我先说了我不当小三如果你已经有女朋友或者已经结婚了的话那就......那就求求你让我先去试镜试试看好吗?我保证我不会让你后悔帮这个忙的。” “......” 男人哭笑不得地揉了揉眉心,“你都说了这两部戏是我送你的,既然是送的怎么会要回报,你好好演,别丢我的面儿就行了。” “可是我.......” “宋鹤南你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江时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职场新人宋姑娘噤若寒蝉。 “你要搞清楚,现在你是被我追求的人。” 男人面容板正,冷若冰霜,“怎么,你上大学没被人追过吗?” “......被追过。” “那你难道不明白,这些剧本,就是追你的男同学在寝室楼下给你送的豆浆油条,塞在你座位里的包子鸡蛋饼,难道你快饿死的时候吃了一个鸡蛋饼,就要对这个男同学以身相许吗?” “.......” 宋鹤南看着手里的“鸡蛋饼”,沉默良久,一字一句回答的十分艰难:“好,我明白了。” 第7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宋鹤南像揣宝贝一样揣着两个剧本,一路恍恍惚惚地回了录制节目的别墅。 本来江时是说要开车送她的,毕竟他这样级别的职位,上下班时间根本没有人敢限制他。 但就在出办公室门的前一刻,宋鹤南忽然想到一件事: 节目组要求今天晚上才能揭露自己的职业和年龄,且不能私底下交换微信之类的联系方式,所有互动都必须在摄像机前进行。 这些规则她一个都没遵守。 没遵守......没遵守也就算了。 可要是她还大摇大摆地坐着男嘉宾的车一起出现在录制地,那未免也太不把节目组放在眼里了一点。 所以她婉拒了江时的好意,一个人搭着地铁先回了别墅。 还不到六点的时间,不是下班高峰期也并非周末节假日,地铁上空荡荡的十分安静,旁边甚至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vlog。 宋鹤南多看了两眼。 是个胖乎乎的女高中生,穿着土里土气的校服,剪着西瓜太郎式的发型,大红围巾绿运动鞋,整个形象没有一点儿可取之处。 小姑娘正对着摄像头挤眉弄眼,嘴里叭叭叭说个不停,几乎每句话都是段子,宋鹤南听着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弯弯唇,心里的不安和惶恐感终于散去大半,点开江时推送给她的微信名片,开始编写好友申请。 未来会怎么样她不能判断,也不想去猜测预设太多。 最起码现在,此刻,她很清楚地知道,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 宋鹤南一打开门,就听见了厨房内传来的欢声笑语。 按照之前的抽签结果,今天轮到做饭的应该是姜问安和栾庆。 看来他们俩相处的还挺好。 她上楼放好东西,补了补妆,就拎着几只螃蟹去了厨房。 “这是我朋友今天送的阳澄湖大闸蟹,都还是活的,你们看看还缺不缺菜,要不要烧。不烧的话就留着明天我来做好了。” 栾庆正蹲在院子外剖鱼,听不到厨房内的动静。 而姜问安在煎牛排,低着头没看她,语气听上去倒是十分礼貌:“哦不用,我们菜够的。” “好,那我先放冰箱。” 宋鹤南受了冷待也没在意,并且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可能会有点讨嫌,就打算把螃蟹放置好后直接离开。 然而她脚还没踏出厨房门,身后已经响起了手机来电的震动 铃声。 “啊,那个南南。” 姜问安连忙叫住她,用下巴努了努放在餐桌上的手机,请求道,“我现在腾不出手来,你能不能帮我接一下电话?” 宋鹤南当然不可能不答应。 她按下通话键,一句你好还没传出喉咙,电话那头就传来噼里啪啦机关枪般的英文,对方嗓门又大说话声又急促,学渣宋鹤南一句也听不懂。 “他说的英语。” 宋鹤南歪头望向姜问安,带三分歉意,“讲太快了没听懂。” “是个男人吗?鼻音很重,嗓门还有点大是不是?” “是.......吧。” “那应该是我助理。” 姜问安正拿着锅盖挡油星,一副手忙脚乱应接不暇的模样,“这样,你不用管他说了什么,你就直接告诉他,说土地承建的那份合同直接发到欧洲总部。还有供货商那边让他们自己去沟通,反正分销的方式我们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用中文吗?” “用英文,我助理是新西兰人,中文他听不太懂的啦。” 宋鹤南握着手机,瞬间陷入了困境。 英语她是真的不行,最多也就应付个日常对话,什么土地承建、供货商、分销,她只有在当年考四级的时候可能背过。 现在哪里还记得哦。 她尴尬一笑:“那我不会说欸。” 姜问安还在煎牛排,目光专注地盯着锅,闻言头也未抬,看上去非常非常忙碌:“你就跟他说,让他s 第8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如果说刚才是寂静的话,那么现在就是死寂。 偌大的客厅里,所有旁观者都懵了,好半天,耳朵里都只能听见摄像机器的运转声。 连工作人员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姜问安死死地盯着江时,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浑身颤抖,几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显而易见,作为一个在职场摸爬滚打好几年的高级白领,她的情绪控制能力还是一般。 远不如宋鹤南。 最起码宋鹤南,在被人这样明着怼的时候,绝对不会失态,反而会弯眉扬唇,笑的越发优雅越发气人。 不让对方获得一丝优越感。 其实江时刚才那几句话,一听就知道是在为宋鹤南出头。 倘若此时此刻她能站出来说几句缓和的话,这件事说不定也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她没有。 宋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垂眸抿唇,落在镜头里的侧面尤其漂亮。 她甚至还倒了杯水,一声不吭地递给了旁边的江时。 对于一个爱惜羽毛的娱乐圈新人来说,这就是她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叛逆和不满。 “......哎呀,怎么聊着聊着还聊到不开心了。” 到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翟康适出来打了圆场,尴尬笑道,“我们接着往后说,江时,该轮到你了吧,你快说说你的关键词。” 这一声,仿佛拧开了什么开关,客厅一下变得喧闹起来。 “是啊,我首先猜一个模特,瞅瞅这大长腿,啧啧啧,不当模特可惜了。” “哈哈哈那我猜程序员好了,今天正好看见他在敲代码。” ...... 在其余嘉宾的刻意缓和之下,氛围到底没有那么冷凝了。 而且江时男嘉宾的用词也很精准,三言两句就介绍完了自己的身份。 程序员,二十四岁,K市本地人,在创行工作。 没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措辞简短,再加上方才那件事未散的余温,其余所有人的言行举止都克制了不少。 轮到最后姜问安介绍时,大家也都规规矩矩的,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又往她伤口上撒盐。 这也就导致,姜问安那引以为傲的国外名校背景,都市白领的身份,就这样平淡如水地铺陈了过去,完全没有起到它本该起到的作用。 只有一段稀稀拉拉的,极其敷衍的掌声。 这大概就是她“沉迷学习和游戏”的报应吧。 至于“口出恶言”的江行男嘉宾的报应,那就是——今天他只收到了两条信息。 没有继续给他发的那个人是谁,不用脑子都能猜到。 江时男嘉宾扬扬唇,神情间全是终于甩掉一个麻烦的包袱的轻松和愉悦。 对待那些不在同一个沟通维度上的对手,江时更喜欢用直接碾压的方式,不留情面,不浪费时间。 而非忸忸怩怩,虚与委蛇,演戏都演的心烦。 很高兴,从今天晚上开始,他彻底和女主闹掰了。 再也不用像个工具人一样,被姜问安频繁地cue进各种话题里。 他也不是很关心姜问安究竟把今天的短信发给了谁,懒洋洋靠着沙发,长指一划,点开微信的聊天界面。 江时:笨不笨? 江时:你就不会装可怜吗? 然后点击发送。 “嘟嘟”两声震动。 把隔壁的宋鹤南吓了一跳。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半,也是男女嘉宾相互发心动短信的时间。 在拍摄这段流程的时候,三个女嘉宾都是坐在一块儿的,方便镜头交互间能够更好地对比出她们的反应。 和昨晚的不动声色不同,今天晚上,每张脸上都出现了节目组想要的戏剧化的表情。 最高兴的明显是宣渺。 昨天她一个短信都没收到,今天她一下就收到两条,一条夸她可爱,一条说希望能看见她的漫画。 宣渺握着手机,喜滋滋地想,大概是职业和年龄的影响真的很大。 宋鹤南的演员身份太膈应,姜问安的年龄又太大,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的条件最妥善最讨喜。 只是不知道这两条短信里,有没有江时的呢...... ——肯定不会有的。 作为是宋鹤南小姐姐的忠实迷弟,江时来这个世界的意义都是因为她,怎么可能会把这么重要的短信发给别人。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又飒又撩,高学历高情商,才华气质俱佳的女主姜问安,连续两个晚上,颗粒无收。 要知道在原著里,男主傅嘉石对她霸道宠溺,江时在她身边默默守护,栾庆是因为得不到她的青睐,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宣渺。 就连颜狗翟康适,也曾这样认真地吐露过内心:“我确实对姜姜从来没有产生过任何关于男女之情的邪念,但她永远是我最欣赏的女性,也是我生命中比另一半还重要的亲人和挚友。” 节目统共四个男嘉宾,她是傅嘉石的挚爱,是江时的女神,是栾庆的白月光,是翟康适的知己。 她不是玛丽苏胜似玛丽苏,在异性这件事情上无往不利,从未有过败绩。 然而现在,两次发信息的机会,统共六条短信,她一条都没有收到。 这个事实,带给姜问安的打击太大了。 以至于她竟然再次没控制住自己的神情,微微一愣,面上就流露出了几分错愕,还有几分委屈,几分不甘。 若不是死死咬着唇,用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和握拳的冲动,怕是连愤怒都要出来了。 摄像压根不用导演提醒,直接拉了近景特写。 倒是导播室内的导演反而对宋鹤南的反应很感兴趣。 所有的短信都要通过节目组,因此他清楚地知道江时给宋鹤南发的短信是什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节日祝福,连个定语形容词后缀都没有。 他完全不懂,为什么女生盯着手机屏幕,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眼神。 难不成这节目祝福里还有什么别的含义? 什么xswl,awsl,nbcs之类的饭圈用语? ...... 发完短信也看完短信之后,几个嘉宾就各回各房洗漱睡觉了。 姜问安和宣渺是一间房,女四现在还没来,所以宋鹤南一人一间。 她缩成一团滚在被子里,给江时回微信。 宋鹤南:啊? 宋鹤南:装什么可怜? 嘟嘟一声。 对面的回复来的很快。 江时:别人都戳着你的脑门骂你了,你就这么忍着? 宋鹤南:我也很生气,但是我也没有办法 宋鹤南:当时还有那么多摄像头呀 江时:那你不会装可怜? 江时:节目播出后让观众帮你报仇。 装可怜? 可是......她是宋鹤南,不是宣渺,也不是姜问安。 她要是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落在镜头里,观众说不定反而会指责她才是那个处心积虑的坏蛋。 然后帮姜问安出头,把矛头指向自己。 宋鹤南:我很害怕 宋鹤南:到时候观众反而骂的是我 江时:观众不是傻子 宋鹤南:但是我 宋鹤南:愁眉苦脸.gif 宋鹤南:但是我长的就不像个好人,再做这种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 宋鹤南的长相风格注定了她做不了姜问安那样飒爽的人设。 顶多也只能往天真单纯,或是人淡如菊的方向靠。 长了一张清纯绿茶的脸,要是再表现的要哭不哭委委屈屈,可能就真的要被人戳着鼻子骂心机婊了。 二十一年的人生中,这样的冤枉她可不止收到一回两回。 宋鹤南:所以我不能装的太可怜 江时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觉得小姑娘的心思真是百转千回,七拐八绕,纠结敏感的可怕。 他握着手机,叹口气。 宋鹤南久久没有收到回复,心想大概是江时也对这种情况感到荒唐和无语了,不想再跟自己掰扯。 于是收起手机,提着洗浴用品去卫生间洗漱。 虽然女生说是说两人一个卧室,但其实两个房间只有薄薄的一扇镂空木板隔着,卫生间都是共用的。 宋鹤南洗完澡出来时,正好在撞上了在门口等候的姜问安。 对方看上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面容平静语气柔和,还带着笑:“之前在楼下我说的话实在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故意要嘲笑你的意思,我说话有时候比较不经大脑,你千万别当真。” 宋鹤南点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就好。” 姜问安想了想,又问,“那你和江时是......” 她比了个亲密的手势,“是已经决定好了是吗?” 决定好了是什么意思,在这个节目中,不用说大家也都知道。 宋鹤南就笑了。 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她手里攥着的黑屏手机上,也不说话,只微微一颔首,就转身进了卧室。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姜问安的第一面,宋鹤南就有种本能的排斥感。 对方的所有言行举止,都让她觉得不舒服,产生警惕甚至敌意。 在不知道对方是善是恶的情况下,她宁愿选择躲避。 就像江时对她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觉得你可能搞不过一个人,就别非想着要去搞了,先逃吧。 ...... 刚好,就在她刚刚洗澡的功夫,江时回复了她的微信。 江时:你装可怜不要装的太可怜 江时:一般般可怜就行了 江时:聪明一点的后期能把你剪得很可怜 江时:这样观众会觉得你是真的可怜 江时:明白吗? 宋鹤南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土人情,才能培养出江时这样的人才。 因为他就是用这样曲折的解释方式,跟她在微信里battle了整整两个小时,到最后两个人都困得要死,他还是没能解释清楚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真的不知道一位37楼的富二代为什么这么闲.jpg “我懂了,其实就不是装可怜,而是装尴尬。因为你表现出可怜,人家会觉得你是装的......我不是说所有人,我是说一些人,毕竟我长的就不太友好。但要是表现出尴尬,观众反而会觉得你可怜,对吗?” ——等到宋鹤南终于听明白他的话,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在经纪公司里的时候了。 这会儿是上午八点半。 宋鹤南又跟老师请了排练课的假,专门来到经纪公司商量那两部戏的事情。 她的公司其实离江时的公司蛮近的,就隔了两站地铁站的距离,但是因为太简陋,出于小姑娘的自尊心,宋鹤南非常不愿意让江时看见。 所以一大清早,就趁他外出跑步的时候,偷偷摸摸自己出了门,断绝掉一切接送的机会。 宋鹤南签的经纪公司,与其说是公司,倒不如说就是一个工作室。 办公室在居民小区内,老板是个刚离婚分到一大笔财产的富婆,签了十几个艺人,全是没毕业的艺校学生,宋鹤南算是最被看重的一个。 就是因为老板看重她,承诺所有的资源都会先紧着她来,给她分配了最好的经纪团队,还答应她只要完成首年目标,第二年就会给她分股份,宋鹤南才放弃了更多更好的经纪公司,选择了这家刚起步的工作室。 只是让经纪人和老板都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旗下的艺人去开拓疆土呢,艺人自己就先抱回来了两个大饼。 “这是怎么回事?” 宋鹤南的经纪人毕来反复翻着手里的剧本,不可置信,“你从哪儿搞回来的这么大两部戏?” “我不是上了一个综艺节目嘛。” “然后呢,节目导演帮你介绍的?” “不是。” 宋鹤南想了想,斟酌着措辞,“是节目里有个男嘉宾,好像对我有点好感......” “你说什么?” 经纪人瞬间炸了,“宋鹤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才刚出道不能谈恋爱,我都跟节目组沟通好了,最大程度让你最后不会配对成功。是,这两个饼是不小,但我跟谭姐去走走关系奔波奔波,未必就不能给你谈下来,你没必要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宋鹤南垂下眼眸,没反驳。 她不想说其实江时当时一口气给了她十几个剧本,这只是里面平平无奇的两个。 “怎么,你还不服气是不是?” 毕来恨铁不成钢,“那个男嘉宾是谁?什么来头啊?是不是个人品猥琐长得还丑的中年色狼?” “叫江时,创行的技术官,也是江奇正的儿子,不猥琐,长得很帅,二十四岁,” “我就说......” 后半句话突然卡断。 毕来震惊地望着她,张张嘴,喉咙却仿佛被掐住,许久都没能冒出一个字来。 好半天,他才消化了刚才那段话的内容:“江奇正的儿子?” 宋鹤南点点头,补充道:“独子。” “江奇正的儿子怎么会上这种节目?” 毕来觉得完全不能理解,“他想上电视为什么不去财经频道?” “我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就是帮我介绍了两部戏,我很想演......不,我一定要演。” 宋鹤南蹙了蹙眉,“而且,他说了就是帮我介绍一下,不需要回报。” “难道凶手会当着你的面告诉你他的作案计划吗?” “但我身上也没什么值得凶手去费劲作案的啊。” “南南......” “来哥,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但是这两部戏我真的很想演。而且江时那样的人品相貌身家,跟他谈恋爱也不算吃亏,这两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他不像是那种达不成目的就过河拆桥,疯狂报复的人。” “可是南南......” “来哥,算我求你了,你就听我这一次吧。娱乐圈现在越来越难混,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不容易,我不想错过,如果你们真的不同意......如果公司真的不同意的话,我宁愿和谭姐解约也不会放弃这两部戏。” “......” 毕来沉默了。 宋鹤南是个很固执的姑娘,也是个很有事业心的姑娘。 这一点,从认识她的第一天他就知道。 而她嘴里提到的江时,如果真的是江奇正的独子,那别说是谈恋爱了,就算是当小三当情人做一锤子买卖,也有无数的新人想扑上去。 毕来只是怕她吃亏。 在娱乐圈混,被金主包养根本不算是什么黑料和避讳点。 如果宋鹤南遇到的是个肥头大耳啤酒肚的中年猥琐金主,毕来反而放心许多。 偏偏就是江时这样英俊多金,才华横溢的优质富二代,实在太容易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死心塌地,托付终身了。 可偏偏又是这种条件优越的富二代,怎么可能在万千花丛里从一而终呢? 到最后免不了是bad 第9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宋鹤南今天一整天做了很多事情。 首先,她成功地说服了经纪人和公司老板,放自己去接那两部戏。 两部戏。 一部青春文艺电影《十万八千里》,一部古装电视剧《归园田居》。 都是精雕细琢的剧本,截然不同的角色设定。 宋鹤南挑了剧本里最能展现人物性格的两个片段,拍成试镜视频发给了导演。 还在后头叭叭叭叭写了两篇长作文附着。 她不希望导演在最开始就对她心怀偏见,这样后面的路会很难走。 就算是靠关系进的组,她也想让导演知道,自己是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或许是因为宋鹤南的态度实在诚恳,又或许单纯只是看在江时的面子上,对方看了试镜视频后的评价都挺不错。 《归园田居》的廖导还回复她说,自己现在就在K市,编剧也在,要是她今天没事的话,可以约个茶楼聊聊剧本。 宋鹤南当然欢欣鼓舞地答应了。 有的时候,对于某些重要角色,导演和编剧都会根据演员形象去调整人物特征。 就像这部戏之前定下来的女二号是个美艳型的女演员,而宋鹤南明显不是,在一些勾引和挑逗的戏份上,就算她演技再好,也不如之前的演员有感觉。 但她同样具有十分讨人喜欢的个人特点,对角色的理解很深,所以聊了一个下午之后,编剧已经有了十分清晰的剧本修改方向。 离开时,廖导拍拍她的肩膀,笑意满满,让她好好努力,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有演技有思考,性格灵慧一点就通,背景深厚却不拿乔,懂规矩也恭顺。 这样的女演员,在娱乐圈一般都能走的长远。 创行做到如今这么大,果然是,在什么事情上都不吃亏。 . 见完导演后,宋鹤南看时间还早,就回了一趟学校。 过段时间期末汇演,他们班打算集体出一个话剧,她被钦定为女主角。 这本来是个好事情。 但按照往后几个月的行程安排来看,宋鹤南基本是不太可能频频回学校去参加排练的。 没办法,她只能亲自来到办公室跟指导老师辞演 道歉。 指导老师倒是很为她高兴。 K传媒虽然也是K市最好的艺术学院,但和北影中戏之类的肯定不能比,还没毕业就能接到女主角的电影本子,放弃期末汇演的机会简直不要太正确。 “不过你现在在参加的综艺怎么样,在摄影机面前还适应吗?” 宋鹤南笑着摇摇头:“嘉宾都很优秀,快自卑死了。” “你还自卑?” 指导老师不信,“你可是咱们院的明日之花,多少小男生小姑娘跟在你屁股后头,整天南南姐南南姐的,你要是自卑,他们都别活算了。” 宋鹤南一下就笑了,笑的乖巧又灿烂。 “谢谢您呀老师,每次听您说话,都感觉自己又成为了充满力量的宋鹤南。” ...... 其实宋鹤南优秀吗? 她很优秀。 她继承了父母所有外貌上的好基因,却从不因美貌而骄矜,反而和和气气的,性情温柔,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在每个场合里总是主动站出来化解尴尬,与她相处时没有人会觉得不舒服。 她多才多艺,学了十几年舞蹈,会一点乐器,唱歌主持比赛次次脱颖而出,从小就是文艺部的扛把子。 哪怕后来报考艺校,进了表演系,她也是本届的专业课第一。 唯独一点,她文化课成绩是真的不好。 高中时头悬梁锥刺股,读书读的都快抑郁了,在补课上花了不少钱,最后也才堪堪过二本线。 但是对于宋鹤南这样的人来说,文化课成绩再差也不能单凭此来否定她的优秀。 她依然可以做一个自信满满的姑娘。 ——如果不是参加了《恋爱进行时》这个综艺节目的话。 就是因为参加了这个综艺节目,她的大部分界限都被框死在了一栋别墅里。 朝夕相处中,她对自我价值的评价,一点一点被别墅里的其余人所影响,然后同化。 每次吃饭,每次聚会,她发现自己总是插不进其他人的话题中。 她不清楚当前西欧各国之间的政治经济局势,不知道留学生半夜在国外煮方便面是一种怎样的孤独,也完全搞不明白最基础的货币学派和凯恩斯学派之间的理论差别。 她总是沉默地缩在餐桌一角喝白水,安安静静的,孤孤独独的,自卑又胆怯,就像一株即将枯萎的含羞草。 没有人知道她的惊惶和不安。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越陷越深,越来越慌,行事也越来越没有章法,慢慢从一个落落大方的漂亮姑娘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路人甲。 姜问安那些天真无辜的话题转移,热情开朗的关心追问,宽容大方的拱手相让,或许真的是好心,是善意,但却仿佛剜心刺骨一般,一刀一刀划在她已经脆弱至极的神经上。 痛的要命。喊不出来。 实际上,那个时候的宋鹤南,只要往外多迈几步,把自己摘出来,融入到原来正常生活的那个世界里,就会发现自己同样很优秀。 只是一直都没有人告诉她。 ...... 宋鹤南和老师聊了好久的天。 出学校门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一下收到了来自好几个人的消息。 第一条是节目组编导发过来的,说是有个流程得提前拍,让她尽量在八点前到家。 现在是六点一刻。 哦,那还好。 然后是经纪人告诉她,片酬时间什么的都已经沟通的差不多了,合同明天剧组那边就会发过来。 电影的开机时间是明年三月份,不着急。 《归园田居》那边呢,本来女二号年前就要进组,考虑到宋鹤南的档期问题,就往后延了一周。 对于宋鹤南来说,只要有戏演就可以了,片酬收入和行程安排目前都不算太重要的事情,直接回了个OK。 然后点开江时给她发的微信。 很简短,就一句话:下班了,来接你么? 宋姑娘眉眼弯弯地把自己的定位发了过去。 . “我今天把我的试镜视频发给曾导和廖导了。” “谁?” “曾安平导演和廖光瑞导演......就是你帮我介绍的那两部戏的导演呀。” “哦,他们怎么说?” “曾导说还不错,然后把后面的剧本发给了我,让我进组前好好看。廖导今天刚好在K市,就约我跟编剧一起当面聊了聊,态度还挺慈祥的。” “那挺好。” “不过《归园田居》之前已经定了女二号了,我现在这样直接抢了她的角色,她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应该不会吧。” 江时握着方向盘,露出几分思索和困惑,“拿了一个代言和综艺跟她换的。” “......什么代言和综艺?” “不清楚。” “那你怎么知道她......” “你就打算一直跟我聊别的女人吗?” 男人偏过头:“只剩两千米就到目的地了。” 他们现在正在回别墅的路上,一上车,宋鹤南怕氛围尴尬,就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话题。 但是很显然,钢铁直男江时没有领悟到这份情。 女生沉默片刻,小小声地开口:“那你想聊什么呀?” “我什么都可以,我是说你。” “我?” “只剩两千米就到目的地了,你不想抓住这个机会多留点镜头吗?” 男人指了指挡风玻璃上方的go pro,“相机可以开的。”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跟江时认识才不到三天,共同相处过的人就那么几个。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话题可以聊,她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么煞风景的事情。 “随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爱好特长,考试成绩,时事评论,拿过的奖项,什么厉害捡什么说。” 江时扬扬眉,唇角微勾,“我还能给你开个后门,让导演把这段留下来,一字不剪。” “......” 宋鹤南竟然心动了。 她的大脑飞速旋转着,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回答。 只是江时见她许久不说话,还以为她羞赧不好意思开口,想了想,问:“我看到你的简历上写你跳舞很厉害是不是?” “......也还行吧。” 宋姑娘回忆起之前选剧本时给他发的那份简历,脸腾的就红了。 毕竟简历这种东西,通常都会非常不要脸且放肆地夸奖自己。 现在被人这样当面拎出来讲,实在是有些尴尬。 “那这样。” 男人手一抬,打开了前方的摄影机,“我们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比谁得过的奖多。我说一个我拿过的奖,你再说一个你拿过的奖,看看我们谁坚持的久。看在我比大你三岁的份上,可以先让你三个。” “......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 江时随口瞎掰:“叫笑的最好的人不一定是胜者,真正牛掰的人只看谁能笑到最后。” 宋鹤南面无表情:“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个游戏无聊又没意义。” “全国青少年机器人大赛最佳项目奖。” 寂静了两秒。 “明日之星主持人大赛华东地区一等奖。” “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团体总冠军。” “杨柳杯青少年舞蹈比赛金奖。” ...... 这场无聊又没意义的比赛持续了整整二十三分钟。 从国际性的编程大赛总冠军说到幼儿园小熊杯剪纸比赛第一名,一直到汽车停在别墅门口才停止。 宋鹤南瞪着眼睛:“你这样会不会有点无耻。” “剪纸比赛也是比赛,不能因为你不记得幼儿园的奖就不承认其他小朋友的荣耀吧。” 江时把方向盘打了一个圈,风轻云淡,“所以没办法,我赢了。” 宋鹤南眼睛一转:“不,你没有。” 男人挑了挑眉。 “你不记得了么,你最开始的时候说让我三个奖的。” “......” “所以是不是我赢了?” “……是。” 江时同样认真点点头,“那是你赢了。” 宋姑娘的小眉毛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说实话,这是江时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这么生动的表情。 “你先进去吧,我去把车停了。” 宋鹤南心情很好地点了点头。 虽然一开始,她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对这个无聊游戏的嫌弃,但是现在,沉浸在其中获得强大成就感的也是她。 呵,女人。 第10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宋姑娘怀着好心情打开别墅的大门时,里面的欢声笑语一下就传进了耳朵里。 她换好拖鞋走出玄关,客厅里的花团锦簇一览无遗。 一男两女。 姜问安,宣渺各占一个沙发,宣渺手里还拿着一副塔罗牌,都笑的十分开心。 剩下的那个众星捧月式被围在中间的男生,不是翟康适也不是栾庆。 宋鹤南反应两秒,意识到这可能就是第四位男嘉宾。 姜问安最先发现她,非常热心:“南南,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男嘉宾,以后也跟我们住一起。” “哦,你好你好。我叫宋鹤南,宋朝的宋,仙鹤的鹤,南方的南。” 新来的男嘉宾抬眸看了她一眼,也没起身,只微微一点头,语调疏离又冷淡:“你好,我叫傅嘉石。” 这是宋鹤南第一次在男嘉宾身上遭受这样的冷待。 其余三个人,哪怕是江时,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没有表现这样的明显的排斥和傲气。 其实他的冷淡和江时的冷淡还有点像。 但江时的冷淡是礼貌的,生人勿进的,而这位叫傅嘉石的男嘉宾的冷淡是高高在上的,不屑一顾的。 宋鹤南不会对江时的冷淡产生反感,却极其受不了一个陌生人居高临下的态度。 尤其是在她完全没有必要迎合这个陌生人的情况之下。 所以她弯弯唇,也不多说什么,只提了提手里的食材示意道:“那你们先聊,我去厨房做饭了。” 姜问安连忙叫住她:“就你一个人做吗?江时呢?” “他去停车,等会儿应该就进来了。” “哦......这样啊。” 姜问安眼里的情绪变了变,脸上却笑容依旧:“你们一块儿回来的吗?” “嗯。我们不是轮到今天做饭嘛,就约了一起去超市买食材。” “你们什么时候约的......” “咔嗒。” 适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姜问安稍微有些失态的追问。 江时拎着一袋海鲜走了进来,看见客厅里的状况,眉骨微抬:“是新来的男嘉宾吗?” “你好。” 傅嘉石稳坐如磐石,神情语气与方才一模一样:“我叫傅嘉石。” 江时颔首,“你好,我叫江时。” 而后偏头望向宋鹤南:“走吗,现在做饭?” “嗯!” ...... ——整个过程平淡到令人生气。 无波无澜,没有一点多余的寒暄问候和好奇,仿佛对这位新来的男嘉宾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种态度,在最开始那几秒,真的刺激到了傅嘉石。 他的人生是被捧着长大的。 从小到大就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如果江时是个女孩子,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道明寺和杉菜的相爱相杀。 但江时偏偏是个男的。 而且他出现的那一瞬,姜问安下意识就站起了身,对他行注目礼,眼睛里出现几分不自觉的哀怨和委屈。 所以第一面,傅嘉石就对这个外貌气质和他不相上下的男人产生了相当高的厌恶感。 一般来说,在言情小说里,女主厌恶的女配,最后结局都会十分惨烈。 要么改过自新远走他乡,要么众叛亲离客死他乡。 而男主厌恶的男配,他的结局好坏,得看女主的心情。 倘若这个男配是女主的忠实迷弟,无私拥护着女主,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女主,那么他一般能拥有一个比较体面的结局。 但倘若这个男配和女主没有半点正向的情感牵扯,那他最后可能就是......就也是众叛亲离客死他乡吧。 “倒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江时淡淡笑道,“很多高管层也都不是名校毕业生。” 现在是晚上十点,他们已经吃完了饭,坐在餐桌旁一边喝红酒一边聊天。 也不知道姜问安为什么就这么执着,聊着聊着,竟然又引到了教育背景这个话题上。 江时其实很少会主动参与进这种无意义的辩论里。 倒不是说这个辩题无意义,而是辩论的人,根本就不是为了研究其内容,单纯只是为了炫耀。 哪怕姜问安是在场所有人唯一坚持学历不重要的人,她的措辞和举的事例,也无一不在强调自己的学历背景有多么辉煌。 但是她认为,哪怕她的学历是如此的傲人如此的辉煌,她依然十分佩服她那专科毕业的上司,所以学历并不重要。 这真是极其糟糕混乱的论据和完全没有逻辑的辩论过程,以及毫无说服力且冗长无趣的事例。 江时都快听笑了。 他偏过头,问身旁正在专心致志剥花生的宋鹤南,要不要再去厨房帮她拿一点。 结果猝不及防,就被“怀恨已久”的傅嘉石cue到了。 傅嘉石的用词非常商务:“江先生是怎么认为的?也觉得教育背景不重要吗?” 江先生抬眸望向他。 对方不躲不避,回过来的眼神冷淡又倨傲。 “重要吧。”江先生漫不经心地回答,“不过也没必要过分吹捧和卖弄。” “卖弄?” 傅嘉石仿佛听到一个很荒谬的事情,啼笑皆非,“江先生,你蛮有意思的。我们刚才认真地讨论了这么久,在你看来就是吹捧和卖弄?” “我想你大概不清楚,正经辩论的场合下,不论观点如何不同,都不应该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 他有些失望地摇摇头:“你这样轻率的评头论足,让我越发觉得教育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江时笑了:“你也蛮有意思的。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我完全改变了对教育的看法。” 傅嘉石蹙起眉头,语调冷冷:“你想说什么?” “两个小时,你介绍了自己学校的占地面积,国际排名,历史名人,餐饮标准,就是没讲多少和辩题有关的事。” “如果你刚才确实是在认真讨论的话,” 男人懒洋洋地一抬眸,“那我觉得,教育背景可能也不是那么重要。” ...... 第11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宋鹤南发现了,江时真的是一位很刚的小哥哥。 节目录制不到三天,他就已经得罪了两位嘉宾。 以一种轻描淡写却狠扎人心的方式,将对方怼的哑口无言。 像姜问安也好,宣渺也好,甚至是傅嘉石也好,他们的针对都是不动声色的,七拐八绕的,毒针外裹着蜜糖的。 不管内心有多少负面的念头,面对着摄像机,他们永远都是这世上最得体的绅士和淑女。 但江时偏不。 他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冷漠粗暴轻蔑无礼,通常用三句话就迅速结束战局。 第一句:“莫挨老子。” 第二句:“你再野一下试试看。” 第三句:“看老子搞不死你。” 快刀斩乱麻。 让傅嘉石男嘉宾感觉有被冒犯到。 而且傅嘉石不像姜问安,会愿意隐忍,选择咽下这一时的屈辱以谋长远发展。 他和江时一样,都是个不肯受委屈的主儿。 “你没必要这样含沙射影拐弯抹角的。” 鸦雀无声的餐厅内,男人眯起眼睛,刻意压低嗓音,气场冷肃:“有什么话就直接说,摆到台面上来,光明正大点,像个男人一样。” 听听这措辞。 还用了三个成语呢。 真有文化。 江时扬扬眉,唇畔勾起的弧度终于带出几分兴味。 他放下酒杯,眼尾一挑就要开口说话—— “呲......呲......大家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哈。” ——突然响起的对讲机电流波动提前打断了这场对峙。 摄像师轻咳一声,将手里的对讲机高举起来,里头传出导演尴尬的嗓音:“那个什么,我看大家都有点醉了,刚好时间也差不多,我们先进行下一个环节哈。” 别的人或许不清楚,导演还能不知道这位江大公子是个什么身份背景吗? 毕竟连《恋爱进行时》这档综艺,都是创行集团旗下的视频平台出品的综艺。 换句话也就是说,江时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的上司。 他一个小小的综艺节目的PD,是失了智才敢去得罪这种人物。 所以,众人相继从餐桌旁散开上楼后,江时又收到了来自导演的一条短信。 很长一条,文字满满的占据了整个手机屏,没有分段不说,emoji还用的一塌糊涂,排版非常糟心。 而且通篇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老板你好,请问需要给你换个房间吗? 这栋别墅环境清幽,装修也雅致,面积却算不得太大,节目组只能把卧室布置成两人间的。 ——好巧不巧,按照原先的安排,江时和傅嘉石是同一个房间的室友。 导演觉得,从他们今天晚上在餐桌上水火不容的态势来看,要是真让这两个人住同一间房,那恐怕他录的就不是恋爱综艺,而是恐怖向的探索与发现了。 他推测江时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同意换房间的提议。 这样既能安安稳稳地把节目录完,又能让他在江大公子心里留下个讨喜的好印象。 两全其美。 结果他握着手机等了整整半小时,只等到一条天崩地裂的消息: “不用。规则是什么就按什么来,别搞得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我们正经做节目的,不弄黑幕那玩意儿。” ......好。 明白了。 导演苦涩地痛饮了一口冰糖雪梨水,心里想:大人物的格局果然不一样。 然后下一秒,手机里又收到两条新短信。 “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我跟计沛说过了,你做个随行医队的预算出来,他会批的。” ...... 随行医队??? 其实这只是一个室内综艺而已啊! 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约会做饭打牌聊天,屋内空调热水灭火器样样具备。 整个剧本里最凶险的外景项目就是去电影院看鬼片。 导演盯着屏幕上“以防流血事件”几个字,回了一个“好的”,仰头再次苦涩地痛饮了一口冰糖雪梨水。 太危险了。 现在做个恋爱综艺真是太危险了。 . 其实导演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 虽然傅嘉石和江时确实是相看两生厌,恨不得对方立马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但他们一整个晚上同处一室,别说流血事件了,连口角都没有发生过。 毕竟当时导演站出来喊停的时候,是在江时开口之前,傅嘉石自然认为自己已经在那场辩论里赢了他。 带着优胜者的姿态,就不屑再与对手纠缠计较。 至于江时——他......是真的累了。 刚才在楼下开口说了那么多话,表情维持的那么帅气又不屑,结果报复渣男的任务进度才往前拉百分之五。 效率如此低下,江时实在懒得在这种蝇头小利上浪费心力。 而且他觉得自己任务完成的速度不容乐观。 报复渣男,进度百分之五,几乎可以算是没报复。 事业有成,托了那两部戏的福,现在已经完成三分之一了,算是唯一江时还比较满意的一项指标。 最让人生气的是,谈恋爱这个任务,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江时迅速搞到了百分之五十。 然后它就彻底停滞了,之后两天,连百分之零点一的提升都不再有。 “会不会是你的感应器坏了?” 江时倚着窗,望向窗外的夜空,侧脸在镜头里显得有些忧郁,“你测得到底准不准?” 感应星在他脑海里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我没坏。之前跟着指挥官的时候,他从来就没有说过我不准。” 江时就蹙蹙眉,没再理它,心里很认真地在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趁明天的约会搞个大的。 比如带宋鹤南去见她的偶像孔菀? 刚好孔菀还是创行旗下的签约艺人呢。 就是不知道这种项目能不能播。 万一行程泄露的话会不会给节目带来负面影响哦? ...... 认真瞎琢磨的江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明天约会的CP分组是由女嘉宾自由决定的。 万一宋鹤南要是没选到他的礼物的话,那他计划再多也是一场空。 与其在这里想七想八,倒不如快点告诉宋鹤南自己的礼物是什么才是正经。 早在昨天晚上,节目组就给四位男生包括还没入场的傅嘉石发了通知信息,让他们各自准备一份礼物供女嘉宾们选择。 自己的礼物被谁选中,周六就要和谁约会。 而此时此刻,三个女孩子就在房间里挑选礼物。 总共四样。 一条施华洛世奇的水晶项链,一瓶Burberry的香水,一条复古款的方形丝巾。 以及,一个会唱歌的旋转水晶球。 宋鹤南盯着水晶球里穿着公主裙在木马上转啊转还唱着生日快乐歌的小姑娘,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些礼物的那一瞬间,女人第六感就告诉她,这个土里土气的钢铁直男式礼物,绝对是江时送的。 “丝巾简直太漂亮了,这个花纹真好看。” “会不会是江时的礼物?” “可能哦,但也有点像是嘉石的风格。” “不过这个香水,居然是我自己平时用的那一款,也太巧了吧。” “项链真的挺精致的,看上去像是小栾会选的礼物。” ...... ——果不其然,那个水晶球受到了所有人的嫌弃。 拆开后,就被丢到一边,没有人理会它。 最后,宣渺拿了香水,姜问安“被迫且十分不好意思”地选了项链和丝巾两个礼物。 而宋鹤南默默地捡起了角落里的水晶球。 宣渺纯粹是根据礼物的价格选的,虽然她非说自己惯常用的香水也是这款,但在场的另外两个女孩子都闻得出来,瓶子里的味道和她身上的完全不一样。 姜问安则是第一眼就看中了那条丝巾。 白底蓝纹,风格并不繁复,透着一种江时式的禁欲和冷淡。 大抵女孩子都有这样一种心理,越是得不到的男人越想征服。 越是冷若冰霜的男人越想在他眸中看见柔情。 江时那种冷冷淡淡的,漫不经心的漠视,在姜问安眼里,反而充满了诱惑和勾引力。 她未必有多喜欢,但她非常想得到。 至于水晶项链,就是在香水已经被宣渺拿走的情况下随手选的了。 毕竟那颗廉价又幼稚的水晶球,实在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选完之后,她看着安安静静抱着水晶球的宋鹤南,笑了笑:“这个水晶球真梦幻,我第一眼就觉得太可爱了,本来想选的,结果看见南南眼睛都要发光了。” 她的语气友好又温柔:“南南就是个少女心满满的小姑娘。” 宋鹤南抬起眸,看了她一眼。 而后把手里的水晶球递过去,唇畔同样带了几分弧度:“其实我更喜欢那条丝巾的,你要跟我换吗?” “......” 姜问安愣住了。 在她的判断里,宋鹤南上这个节目就只是为了知名度而已,总是表现的不争不抢,想要塑造出一个清纯玉女的形象。 哪怕上次被她和宣渺那样讽刺,也一言不发,直到江时开口。 想来在宋鹤南的人生中,已经习惯了楚楚可怜地躲在男人身后,让他们替自己出头。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看不上这个貌美年轻的女孩子的原因。 所以她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对方反而会直截了当地怼回来。 “不换也没关系的啦。” 漫长又尴尬的安静中,宋鹤南终于收回手,眉眼弯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其实我选哪个都可以,主要看你们喜欢。” 虽然,宋鹤南最开始就是想选这个水晶球没有错。 但是,她就是受不了姜问安这种仿佛把什么心爱的好东西让给自己的谦让表述。 明明就是很嫌弃不想要! 无缘无故就cue自己,真是烦死了! 而且—— “你想做什么就做,别太过火就行。” “别忘了,你现在是有关系的人。” “真要玩崩了,我也可以给你再多开几个后门。” ——这可是来自金主爸爸的金主爸爸的金主爸爸的承诺。 第12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第二天,周六。 天气很好,是连绵阴雨后难得的晴日,但温度并不太高,窗户上依旧糊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宋鹤南根据节目组的指示,磨磨蹭蹭收拾到十点钟,才慢吞吞出了门。 任务卡上的目的地写的很模糊。 xx区槐花路朝宁巷53号,猫弄咖啡馆。 一个看不出来要干什么的地方。 摄像更是生怕自己泄露了一点秘密,一路上嘴巴闭的死紧,不肯开口回应宋鹤南的任何一句寒暄。 宋鹤南叹口气,想说他真的多虑了。 因为约会的地点,她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甚至约会内容还是她自己定的。 昨天晚上,在拿走那颗水晶球后,宋鹤南到底还是有些犹疑,所以没忍住发微信问了江时。 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 宋姑娘一方面松了口气,一方面又十分想笑。 她缩在被子里,噼里啪啦打字。 宋鹤南: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硬核了吧 宋鹤南:究竟是什么直男才会送这种礼物啊 江时:? 沉寂三秒钟后,他发过来一个网页链接:《十大送女生最合适的礼物》。 榜首:水晶球。 水晶,纯净而浪漫;球,意味着有求必应。谁都希望自己的爱情纯洁得没有一丝瑕疵,毫无套路,彼此坦诚相待,水晶球就是这样一份礼物...... 宋鹤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宋鹤南毫不留情面的嘲笑中,江时终于明白了自己送的这个礼物有多讨嫌。 大概就像是男生收到了情侣照片定制的打火机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他闷闷不乐地问:“那你明天想去哪里玩?” 宋鹤南: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男生准备的一个惊喜吗 宋鹤南:你就这么直接问我啦? 江时:水晶球就是我准备的惊喜 江时:你惊喜吗? 宋鹤南:...... 江时:你有没有什么想玩的地方? 江时:想去哪都行。 江时:免得到时候只有惊没有喜 宋鹤南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这是录节目不是正常的约会。 要是江时带她去蹦极滑雪什么的,刺激是刺激了,好玩也好玩了,但......会很丑吧? 尖叫的表情,穿着滑雪服笨重的身影,满头大汗的脸和气喘吁吁的声音。 不行不行。 顾及形象的宋姑娘一个激灵,连忙摇了摇头。 宋鹤南:要不然去游乐场吧 宋鹤南:只要别坐过山车就行 鬼屋她是不怕的。 摩天轮很容易就能营造出浪漫的氛围。 旋转木马拍在镜头里画面一定很好看。 虽然游乐场这个地点已经滥俗的不能更滥俗了,但谁叫它百试不灵。 而且认真回想起来,她好像真的没有和异性去过游乐园。 每一任男友都是吃饭逛街看电影,然后以“实在受不了你的事业心”、“我对你来说根本可有可无一点不重要”之类千篇一律的原因被分手。 没有一段恋情能撑过半年。 她对江时说自己早就已经谈过甜甜的恋爱了,但平心而论,每一段恋爱都算不上甜。 这样想着,宋少女心底突然也多了几分期待。 宋鹤南:就去游乐园吧。 宋鹤南:我觉得应该会好玩。 江时:好。 半秒内就收到的回复,没有一点犹豫。 . 果然。 虽然宋鹤南不是很清楚任务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滴滴司机到达目的地时,她透过车窗,一下就发现了不远处高高大大的摩天轮。 而后第二眼,她看见了江时。 男生正站在一家咖啡馆前,穿着驼色的羊毛大衣,身高腿长,眉眼轮廓深邃又干净,在人群中不能更打眼。 宋鹤南忽然就想,在江时的成长过程中,会不会和她一样,也有无数被星探搭讪的经历。 然后不屑地甩出一张黑卡,说自己要先继承家产。 嗯,好像不是江时的风格。 他应该是一言不发,摇头漠视,然后拒绝交流。 非常酷非常拽的样子。 ...... 等宋姑娘终于从自己的天马行空的思绪中回过神,就发现男人身前已经多了个陌生的女孩子。 仰着头,脸颊红红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期盼,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男人漫不经心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直接摇了摇头。 女孩却不肯放弃,又着急地说了好多话,但似乎并没有劝服他,最后还是收回手机失望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很受欢迎嘛江大帅哥。” 一个柔软的女声忽然在耳后响起。 江时应声回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旁的宋鹤南。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推广公众号的,扫码送红包。” 宋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男人顺势把手里的饮品递给她:“热牛奶,抱着暖暖手。” 纸杯温热,杯口还透着腾腾的热气,捧在手里暖洋洋的,仿佛一下就抵御了寒风。 只不过大抵娱乐圈的孩子身材管理都十分严苛,像宋鹤南这样骨架纤细的姑娘都常年控糖,早上煮的咖啡连奶都不加,平时一整顿饭下来也就吃两口米饭。 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低糖的。” 宋鹤南十分捧场地立马喝了一口,眉眼弯弯:“很好喝,谢谢你。” 或许是为了配合游乐场欢乐的氛围,她今天难得穿了一条红色的针织裙,外套浅棕色毛呢大衣,乍一看,就像和江时不谋而合地配了件情侣装。 只是裙子只及膝盖下五六寸,腿上丝袜薄的不能更薄,这样的天气,不过站了一会儿,脚踝就已经冻的发红。 鞋子也是。白色的尖头高跟鞋,设计简洁大方,配这一身非常漂亮。 但是不保暖。 江时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又望了望不远处的露天游乐场,蹙起眉头。 穿成这样在游乐场玩一天,会冻死吧? 如果是他害宋鹤南得了风湿病老年痴呆脑血栓,会不会判定他任务失败? 星星的本源彻底被他摁死在复活之前。 他的心思百转千回,单纯的宋姑娘却还按照台本乖巧地cue流程:“我们今天要去哪儿?” 男人眼眸一抬,看见了不远处的科技馆。 他沉吟片刻,问:“你想不想拯救恐龙?” “啊?” ...... 宋鹤南完全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不过是随口问了一句,要怎么样才能拯救恐龙,就被江时拉到了与游乐园只有一街之隔的科技馆。 一个充斥着小朋友好奇叫声的知识探索展览馆。 虽然游乐场也算是小孩子的主场,但最起码还有那么点粉红的恋爱气息。 而科技馆,那就是真.大型亲子互动场所。 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前方拿着指引图册,问:“你想先去恐龙世界还是机器人展馆?” 那语气,那神情,那微微俯身的动作,仿佛真的在带小朋友出家门认识世界。 宋鹤南沉默片刻:“......机器人吧。” 虽然她暂时还搞不清楚江时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但她基本可以预判,今天将会是一个很糟糕的约会日。 如果去其他的地方,比如商场,小吃街,或者高雅一点的场所,比如剧院,美术馆,她装也可以装出惊奇喜爱侃侃而谈的模样,谱写一曲你侬我侬怦然心动的情窍初开恋曲。 偏偏,江时领着她进了一家科技馆。 对于一个物理常年垫底的学渣来说,那些动作一卡一卡的机器人,基本就是触不可及的噩梦。 她怎么参与话题? 说机器人的舞姿真优美妆画得真好看吗? “这是目前投入市场的编程机器人中最新的一款。” 男人指了指展台上左右移动的半人高黑色机械小人,“你看那个控制板,是可以进行编程的,小朋友能够通过编程自己设计机器人的行动路线和形态动作。” 宋鹤南一听到“编程”、“控制板”这种词就脑壳疼。 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面上却还带着笑:“现在的小朋友可真厉害,我上小学的时候,连编程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是现在的小朋友厉害,是社会条件好了。其实主要也就是培养他们的兴趣,寓教于乐,并不会多难的。” 江时微微一笑,“你稍微学一会儿也能上手。” 宋鹤南露出“你在逗我吗”的神情。 但对方却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领着她往前走,开始为她介绍起下一个展台上的机器人。 宋鹤南渐渐发现,和江时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他的知识面很广,在这个庞大的场馆里,仿佛就没有他不了解的东西,看见什么都能介绍几句。 但他又绝不是那种热衷于夸耀学识的“传教士”,知道宋鹤南不清楚这方面的事物,就极少用她不懂的专业名词,不管了解不不了解,最起码都能让她听明白。 宋鹤南接不上的话题,他就轻描淡写地移开,宋鹤南能接上的,他就顺势多聊几句,到最后,连宋鹤南自己都产生一种“他们相谈甚欢”的错觉。 本来她以为会极其枯燥极其无聊的科技馆之旅,慢慢的竟还逛出几分兴趣来。 他们最后去的是太空体验馆。 整个厅馆都是暗的,天花板上嵌着一块曲面巨幕,仿佛置身于黑夜之中,一仰头,就能看见浩瀚绚丽的星空。 江时身量足够长,球鞋又增高,宋鹤南站在他旁边矮矮一个,就显得有些娇小。 星空光影之下,身高差的旖旎画面让人怦然心动。 跟在他们身后的摄像架起机器,放大了光圈,不敢错过一丝细节。 要知道,为了把这两台大机器带进场馆里,导演组还额外支付了科技馆一笔不菲的场地租借费。 也不知道向来精打细算抠抠索索的制片人,怎么忽然就如此大方了起来。 “看见北极星了吗?” 镜头里,江时俯下身,压低了嗓音问她。 这个场馆内大家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愿意破坏这片星空的静谧。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离得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 宋鹤南不自觉就红了耳垂。 “我,”她努力维持嗓音的平稳,“我虽然地理差,北斗七星还是能认出来的。” 江时就笑了:“不是北斗七星,是里面那颗北极星。” 那笑声低低的,摩挲着耳膜。 宋鹤南又抖了抖。 “冷吗?” 男人握住她的手,微微诧异,“怎么这么冰。” 因为大衣没有口袋。 手无处可藏,只能放在外面受冻。 虽然场馆内开了暖气,但面积这么大,也不可能暖和到哪里去。 江时想了想,松开她的手,把自己口袋一扯,献宝似的:“要暖一暖吗?” ...... 这样的行为,其实是有些轻浮的。 但他神情坦荡,语气清朗,眼神干干净净,反倒诚挚的打动了人心。 于是宋鹤南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被蛊惑了似的,把手塞进他的口袋里。 哇。 真暖和。 第13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衣服兜里装进一只手的那瞬间,江时确定自己听见了脑海里响起的报告声: “任务三完成百分之六十五,已达合格线;总进度前进百分之六,请殿下再接再厉哦。” 倒是个好消息。 但是—— “为什么?” 江时觉得匪夷所思:“就因为我借给了她一个兜兜?” 小感应星懵懂地摇摇头:“不知道哦。” 江先生就垂眸瞅了眼身旁的姑娘。 她正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星幕看,如果忽略那红通通的耳垂,几乎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他借给了宋鹤南一个衣兜兜? 女孩子这种生物会不会也太草率太好哄了一点? ......算了算了先不管了。 不论是因为什么,他现在都没空去细究其中的缘由。 这个时间,下午四点整,对江时来说,最要紧的事情是先找个地方吃饭。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宋鹤南今天应该是空腹出的门,相当于她一整天就喝了杯热牛奶。 再逛下去,很有可能会饿死在这一大堆的恐龙模型里。 唉。 不是怕她冻死就是怕她饿死。 人类活在这个世上可真脆弱。 ...... 脆弱的小人类宋鹤南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了濒危保护动物名单里。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后头,高跟鞋哒哒哒踩的极有韵律,充分显示出了她的好心情。 对于宋鹤南来说,今天的约会到此为止,已经可以打满分了。 首先,聊天过程巧妙隐藏了她的学渣属性,甚至美化了她可能会招黑的缺点。 其次,互动戏份暧昧旖旎,留给了嘉宾足够多可以揣摩分析嗑糖的细节。 最后,高潮起伏完美,最后插兜暖手那一下,连摄像都露出了诡异的姨母笑。 以上,点线面俱全,很足够了。 至于男主角是不是帅气撩人,相处时能不能让她脸红心跳,氛围有没有勾起她对恋爱的美好幻想......这些,都不重要。 她上这个节目,不是来找对象也不是谈恋爱的,她是来出道圈粉为事业打基垫的。 哪怕是在刚刚双手相触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宋鹤南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都是:距离这么远灯光这么暗不知道摄像机拍不拍得到喔。 ——面对这样的姑娘,恋爱任务达到及格线或许简单,但想要百分百完成,难度直接翻三番。 江时看着那条长长的任务进度条望洋兴叹。 最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切断和感应星的联系,抬手叫了辆车,前往旁边的异国风情街。 他对这块区域不太熟悉,平时也不太出门用餐。 所以直接跟朋友咨询了这附近价格最贵的几家餐厅,而后估摸了一下女生的食量和喜好,把晚饭的地点定在一间法国菜馆。 宋鹤南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精雕细琢的铿锵玫瑰。 她外表纯洁又温柔,内心却骄矜又挑剔,高傲又漠然。 热气腾腾的路边摊,温情满满的家常菜馆,充满回忆的大学食堂,这些偶像剧里促进感情升温的神仙地点,对于宋鹤南来说,没有半点吸引力。 只会让她在心里百无聊赖地嘲笑你老土,然后面对着镜头配合你深情感动。 江时不允许自己受这样的侮辱。 他定的这家法国菜馆,环境清幽食材鲜美服务到位,目及之处每一丝细节都写着“高雅”和“昂贵”。 从坐下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宋姑娘很满意。 当然了,进这种地方,别说餐费,为获得拍摄许可而支付的场地租借费都远超节目组给的活动预算。 但是江.金主爸爸.时有钱。 还有点儿叛逆。 让他老老实实地遵守节目规则去费劲撩妹,就三个字——不。可。能。 或者八个字:别他妈白日做梦了。 “所以,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晚餐渐渐用到了末尾。 宋鹤南只尝了一口甜点就很克制地放下,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地问。 此时此刻,夜幕早已降临,餐厅内烛光浅浅,有小提琴手在花架旁拉圆舞曲,营造的氛围极其浪漫。 那么,聊天内容从大学专业到运动习惯再到恋爱理想型——是非常符合逻辑且非常自然的话题发展。 宋姑娘也非常贴心。 考虑到摄像在旁边旁观他们吃饭这么久一定很痛苦,就主动抛出了对方想要的点。 果然,镜头由远拉近,已经切了特写。 江时倚着椅背沉思片刻。 “我喜欢有艺术天赋的姑娘。” 他扬扬唇,“性格像猫咪一样,戴毛线帽的样子很可爱,后脑勺很圆,耳垂也圆。” “......” 第一条宋鹤南明白。 性格像猫,也勉强可以理解。 但最后三点是什么鬼? 她托着腮帮,认真地思考对方究竟是不是在戏耍自己。 “我比较重眼缘。” 男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再次开了口。 却不急不躁,慢悠悠问道:“你知道我养着一只猫吗?” 宋鹤南知道。 参加这个节目第一天,姜问安就提到过江时的猫,为此他们俩还闹了点不愉快,那场谈话她到现在印象都很深刻。 她点点头。 “那只猫我养了两年,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我领回家了。我记得是有天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刚好路过一家宠物店,看见它非常小一只,脑袋上顶着团毛线趴在橱窗后面,忧郁地盯着我,我就走进去把它买了下来。” 江时话里的画面感很强,活灵活现的,宋鹤南一下就听得入了神。 “本来老板是不肯卖的,我开了两倍的价格,她说这是前男友留给她的唯一一个礼物,就是开三倍四倍她也不会卖。” “那后来为什么又卖给你了?” 宋姑娘很好奇,“是你的真情感动到她了吗?” 男人微微一顿:“倒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开出了她无法拒绝的高价。” “......” 老子都做好流眼泪的准备了。 真是他妈信了你的邪。 “它的性格很温顺,不咬人,不爱叫,不挑食,我给什么都吃,也不怕生,谁摸它都不躲,每个抱过它的人都觉得这猫肯定喜欢自己,其实它只是懒得搭理你,不想跟你互动。” 江时扬扬唇,“上次它走丢,就是因为家里开生日聚会,它嫌吵,也不声张,自己拖着垫子到门口晒太阳,然后就被邻居家的小孩偷偷抱去玩了。” “我听你们讲的样子,好像它受了很重的伤是不是?” “是,一条腿折了,养了小两月才好走。养伤的时候还特别爱美,一有人来看它,就费劲儿地把自己身上缠绷带的地方藏起来,结果碰到伤口血渗出来,又开始龇牙咧嘴嗷嗷叫唤,仿佛来看它的人就是凶手似的,把人吓得又慌张又好笑。” 江先生的语言描述能力是真的好,三两句就把一只猫咪的憨态可掬给表达了出来。 宋鹤南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太萌了,羡慕道:“下次有机会我真想看看你的猫,它一定一定很可爱。” “是,很可爱,所以我非常喜欢。” 男人抬眸直视她的眼睛,强调道,“而且看见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一定会非常喜欢。” “果然。” 沉默片刻后,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确实很喜欢。” ...... 有大约半分钟的时间,宋鹤南都没明白江时突然变得如此郑重的原因。 直到下一秒,他又垂下眼眸,风轻云淡地捡起刀叉:“所以就像我说的,我比较重眼缘。” “我的理想型,一定能够让我一见钟情。” . 这是一场云里雾里又似懂非懂的谈话。 摄影没懂,后期看素材的导演也没懂。 但是宋鹤南忽然懂了。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江时来学校接她的时候,她就是戴着一顶毛线帽。 白色的毛线,耳朵旁垂下来两个绒球,体积很大,把她整个脑袋都裹在里面,当时江时看见她就笑了,说的第一句话是: “后脑勺真圆。” 而且,而且她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挺有艺术天赋的人。 会拉小提琴,会跳舞,歌唱得好,主持的好,话剧演的好,还会拉二胡弹吉他吹口琴——看看,艺术天赋多高? ......好吧其实也并不值得炫耀。 万一对方只是随口撩拨一下而已呢? 他们认识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怎么就能让他“很喜欢”了? 可是他又说,他的理想型,一定能够让他一见钟情。 这是说她让他一见钟情了的意思吗? ......不,万一他真的只是个海王随口撩拨一下在镜头前装深情呢? 创行的太子爷,什么女孩子没见过没接触过,难不成还会相信一见钟情这种滥俗的童话故事? 可是毛线帽这个梗只有她自己和江时知道呀。 那天他来接她的时候,摄像头并没有开着,导演观众根本就不知道她还带过一只可爱的毛线帽。 要是只是为了在镜头前装深情,有无数比这更好的内容可以聊。 宋姑娘烦恼地蹙着眉,第一次因为爱情如此纠结。 “嘟嘟。” 又是熟悉的震动。 宋鹤南捡起手机,发现导演组已经把今天的心动短信发过来了。 只有一条。 “猫很可爱,你也是。” ...... 啊,江时这个男人。 第14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就在宋鹤南小心翼翼又气急败坏地揣摩着江大佬的心理时,第四位女嘉宾终于出场了。 女嘉宾叫郦沐,比姜问安还大一岁,是个服装设计师,目前正经营着自己的服装品牌。 ——不是那种糊弄人的淘宝店之类,而是正经上过国际秀场的原创品牌。 总而言之非常牛掰。 长的也漂亮,和宋鹤南的清纯及姜问安的知性不同,她的美是浓郁且富丽堂皇的,就如同她的性格:张扬,干练,开放,情绪外现的丰富程度很欧美。 而且,这位大牌设计师在参与拍摄的第一天,就表现出了对栾庆非同寻常的关注。 约莫是因为她也喜欢打游戏,而栾庆正好是电竞职业选手,两个人在游戏里是大神和菜鸡,在现实里就是御姐和奶狗,经常三两句话,栾弟弟就被郦姐姐撩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 宋鹤南作为现场观众,都快要成为他们的CP粉了。 在这栋别墅里,虽然郦沐是最晚来的,但宋鹤南和她处的最愉快。 说什么脾气相投一见如故都太虚伪,本质还是因为她们俩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利益上没有牵扯,情感上自然就清白。 至于姜问安和宋鹤南的关系。 ——自从上次被江时一刀斩断之后,就泾渭分明再没好过。 好在她们都是足够成熟且会看眼色的姑娘,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不多说话,不多来往,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也能维持面上的和平。 只除了一回。 那天是周日,正好所有嘉宾都结束了节目组安排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第一次约会,宋鹤南成功和江时组成了双向CP,其他几个嘉宾的互动线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首先香水是傅嘉石的,他领着宣渺去游湖赏景听小曲儿,听起来非常有意境,但两个人下午就回了别墅,据说表情都不是太愉快。 姜问安呢,先和栾庆打了一天游戏,第二天又和翟康适去滑雪,没滑出心动的感觉,反而滑成了“一见如故心意相通的好兄弟”。 于是为了这个好兄弟,她还难得屈尊帮忙约了一次宋鹤南。 ——在将近十点的深夜里,把宋鹤南拉到别墅花园内,对着长椅上的男人眨眨眼:“人我给你带来了,有什么话你抓紧机会说,真诚点,别再害羞了,又错失了机会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哭。” 夜风冷冽,宋鹤南裹着单薄的针织外套,看着旁边一排的摄像机,想走走不了,面上笑嘻嘻,内心mmp。 没办法,她只能面对镜头,在花园内和翟康适男嘉宾谈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心。 当然,这两个小时内,约莫有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都是翟同学在深情又怀念地追忆自己以往失败的感情经历,检讨自己性格上的缺点,然后表达对宋鹤南的仰慕。 这种仰慕还表达的尤其隐晦,十分婉转,让宋姑娘拒绝都找不到合适的点。 她微微偏过身,背对着摄像头打了个哈欠。 时钟显示十一点整,她今天拍了一天的定妆照,真的很困了。 也不知道这位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倾诉完。 “吱呀——” 庭院的大门被打开,合页转动间发出的噪音瞬间斩断了男人的叨叨絮絮。 宋鹤南坐的方向正对着门,一抬头,就看见了正抱着什么东西进门的江时。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棉服,帽子兜头,整个人都带着凛冽的冬季气息,如一枚霜刃走进来,漫不经意就切开了这院内的死气沉沉。 今天是周日,下午江时就出门了,说要回家拿点东西,结果迟迟未归,晚饭都没和他们一起吃。 宋鹤南晚饭时被一群热爱辩论的室友们刺得无语,晚饭后又被啰里啰嗦的仰慕者烦的不行,这会儿忽然看见他,竟然产生了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热泪盈眶感。 翟康适也看见了推门进来的男人,神情瞬间就淡了,语气里的热情听起来十分勉强:“江时,你回来了啊。” “嗯。”男人带上门,迈步走过来,微微扬眉,“你们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你不也是嘛。” 翟康适笑了笑:“而且今天晚上月色挺美的,我就和南南出来聊会儿天,顺便欣赏欣赏月亮。” 谁跟你欣赏月亮啊大哥。 宋鹤南蹙起眉头,觉得这个姓翟的男嘉宾是不是逻辑有点问题。 江时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弯弯唇,语气很自然:“还是早点进屋吧,夜里风大,穿这么少你们小心感冒。” 他说是说“你们”,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宋鹤南。 很温柔,很专注。 宋鹤南不知道为什么,又微微红了耳垂,而后垂下眼眸。 “阿嚏——” ......打了一个喷嚏。 “你看,我就说要感冒吧。” 江时拧拧眉,直接拎着她的袖子就往屋内走,“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看月亮透过窗户也可以看,你身为一个人类,生命是很脆弱的知不知道。” 宋鹤南一方面因为他的关心而有些小小的感动,一方面又因为他的话而哭笑不得:“说的好像你就是什么哈利波特铁甲战士一样。” 但是话音刚落,她忽然觉得手腕处的触感不对。 毛茸茸的,温热的。 还会动! “啊!” 宋姑娘吃了一惊,“你怎么带了一只猫过来?!” “你不是说想见见我养的猫吗?” 男人直接伸手把抱着的团子塞进她怀里,“今天刚好回家,就带过来给你瞅一眼。” 宋鹤南长这么大从没抱过猫,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连声音都开始打颤:“要不然还是你你你你来抱吧,我把它摔了怎么办啊。” “放心,它很乖。” 它确实很乖,温顺地缩在女孩怀里,任凭对方怎么惊慌也不捣乱,还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她的手腕。 脑袋毛茸茸的,身子又软又胖,时不时发出撒娇般的喵呜声。 宋鹤南心都要化了。 江时就伸出手来,教她怎么给猫咪顺毛,一边回应她的各种问题。 “它几岁啦?” “两岁零三个月” “两岁的猫,像它这样的是胖还是瘦?” “胖,很胖。” “啊?那猫咪太胖的话会不会生病?” “所以要减肥了,你要是有空,可以带着它遛一遛。” ...... 一大波工作人员背着摄像机和打光设备跟在他们后面。 被落在花园里还没聊到正题的翟康适:......WTF? . 不管翟康适男嘉宾有多么不甘心多么悔不当初,第一次约会后,八位嘉宾们之间的感情线,已经和原著完全不一样了。 在原著里,宋鹤南选中的是翟康适的礼物,而宣渺跟栾庆一对。 但因为江时擅自换礼物,走向了另一条岔路口,导致翟康适与宋鹤南之间完全没有了值得剪辑的戏份,宣渺和栾庆也失去交集,反而给新来的郦沐一个happy 第15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江时的猫咪在别墅住了小半周。 呆在自己主人怀里的时间还没有和温柔姐姐相处的时间长。 最后它被送走时,宋鹤南甚至留了几滴真心的鳄鱼泪。 但是没办法,小猫一看见姜问安就浑身炸毛,叫声凄厉,这几天和“凶手”共处一室,连精神都萎靡了不少。 而且第二次正式约会环节就要开始录制,宋鹤南很可能会没空照顾它。 至于它的主人江时,那就更不可能有空了。 毕竟……他一下收到了三个女嘉宾的约会邀请。 sad.jpg 这次约会,和上回的盲选不同,是由女嘉宾自己对感兴趣的男嘉宾发出邀请,约会项目也全部由女方来策划安排。 栾庆在收到郦沐的邀请信的当天,就没忍住内心的喜悦,偷偷和自己的室友们吐露了机密。 然后翟康适和傅嘉石就开始等待。 他们等了整整四天。 直到发现另一位室友江时男嘉宾都领着大群摄像出门三趟了,自己还是一封信都没收到。 翟康适:......郁郁寡欢。 傅嘉石:江时这个狗逼娘娘腔。 . 你们以为江时男嘉宾想这样吗? 不是的,他快烦死了。 但是没办法。 他那么正派又耿直的人,怎么忍心去跟卑躬屈膝的节目组耍大牌? —— 不,他不忍心的 所以第一天,他先被宣渺拉去逛了漫展。 女生还专门cos成一个动漫人物,狐狸耳朵开叉旗袍,脸萌胸大腰细,走在会场里回头率不是一般的高。 江时慢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嗯嗯啊啊算作回应,态度不坏,但也说不上有多热情。 想要微信的姑娘和小伙子们照样上来问,因为没人认为他们这个状态是情侣。 隐藏在人群里的摄像师觉得好费解哦,明明宣渺也是个小美女,为什么巧笑倩兮扭头互动的时候,还没有宋鹤南安安静静跟在江时身旁不说话来的有意境? 难不成CP感这玩意,是真的就这么玄乎的? 摄像师还没想通,宣渺自己却有些明白了。 约会快到末尾时,她忽然问江时:“那什么,感觉你今天热情度不高,你是不是......其实压根就不太想了解我?” 江时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也没有说任何缓和气氛的话。 而是直接点了头。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宣渺苦笑着表示她明白了。 其实在原著里,宣渺也发现了江时对姜问安痴心难改根本不可能被攻略成功,所以立马转移目标去和栾庆发展CP线。 但是现在,因为江时扇起的蝴蝶效应,栾庆已经跟郦沐姐姐情投意合了。 而翟康适又明显只对宋鹤南感兴趣。 那么唯一就只剩下傅嘉石,还有点可能跟宣渺形成双向互动。 毕竟他们第一次约会虽然不算美满,但好歹对方也没有像江时这样,表达出了如此明确的拒绝。 ...... 就在宣渺思考着如何才能把傅嘉石“抢”过来时,傅嘉石的官配姜问安,却难以置信地把第二次约会的邀请信递给了江时。 江时皱皱眉,怀疑她是不是脑子瓦塔了。 女人的语气柔和又坦荡:“我感觉我们之间存在着不小的误会,思考了很久,还是想跟你解开这个心结。” 她选择解开心结的方式就是:去蹦极。 去蹦双人的极。 当工作人员介绍说这个蹦极项目是两个人系在同一根绳上去而且最好拥抱着往下跳的时候,江时愣了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眉毛根到头发丝,全身每一处都在表现他的震惊和抗拒。 然而姜姑娘弯唇说好,态度毫不扭捏,语气平静又大方,仿佛并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显得江时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拒绝,未免有些矫情和刻薄。 他轻笑一声,到底还是没开口说不,沉默着让工作人员系上了安全绳。 只是敛眉抿唇,从头至尾神情都是淡淡的,甚至镜头都快怼到他脸上了,他依旧懒得发表一句多余的感想。 而且。 往下跳的时候,是江时带着姜问安下去的。 在工作人员说可以下去的那瞬间,他面色未改,脚步一迈,直接就往下坠。 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姜问安抱着他尖叫,嗓音就响在他耳旁,带着呼呼的风声,刺的耳膜生疼。 江时闭上眼,面色平静,唇角眉梢没有任何弧度。 在这种极限运动里,他冷静的不像个人类。 “你好像不是很怕这些?” 蹦极结束解开绳索后,姜问安坐在橡皮艇上,语气还带点喘,积极搭话,“感觉你全程都很淡定。” 江时点点头:“嗯,我不怕。” 寂静了一会儿。 没有等到下一句。 姜问安稍稍有些恼怒,心想不知道江时跟其他女嘉宾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沉默寡言不解风情。 还是说真的就只是在针对她而已。 但是没道理啊。 从头至尾她也没得罪过他吧? 难不成还是因为他养的那只猫? “Jerry的事情对不起啊。” 女生垂下眼眸,愧疚地叹了口气,“我后来又想了想,或许真的是我当时救它的时候没处理妥当,给它造成了心理阴影。” 江时微微挑眉。 “但是我绝对不是故意的,要是我当时存一点坏念头,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的神情很坚毅,说这些话时眼睛里头全是真诚,给人带来极大的好感度,“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的不专业才导致自己帮了倒忙,所以后来还专门去报了一个动物护理的课。” 江时点点头:“这很好。” “所以我也想能够跟你解释清楚,虽然我的做法可能是有不对,但我的心真的没有半点恶意,我希望你不要对我抱有偏见,可以正常地跟我相处。” “我对你从来没有过偏见,一直都是正常在相处。” “可是你前几次......” “前几次我都是对事不对人。” 男人打断她,语气平淡,“你放心,我相信你给猫咪包扎肯定是因为好意,估计当时也没料到会产生那样的后果。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你不能要求一个人从不犯错,我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立场观点跟我不同就对他产生偏见,所以你不用想太多。” 姜问安碰了一个软钉子。 之前想好的所有服软、试探、亲近,全都被这段回应堵死在喉咙里。 最后,她只能勉强弯了弯唇:“但是感觉你好像并不太乐意跟我说话.......” “如果让你产生这样的误会,那真的很抱歉。” 快艇靠岸了,江时站起身,抬脚迈上台阶,“我只是本身性格就比较内向,不止是对你,对别人也不怎么说话。” “可是南南总说......” “南南确实不太一样。” 他再一次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控诉,转过身,十分绅士地伸手把她扶上岸,笑意浅浅,“不是你的问题,是南南本来就不一样,你不应该把她当成参照物。你放心吧,我对你,真的没有偏见。” 冬季有风,湖面波纹不断。 满世界的喧闹中,只有他们这一块是寂静的。 也不知道静了多久,姜问安终于回过神来,笑容勉强:“好,那是我误会你了,抱歉。” “没事儿。” ...... 跟拍的VJ和导播室里的PD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江时会如此直白地就跟姜问安点明他已经心有所属。 上这种互选型的恋爱节目,难道不是要广撒网,尽情展示自己的魅力,获得越多人的选票越好吗? 怎么还有这种用力把追求者往外推的选手? 难不成宋鹤南这个女嘉宾,真的就已经把他迷的神魂颠倒了? 可是他们这是恋爱综艺不是相亲会所啊! 要的是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和跌宕起伏的撕逼爆点,CP线越混乱越好。 然而现在,三女争一男的刺激戏码就这样被江时轻易阻断了。 心痛。 窒息。 敢怒不敢言。 “不过你饿吗?” ——在两个女嘉宾的失落和一群工作人员的愤懑之外,是风轻云淡若无其事的肇事者江时,以及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的宋鹤南。 女生打开挎包,从里面翻出一盒饭团,还有两盒摆放的特别漂亮的水果切片。 “因为演唱会七点就开始了,我怕我们会来不及吃饭,就带了点速食的东西想先填填肚子也好。” 现在是傍晚六点多,江时刚刚结束跟姜问安不尴不尬的蹦极之旅,就辗转赶到下一个地点赴最后一场约。 垃圾节目组。 给别人安排了这么长的时间消磨荒废,偏偏只留给宋鹤南一个晚上。 垃圾。智障。恶毒。 …… 总之,江时赶到约定地点时,宋姑娘果然已经在了,眉眼弯弯,说现在检票时间还没截止,他们可以先在外面把晚饭吃了再进去。 然后就从叮当猫的口袋里掏出一大堆食物,贤惠的如同现实版田螺姑娘。 江时非常感动。 他望向饭盒里的饭团,一个个圆润精致,撒着海苔碎和芝麻,酱料也浇的漂亮,让人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他的睫毛下凝结了一层水汽:“你一定做了很久吧?” “……点的外卖。” 噢。 那......那说明人还是挺诚实的。 值得赞扬。 江时拆开筷子,夹了一个饭团塞入口中,表示自己正好没吃晚饭,这顿饭真是雪中送炭暗室逢灯。 宋鹤南买的是一个摇滚乐队的演唱会门票。 这个摇滚乐队九十年代就出名了,这么多年过去,各个成员都已成家立业,不再活跃于乐坛。 这次突然合体举办出道二十周年演唱会,除了圈钱割最后一波韭菜,倒还真有那么点流金岁月的纪念意义。 而且很凑巧的是,江时与宋鹤南都是这个乐队的粉丝,某天饭桌上聊到这件事后,宋姑娘心里就一直存着这么个计划。 演唱会的场馆其实不算太大,而且由于歌手的年代背景,观众席上一大半都是中年人,携家带口地来听演唱会,场面一度非常祥和。 宋鹤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观察了一会儿,困惑地问道:“你说为什么,每次我们出来参加的都是这种合家欢项目?好歹也去蹦个迪啊逛个鬼屋什么的,年轻人做成我们这样也太失败了吧。” 江时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她,一本正经:“那些项目都太幼稚了,我们成熟。” 是啊,你们不仅成熟。 你们还费钱。 坐在他们前方的摄像吐槽吐的很惆怅。 这次来的约会场所倒是不用付拍摄许可费了,但是他妈要给门票钱啊。 宋鹤南买的还是内场前排,一个人头一千多块,而且两个摄影师的票还是从黄牛那里买的,一下子就付出去六千块。 实在是......太昂贵了。 有一种不拍到点什么都对不起投资方的感觉。 可是说实话,演唱会这种地方,和其他项目比起来,反而更不好拍出效果。 因为人多嘈杂,音乐声又大,相互说话基本听不见,全程观众们的注意力都在歌手身上,根本没空谈恋爱。 就在摄像都耐性渐消都快要开始欣赏起演唱会的时候,变故忽然发生了。 到了中间的互动环节,主唱打算随机抽一个观众上台跟他进行合唱。 然后抽中了宋鹤南。 大概是因为两台摄像机都对着她身旁还有个帅气的不行的蓝孩子在给她披雨衣而且她全程跟唱还漂亮的极为显眼——的原因吧。 宋鹤南一点都没有身为素人观众的紧张和羞涩,兴致勃勃就上去了。 她的脸被放到大屏幕上时,还引起了一阵哄闹,毕竟她今天特意打扮了,在聚光灯下,实在是漂亮的过分。 主唱叔叔问她是和谁一起来的。 女生愣了半刻。 正好这时,大屏幕上的画面一切,竟然对准了江时的脸。 现场又是一阵哄闹。 毕竟江时今天也刻意打扮了,在聚光灯下,实在是英俊的过分。 “和好朋友一起来的。” 宋鹤南嘴巴很甜,“我们都是你们的忠实粉丝,所以在知道有这个纪念演唱会的时候,就约好了一定要一起来看。” “哦。”主唱叔叔慈祥地笑了,“是好朋友,不是男朋友吗?” 瞬间又是一片起哄声。 场面热闹的就像是什么菜市场相亲会所,一群大爷大妈现场牵线。 屏幕上的年轻男主角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望向舞台。 半点儿不着急。 非常可气。 宋姑娘握着话筒,两颊绯红,却一本正经:“不是.......现在还不是。” ....... 现。在。还。不。是。 主唱叔叔大概是年纪大了,愣了足足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而后立马热情地走下台,把话筒递到男主人公面前调侃道:“刚才那小姑娘说你现在还不是她男朋友,这位好朋友,你什么想法?” 坐在江时右边的是一个妈妈,怀里还抱着自己三四岁大的孩子。 小朋友看见舞台上的叔叔下来了,瞬间兴奋起来,一直蹬腿想要去够他手里的话筒。 妈妈打了他的背好几下:“你给我安分点!哥哥姐姐们的人生大事你添什么乱啊!再闹我打死你!” 江时哥哥面对自己的人生大事非常淡定。 他点点头:“她说的没错,现在还不是。” 然后在全场观众失望的叹气声中,垂下眼眸,十分乖巧地:“不过我会努力一点。” “争取以后是。” ...... 第16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事实上,在这个节目开始录制之前,节目组和每个嘉宾都签过一份协议。 协议里明确规定了:节目结束之前,不管你和哪位异性的感情发展有多迅速,都不允许私下确定关系。 当然,明面上更不行。 所以在原著中,也是编导们看姜问安和傅嘉石进展太快,怕节目失去撕逼误会绝症之类的看点,才故意为他们设置了那些障碍。 而宋鹤南误打误撞“插足”进来,一下就形成了让节目组极其满意的三角局面。 那个时候,没有人在乎作为牺牲品的女配角会被人如何放进龛盒里。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给死去的亡灵几分香火钱,就足够换回一份心安。 就像宋鹤南后来自己说的: “我想了很久,从道德、礼数、人情,或是法律、原则,行规,我不说尽善尽美,最起码也周到体贴,无论如何,都挑不出一条值得人们这般鞭笞的罪行来。” “但时至今日我终于想明白了。第一我运气不好,第二我愚笨不堪,第三我又不幸又愚蠢,却还总想要高人一筹大放异彩。” “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做的孽。” ......算了。 原著的事,暂且不谈。 就说现在,按照现在宋鹤南和江时的发展进度,都已经当着几千人的面快乐表白了,导演组怎么也应该站出来摆放路障,充当那个斩断爱情的法海雪姨容嬷嬷。 但关键在于,在于......在于他们不敢。 磨蹭再三,到最后也只敢私下发短信给金主爸爸,拜托他在摄像机面前装一装,尽量不要表现的太过火。 最起码留一点可以剪辑的空间给他们吧TAT 这条短信发出去许久,也不知道江时究竟看没看。 反正他回是肯定没回。 导演六神无主大惊失色,战战兢兢躲在监控室里观察了两日,忽然发现,咦,金主爸爸好像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也是哦。 回想起来,除了钱花的多了一点,江时男嘉宾还是挺遵守节目规则的。 风平浪静——最起码江时和宋鹤南这一对风平浪静了四五天后,整个节目组终于安下心,不再谋划着要如何在流程上作妖,好拆了东墙补西墙。 其实《恋爱进行时》的编导团队,以前是专门做明星综艺的,多年的从业经历让他们坚信,一个节目想要出圈,只能依靠撕逼打脸。 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比起江时这边的稳定晴朗,傅姜宣翟那边的电闪雷鸣才是现在需要关注和跟进的重点。 姜问安和傅嘉石,两个段位高超的海王,都在同时吊着两个异性,谁也不比谁更浪。 姜问安上午刚跟翟康适倾诉往事,下午就和傅嘉石一起看日落。 傅嘉石下午刚陪姜问安看完落日,晚上就给宣渺弹唱情歌。 同时姜问安和宣渺又互相芥蒂,含沙射影眉语目笑间精彩的不得了。 这边姜问安和宣渺正喝着下午茶唇枪舌剑,那边傅嘉石和翟康适就几乎要把一场篮球打出橄榄球的效果。 这是什么? 这简直就是情深深雨蒙蒙现场版啊。 扛着摄像机别着对讲器的现场观众看得简直不要太开心。 ——当然了。 这些涌动的暗潮,已经被大佬预订好的小女友宋鹤南都不知道。 别墅里那四个人的奇怪氛围,她感觉倒是能感觉的出来,但因为不想掺和其中,干脆在最开始就选择了退避三舍,置身事外。 这一个星期,对于宋鹤南来说,进行的不能更平顺。 之前她以电影档期为由,跟导师辞演了班级集体话剧的女主角,然后接下了一个大家都不是很想演的丑角。 毕竟是学院里的期末汇报表演,真要一个角色都不出,未免也有些不好看。 而且这个丑角戏份不多,场次只有一场,台词就五个字,排练起来非常轻松,甚至连请假都超乎想象的容易。 宋鹤南有时候排的差不多了,又不想回别墅,就抱着剧本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研读。 她很认真,厚厚一叠的剧本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她的笔记,生怕自己哪里做不好,光明的职业前程就断送在了第一部 戏上。 因为学校离创行很近,有时候她也会主动和江时约一下午饭。 如果这真的是一段平等的感情,她想,也不能一直让男生单方面献爱心吧。 而且。 江时真的是一个越了解就越招人喜欢的男孩子。 宋鹤南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接触过很多条件优越的异性。 他们或是长的很帅气,或是家境极富裕,或是才华横溢,又或是两者三者皆备。 这些优秀的很明显的人,往往身上都存在着一个共同点:非常喜欢当输出者。 他们迫切地想要把自己的丰富知识和高级见解分享给旁人,热衷说教,喜欢孜孜不倦地向这个世界输出。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误认为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愚民。 但是江时不太一样。 对于分享这件事,他显得有些吝啬。 但似乎又不是完全的敝帚自珍。 如果你有东西讲,他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如果你没事情说了,他就体贴地提出一个新话题,引导你继续往下聊。 他很少会主动告诉你他知道些什么,但你要是问他,他又会认认真真地解释给你听。 语气里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望着你的眼睛很澄澈,是真的尊重且平等地对待你。 如果用一个最能形容他的词,宋鹤南想了想,不是男神不是霸总也不是大佬。 应当是“君子”。 可是对于这样的君子来说,一见钟情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一见钟情这种事情,真的会靠谱吗? “可能不靠谱。” 明媚的冬日午后,男人抿了一口咖啡,“所以我积极地去确认了。” “啊?” “虽然我坚信我的直觉很准,但谈恋爱这种事情非同小可,还是得慎重再慎重。所以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之后,就积极地跟你接触,了解你的性格和人品,保证心动的感觉没错且可以持久。” “结果呢?” “结果就是我确认了,心动的感觉没错且可以持久。嗯,持的很久。” ......明明是很感人的情话。 偏偏他这样一板一眼地说出来,比起感人反而更显得好笑。 估计也就只能撩一撩保守害羞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不过我觉得我不完全是一见钟情。” 江先生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应该是一见钟情加日久生情,缘分之深,怎么着也能算作是命中注定。” “......” 宋鹤南吃完最后一口沙拉,擦擦嘴巴站起身,目视前方就是不看他:“那个,我两点要到剧组拍定妆照,可能不能多聊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经纪人已经在门口等我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宋姑娘抱起剧本背上包,连一句正经的告别都没留,就哒哒哒哒跑走了。 ——没错她就是那个保守害羞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再聊下去估计就要露馅了不行不行! 江时本来想追上去,脚步却被脑海里的通报声给扯的一顿: “任务三完成百分之八十八,又增长了百分之一呢真厉害,殿下加油加油加油噢。” ...... 他望着女生已经迅速蹿到门口的背影,感到有些心累:“下次这种百分之一的进度,你能不能攒到五的倍数再告诉我?” “......我只是想让您知道什么行为是有用的。” 江时坐回到座位上,无视小感应星的委屈,直接调开任务进度面板。 现在三个任务里,完成度最高的依然是恋爱部分,百分之八十八,分数已经可以打到良好。 而打击渣男这一项,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也升了不少,从当初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三十,看来江时时不时在宋鹤南面前扎一下傅嘉石的心,还是有些效果的。 唯独事业线的进度,一天之内突飞猛进迅速跳到三分之一,然后拖拖拉拉升至百分之三十五,进度慢的都让江时想再去发一条朋友圈了。 “殿下不必太过焦心,宋鹤南下午就去拍定妆照了,如果拍的好的话,事业上的进度或许会有大飞跃。” 被训了一通的感应星努力装出成熟的语气,一板一眼开始分析。 二殿下很领情,温柔点头,语气平和:“给老子闭上你的乌鸦嘴。” ...... 第17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宋鹤南今天下午要去拍的就是《归园田居》的定妆照。 剧组昨天刚打来的电话,说服装什么的都根据尺寸修改好了,要是有空的话,就先尽快来把定妆照给拍掉。 毕竟这部戏前天就正式开机了,也是为了配合后面的一个宣传物料,才迟迟没有发布定妆照。 不过《归园田居》是大男主戏,男主演上一部戏的档期都还没结束,肯定不可能这么快进组,剧组的计划是,先把一些配角的戏份集中拍完,再开始磨主演们的重头戏。 这也是为什么,导演愿意把宋鹤南的进组日期延后,还笑呵呵地没有一句责怪。 宋鹤南是两点到的剧组,总共要拍的服装就两套,一套是纱面的浅紫色齐胸襦裙,一套是暗纹精致的黑色拖尾宫妆,妆面也是,一个淡雅一个凌厉,一看就是个精神分裂。 她比之前的女演员要高挑一些,也更瘦一点,古装穿在身上挺拔很多,气场一下就出来了。 只是宋鹤南的脸蛋确实不是那种很明显的坏人相,还显得过分清纯过分无辜,不管化妆师怎么调整她的眼线和口红色号,看着都有些别扭。 ——幸好,这只是在化妆镜前的感觉。 纤细瘦弱的古装女子一走到幕布前,身上的违和感就彻底消失了。 她微微低了头,抬起眸望向镜头时,眼睛里波光流转,带点轻蔑,带点嘲讽,还带几分冷傲,唇角的笑意是漫不经心的,配合上正红的唇色和细长上勾的眼线,活脱脱就是个草芥人命的女魔头。 和之前楚楚可怜的闺阁千金判若两人。 拍摄现场围着的工作人员不少,因为宋鹤南的表现力,他们心里关于换演员这件事的猜疑都安分了许多。 事实上,只是拍个定妆照而已,现场并不需要这么多人,毕竟另外一头还拍着戏呢。 但今天下午有些特殊——投资方代表过来“视察慰问”了。 还是由导演亲自领过来的。 宋鹤南拍完定妆照之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导演拉过去认人。 廖导宋鹤南很熟了,投资方代表倒是第一次见。 这位代表应该很年纪不大,穿着打扮也很是潮流。 而且实在是对她关心的有些过分。 问东问西的,今年几岁了,籍贯是哪里,爸爸妈妈做什么的,身体健不健康呀,有没有整过容,要不是连廖导都没忍住咳嗽了一声,他估计都要问到家里存款和车牌号码了。 只是他的眼神并不负面,语气也足够和蔼,虽然问的多,但也懂得适可而止,并不会让人反感。 后来化妆师偷偷跟她八卦,说今天来的投资方代表,其实并不是什么正经的代表,只不过是个家里钱多的不行的公子哥儿而已,和娱乐圈内不少女明星都约过,今天跟她聊了这么久,想必也是“垂涎”于她的美色,产生兴趣了。 宋鹤南歪着脑袋琢磨了许久,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干脆掏出手机,给江时发了条微信,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周凯唱的人。 毕竟他们都是K市的富二代,说不定交际圈还挺重合的呢。 江时回复的一如既往的快: “哦,认识的。” “是我表哥。” ??? 宋姑娘没忍住,发过去一个日你妈哈的表情包。 然后心下一颤,迅速撤回。 江时:你放心,他就是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江时:不会做什么的 接着,还没等宋鹤南回复,他又传过来一张截图。 就是他和他表哥的聊天截图。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 周凯唱:你什么时候生孩子啊? 江时:? 周凯唱:我就提醒提醒你 周凯唱:要我说,不管结不结婚,你先生个孩子出来再说,不然小姨总觉得她要断子绝孙 周凯唱:那姑娘看着是个好人,应该也没整过容,最多就是微调 周凯唱:你们俩生出来的孩子会好看 宋鹤南:“......” 她盯着屏幕上的聊天截图,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最后郁闷地按下语音键: “我没整过容,微调也没有。” “但我也不想生孩子。” 江时:好。 作为一个钢铁直男,江时男嘉宾用行动证明了人可以把情话说的多难听: 江时:你的脸蛋你做主,肚子也是。 江时:想整就整,想不生就不生。 江时: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健康就行。 宋鹤南:......谢谢您嘞。 不过她看着墙上电视放着的偶像剧,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宋鹤南:说起来,你们这种家庭,不会介意自己儿子的女朋友是娱乐圈的吗? 江时:原因是? 宋鹤南:就听到过很多类似的事情啊 宋鹤南:好像很多豪门家庭都很排斥娱乐圈或是平民出身的儿媳妇什么的 宋鹤南:觉得不在同一个阶级,所以很看不起 江时:哦 江时:那可能他们比较高级吧 江时:我们家几代贫民,祖上读书人曲指可数,现在也就是个暴发户,没有这种讲究 虽然目前为止,宋鹤南脑子里都没有产生过要和江时家人接触的念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回答的一瞬间,她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好了几分。 果然女人这种生物,嘴上说的再理智,还是免不了被甜言蜜语所打动。 ——证据就是江时脑袋里那突然上升百分之一的任务进度。 ...... 因为周表哥的好奇心,宋鹤南从剧组卸完妆出来时,已经是傍晚六点。 别墅那边人多眼杂,一些资料她必须得放回到宿舍,琴行那边又给她发了信息,说她送去的琴已经修好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去取。 所以等她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回到别墅时,天幕已是一片漆黑,早就过了晚饭的点。 大家都坐在庭院里赏月。 不,应该也不算是赏月。 傅嘉石抱着把吉他正在说着什么,围在他身边的三个女孩子听得很专注,栾庆和翟康适一团和气,江时凝眉盯着虚空处发呆。 她没有打扰他们,先进屋把东西放下了,换了件衣服,才应编导要求下楼去“和好朋友们谈谈心”。 郦沐冲她招招手,热情道:“你终于回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呀?” “嘉石正说他大学时候的事呢,可有意思了,你坐下来一起听啊。” 宋鹤南下意识看了一眼江时。 男人递了个橘子给她,然后又开始盯着虚空发呆。 估计是被导演组硬拉过来,但实在没兴趣听,只能用这种方式消磨光阴。 “我大三的时候,家里除了学费,基本就不给生活费了。我父亲他是一个很严格的人,觉得我那个年纪就该学着自力更生,所以就把我手里的副卡全部都停掉,也不允许我妈妈给我打钱。” “最开始那一段时间,我记得我就是靠街头卖唱赚生活费的,课余时间抱着把吉他去街上唱歌,可能是因为我唱的歌比较新鲜,外国人没听过,所以竟然还真的赚了些钱,但其实就靠卖唱的收入,过的还是很拮据,我记得有一次我去买面包......” “不过我那个时候也不是单纯为了钱,主要还是觉得这件事情挺有意思,街头很多艺术表演者,其实........” “后来我也翻译过稿件,教中文,然后找到了一家实习公司,我实习的第三天,就临危受命......” 傅嘉石的留学生活很精彩。 在他的口中,他虽然出身富裕,却并不被家里人纵容,小小年纪就吃过很多苦,而那些经历往往都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从听众们的神情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深陷其中。 只觉得这个男人从外表到内涵,都该死的有魅力。 聊到最后,傅嘉石甚至抱着吉他,现场弹唱了几首歌。 弹第一首的时候,宋鹤南很认真地在听,和其他人一起赞扬了几句,捧场地鼓掌。 弹第二首的时候,宋鹤南把手塞进兜里,摁掉震动的手机,然后鼓掌。 弹第三首的时候,宋鹤南点头微笑。 弹第四首的时候,江时拉了拉她的袖子。 宋鹤南压低声音:“怎么啦?” 男人垂眸望向她的口袋:“手机亮了。” “没事......” “亮了很久,估计是有什么急事。” 是啊。 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谁,跟催命似的。 宋姑娘站起身,抱歉地叹口气:“对不起啊,你们继续,我先接个电话。” 她一路走到门外,避开摄像头,拿起手机一看—— 六通未接来电。 来电人:江时。 ...... 叮咚一声。是微信消息。 江时:你小提琴带回来了是不是? 宋鹤南:是啊,刚从琴行拿回来,怕耽误时间,就想明天再放回宿舍。 宋鹤南:怎么了? 江时:好。 江时:等下不管我夸你什么,你都别承认,我说什么你就反驳什么,知道吗 宋鹤南:? 宋鹤南:你要做什么? 江时:来不及解释了你先回来 宋鹤南:???.gif 宋鹤南:突然慌张.jpg 宋鹤南:我只是一只弱小的小猫咪.jpg 宋鹤南:皮卡丘式绝望.gif 宋鹤南:好叭 宋鹤南:我回来了 . “我记得南南也会挺多乐器的是不是?” “......没有没有,没有很多。” “南南的小提琴拉的特别好,还拿过奖,非常厉害。” “不是的不是的,就是一个爱好,其实真的是很业余的水平,奖也不是什么专业权威的奖。” “别那么谦虚嘛,虽然我还没听过,但我觉得,像南南艺术天赋这么高的人,就算没有达到专业水平,拉的肯定也很好听。” “真的没有啦......” ——傅嘉石唱完自己的第六首歌后,宋鹤南正好打完电话回来,然后江时抬起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说宋鹤南也会不少乐器,尤其小提琴拉的特别好。 宋鹤南连忙反驳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在这个过程中,江时一直在极力地称赞宋鹤南,表现出“虽然我没有听过但我就是要无脑吹”的脑残粉架势。 而宋鹤南拒绝的迟疑又结巴,从眼神就可以看出非常心虚。 姜问安觉得揭露这个女孩子虚伪外表的机会终于来了。 宣渺同样觉得。 所以,秉持着正义和打假的精神,她们俩一唱一和,顺带傅嘉石与翟康适的帮忙,终于把局面推到了如果宋鹤南现在不拉一首小提琴曲给大家听听就说明之前对江时透露都是虚假信息故意为自己贴金——的地步。 宋鹤南垂眸叹口气:“那我上去拿琴。先说好了,我真的只是很业余的水平,拉不好你们别笑我。” “去吧去吧,放心,我们相信你。” ...... 其实今天晚上的夜色很美。 明明不是正月十五,月亮却圆的不可思议,又大又明亮,悬在天际如银盘。 冬季凛冽,虫鸣声几乎不可闻,但K市地处南方,庭院内常青树不少,风掠过枝叶,飒飒作响。 而后拂起女孩的衣摆,摆弄她的长发,她的面容在月色光影中越发深邃,少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清纯,多了几丝不可亲近的凛然。 宋鹤南拉的是一首《梁祝》。 毕竟知名度够高,对小提琴不关心的听众也很友好,放在综艺节目里或许会比较容易剪辑。 她拉的很专注,但一来没有对比,二来自己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姜问安很难判断她拉的究竟好不好。 只是从流畅程度和其他人的反应来看,最起码无法嘲讽。 或者说,和刚才傅嘉石赞誉不断的自弹自唱比起来,《梁祝》的表现真的比那六首歌好多了。 一个是女生宿舍楼下围着心形蜡烛的情歌表白,一个好歹也能登上学校文艺汇演的舞台。 甚至,或许是因为宋鹤南长的好看,小提琴这种乐器对很多外行人来说,又天生自带优雅气质,撇开音乐不谈,光这个画面,就赏心悦目到让人不想移开视线。 在那一瞬间,姜问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悔恨感。 周围惊叹声不断。 她看着鞠躬行礼的女孩子,忽然弯起唇,语带笑意:“哇,拉的太好了,果然专业的就不一样。” ...... 宋鹤南收琴的动作一下就停住了。 抬起头,眉毛微蹙,没说话。 姜问安脸上流露出几分无措和惊讶:“怎么了?” “我说了一百遍了,我不是专业的。” 节目录制以来,这是宋鹤南第一次在镜头前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冷意,“不说别的,我高中时连区乐团都进不去,上大学之后几乎没上过小提琴课,就是业余的一个爱好而已,专业的小提琴手真不是这个水平。”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似乎是把所有的怒气和委屈都忍了下去,“抱歉,刚才是我说话太急了,我只是怕你误会。” “......没关系的,我也是说话不过心。” 女生拉上琴盒,笑意淡淡:“我有个好朋友就是专业的小提琴手,她拉的才是真的好,你要是想听,下次我请她过来。” 姜问安对上她的视线,静默片刻,勉强弯了唇,点点头:“好,谢谢你啊。” . 看后期剪辑怎么剪了。 如果卡在宋鹤南发火之前,那么弹幕就会是“吹得也太过了吧,并没有拉的多好的感觉。” 如果把整段都剪进来,那么弹幕又会变成“其实在业余里已经很不错啦,毕竟都说了只是爱好而已。” 有她们这么精彩的对峙,宋鹤南想,这位擅长拍撕逼打脸情节的导演,应该不舍得剪吧? 第18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这么精彩的对峙, 节目组当然不舍得删。 但此番来往之后,现场最尴尬的人其实不是姜问安。 而是傅嘉石。 毕竟几十分钟前夸夸其谈的是他,说自己靠街头卖艺赚了多少多少钱的也是他。 音乐兴起抱着吉他弹了六首情歌的更是他。 结果宋鹤南拉的小提琴曲惊艳了在场所有观众, 却坚称自己那只是上不了台面的业余爱好。 那一瞬间, 傅嘉石坐在人群中央正C位,感觉自己的脸被打的啪啪响。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 姜问安匆匆应付完宋鹤南的发难,他也掩唇咳了咳,似乎是在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江时似笑非笑的视线。 男人正懒洋洋靠着椅背, 见他望过来后还弯了弯唇, 眉间的笑意十分友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 傅嘉石硬是从他散漫的神情中嗅到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 “说起来,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有过一个音乐梦, 为此,还参加了学校吉他社......” 除了陡然警惕的小傅和似有所感的宋鹤南,其他几位嘉宾全都惊呆了。 在他们心中,江时男嘉宾的形象就是高冷疏离, 生人勿进, 平时从不爱掺和进他们的讨论和活动里。今天忽然开口主动说了这么一句话, 简直可以被当成是破天荒的奇迹。 于是一时之间,群情激奋,大家都纷纷劝说江时现场来一曲。 江时“勉为其难”答应了。 在所有人的虎视眈眈中, 傅嘉石“热情洋溢”地把自己的吉他借给了他。 有的时候吧, 特长太大众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你保不齐什么时候展示才艺, 身旁就冒出来一个跟你撞衫的人。 当然,撞衫也不可怕。 谁丑谁尴尬。 江时抱着吉他,垂了眸拨弦,嗓音清澈仿佛娓娓道来,白衣黑裤那样英俊,不知道又代表着多少个女孩子情窦初开的青春。 他唱的是一首西语歌,发音准不准不知道,反正唱的绝对比傅嘉石好。 吉他弹的比他好,音色比他干净,曲调比他流畅,连画面都比他动人。 一瞬间掌声雷动,姜问安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当初没有坚持自己的音乐梦想? 江时把吉他还给傅嘉石,笑了笑:“就像南南说的,业余爱好水平,知道自己没天赋,所以就好好读书了。” “哦,这样啊。” ...... 傅嘉石的脸。 啪啪啪。 . 事实上,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江时渐渐发现,比起姜问安,宋鹤南对傅嘉石的恨意反而来的更深。 难怪任务三的名称叫报复渣男而不是打击情敌。 这可以理解。 毕竟对于宋鹤南来说,姜问安只是竞争对手,落败了顶多说明自己技不如人。 但傅嘉石不一样,作为一个坑蒙拐骗的卑劣小人,明明三观炸裂却还非要摆出一副正义霸总的高端模样——简直让人恶心。 一开始,江时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去帮宋鹤南报仇,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不漏痕迹又直戳对方死穴。 这很难。 姜问安还会时不时用言语挑拨,见缝插针落井下石是她最惯常的手段,只要把她伸出来的触角狠狠砍断,就能起到很好的打脸效果。 傅嘉石却更能权衡利弊,像他这种谨慎型的生意人,往往不会贸然插手没把握之事。当然,也可能是他为了维持高冷霸总的形象,不愿意表现的太好斗。 所以江时本来是打算等节目录制结束之后,用商业竞争的方式和傅总裁正面刚。 直到别墅内开始上演现实版情深深雨蒙蒙。 他看见了宣渺。 宣渺是个目的性非常强的姑娘。 在录制这个节目前,她还上过不少其他的节目,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出名。 她想要的出名和宋鹤南的出名还不太一样。 她只要火就好,无所谓名声好坏,也无所谓骂声一片,所以在原著中,她最后也是毁誉参半。 一方面因为可爱的外型做派和美女漫画家的名声颇受追捧,成为了一个百万网红,一方面又被人抨击是装可爱,因为疑似劈腿的绯闻和前男友栾庆之间的骂战而饱受争议,总之也算是在夹缝里求生存,境地远不如姜问安好。 但那好歹也是她作出来的。 而非像原著的宋鹤南和现在的她自己一样,真心赤诚,却被人当成是争风吃醋的工具,榨干身上所有利益,到最后一滴血都不剩了,还被人用来挡枪。 想想都觉得不甘心。 算出计策的那天晚上,江时专门发了语音问宋鹤南:“如果一个女孩子痴心错付,被恶毒的渣男骗财骗色,而后又被不明真相的旁观者谩骂,是不是很可怜?” 宋姑娘在手机屏幕那头沉默了很久,应该是在疑惑为什么他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但最后她认真地回道:“非常可怜。” “那你觉得,正义的路人需不需要站出来伸张正义?” “唔,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可以伸张。” 片刻后,她忽然又问:“需要我帮忙吗?” 噢。 江时弯弯唇,真是个聪明的姑娘。 他握着手机,唇畔带几分懒散的笑意:“不用,相信我就好。” ...... 江时的计划很简单。 核心方针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第一步,他先找宣渺商量,说再过几天就是宋鹤南的生日了,他想制作一个动画视频送给她,作为生日惊喜,在party上播放。 既然是秘密惊喜,肯定不能闹得人尽皆知,他只能私底下找这方面的行家,寻求一些帮助。 毕竟宣渺本职工作就是漫画家,就算对动画的制作过程比较生疏,在原画方面肯定也能给出自己的建议和援助。 面对江时这一请求,宣渺毫不犹豫,当即点头答应。 ——都说了,她参加节目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红。 那么还有什么内容,会比她和江时一起完成一个秘密任务来的更占播放分量呢? 从分配的VJ数量就能看出,江时绝对是导演组的香饽饽。 所以她答应的痛痛快快,提建议提的发自肺腑,贡献出任何力所能及的帮助,拼命在镜头前展示自己的真善美和专业技能。 而不管她表现的多么“指手画脚”,江时的态度都好的不得了,虚心求教百依百顺,让宣渺深刻感受到了他对宋鹤南究竟有多痴情。 当然,更让她愉悦的是——编导们简直太配合了。 有时候甚至还会提出想多拍一些互动镜头,暗示他们可以讨论的再久一些。 一方面利用撕逼打脸和四角恋做出圈爆点,一方面又拿江宋的甜蜜互动来巩固CP粉流量,同时还能通过江时和宣渺的坦荡兄弟情来获取好评。 节目组打的算盘简直不要太精。 江时放手任他们去做了。 因为这正和他的意。 做动画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吧? 既然是一个工作量大时间要求又紧迫的项目,参与人员之间肯定要不断开会沟通吧? 开会沟通的时候,为了保密,肯定得遮遮掩掩,同时找借口搪塞追问的人吧? 既然借口是假的,那么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显得心虚和含糊吧? 这样的心虚和含糊,对于那些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来说,就是最扎心的利刃。 姜问安和翟康适都是标准的上班族,郦沐这几天在准备一个时装展,忙得脚不沾地,栾庆是个离不开台式电脑的宅男,宋鹤南被江时嘱咐过了,要她白天能不回别墅就不回别墅,天天都抱着剧本去图书馆研读。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唯一上下班自由且能在别墅内四处闲逛的就只剩下江时,宣渺,和傅嘉石。 ——在傅嘉石第四次发现宣渺和江时躲在庭院角落里说说笑笑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终于显示出了几分焦灼。 虽然,他觉得,虽然自己对宣渺并没有男女上的情谊。 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江时这个伪君子给骗了。 而且昨天全体出门野炊,回来后他竟然只收到一条心动短信。 傅嘉石并不觉得姜问安会不发给自己,那么变心的那个人就只剩下宣渺。 霸总都是有胜负欲的。 傅嘉石在参与录制节目的第一天,就从江时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感,视他为最大的对手。 如果江时都能收到两条短信而自己只有一条,那真是一件太糟糕的事情了。 他不能忍受。 所以每每发现江时和宣渺单独在一块的时候,他都要过来插一脚。 “在聊什么呢?” “江时你什么时候也对画画感兴趣了?” “这个画的还挺有意思的,来,我跟你们一起。” ...... 有一天晚上,宋鹤南下楼泡方便面时跟傅嘉石碰上了,男人抬眸看见是她,难得主动开口寒暄了几句,问她最近怎么都早出晚归的。 宋鹤南弯弯唇:“快放假了,学校里事情比较多。” “这样。”傅嘉石微顿,片刻后开玩笑似的开口道,“说起来,最近江时和宣渺两个人玩的还挺好的,经常看见他们俩躲在一边说小说话。” 女生迷茫地捧着方便面碗,不明白他突然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目的。 “哦......我就随口一说,没事。” “那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经常熬夜对身体可不好。” ......多么精彩又失败的挑拨离间啊。 一排摄像站在拍摄区忠实地录制下了所有画面。 相信等节目播出后,傅霸总很快就会明白反派死于话多,灾祸都从口出的道理。 当然了,对于现在的傅嘉石来说,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在拯救被渣男欺骗的失足少女,是在做一件完全正义且无私的事情。 “争风吃醋,艳压对手”这样隐晦又阴暗的心理,他压根儿意识不到。 就算意识到了,也不会承认。 毕竟他是霸总嘛。 霸总怎么会产生这种掉档次的情绪呢。 ...... “可是殿下,你处心积虑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在和宣渺虚与委蛇上,真的会对我们的宏图霸业有帮助吗?” 周六的早晨。 江时才刚睁眼,感应星就飞至床前,拉开任务面板,指着上面的数值,问的很是困惑。 大星辰海二殿下的教育能力是惊人的。 短短一段时间,他就已经能让幼儿期的小感应星出口成章,一句话里带三个成语。 处心积虑。虚与委蛇。宏图霸业。 一听就是江时的风格。 江时揉揉蓬松的头发,一边刷牙一边拉开窗帘。 想象中的阳光洒满房间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天空是乌蒙蒙的。 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感。 南方的天气,真是拖泥带水的让人讨厌。 他叼着牙刷,含糊地回应道:“有帮助。” “可是任务进度的变化很小。” 小感应星又飞过来,像一只蜜蜂一样嗡嗡嗡,“看上去没什么用的样子。” “现在没用,节目播出之后就有用了。” 江时胡乱应了一句,就不再理会它乱七八糟的疑问,端着杯子走回卫生间。 等他洗漱完换好衣服再次走到窗前时,雨还未下,外头依然雾蒙蒙的。 但别墅外多了一个姑娘。 他微微垂眸,能瞧见那个姑娘正抱着热水袋,站在庭院门口跺脚。 围巾大大的,只露出后脑勺上扎的很漂亮的一个丸子。 只可惜,漂亮的丸子头姑娘等的人并不是他。 今天是节目的最后一次外景约会录制了。 配对分组的方式也有些复杂。 先是每个女孩子都列出自己最想约会的两位异性,同时收到心动短信数量越少,拥有的选择优先权就越高。 所以最后的选择顺序和组队就莫名其妙变成了: 郦沐-栾庆。 宣渺-傅嘉石。 姜问安-江时。 宋鹤南-翟康适。 江时也不知道自己和姜问安究竟是一种什么孽缘。 明明之前都已经闹得那么不愉快了,结果兜兜转转,最后一次约会,竟然还是他们两个一组。 但是当时表示大公无私完全遵守节目规则的是自己,现在反悔了那就是自打脸。 江时幽幽叹了口气,盘腿缩在沙发一角玩手机,等墙上时钟指到九点半了,才慢慢悠悠走下楼。 导演组也不知道在玩什么心眼,规定了约会地点,却严禁他们往外说,而且各组还要分批出门,相互之间不能有任何交流。 一听就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但是也没办法。 毕竟当时表示大公无私完全遵守节目规则的是自己,现在去问了那就是自打脸。 好在姜问安在这个节目里经历了太多的风浪也成熟了太多,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加戏的念头。 到达节目组安排的地点——游乐场之后,她更是安分的不行,就算偶尔会主动开口寻求互动,提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非敏感话题。 江时弯弯唇,慢慢悠悠地走在一旁,像块磁铁一样吸引着游乐场里所有女性路人的关注度。 包括举着棉花糖的羊角辫小女孩和牵着稚龄儿童的中年大妈。 有的年轻女孩子还朝姜问安投来羡慕的目光,羡慕她能拥有这么一个帅气的男朋友。 姜问安却觉得很不是滋味。 说实话,她现在对江时已经没有任何遐想了,甚至还有些怕他。 她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懒懒散散,风轻云淡的,心思算计却诡异的很,总是三言两语,就回的自己哑口无言,颜面大失。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运气使然,或是自己不占理。 但次次如此,只能证明,这个男人厉害的很,且看她不顺眼——最起码,看她远比看宋鹤南不顺眼。 这回选择约会对象,她神差鬼使地就在第二顺位上写了江时的名字而非翟康适,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些后悔。 “姜问安。” 正当她沉浸在思绪里长吁短叹的时候,耳旁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所以说基因这种东西真的不公平,长得已经这样英俊帅的人,居然连嗓音都充满磁性,一个名字被正正经经念出来,姜问安的心顿时颤了颤。 她抬起头,就看见男人的目光停在不远处,微微挑了眉,问:“你看那是不是翟康适他们?” 什么? 姜问安愣愣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好像真的是。” “江时!” 身后忽然又响起一道惊诧的呼喊。 女声细高,带点娃娃音,很熟悉。 “天哪,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是宣渺。 ...... “所以说,这就是导演组搞的鬼对吧?” 当四队八个人都在同一个游乐场不期而遇后,大家也算是明白了,之所以今天早上弄得那么神秘,就是为了隐瞒节目组把所有人都安排到了一个地点的事实。 “那现在怎么办?大家一起玩嘛?” “我们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张vip通道票,要不然就各自选自己想玩的项目好了,十二点的时候再一起去吃午饭。” 栾庆开了个玩笑,“既然导演这样玩我们,我们也造反算了。” 没成想,听到他的话,江时男嘉宾直接点了头:“可以。” 宋鹤南自然无条件站在金主爸爸身后:“我也可以。” “我也觉得挺好的,正好每个人都能玩到自己的项目。” 姜问安微微一笑,“我想玩个刺激的,云霄飞车。” 和江时两相处起来也太无聊太没点了,还不如跟傅嘉石一块儿。 正好之前闲聊时,她就听到傅嘉石说过自己最喜欢玩的游乐场项目是云霄飞车。 姜问安想玩云霄飞车,郦沐和栾庆决定一起去坐摩天轮,宣渺犹豫片刻,还是选了身旁最近的鬼屋。 然后就在她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江时抬眸看了傅嘉时一眼,语调很慢:“既然这样,我恐高,也去鬼屋好了。” 傅嘉石发誓,自己分明在他那一眼里,看见了挑衅和得意。 这个王八蛋还很得意是吧? 觉得自己一定能左手迷惑一个宋鹤南,右手诓骗一个宣渺是吗? 完全无视女性的人格尊严,把对方当成是炫耀和压他一头的工具是不是?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社会败类!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到底还是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回击,而是轻呵一声,勾唇道:“我也选鬼屋吧,人多热闹。” ...... 噢。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社会毒瘤呢? 江时真是不明白。 但他就算明白了也没用。 反正最后,傅嘉石就是在姜问安不可置信如遭雷劈的目光中,和宣渺并肩走进了鬼屋内。 宋鹤南走在后面,悄悄指了指前方的两个背影,然后抬起头,尽量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的困惑。 “青年人的感情总是炽烈而善变的。” 江时男嘉宾面不改色,“我们尊重一下。” “……好。” 青年人的感情总是炽烈而善变的。 青年人对情感的表达也总是炽烈而善变的。 在十分钟前,宣渺还是个胆小的,娇弱的,活泼又可爱的小姑娘。 十分钟后,她就变成了叫声凄厉的大白鹅。 如果这么怕鬼的话,也不知道最开始为什么要选这个项目。 而且她的嗓音偏细,还带点娃娃音,平时说话时可以放慢语调,还能被粉丝称一句软萌可爱,尖叫起来简直要人命。 走出鬼屋重见光明时,大家都有些疲惫。 江时蹙眉看着面色苍白的宋鹤南,对另外两个人道:“你们先去逛吧,她有点不舒服,我陪她坐一会儿。” 傅嘉石总觉得他有什么阴谋:“要不然我们跟你一起吧?” “不用,我一个人照顾她就够了,你们放心去玩。” 傅嘉石还想再说什么,那边宣渺已经迅速恢复了精气神,笑眯眯地回答:“好,那你们好好休息,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们打电话。” “嗯。” 傅嘉石很快一步三回头地被宣渺拉走了。 江时扶着女生到旁边的长椅坐下,拧开矿泉水的瓶盖递给她,叹口气:“你是不是也怕鬼?” “......有点儿吧。” “既然不喜欢玩这个项目,就不要强迫自己。” 女生唇色苍白,眉眼弯弯:“其实我更怕坐云霄飞车,但又不想自己一个人玩儿,又不想打扰郦沐和栾庆他们的二人空间,干脆就跟你们一起选鬼屋了。反正只是怕一下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江时又叹了口气。 他的视线在周边扫了一圈,而后站起身,朝不远处的彩色小卡车走去。 三分钟后,他举着两只白胖胖的棉花糖走了回来。 “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吧。” 男人把棉花糖递给她,笑意浅浅,“那边有旋转木马,人不多,等会儿我给你拍照。” “好吖。” . 宋鹤南最终玩遍了游乐场内的所有休闲益智类项目。 对于硬件设置本身就十分出色的美人来说,慢镜头特写往往要比远景来的更加惊心动魄鹤立鸡群。 所以不管是旋转木马还是音乐喷泉,都足够摄影师把宋鹤南的美貌展现的淋漓尽致。 对此,宋鹤南本人感到很满意。 玩的项目是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拍出来够不够美。 宋姑娘满意了,江先生自然也就跟着满意了。 江时从来不觉得,面对着这么多摄像机和工作人员,可以真的跟宋鹤南来一场海誓山盟的灵魂约会。 他也从来不觉得,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给全国观众看后,说出口的情话还能起到私底下百分之一的效果。 所以,在录节目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只要让宋鹤南舒心就够了。 真想发展感情,还是得偷偷摸摸着来。 最起码显得真挚。炽烈。 也足够刺激。 对于宋鹤南这样众星捧月,追求者如过江之鲫的大众情人来说: 刺激的爱情,才能让人欲罢不能。 . 总而言之,游乐场的八人约会最终以拍照打卡,情话连篇,同床异梦,凄风苦雨四种迥然不同的结局一起结束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太魔幻,吃饭的时候,一向很稳得住的姜问安女士表现出了明显的食欲不振。 而且她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要让摄影师捕捉到自己的食欲不振。 这是她对傅嘉石的报复。 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成熟女性姜问安很明白,要想在节目播出后处于正面的舆论之中,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摆在无辜受害者的位置上。 只有让观众看到她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才能让他们明白傅嘉石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那么害怕江时的原因。 因为这个男人总能扭亏为盈,三言两语就把罪名安回到她身上,反而显得她自己才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加害者。 傅嘉石没有这样的本事。 女人间惯用的楚楚可怜的报复伎俩,或许到最后,他也意识不到。 姜问安一抬眸,就能触及到傅嘉石愧疚的目光。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或许是有些乘人之危了,但她必须做些什么来纾解内心的伤痛。 此时此刻,她非常迷茫,也离奇的愤怒。 她不能私下和傅嘉石宣泄愤怒,因为这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们两个人崩盘。 最后一次约会已经结束,紧随其后的就是大结局录制,他们之间要是崩盘了,傅嘉石这样骄傲的男人,很可能一赌气就把最终选择给了别的女人。 这是姜问安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容忍的结局。 她当初既然选择了参加这个节目,就不允许自己黯淡无光悄无声息地结束。 既然得不到江时这个最出色的男人,她就必须要得到最多的男人。 “那个,嘉石,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单独聊会儿。” ——当天傍晚,姜问安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在客厅内,当着宣渺的面,垂着眼眸转着手指,失落又害羞地把傅嘉石叫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坐在寒风凛冽的庭院长椅上,伴着乌云和雨声,大半个小时说了什么,江时无从得知。 他也不想知道。 他现在思考的是:明天就要进行节目大结局篇的拍摄了。 大概是因为临近过年,节目组对拍摄日程总是能缩就缩,所以他们觉得内容已经够了之后,就迅速下了通知:明天晚上,嘉宾们就要作出自己的心动选择,完成在这个节目里的最后一项任务。 所以现在不妨先抓紧时间想好自己要告白的话。 毕竟大结局,慢镜头和煽情点会很多,能不能留下一个经典画面就看你说的话深不深刻了。 江时首先想的是:哦,那宋鹤南的生日聚会可能拍不成了。 那么之前做的很多准备全都白费了。 不过也不要紧,毕竟他们已经发挥了他们要发挥的核心作用。 其余的附加效果,不要影响也不大。 然后他翻开电脑,敲敲打打一个来小时,最终再审视一遍,满意地发给宋鹤南。 宋鹤南这会儿正面对着镜头感伤呢。 配合着其他几位姑娘,哭哭啼啼地伤离别,感叹这段“奇妙且珍贵的友谊”。 突然兜里嘟嘟两声,手机开始震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种奇妙的预感,觉得一定又是江时那个夜猫子给她发的微信。 如果是江时给她发的微信,按照经验判断,最好不要当着摄像机的面看。 不然她控制不住表情。 于是宋鹤南匆匆哭完,就找了借口溜去洗澡,然后在浴室里点开微信。 ——果然。 就是江时。 大半夜的,一句话没有,就给她发了一个word文档。 宋鹤南郁闷地打开来。 第一页:“宋鹤南,是我。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有一些话想告诉你......” 第二页:“我是江时。宋鹤南,我现在就在江边等你。我不知道你现在正走向哪里,但是我想对你说......” 第三页:“宋鹤南,我是江时。接到我的电话,你应该不意外.......” 第四页:“你好。这里是江时......” 一千五百多个字。 四篇小作文。 宋姑娘一字一句仔细看完,然后发了个困惑的猪表情回去。 宋鹤南: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江时:这是我明天要念的表白稿,先发给你看看 江时:你选一篇,然后想想要怎么回 宋鹤南:...... 宋鹤南:你就这样肯定我会选你? 宋鹤南:万一我的心动对象是别的男人呢? 江时:你不会的 江时:钻石就摆在你面前,你怎么会去选别的玻璃珠。 宋鹤南:那可不一定 宋鹤南:万一我就喜欢玻璃珠呢 隔了两秒。 江时:你不会的 又隔了两秒。 江时:我这么棒 江时:你不会让自己吃这个亏。 ...... 宋鹤南很郁闷。 因为就像江时说的,自己确实没有别的男嘉宾好选了。 这段时间她冷眼旁观,发现这栋房子里除了江时,其余的几个男人没一个是好鸟。 傅嘉石就不用说了,脚踏两条船的海王,左右开弓的姿态让人看了就生气。 翟康适呢,一边说喜欢她,一边又对姜问安言听计从,甚至还帮着姜问安对她落井下石——这是什么操作?宋鹤南完全不懂了。 就连和郦沐两情相悦发展顺遂的栾庆,在面对宣渺的无差别撒娇时,也会脸红结巴。 这样几个人,要是真和他们组成了对子,别说谈恋爱了,当炮友都能被气死。 ......咦不对。 宋鹤南觉得自己被江时绕进去了。 她上这个节目是为了出道的吖! 按照经纪人的安排,最好的结果应该是谁都不选孤独离开,怎么忽然就变成了正儿八经选另一半了? 女生缩在被窝里,瞅了瞅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到底还是没有把“大不了我一个都不选呗”这句话发过去。 算了。 嘴巴再硬,到最后也还是会选他的。 男人的自尊心嘛,满足一下也没什么。 宋鹤南把手机藏进枕头底下,安安稳稳闭上眼睛。 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明天要怎么回江时那连篇累牍的电话表白才好。 . “但其实我没想过你会打电话给我。” ......咦。 和之前发给她的稿子里的哪一篇的开场白都不一样。 ——宋鹤南这样想。 现在是晚上八点,风很大。 尤其是在江边,寒风的凛冽和江潮的起伏交汇在一起,让人越发觉得瑟缩起来。 她就站在最空阔的岸边,身后跟着两个摄像,拍摄最后的表白环节。 导演之前说,江时就在江边等你,你可以选择去或不去,但不管去不去,他都会给你打电话,你要告诉他你的心意。 然而江边空无一人。 手机就握在耳旁,里头的声音却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单薄又飘忽,半秒钟就碎开。 仿佛与自己隔着一个世界。 “因为我其实一点信心都没有。” 男生似乎是弯唇笑了笑,嗓音低沉又缓慢:“我装作很有自信,装作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都是虚张声势而已。” “你不选我的理由,我能想到一百个。” “我性格孤僻,不善交际,说话太直,所以总是得罪人,每次都需要你去善后,说不定你会觉得我这个人麻烦死了。” 宋鹤南攥紧手机:“我没有呀。” “那真好。” 他顿了顿,“其实,我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所以每次跟你出去玩,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我都会先写好稿子排练几篇,这样一来,就总显得不真诚。” “我怕我把最真诚的自己展现出来,你并不会喜欢。” “因为我是那样的糟糕,而你比我讨人喜欢的多。” “宋鹤南,你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早就感觉出来了,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你知道吗。太喜欢了。” ...... 江时从来不觉得,面对着这么多摄像机和工作人员,可以真的跟宋鹤南来一场海誓山盟的灵魂约会。 他也从来不觉得,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给全国观众看后,说出口的情话还能起到私底下百分之一的效果。 但是这一刻,灵魂仿佛分成了两份,最真实的那个本我忽然占据上风掌控话语权的那一刻,他突然很想把内心最真诚,最炽烈的想法说给她听。 他本来不该那么信心满满的。 也不该那么运筹帷幄游刃有余的。 好像有神突然降临,强硬地往他胸口插了一只丘比特箭,又在他嘴巴上抹蜂蜜。 江时很感谢对方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心之所向。 但其实,他就是个有点儿笨拙,有点儿内敛,不那么会说情话,也不那么懂如何去讨好女孩子的宅男程序员。 “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真实的我,你就不要接受。宋鹤南,你千万别勉强你自己。” 尽管我是如此,如此地喜欢你。 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不是对救了猫咪的恩人的感激,也不是对爱心路人的善意。 就是喜欢,只有喜欢而已。 宋鹤南握着手机,许久没有说话。 说真的,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太多的表白了。 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什么我一直在这里,等风也等你。 又什么人间不值得,但你值得。 太动听啦。 但只有一次。 她听见有人用一种非常感人的语气,非常好听的嗓音,在连接着万千观众的摄像头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演戏,总之就是对她说: “我是真的喜欢你。太喜欢了。” 她弯弯唇:“江时,你回头。” “嗯?” 江面上有一艘游艇。 身高腿长的男人就站在甲板上,握着手机回头,看不清面容,瞧不见神情。 然后游艇忽然调头,乘风破浪,向她驶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视线里,他比任何人都好看。 摇摇晃晃的样子非常英俊。 第19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阳历一月底, K城气温骤降。 窗外出现了洋洋洒洒的飘雪,很美,就是不太适合工作。 好在年假已经来临, 大家基本都回家过年和亲戚朋友围炉夜话了。 ——而宋鹤南正准备进组开始拍摄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 大戏。 这个时候, 她才结束《恋爱进行时》的录制没两天。 因为档期拍的太满,宋鹤南二十几年来头一回没有回家过年,反而是父母拖家带口地到K市来陪她。 母亲觉得她小小年纪,连年都没得过实在是太可怜了。 而且工作这么忙,还不能吃饱, 生怕多吃几口米饭上镜就会出现双下巴, 拍了半个月戏, 人已经瘦成一根竹竿。 她在回乡的高铁上唉声叹气,觉得演员这个职业简直不人道。 但宋鹤南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 她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的忙碌。 像她这种事业心旺盛的姑娘, 只有忙起来,内心才能拥有安全感。 这一点,男朋友再帅再有钱对她再好都不能弥补。 事实上,《归园田居》是大男主戏, 对女性角色的番位排列相对模糊。 宋鹤南名义上是女二号, 戏份却比女主角还多, 只是和男主演没有感情戏而已。 在原著小说里,宋鹤南演的这个角色设定非常出彩,让人又爱又恨, 争议帖开了大几百层。 按照导演的说法:精华都在你这里了, 放心, 只要剧能火,你就一定也能火。 所以宋鹤南现在大部分广告代言,公司都是借着这部戏去谈的。 一来,之前拍了小两个月的《恋爱进行时》还没有定档播出。 二来,就算能播出,一部恋爱综艺,还是一部全素人的恋爱综艺,业内普遍评估爆的概率并不会很大。 连节目组自己都不抱有多少信心和期望。 按照宋鹤南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以后并不是太想去拍这种真人秀综艺了。 时时刻刻在镜头面前装相,每一句话都要在心里反复琢磨三四遍才敢说出口,生怕被观众揣摩误解出什么别的意思来。 更别说还有姜问安这种时不时要来挑衅几句获得存在感的神经病。 真的很折磨人。 一集综艺毕竟就只有那么点时长,剧本不固定,导演组也不会专门给你分女一女二女三号,你想要出彩,就只能让别人黯淡。 这种残酷的竞争规则,宋鹤南明白。 也正是因为她明白,所以她才宁愿辛苦一点去拍戏。 最起码拍戏的时候,角色就是角色,宋鹤南就是宋鹤南,下了戏,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过来招惹她。 也没有人会肆无忌惮地在台词戏份上对她指手画脚。 只要她不主动惹事,剧组里每个人都对她很友好。 ——毕竟剧组里每个人都觉得她背景深厚惹不起。 哦,你说怎么知道她背景深厚的? 还用怎么知道?用眼睛随便一看耳朵随便一听就瞧出来了。 首先,宋鹤南那个帅气的男朋友,每次过来探班时开的车都不是同一辆。 车牌号和价格一辆比一辆让人望而生畏。 而且人家姓江。 虽然不知道这个江和K市首富江奇正的江有什么关系,但光看制片人对他态度,就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富豪。 娱乐圈内有个说法,有钱的人可以得罪,因为这世上有钱人太多了,找到更大的靠山难度不高。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有关系的人最好不要得罪,这些人背后的关系网错综复杂,往往一句话就抵千万金,还非常喜欢用不动声色不留痕迹的方式压迫你,来彰显自己的高人姿态。 把你弄死了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宋鹤南的男朋友一看就是那种有钱又有关系的大佬,年纪还那么轻,血气方刚的,说不定被人枕头风一吹,就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在这个圈子里混的,大多都是人精,别的不说,看眼色的本领绝对是一流,细细考量琢磨完毕,没人愿意去招惹这个新人小妹妹。 而且,宋鹤南的男朋友为人其实很低调。 每次过来探班的时候,鸭舌帽檐都压的低低的,鼻梁上架副墨镜,静静地蹲在导演身旁看监视器。 小哥哥身高腿长,露出的下颚角轮廓硬朗流畅,偶尔唇角一勾,简直比明星还明星。 他真的很低调。 低调地吸引了全场工作人员的注意力。 导演卡了三条终于喊过,宋鹤南擦擦眼泪,想过来看看刚才拍的那条效果怎么样。 结果一回头,视线正好和自己男朋友对上。 她微微一愣,而后眉眼弯弯:“江先生,你今天下班挺早呀。” 江先生很酷地冲她敬了个礼。 帽檐抬高,露出一双好看的眉眼。 “喝牛奶吗?” 他递过来一个纸杯,嗓音里带着性冷淡式的温柔,“低糖的。” ..... 宋鹤南本来以为,节目结束之后,她和江时会陷入一段自然尴尬期的。 就像每对刚确定关系的情侣,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乍然变化的关系,之前暧昧期的从容就会瞬间消失,说话做事变得笨拙,手足无措。 她之前谈的所有恋爱,都是这样的。 和母胎solo江时比起来,宋鹤南觉得自己很有经验。 ——个屁。 宋姑娘至今不明白,钢铁直男江先生,是如何做到不带半点凝滞,就行云流水地进入到男朋友这个角色的。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恋爱小天才吗? 早安问候,晚安祝好梦,空闲时视频聊天,他的沟通笨拙又自我,脑回路奇异又迷人。 牵手,拥抱,亲吻,每一步都是气氛使然,水到渠成。 到如今,她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当着大家的面扑入他怀里,拉他的帽檐用做作的台湾腔警告:“江先生你不要给我装拽好好说话哦”。 江先生也会用大大的围巾裹住她,蹙着眉头问:“天天穿这么点你怎么还没被冻死?” 宋鹤南拍戏很忙,江时工作也不轻松,能这样每天互相问候,语音视频,有空时对最近的时事热点讨论自己的看法,很空时约着去漂亮或安静的餐厅吃美食——宋鹤南已经觉得很幸福了。 这样的恋爱没有青春期时瞒着老师家长来的刺激,也没有面对摄像头时精心策划来的浪漫,但是它足够舒服。 有一种只要不山崩地裂,就可以天长地久的错觉。 而且,因为不用再继续面对摄像头,他们的约会场所变得日常许多。 基本就是餐厅,菜馆,餐厅......菜馆。 在K市拍戏的这段时间,江时几乎带宋鹤南踩遍了他发掘的料理店。 宋鹤南吃的不多,打包回酒店的美食全都便宜了身边的工作人员,短短两个月,助理就被她带胖了十二斤。 小姑娘叹着气抱怨:“你们下次能不能不要去餐厅了也去逛逛奢侈品店行不行?” 宋鹤南也跟着叹气:“我也想,但是我对衣服包包香水化妆品没有抵抗力,一进店就想买东西。” “那你买啊,江时又不是没有钱。” “你就当我是自尊心作祟吧,不管怎样我现在还不想这样用他的钱。” “可是你不是还,”助理咳了咳,“还接了他递过来的奢侈品广告吗?” “那是不一样的。”宋姑娘振振有词,“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占他便宜,我告诉你,我接那个广告是为了报答他,是因为我坚信他会物超所值你懂吗。” “我信你才有鬼了。” ...... 宋鹤南的逻辑,她身边的人都无法理解。 她自己也不care周围人的不理解。 她就是因为有这样的逻辑线支撑,才能在这段看上去明显不对等的恋爱里,谈的风生水起,自信满满。 尽管他们俩见面的机会其实也不多。 ——好在,江时会尽量抽出时间来剧组探班。 每次江男友过来,宋鹤南的经纪人都会请剧组吃东西。 有时候是简简单单一杯星巴克,有时候则是豪气地载一车车厘子开到剧组,视觉效果很炫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让大家实现了快乐的车厘子自由。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在美食的贿赂下,宋鹤南经纪人的恳切拜托,大家还是很有道德地都遵守了。 最起码,《恋爱进行时》最后一期播出前,除了知乎和一些微博小号里会有似是而非真假难辨的爆料,宋鹤南和江时这一对大势CP的感情状况,都被知情的人藏的很安全。 是的没错。 宋鹤南拍摄《归园田居》的这段时间内,《恋爱进行时》也正式定档播出了。 首播日距离录制结束日间隔不过一周,可见节目组是有多想抓住寒假这个黄金时段的尾巴。 而且,或许是因为播放平台的重视,也或许是金主爸爸真的花了重金搞宣传,节目播出第一期,就在网络上一炮而红。 连续几周占据网播综艺热度第一名,从第二期开始,期期最少四五个热搜。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档恋爱节目的第一个热搜关键词,竟然和恋爱没有半点关系。 而是: 恋爱进行时神颜哥哥 ——神颜哥哥除了江时不可能有别人了。 当时知乎上还有人正儿八经地建了个话题叫:“《恋爱进行时》江时的颜值在娱乐圈内算什么水平” 底下多图预警上百个回答。 真的很搞笑。 作为神颜哥哥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宋鹤南后来专门去看了和江时有关的弹幕。 她是在B站看的。 有人专门为他剪辑了一个视频,播放量高的吓人,标题也起的很浮夸,叫什么“一眼万年,从此所有的言情男主都有了脸。” 四五周过去,弹幕已经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屏幕。 “呜呜呜原来言情小说没有骗我!” “艹,帅是真帅啊,那唇角我心动一万次!” “这是什么神仙五官啊土拨鼠尖叫!!他出来的时候我跟我妈都惊呆了” “啊啊啊啊啊低音炮awsl” “我天这腿长太优越了吧” “呜呜呜呜呜哥哥我也要跟你谈恋爱” ...... 靠脸带火一个综艺,江时这种人,估计就是导演说的那种“天生要吃这口饭”的天赋型选手。 好险他还有亿万家业要继承,暂时没空来抢娱乐圈的饭碗。 想到这里,宋鹤南咧开的嘴角忽然顿住,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草,真是他妈让人嫉妒哦。 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宋演员决定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别人。 刚好,她看见视频下很多人都在问江哥哥微博是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社交网站,想把这个视频推给他看。 宋鹤南噼里啪啦,在底下留评:“没关系我会推荐的!江哥哥现在在洗澡,等他出来我就把视频给他看。” ——结果等江哥哥洗完澡出来后,就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宋妹妹也暂时忘了视频这回事。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枕着江哥哥的臂弯翻手机,忽然看见自己的评论底下居然多了三条回复。 第一条:一个一个梦飞出了天窗。 第二条:呵呵,我看你在想peach。 第三条:姐妹醒醒,天亮了。 宋鹤南:天亮个屁老子讲的都是真的! ......不过话说回来,帅哥一张脸就能带火,说明《恋爱进行时》这个综艺也确实制作的好。 从平台上增速越来越快的播放量和微博上越来越热的讨论度里就可以知道。 怎么说这也算是自己的“成名作”,甚至算是她和江时的“定情信物”。 所以宋鹤南每期都有抽空看。 她发现导演其实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把剧情剪的很“激烈。” 比如江时指责姜问安以后不要随便救猫那一段,说她“三十岁还上节目找男朋友”那一段,他和傅嘉石吵起来那一段,以及后面自己跟姜问安关于大提琴的争执——这些矛盾冲突比较激烈的部分,全部都被节目组删掉了。 后期反而在尽量放大每个人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通过录播室明星嘉宾的瞎几把分析来推动剧情走向,同时勾画出八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关系。 滤镜也用的特别日系,BGM都是轻快小调,几期连着看下来,完全就是一部小清新文艺电影,找不出半点当初录制时的剑拔弩张和勾心斗角。 所以前面四五期甚至一直到第六期播后出,弹幕和评论都还勉强算是和谐。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呀!我不相信是真的,一定演的吧演的吧演的吧!!!” “为什么江时戏份这么少为什么?!为什么我宋江CP这么甜的对视一闪就过去了?我不开心!我真的不开心。” “我不想看这个姜问安的部分了,为什么每期一半都在放她啊,节目组能不能均匀分配一下,一直放她真的很烦欸。” “太几把甜了,妈妈我又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咦,有演员啊,那我不相信是真的了,宋鹤南来参加这个节目就是为了火吧。” “谁拍节目不是为了火哦,不爱看滚,保护我方鹤南妹妹” “宣渺的嗓音我真的受不了,娃娃音也没有这么作吧,她是掐着嗓子在说话吗?” “娃娃音就是这样的啊,我身边的人也是这种嗓音,看个综艺,不要整天阴谋论好不好。” “所以演员为什么要来这种恋爱综艺?是没戏拍了想靠恋爱话题翻身吗?” “宋鹤南资源不差吧,《归园田居》的定妆照早就出了,她演夏侯尔风欸。” “对啊,定角色的时候这个综艺都还没播,我听说她家里很有钱,根本不愁没戏演。” ...... ——基本上都是这种似是而非,片面固执的质疑和猜测。 无伤大雅,无足轻重。 对节目组来说,甚至喜闻乐见。 观众反应最最最激烈的地方,也就是姜问安抱着江时玩双人蹦极那里: “啊啊啊啊放开我江哥哥!你放开他!” “你不要碰他他是宋!鹤!南!的!!” “只要我退出的够快,我就看不见这虐心一幕TAT” “啊啊啊啊这是哪里来的恶毒女配妖魔鬼怪,呼叫南南呼叫南南!宋鹤南你的蓝朋友被玷污了你知道吗!” “艹,有一个傅嘉石一个翟康适还不够嘛,为什么还要祸害我们江哥哥!” “我哭了真的哭了,导演组不做人,让我宋江CP好好谈个恋爱不好吗?!” “姜问安是吧?好我记住了。” ...... 总而言之,还是挺和谐的。 这种讨论不伤筋骨,反而会给节目带来更大的讨论度。就算偶有撕逼谩骂,也是在不毁坏节目声誉的情况下对嘉宾本身的攻击。 心铁如石的制片方当然放任自流。 目前为止最让他们头痛的,还是观众们一大批一大批跑过来,指责他们“有黑幕,一定有黑幕,凭什么故意删减江时哥哥的镜头,求求节目组做个人吧”。 而江金主爸爸给他们的指示是:“尽量减少我的存在感,出场不要太多,要是能在保留节目精彩度的基础上让我彻底沦为背景板,那就最好了”。 节目组:......我们虽然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好吧。 播出版里江时的戏份确实很少。 他本身就不太爱说话,几次主动开口,都是为了打击敌人而不留情面的嘲弄和指责。 结果这些高潮点全被剪掉了。 所以后期播出来的时候,除了和宋鹤南的互动,其余部分基本没有他的内容。 最多就是在拍群像时,镜头一带,把他的脸当画报用。 导演组确实在很努力地听金主爸爸的吩咐降低他的存在感,但是目前看来好像起了反效果。 如果江时也混娱乐圈的话,他这两个月上的热搜次数,都可以算的上小鲜肉里的顶流。 对此,江时爸爸江大大佬感到很不满,皱着眉头问:“你要上电视能不能挑个正经的节目?跑电视上谈恋爱,还闹得这么大,你丢不丢人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的人提起江奇正的儿子,嘴里就没有一句正经话。” “你以为我想闹这么大吗。” 江时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这虚伪的看脸世界我有什么办法。” 长的并不是很好看但娶了个漂亮老婆改善家族基因的江爸爸:“......” ……这些暂且都不谈。。 最重要的还是,随着宋鹤南综艺的稳定播出和电视剧的稳定拍摄,江时现在已经完成两个任务了。 恋爱线和事业线都磕磕绊绊走到了最终点。 唯独只剩下报复渣男这一项,卡死在百分之七十没有进步。 感应星有些困惑,它觉得江时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让导演把傅嘉石的缺点全部都剪出来,甚至夸大处理,给观众看看他的丑陋嘴脸。 而不是完全的放任不管,除了“尽量减弱我的存在”的一句吩咐之外,半点压力都不给节目组。 它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转着圈子小心翼翼地提示道:“殿下,你其实可以直接命令导演怎么剪辑的,他不敢不听你的。” 男人挑挑眉:“我知道。” “……您知道为什么您还这么置身事外呀?” “因为我现在是江时。” 小感应星“啊”了一声,小小的脑袋表现出大大的困惑。 “因为我是江时。” 男人站起身,拉开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 整个房间一下就变得亮堂起来,他逆着光眯起眼,语调懒散又潇洒,“所以我不当傅嘉石。” 污蔑,恶剪,泼脏水,恶意营销对比反衬。 这些事情全都是傅嘉石为了姜问安对宋鹤南做的。 一件一件,留在屈辱柱上血迹分明,让人不耻。 但他是江时。 所以他不会做。 他就是要光明磊落地告诉傅嘉石: 你,傅嘉石,就他妈是个垃圾。 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正义凛然的,姜问安式的语气。 第20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事情是从宋鹤南杀青那天开始变得不可控的。 随着天气渐渐回暖, 三月底的时候,宋鹤南结束了自己在《归园田居》剧组的所有日程。 她拍的最后一场戏是长镜头独白戏。 所有的计谋都成空,大势已去, 亡国公主隗浩歌不堪受辱, 执剑自戕。 “绝望,偏执,骄傲,还有她两重人格之间的矛盾斗争,一下全冒了出来。” 导演在一遍遍给她讲戏, “这种时候她的情绪肯定是外现的, 那种疯狂, 那种为世人不容的世界观,都在这一刻体现给观众看到了。” 女生握着剧本, 琢磨良久,最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场戏是她这个角色在戏剧上的最高潮点,表达的情绪又凄美又壮烈。 所以画面出来也要足够绚烂,要猛地击中观众的内心。 宋演员做的很好。 导演本来还有些担心, 才会一遍一遍给她讲戏, 甚至还打算让她先试演一遍抓抓感觉。 但是宋鹤南一下就入戏了。 隗浩歌的骄傲, 临死前的疯狂,小白兔人格的柔弱和女魔头人格的冷漠,全部都融进了三分钟的长镜头里。 连台词的沙哑都把握的特别好。 尤其是最后滚下来的那颗泪, 一下就落进了全场观众包括导演的心底里。 她前面念了整整三分钟的独白, 语气平静姿态优雅, 眼眶红透了也没让自己发出一点哭腔来。 唯独最后一把短剑直入胸口,她高傲地笑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裙摆华丽,死不瞑目,眼角砸下来一颗泪。 也只有这么一颗泪。 旁边围观的工作人员鼻子已经开始酸了。 导演喊“过”,掌声此起彼伏。 有背景的人让人不敢招惹。 情商高的人让人相处起来觉得舒服,很难心生怨怼。 大方端正低调的人处事态度总让人欣赏,犯错了也会更容易被宽容。 而业务能力强的人,无论在什么圈子内,都能获得尊重。 是那种“哪怕我觉得这个人讨厌的要命但我还是得承认他很强”的尊重。 很显然,这样的尊重,宋鹤南今天得到了。 最起码以后大家再提起她,不会只是“谈了一段神仙恋爱的小姑娘”。或是“背景深厚资源不愁的新人”。 可能还会多一句: “演技不错的女演员。” 宋演员在场地里呆坐了整整三分钟才从角色里脱离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等到心情彻底平复,就照往常一样走到监视器后头看成果。 编剧递过来一件大衣:“你助理给你准备的。” “她人呢?” “刚走,和场务一起去准备你的杀青宴了。” 什么宴? 宋鹤南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杀青宴啊。” 她笑起来:“那你们可得多吃点了,趁我还在剧组,抓住这个敲竹杠的机会。” ...... 说虽然这么说,但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宴席。 是土豪江先生为了庆祝宋演员杀青,特地派了两辆餐车过来。 他今天人在北美出差,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一下自己身为男朋友的责任心。 难得从日复一日的套餐盒饭里解脱出来,大家吃的很热闹。 交际小能手宋鹤南则全副武装地躲到了一边打电话。 “你知道吗。” 女生握着手机,语气有些忧愁,“今天姜问安来联系我了。” 《恋爱进行时》这个节目录制结束后,几位嘉宾的联系并不密切。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联系。 最起码发过生日祝福,祝过新年快乐,宣渺寄了她的新漫画,郦沐送了她亲自设计的一件T恤。 唯独姜问安和傅嘉石这对高学历高素质的金融圈神仙眷侣,仿佛死了似的,连个赞都没在宋鹤南的朋友圈留下。 哦对,姜问安的朋友圈甚至对她设置了不可见。 宋鹤南其实很搞不明白,姜女士为什么对她这么警惕和排斥。 打从节目录制开始,一直是对方在主动挑起矛盾,就算真的要防备,也应该是她防备姜问安吧? .....算了懒得管了。 本来就不想和这种人有太多的交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最好这辈子再也不联系,安安稳稳生生疏疏地处到老处到死就最好。 ——结果这天,姜问安在深夜十一点,几个夺命连环call,硬生生把宋鹤南从片场叫出休息区。 大洋彼岸的江先生语气不善:“她联系你什么事?” “给我发了一个微博。” 宋鹤南叹口气,“应该是你朋友发的吧,就吐槽了一下她当年救猫的那件事情,然后她看见了这条微博,觉得影响不好,想让你朋友把微博删掉。” “她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说?”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觉得你太凶了吧。反正事儿我跟你说了,删不删你自己决定啊。” “不删。” 电话那头的嗓音懒洋洋的,没有半分犹豫,“老子的猫伤成那样,都没有跟她要医药费,凭什么还要替她删微博。” “她说可以给钱呢。” “给多少钱啊?” 宋鹤南报了一个数字。 回忆了半秒,又补充道:“可能是她觉得这笔钱不足以打动你,所以第二天傅嘉石又过来找我了,说可以给你两倍。” “不删。” 男人嗤笑一声,“穷鬼。” “......感觉有被内涵到哦。” “我的意思是他内心贫瘠。” 江男友毫无诚意地亡羊补牢,“整天想着这些歪门邪道,道德品质上就是个穷鬼。你不一样,你是德行上的富婆。” “谢谢你哦。” 宋鹤南现在已经很习惯这种直男情话了,随口回了一句,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被远方跑过来的助理打断了。 助理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举着手机:“南、南南姐,出大事了。” ...... “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uc标题党?” 半小时后,宋鹤南十分郁闷地从手机里抬起头。 确实是出大事了没错。 但出大事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傅嘉石。 ——尽管微博热搜榜首挂的关键词是:傅嘉石宋鹤南 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周五,《恋爱进行时》第九期播出,在微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 尽管热搜榜单上只有三个关键词,但每个排位都很靠前。 全都是被骂上去的。 第一名:傅嘉石宋鹤南 第六名:江时惨 第九名:傅嘉石爬 ...... 这一期的节目依旧被剪的很小清新。 几位嘉宾日常相处,夜间聊心事,傅嘉石弹吉他宋鹤南拉小提琴。 还有最后江时大帅哥惊为天人的一首西语歌。 除此之外,因为“宋江CP”的声势实在太浩大了,节目组怕观众会对最后的结局失去期待感,这一期,他们甚至把江时夸奖宋鹤南小提琴拉得好的那一段全部剪掉了。 两个人基本全程无交流。 而且,为了让情节更具波折,他们放了很多江时与宣渺的互动戏份。 ——不过好歹是为宋鹤南准备生日礼物,观众虽然焦灼但也勉强能够理解。 出问题的是后面那几分钟。 宋鹤南半夜下楼煮方便面,傅嘉石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最近她不在的时候,江时和宣渺两个人好像经常接触。 女生捧着面碗,怔怔地抬起头。 到这里结束。 “艹,傅嘉石你给老子爬!!!” “南南的表情我太难受了,啊啊啊我的心彻底空了,傅嘉石你为什么这么狗!!!” “惨还是我江哥哥惨,好好准备个生日礼物,都要被这些妖魔鬼怪泼脏水” “我真的哭了呜呜呜呜,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狗的男人啊” “弹得什么破吉他啊,一张嘴就知道在那里叭叭叭,出个国了不起了哦?” “真难听,江时说自己高中参加过吉他社我倒是信,傅嘉石弹得这破曲子?[微笑][微笑][微笑]” “宋鹤南应该不会就这么信了吧?应该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傅嘉石和姜问安两个人......我真的服了,他们俩就是这节目的搅屎棍吧。” ...... 宋鹤南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事实上,为了符合节目调性,减少金主存在感,节目组已经放过傅嘉石很多次。 他跟江时的那些矛盾冲突,基本上都没被剪进正片里。 想来连傅嘉石本人都预料不到,自己大胆作死了那么多次,最后竟然会死在一句话上。 更可怕的是,连宋妈妈都给女儿打来了电话。 “那个姓傅的小伙子心肠怎么这么坏的,人家处对象关他什么事啦,一个男孩子,嘴巴这么多......” 宋鹤南哭笑不得:“妈妈,这是综艺节目啦。” “我当然知道是节目。但你和小江现在不是在处朋友嘛,说明这个节目还是有点真实度的。不过小江这孩子也太讷了,光做好事不说好话,他这样以后是要吃亏的。” “妈妈,你看了就看了,不要专门打电话来跟我讨论啦。” 宋姑娘闭着眼睛,“我一想到我妈在看我谈恋爱,我就很害羞。”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交男朋友不要妈妈给你看看人怎么样的啊?还有啊,那个傅嘉石你以后少来往,一看就心术不正的样子......” 宋鹤南本来觉得,这种半演半剪的恋爱综艺,代入感能有多强? 讨论度之所以这么高,想来观众朋友们都把它当成电视剧来看了。 但是连她妈都这么义愤填膺,想来广大群众的情绪应该比她以为的要激烈很多。 就在宋鹤南思索着有钱的傅总裁要用什么方法来应对这次公关危机时,身旁的助理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 “底下又有一个热搜爬上来了。实时上升热点那下面,有个“姜问安硬核救猫”的关键词。” “......” 这对金融圈神仙眷侣还真是,同生死共患难。 不过姜女士对危险的嗅觉还是很明显的。 毕竟她昨天晚上才给宋鹤南打电话请她说和让江时的兽医朋友把微博给删了,今天傍晚,那条微博就上了热门。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接到女朋友电话的江大捞直接去点赞了自己的这位小伙伴。 “猫子大王: 今天自己做了火锅,打两盘扑克下饭。” 江时点赞的是对方最新的这条微博。 但江时在微博上的活跃度很低,一点赞就炸出了无数粉丝。 大家去翻那个朋友的主页时,很自然地就发现了他好几个月前发的这条微博: “我一朋友,丢了只猫,特着急地找了好几天,连警都报了。那猫其实早在第三天的时候就已经伤痕累累地自己跑回了家门口,结果还没来得及让主人发现,就被一个“好心”的过路人给抱走了,那好心人还给它包扎了伤口......连骨头都没正你就包扎,还把小猫本来就拐了的腿往反方向又扭了扭,要不是找回来的及时,这猫真的要被这位好心人给医瘸了......” 照片上的猫咪长的很眼熟。 可不就是节目里江时带过来给宋鹤南看的那只猫嘛。 粉丝们瞬间炸了。 “这就是姜问安说自己好心救的流浪猫?......也太惨了吧。” “猫又做错了什么,好不容易找回家又惨遭毒手[狗头][狗头][狗头]” “哇,原来是这样。那她在节目里说的那么感人的样子......” “天,第一期的时候我还磕过她跟江时的糖呢。老子可能是瞎了。” “可是真正的爱猫人士绝对不会这样随便治疗的吧,这姑娘还把骨头往反方向扭,她是失了智还是根本就是在炫耀自己的同情心?” “爱猫人士表示严重不适。” “我真的服了她了......” 姜问安彻底慌了。 她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就开始天翻地覆。 随着《恋爱进行时》越来越火,虽然其余嘉宾的人气远不如宋江CP高,但多多多少都获得了一些收视红利。 姜问安如今也是个百万博主,越来越多的厂商私信找她做广告,时不时还能收到某些活动邀请,走在路上也会被人认出来要求合影。 在自己的生活圈内,俨然一个小明星的样子。 然而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网上的评论越来越难听,网友们纷纷开始抠细节,指责她心机深沉,外表看着飒爽大方,其实就是个热爱拉踩的绿茶婊。 “我本来就觉得她怪怪的,第一期江时给南妹倒蜂蜜水的时候,她那个眼神真的很吓人。” “而且她说话就阴阳怪气的啊。” “所以我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傅嘉石和翟康适的取向,估计真的只有女生才能感觉出来这种高阶绿茶婊的心机吧。” “她真的段位高。” “要不是这条微博爆出来......天哪,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而且我听内幕说,其实录制现场没有这么和平的,因为她老是拉踩宋鹤南,宋鹤南有一次没忍住就直接发火了 。” “没发现微博上大家都不爱理她吗?宣渺郦姐还有南妹都经常互动,就是没带她,真相怎么样已经很清楚了吧。” ...... 这种舆论走向很快影响到了现实。 虽然公司里的同事一个个过来安慰她“不要把键盘侠的话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姜问安总觉得他们的眼神里藏着讥笑和嘲讽。 甚至,连傅嘉石最近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奇怪。 有一天吃饭时,男人忽然就盯着她出神。 而后怔怔开口:“我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 一切的一切,姜问安只觉得遍体生寒。 而且她无法反驳,无力抗争,连句辩解都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节目组删掉了多少内容。 只要她为自己辩解一句,只要她的辩解影响到了宋鹤南一点声誉,江时那样的人绝对不会忍。 到时候更多具有争议性的片段放出来,她的声誉只会毁的更彻底。 这几天,姜问安内心的预感很不好。 如果只是这么一条微博就算了。 可就像她知道江时不是个会忍让的人一样,她更知道傅嘉石的性格有多强势。 不安之下,她只能尽量劝傅嘉石:“嘉石你不要冲动,有什么话什么事都跟公关团队商量了再做,江时他没有你想象的好对付。” “我和江时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傅嘉石的态度很冷淡,“还有,我不想交一个同床异梦的女朋友,你要是不忍心你就去找他吧,省得跟我在一起那么为难。” “嘉石我不是这个意思......” “嗒。” 男人挂掉了电话。 ...... 姜问安觉得事情要完。 果然—— 傅嘉石那个憨憨,特别男子气概地发了条微博。 “傅嘉石V: 我不是上帝,也没有上帝视角,我只是从我看到的现实里判断真相。如果我能全知全能从不犯错的话,我就是圣人了。我做不了圣人,只能做一个尽量对身边的朋友好的普通人。 事实上,我也不可能说什么就让人家信什么,只是一句随口提醒而已,为什么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觉得你们该问节目组。” 大致意思就是:我只是出于好心劝解朋友,就算出现了失误那也是人之常情,难道你们活在这个世上就能保证自己从不犯错吗?之所以会造成这个结果,都是节目组为了热度在恶意剪辑。 傅嘉石怎么说也是个条件上上佳的大帅哥,虽然被光芒过盛的江时盖住了一些风头,但被他吸引过来的粉丝也不少。 基本上微博关注量除了江时和宋鹤南,接下来就是他了。 所以他这条看似很刚的微博一发出来,很多人就纷纷开始倒戈把矛头指向节目组。 再次大骂“节目组没有心”。 节目组:锅从天降。 导演是真的生气,不过还记得发条微博请示江金主:“老板,有人想搞我们,怎么办?” 金主爸爸的回复很简短,只有三个字: “搞回去。” okk。 有了大佬在后面保驾护航,一切就都很好办了。 刚好节目只剩下一期了,节目组还担心热度太低结局声势不够大呢。 他们熬夜通宵准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傅嘉石和宋鹤南对话的原视频给发了出来。 同时还放了好几个花絮,分别是: 傅嘉石指责江时不重视教育,傅嘉石强行打断江时和宣渺的谈话,傅嘉石旁敲侧击地跟宣渺说江时不是个好人。傅嘉石和姜问安夜间看星星。 什么叫节目组操纵舆论? 这才是节目组操纵舆论。 几个视频串联起来,一□□现出了傅嘉石海王的本质,同时还因为江时和宋鹤南发展太好导致他失去了一只鱼,所以才几次三番故意找茬。 当天下午,宣渺也发了条微博: “宣渺V: 和江大佬真的是比兄弟还兄弟的纯友谊。 别说谈恋爱了,我俩连跟头发丝都没碰到过。 放心,我们和南妹关系都很好,她还特别贴心地发了短信过来道歉。” 她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蹭热度。 一方面当然也是故意报复钓着她又甩了她的海王大哥傅嘉石。 “哈哈哈哈哈哈傅嘉石求锤得锤开心吗” “这么看来,节目组真是帮他遮掩了不少丑事。” “他和姜问安真的,天生一对,祝他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别再来祸害别人了。” “他和姜问安,一个海王一个海后,非常牛逼了。” “我江哥哥真是倒霉。” “节目组也是实惨,帮他剪了这么多黑点还要被他拉出来骂。” “哈哈哈哈哈给爷气笑了” ...... 宋鹤南这几天都很沉默。 她很认真地在看微博评论,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网友都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她却越看情绪越低落。 昨天她跟江时聊天时,忍不住问了一句:“其实,姜问安也没有这么过分吧。” 江时微怔:“怎么了?”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 她垂着眼眸,“姜问安也没犯法,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只是想在大众面前塑造自己的美好的一面,顶多也就是讨厌我针对我而已......” “你觉得她很可怜?”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就把一个人彻底判入死刑。” 宋鹤南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看网上的评论的时候,我竟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我也觉得没必要。” 江时揉了揉她的脑袋,“但她当初决定要上这个节目的时候,没有人勉强逼迫她,好坏结果她都要自己承受。” “节目组没有恶意剪辑,反而帮她把很多有争议的片段删掉了,我的朋友没有造谣生事,甚至都没有指名道姓,如果她不在节目上说这件事,压根不会有人知道她差点弄残一只猫。我查过了,她上热搜不是别人故意买的,也没有人在有组织地带节奏恶意营销,是网友自发的讨论。” 江时往后一仰,语气淡淡,“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宋鹤南垂着头不说话。 “宋鹤南,我最后给你一个建议。” 他的神情突然变得很严肃,眼睛里看不见一点情绪,“你要是想通过名气去获得收益,那就谨言慎行,不要觉得你犯的错误大家都会犯只是人之常情,也不要觉得大家没有资格这样评论你。” “我告诉你,他们有的。” 女生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 “医生手术犯错要承担风险甚至被判刑,白领工作失误会被辞退失去生活来源,农民伯伯种不好地很有可能就没饭吃,你也一样,你要通过关注度来赚钱,就尽职尽责地去讨好大众,做不好了他们骂你,很正常。如果你以后还因为评论难听就寻死觅活,那你就不要进娱乐圈当明星。” 宋鹤南被他严厉的神情吓到,有些委屈:“什么叫“以后还”,我哪里因为评论难听就寻死觅活过了?而且我也有在好好演戏啊,我也会保证自己的业务能力......” “那就好好演戏。不要接广告,不要上综艺,任何名气带给你的红利,你都不要接受。这样的话,如果网民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骂你,我就会觉得是他们脑子有问题。” 女生不说话了。 江时叹了口气:“每个人长大了都是要去适应社会的,而不是让社会适应你。宋鹤南,你要学着坚强一点。” “如果你随随便便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你以为那些伤害你的人会自责心痛吗?他们不会的,他们只会假模假样地感叹几句,然后嘲笑你的软弱。你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站起来,努力变强,然后一巴掌一巴掌打回去。” 宋鹤南迷茫地眨眨眼睛:“我哪里随随便便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了?江时你今天讲话怪怪的欸,是发烧还没好吗?” “......反正你记住我说的话就好了。” 对于她的质疑,男生回应的很含糊。 他站起身:“我去洗澡了,你好好看剧本,晚上早点睡。” “江时!” 就在男人长腿要迈出房间的时候,宋鹤南忽然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 女生眉眼弯弯,握着拳头:“虽然我觉得你今天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又看了什么黑色现实的电影,但我觉得你说的对,你放心吧,我会变得很厉害,也会变得很坚强的。学着和你一样,一巴掌一巴掌打回去。” ——叮。 “任务三完成,总进度达百分之百,星星本源亮度恢复如初,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江时扬了扬唇:“好。” 第21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脱离第一个世界的时候, 江时头痛欲裂。 他用仅存的意识瞅了眼下方温馨和谐的情侣,叹了口气:“真嫉妒啊。” 感应星刚想说殿下你以后也会碰见一颗心仪的好星星的,就听见对方又叹了口气:“真嫉妒宋鹤南啊。” 感应星:? “能让我出马亲自帮她调.教男朋友, 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惆怅地拧着眉, “老子当年打天下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好帮手。” 感应星:...... 它犹豫片刻,道:“殿下,其实您可以直接回大星辰海来的,陛下一直在等您回来继承王位。” 二殿下摇摇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 “妻不如妾, 妾不如偷, 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二殿下语气平淡, “白送给我的,当然没有自己抢来的有意思。” 感应星:...... “好了, 没工夫跟你闲聊了,下一个世界是什么?” “下一个世界......哦,下一个世界也是现代背景,故事标签是豪门世家, 殿下需要现在传送吗?” “传吧。” . 江时醒在一间卧室的床上。 床的尺寸极大, 两只手臂张开触不到床沿, 整间卧室的装修简洁而富有设计感。 如果按照上个世界的奢侈品牌名来判断,目光所及之处的每件家具都不便宜。 看来又是个富裕的家庭。 唉。 原身条件太好,总有一种拿着狙.击.枪打原始人的羞耻感。 “并不是哦。” 小感应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世界的江时最后结局很凄惨的。” “有多凄惨?” 感应星想了想:“变成了神经病, 用雨伞把自己戳死了。” 男人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把故事资料传给我。” 感应星立马屁颠屁颠驮着一沓书飞过来。 六册, 很厚,目测不少于百万字,每本妖艳的封面上都印着一个妖艳的书名: 《豪门秘爱:千亿萌宝买一送一》 豪门。 秘爱。 千亿。 萌宝。 一送一。 江时由衷赞叹道:“这书名取得真有水平。” 感应星:“......哪里有水平?” “十二个字一个没浪费。又是秘爱又是千又是亿的,一看就很刺激。” 感应星:......这样说错是也没错。 但是为什么这审美方式好像和当初指挥官教它的不太一样? 算了算了stop! 跟着二殿下的这段时间,感应星已经深深意识到一件事,那就不管二殿下说什么,都不要陷入到他的思维里。 不然最后疯的一定是它自己。 还是回到任务本身最重要。 ...... 从书名就能看出来,这个世界的故事是一篇豪门萌宝文。 男主江谨言,就是一位年纪轻轻的集团总裁。 英俊多金,高冷禁欲,用书里的话讲,他是“整个A市的少女都想嫁的梦中情人”。 而女主季夏夏,是他的生活秘书,负责他一切私人生活的安排。 业务能力高不高书里没说,反正她坚强独立,心地善良。 故事的开端,要从女主角被下春.药开始说起。 黑暗的夜晚,女主角季夏夏被恶毒女配算计下了春.药,逃跑时无意间闯进了自家总裁的酒店房间。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两个人很自然地发生了一夜情。 并且因为夜太深天太黑,男主还没有看清女主的脸,女主就匆匆逃走了。 暂且不去追究男主这么有钱,为什么不住一个有灯的房间,反正三个月后,季夏夏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害怕有钱有势的男主会抢走自己的孩子,干脆辞职一走了之,在国外生下一对龙凤胎。 三年后,季夏夏带着萌宝回归故乡,连墓都没来得及扫,就被江家查出这是江谨言的亲生血脉。 江家当然要求孩子认祖归宗,但季夏夏死活不肯放弃抚养权。 没办法,最后是江爸爸亲自来求,老泪纵横。 这个时候季夏夏才知道,原来江谨言因为一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快一年了。 善良的女主角不忍之情顿生,答应了江爸爸的请求,带着两个孩子住进江家。 她每天给江谨言擦洗按摩,读书念报,照顾饮食,又当护工又当妈,获得了江家上下的一致称赞。 或许是季夏夏的诚心感动了上苍,她住进江家的第三年,江谨言醒了。 这些年来他虽然昏迷在床,却也感受到了季夏夏的真情和关怀,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善良的女孩子。 故事的最后,江谨言强势回归,成功从自己野心勃勃的弟弟手里夺回了总裁的位置。 并且和当初因为冲喜嫁进来的联姻对象解除了婚约,娶季夏夏为妻,一家四口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这是一篇非常圆满的豪门萌宝文。 如果忽略其中的一些不和谐因素的话。 而江时要拯救的那颗小星星,就是其中的不和谐因素之一: 那个因为冲喜而提前嫁进江家的联姻对象。 定语乍一听,好像这位联姻对象是什么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但其实并不是。 联姻对象在A市上流圈子里的名气并不比江谨言低。 因为她漂亮,性感,美的高级,美的婊气。 当年十八岁成年礼上一袭开叉黑裙,红唇摇曳,挑眉间风情又傲慢,不知道惊艳了多少公子哥。 同时还收获了一个姬圈天菜的名头。 她的家族笛家,在A市也算是和江家旗鼓相当的钻石豪门。 两家是世交,所以江家长子江谨言和笛家独女笛好从小就被长辈订了娃娃亲。 笛老爷子性格古板,最重信诺。 江谨言出事以后,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江家想提前履行婚约的请求。 笛好抗争过,绝食过,离家出走过,最终还是拗不过家里人,心如死灰地嫁进了江家。 她年纪轻轻,风华正茂,让她安心当一个“寡妇”,不太可能。 所以在江家熬了一年后,她谈恋爱了。 恋爱对象十分禁忌。 是她的小叔子。 也就是江谨言同父异母的弟弟江时。 江时是江父第二任妻子的儿子,比他哥小五岁,和笛好同龄。 与禁欲规矩的江谨言相比,他显然过的肆意许多。 高中毕业后被父母送去国外留学,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教他自然随心所欲,开始玩极限运动,玩音乐,蹦迪喝酒,组乐队唱摇滚,天天花钱如流水。 如果不是江谨言出了那场事故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当这样一个潇洒的纨绔富二代。 但他哥突然变成了植物人,江氏这么大个家族不能没有继承人,于是他连夜被祖父召回家,开始接手公司事务。 江时虽然玩的野,脑子却不笨。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能比他哥还要有商业天赋一点。 所以尽管赶鸭子上架似的被委以重任,他的表现依然让大多数质疑的股东闭上了嘴巴。 江谨言昏迷的这两年内,江老爷子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小孙子身上。 江时也不负众望,逐渐取代了他哥的位置,成为江氏集团最最年轻的总裁。 与此同时,他还和自己的嫂子发展了一段禁忌之情。 说实话,一个是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一个是风情万种的娇艳美人,整□□夕相处的,怎么可能不摩擦出一点火花。 更何况江谨言在结婚前就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甚至这个女人还堂而皇之地带着一对龙凤胎住进了江家。 反正,在看见季夏夏的那一刻,笛好就已经对自己的丈夫彻底死了心。 故事如果就这么发展下去,其实也不是不行。 毕竟封建包办婚姻是值得批判的,笛好和江谨言之间没有夫妻之实更没有夫妻之情,等江谨言醒来,两个人就可以痛快离婚迎接真爱此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但笛好死在二十四岁的结局告诉我们: 不可能。 她是在绝望和希冀中死去的。 一尸两命,眼睛睁的大大的,血流了一地。 那个场景,所有看过的人都瞬间哑言,一辈子忘不了。 但凶手没有付出哪怕被关一天牢的代价。 因为他还是个年幼的,弱小的,没有判断能力的,五岁小孩。 ...... 江时合上书页。 “你也是小朋友,你有没有听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小感应星晃了晃自己胖胖的身子:“我知道,是地球人在《鱼我所欲也》这篇文章里说的一句话。” “江谨言太贪心了。” 男人敛了眸,唇畔的笑意有些嘲弄,“这很不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一次鱼是我的,但熊掌,他也别想要。” 感应星不知道他口中的鱼和熊掌分别指的是什么,它只知道,江时降临到这个世界时,江谨言已经醒了。 醒来了快三个星期,目前还在复建调理中,同时也在积极地了解社会现状和公司近况。 求学好进的精神让人感动,意图恢复职位的心思也溢于言表。 虽然现在,江时在公司的地位很稳固。 就算江谨言完全恢复正常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从他弟弟手里占到便宜。 而且江家最近的氛围并不愉快。 经历了最初的狂喜阶段后,伴随着江谨言苏醒而产生各种问题和矛盾冲突也接踵而来。 摆在最前面的就是江谨言身边两个女人的问题。 一位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一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季夏夏进入江家以后,安安稳稳教育龙凤胎,尽心尽责照顾江谨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很深厚,谁都插不进去。 但笛好在江谨言最危难之际提前了婚约,帮江氏稳定了股价平定了人心,对整个江家都有恩。 如果说,江谨言昏迷时,两个女人还可以“相敬如宾”。 那现在江谨言苏醒了,再想让她们和平共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三妻四妾难道是嫌重婚罪判的不够重? 但是,如何抉择,又由谁来抉择呢? 无论选哪个,江家总有人不满意。 所以江谨言醒来快一个月了,还是“左妻右妾”,哪一个都不舍得放走。 “真是贪心的一家人啊。” 江时叹息着摇摇头,走下床拉开窗帘。 外面的尘世浮华一下就落入眼底。 江家今天很热闹。 为了宣告和庆祝长孙的苏醒,江老爷子特意借着孙媳也就是笛好生日宴的名义,给全A市上流社会的人都发了邀请函。 深夜子时,江家老宅依旧灯火通明,鼓乐喧天。 大厅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就谈成了一桩大生意;游泳池内满是放着摇滚乐拼酒的富二代年轻人,生命不止,蹦迪不息;就连宽大的草坪上,都有三五成群追逃打闹的小屁孩。 江时扬扬唇:“我们也走吧。” “去哪儿?” “去看热闹。” ...... 事实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这场奢华盛宴的。 最起码,宴会名义上的主角笛好女士就非常不耐烦。 宣告开始不到半小时,她已经端起酒杯离开了大厅。 笛好今天穿了条酒红色的天鹅绒吊带礼服,礼服是定制的很贴身,完全把她曼妙的曲线体现了出来,艳压在场的所有二奶小三甚至某位以美貌著名的女明星。 但她此刻正一个人靠着阳台赏月,眼神清冷,唇线妩媚,风情万种只给月亮看。 影影绰绰的夜色之中,高脚杯在手上微微摇晃,里头的热牛奶已经凉了。 其实笛好更喜欢红酒。 只是医生跟她说,酒精会对胎儿造成不好的影响,让她以后千万要少喝。 她摸了摸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 确定自己怀孕已经五天了。 她还是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江时。 江时性格太过放肆,做起事情来随心所欲完全不顾后果,哪怕有人告诉他会闯出泼天灾祸他也不在乎。 想到这里,笛好忍不住皱起眉头,妩媚狭长的眼睛里难得浮现出几分忧愁。 ——然而,就连这难得的愁苦时间,人家也不肯给她。 阳台外暗沉沉的假山灌木丛内,忽然传来衣袖擦过枝叶的声音。 还有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钝钝颠簸声。 “江总,你真的没必要因为我跟老夫人这样赌气硬拗,不管怎么样,她也是为你好。” 女人的声音柔和细软,常带叹息,语气措辞都很熟悉。 是季夏夏。 哦,那么另外一个坐轮椅的人,应该就是江谨言了吧? 笛好漫不经心地捏着高脚杯听墙角。 果然。 下一秒,灌木丛内就响起一道清淡男声:“你想多了,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那两个孩子。没有亲生母亲的日子是什么滋味我知道,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再吃同样的苦头。” 江谨言的声线客观来说确实很好听。 疏离的,高冷的,烟火气很淡,仿佛是什么遥居尘世之外的谪仙人。 曾经有次他接受财经访谈,就有人说过,这个男人简直完美到了骨子里,连嗓音都可以把人撩的死去活来。 笛好不是没有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抱有过期许。 最开始,她接受命运嫁给江谨言时,也和季夏夏一样,为他按摩,给他读书,每天清晨拉开窗帘让他迎接灿烂温暖的阳光。 她甚至都做好了一辈子守活寡的准备。 但季夏夏抱着两个孩子出现在江家的那一刻,她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期待。 甚至觉得自己那一年的精心照顾都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做出来的行为。 此刻,灌木丛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江先生......” “叫我谨言。” “......谨言,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团子和圆圆他们着想,但你也听医生说了,老夫人是胃癌晚期,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寿命了。最后这段时间,我们能不能尽量满足老人家的愿望,不要做让她伤心的事?我留下来继续当护工也可以啊,你不一定非要和笛小姐离婚。” “季夏夏,是不是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没有脾气吗?” “我、我不是没有脾气,但我更是一个母亲,母亲为孩子受点委屈,天经地义......” 笛好实在是听不下去这场霸道总裁与小娇妻的感情戏了。 她意兴阑珊地端起酒杯,正想离开,但脚步还没迈出去,就发现身后多了一堵温热的墙。 一双大手从背后越过臂弯,环住了她的腰。 “好好。” 那人低低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估计是刚睡醒,嗓子里还带着些许惺忪的鼻音,每个字都透着一股子拖泥带水的慵懒骄矜劲儿:“找了你半天了,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 笛好垂下眼眸,语调清冷:“你应该叫我大嫂。” “噢,大嫂。” 男人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改口。 他把头搭在她的颈窝处,语气仿佛在撒娇,又仿佛在警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大哥离婚啊?” 碎发蹭着下巴很痒。 他的嗓音沙哑又暧昧,在耳畔流连忘返。 如果说,江谨言是世外谪仙人。 那江时,就是浓墨重彩的人间风流客。 左眼写着富,右眼写着贵。 第22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离婚。 这个词最近在江家很流行。 江谨言为了追求真爱想离婚, 笛好为了跳出火坑想离婚,江时的亲妈担心江谨言获得笛家助力会对自己儿子不利,在旁边推波助澜地劝他们离婚, 就连江父, 也看不下去家宅不宁,觉得他们还不如干脆离婚算了。 但是他们最终都在一个年迈的老人面前败下阵来。 这个老人就是江时的奶奶。 也就是刚才季夏夏嘴里提到的那位身患绝症,命不久矣的江老夫人。 “我才刚提了个话茬,你奶奶就要冲我下跪。” 笛姑娘倚着阳台,慢悠悠地晃着手里的酒杯, “她一边哭一边骂江谨言, 说他要是敢为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辜负我, 毁了江笛两家的通家之好,她就立马抹脖子自杀, 到九泉之下再和祖宗赔罪。” 她微微抬眸,上勾的眼尾流露出几分嘲弄:“你说,你奶奶要是真被我气出个好歹来,你爷爷和你爸爸会不会放过我?难道到时候我也抹脖子, 到九泉之下和她赔罪吗?” 江时没有立即回应。 他把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看火光忽明忽灭, 眼底里情绪难辨:“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我还没想好。但是季夏夏今天来找过我。她说,这么几年我都忍过来了,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求我不要任性不要冲动, 把最后半年和平过完......烟灭了, 不要在我面前抽。” 笛安瞥过来一眼,看着他掐灭刚点燃的烟,才继续往下说,“这段时间,她不会争不会抢,只要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不被夺走,她就会安安分分在江家当一个护工,甚至和保姆一起住那栋小房子也可以,一切都等老夫人百年之后,再谈其他。” 其实笛好非常不能理解季夏夏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如果她是季夏夏的话,她现在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要嫁进江家,为自己的孩子争取最大的权益和资产。 同时还能跟喜欢的人喜结良缘,终成眷属。 要不是真的查不出什么迹象,她都要怀疑季夏夏也是江老夫人的亲孙女了。 她微微挑了眉:“你说,这世上这真有这种舍己为人,大慈大悲的蠢货吗?” “你说季夏夏?” 江时笑起来,“她哪里蠢了?” “你奶奶几次当着她的面那样侮辱她,还想把她儿子女儿的抚养权抢走,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想着要先满足老人家的心愿,让她过的安康幸福,这不是蠢是什么?” “这当然不是蠢。” 男人又抽了一根烟出来,但只是叼着,没点,“她聪明的很。让你按兵不动,安分守己,一方面给了江谨言喘息恢复的时间,效仿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方面又让他获得了笛家和我奶奶的支持,这样一来,从我手里夺权的可能性就直线上升,等奶奶百年之后,江谨言说不准已经掌握了江家的最大话语权,到时候,还不是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 “现在是他们的最关键时候,不是你的最关键时候,你明不明白?” 江时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我看你才是那个别人说什么都信的傻姑娘。” 笛好一脚踢在他的脚踝处,冷哼一声:“我就算不是你大嫂,也是比你大了六个月的姐姐,跟长辈怎么说话呢,注意你的态度。” 她那点力气跟弹棉花似的,要不是穿着高跟鞋,根本带不来半点痛感。 江时叼着烟回的极其敷衍:“以后注意。” 笛好皱皱眉:“不过季夏夏不像是那么会摆弄权谋的人吧,我跟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看得出来她其实心肠不坏,有的时候还圣母的有些讨人厌。你确定她心里藏了这么多想法?” “所以喽,说你笨你还不服气。” “你给老娘说人话!” 江时收回那条被高跟鞋袭击了两次的大长腿,双手搭在脑后,微微一仰:“世上没有绝对的圣人,是人就会有欲望,会有私心。你没看见就连孔子,也有很多质疑他人品的文章评论吗?” “所以重点是?” “重点就是,在面对一场战斗时,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摩你的敌人。” 他的视线从夜空中移过来,问:“好好,如果是你被下春.药和你的上司发生一夜情了,醒来后第一反应是什么?” “吃避孕药。” “如果避孕药没起作用,你发现自己还是怀孕了呢?” “那得看和孩子的父亲有没有感情了。” 江时回忆了一下季夏夏的说法:“两个人之间清清白白,上床也是被算计的,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那应该.....会打掉吧。” “如果最后还是不忍心这份骨血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又很快被男方家里发现了,他们非要把孩子接回去,你怎么办?” 笛好冷笑一声:“他们做梦吧,那就干脆上法庭打官司呗,还能要一笔抚养费。” “即便孩子的父亲已经很可怜地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笛好有点猜到江时是什么意思了,眯起眼,声音里带着让人胆颤的狠意:“那不是正好,变成植物人就更没有资格跟我抢抚养权了。” “所以你看。” 男人冲她耸了耸肩。 他唇角上扬,语气微嘲:“季夏夏的人生,看似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完全是被逼被迫。” “但实际上,每一步的方向都是她自己选择的。” 笛好慢条斯理晃果汁的动作顿住,眼尾一挑,抿起了唇。 “好好,你以后看见季夏夏这种人要注意,能不打交道就尽量不要打交道。” 江时抱臂靠墙,姿态依旧懒散,向来带三分笑的眼神此刻却变得有些冷:“这种人,要么就是欲望藏得太深,需要用几乎被神化的善良去遮掩她的阴暗面,要么就是脑回路有问题,做事情从来不和正常人在一个思维层面上。” “和正常人打仗,还能靠智囊团靠强大的武器兵力甚至靠贿赂,但是和神经病斗,你说有什么办法?” ...... 笛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你说归说,动手动脚地算什么回事? 笛好挑挑眉:“江时,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干什么?” 男人手上动作未停,语气敷衍:“手持弯刀,亲吻玫瑰,拨弄春水。” 这辈子从来没混过饭圈的笛千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个什么玩意儿,嗤笑一声:“哦,你现在摆文弄字的很厉害嘛,你有本事倒是再给姐姐唱首赞歌出来啊。” “也不是不可以。” 江时弯弯唇,一双桃花眼勾起满池暧昧,语调起伏连绵的仿佛在唱咏叹调:“毕竟在我心里,姐姐的腰不是腰,是夺命三郎的弯刀。” “......” 男人指腹粗糙,拂过肩胛骨带来的触感灼热又战栗,拖泥带水,流连忘返:“姐姐的背不是背,是保加利亚的玫瑰。” 寂静又喧闹的夜色中,他嗓音暗哑,充满蛊惑:“姐姐的腿也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 江时就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纨绔,勾起她的下巴,迷人的眼眸里充满暗示:“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我房间睡?” 睡。 睡你妈睡。 笛好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滚开。” 男人在原地望着她曼妙高挑的背影,音量微抬,带三分笑意,附三分挑逗:“姐姐,不睡的话晚安吻要不要来一个。” 笛姐姐转过头,红唇热烈,风情万种:“还是不了。毕竟姐姐的嘴不是嘴,是索你狗命的厉鬼。” ...... 笛好走后,感应星噌的一下就飞到他面前:“殿下,万一刚才笛好真的同意跟你睡了怎么办!” 江时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眼皮:“同意就同意喽,男欢女爱多正常,这具身体又不是丧失了性功能。” “可是,可是......” 脸皮薄的感应星发现自己说不出来后面的话。 倒是江时看出了它的想法,无语地揉揉眉心:“你跟着你们家指挥官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做任务是个什么机制?” 感应星迷茫又无辜地:“什么机制吖?” “......” 江时心平气和:“如果说,这具身体是一台电脑,那么我就是在电脑前按鼠标键盘操纵的人,并且所进行的操作要完全适配这台电脑的软硬件配置,不然你以为老子是戏精吗,一个世界换一个人设?” 感应星还是不明白:“那和你要跟笛好睡觉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要跟笛好睡觉,是这具身体要跟笛好睡觉。” 江时面无表情,“我只是一个操纵电脑的人,最多能看见外部画面,具体的触觉、嗅觉、味觉,都只会被储存进身体本身的记忆里,我能通过影响大脑中枢驱使躯体做出某些行为,但不意味着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 “人设是一定不能大崩的,不然等我离开后,这具身体的原生灵魂就会对自己之前做过的行为产生割裂感,除非我把这段时间的记忆全部消除干净,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得精神分裂。但是同样性格的人,在面对同一条岔路口,也不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这其中存在一定的浮动空间,我们就是要利用这个空间,去改变故事原本的走向。我这样说,你能不能明白?” 小感应星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江时懒得看它这副蠢样,直接换了个话题:“笛好的心愿是什么,你数据化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出来了。” 感应星打开任务面板,指着上面的两条任务条: “她的心愿有两个,第一,是希望江谨言一家四口都能发自内心地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是有很大过错的。” “第二,她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健全地生下来,并且给它一个幸福,健康,安稳且富足的生活环境。” “第一个任务占比百分之十,第二个任务占比百分之九十。目前进度百分之零,殿下加油噢。” 江时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笛好这么敢爱敢恨的一个女人,在承受了那样的伤害后,心愿竟然还如次平和。 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的没错。 ......就在江时陷入沉思之时,裤脚忽然被拽了拽,一个滑腻的东西被用力塞进袖口里,然后顺着重力砸在手背上。 他垂下头,看见了在手背上蹦跶的蚯蚓。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他咧嘴笑,大眼睛里带着恶作剧似的顽皮,小奶嗓甜甜的:“叔叔,这条蚯蚓真好玩,我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 江时拎起手背上的蚯蚓:“你喜欢这种小动物啊?” “当然了,叔叔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叔叔是大人,怎么能收小孩的礼物呢。” 他蹲下身,桃花眼弯起,语气很温柔。 然后面无表情地把那条蚯蚓丢进了她的衣领里,“还是圆圆自己玩吧。” 小女孩愣了三秒。 似乎是感受到了蚯蚓在衣服里活蹦乱跳的湿腻触感,尖叫一声,哇的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震天响,伴随着小孩子独有的尖叫声,瞬间就把大厅里的许多人都引了过来。 露台旁顿时围满了参加宴会的宾客。 “这是怎么了?这小姑娘是谁家的?” “那不是江时吗?” “难不成是江家的什么亲戚?” “呵呵呵青年人年轻气盛的,还和个小孩子玩闹起来了。” ...... 一个差不身量的小身影在这时忽然从人群里冲出来,狠狠撞在江时腿弯处:“你这个坏蛋!你把我妹妹怎么了!我要打死你!” 是个小男孩,长的和小女孩有八成像,表情凶狠,虽然人小,护妹的气势却很足。 把围观的人逗得发笑。 “哇——哥哥,哥哥!这个叔叔把蚯蚓扔进了我的衣服里呜呜呜......” 周围的宾客一下不说话。 好吧,这样戏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确实是有些不道德。 “江时,你这是在做什么?” 约莫是动静实在闹得太大,江谨言坐在轮椅上被季夏夏推了过来。 季夏夏身上并没有穿礼服,比起女朋友更像是个护工,还非常符合护工身份地跪在一旁把小姑娘衣服里的蚯蚓捡出来。 所以人声嘈杂的,倒是没有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 反而都开始作壁上观看起戏来。 早就听说江家老大和老二不和,江谨言昏迷这些年,江时成了江氏集团的总裁,可以说是呼风唤雨。 现在前任总裁江谨言醒了,还真不知道他们应该怎么搞。 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难道,这对异母兄弟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了? 那就真的好看了。 在周围人或好奇或恶意或带些许兴味的目光中,江谨言微微蹙了眉,语气淡淡:“给小朋友赔礼道歉。” 江时挑挑眉,望着他不说话。 “怎么?我昏迷的这几年,你的教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江时,不要让我说第二遍,给小朋友赔礼道歉。” ...... “江时!” 看着男人冷淡却不容置疑的面色,江时沉默三秒,忽然笑了:“好,我道歉。” 他走到小女孩身前,伸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对不起啊,你说你喜欢蚯蚓,叔叔也不知道你是在开玩笑的。” 江时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到江谨言面前,似笑非笑:“快,替叔叔问问你爸爸和你妈妈,叔叔这样道歉,他们满意了没有?” ...... 偌大的露台和半块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他说什么? 爸爸,和妈妈? 第23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江家这场宴会最终在女主人的歉意相送和两个孩童的嚎啕大哭中提前散场。 宾客们满心好奇地来, 一脸懵逼地离开,只感觉今天晚上短短几个小时简直信息量爆炸,连带着整个世界都变得玄幻起来。 江家大少出事故后变成植物人这件事, 他们是知道的。 甚至当年还送了不少慰问品过来。 植物人醒过来的几率很小, 尤其是江谨言这种,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各种治疗方案试验了小半年还没有苏醒迹象的,基本上就是永久昏迷。 后来笛家大小姐嫁进江家,大家都在扼腕叹息, 说一朵烈焰玫瑰就这样守了活寡, 真是老天不做人。 结果, 江大少爷在床上昏迷三年多后,毫无征兆就醒过来了。 而且从今天他的状态来看, 康复状况非常可观。 气势也不减当年,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对峙时剑拔弩张的,半点不肯退让。 就在人们纷纷猜测,这位卷土重来的长子和那位大权在握的幼子, 究竟会爆发什么样的战争时, 一对五岁的龙凤胎突然噌的冒了出来。 江小少爷说, 这是他大哥的孩子。 那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江谨言眼睛微眯,神情晦暗地凝视着自己弟弟, 没否认。 那就是承认了。 但是等下, 江谨言三年半前昏迷在床, 三年前才和笛大小姐结婚。 然后他有一对五岁的小孩? ......哦,先缓缓,先缓缓。 仔细一想,其实这事也不算稀奇。 婚前私生子这种产物嘛,在上流社会习空见惯,几乎都快比嫡生子多了,完全可以理解。 但关键是,这两个孩子的母亲竟然是江谨言身旁的护工? 团圆兄妹住在江家这些年,家里人不可能不带他们出门,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由季夏夏领着他们在外头玩的。 这一片是A市有名的富人区,好多人都看见过江家的天才龙凤胎,听说是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亲戚,家里穷才把孩子送过来给老太太养。 根据他们的说法,江谨言的护工带着这对龙凤胎,已经在小区里溜达了两年多了。 所以也就是说:江谨言昏迷这段时间,他的原配守活寡,而他的情人则带着一双私生子女,堂而皇之地在他江家住了两年多? ......牛逼。 电视剧都拍不出这种剧情吧。 江谨言这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地在往笛家脸上甩巴掌啊。 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消息传开后,他们两家人要怎么处理的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没错,前置定语是:今天晚上消息传开。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还是在这么热闹的场面下,估计用不了多少时间,江谨言和他护工小情人的故事,就会传遍A市的整个上流社会。 “所以说,你对我就有这么大的恨意,让你不惜毁了家族名声,也要让我身败名裂?” 灯火辉煌的客厅内,男人坐在轮椅上缓缓开口,他的面色很平静,语气捉摸不透,听不出是恼还是怒。 此刻宾客都已散尽了,整座老宅比往日更安静。 关上大门的那刻,江老爷子看了小孙子一眼,什么都没说,直接带着儿子去书房谈话。 二十分钟后,又把儿媳也喊了上去。 偌大的厅堂,只剩江家几位年轻人和老太太在场。 以及两个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而不敢再闹乖乖站在墙角罚站的小孩子。 宴会过后的杯盘狼藉没有人收拾,酒精和烟灰的气味混在一起,闻上去像是三天没开窗的封闭麻将馆。 笛好蹙蹙眉,捂住了自己几欲作呕的胃。 “大嫂。”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靠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江时,语气懒散,头也未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出了这么大事,你要不要现在回去跟娘家人解释一下?” “你也知道是出了大事啊!” 江老太太在旁边冷哼一声,手里拐杖敲得嘭嘭响:“那刚才怎么就那么有胆?我看你根本就是来这个家讨债的,行事从来不顾全大局,跟你妈一样小家子气!当初我就不该心软把你放给你妈教养!” 老人责骂的嗓音粗粝又刺耳,江时手指一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直接被人狙击爆头。 他心平气和地默念:尊敬老人从我做起,关爱儿童从我做起,包容智障人士从我做起。 如此三遍之后,江老太和团圆兄妹带来的戾气已经烟消云散。 当然,这样的特权也只限智障老人和智障儿童才能拥有。 像江谨言这种待人对己两套标准的正义警察——他不配。 所以,在对方以一句波澜不惊的质问再次打破宁静时,江时已经了没有半点忍气吞声的耐心。 ——“所以说,你对我就有这么大的恨意,让你不惜毁了家族名声,也要让我身败名裂?” 哈。 江时从手机里抬起眸,遥遥望向轮椅上的男人:“身败名裂?” “说要离婚再娶不受女人摆布的是你,要摆脱封建枷锁把自己从包办婚姻里解救出来的是你,像个精神错乱的秃毛野人一样在轮椅上大喊大叫说不能让你的孩子子承父业的,也是你。是你是你都是你,怎么我现在帮了你,你还不高兴?” 他满是兴味地挑了挑眉,“还是说,你想嫖不想认,打算让他们在江家当奶奶一辈子的远房穷亲戚?” “我想做什么不需要跟你说明,你也不用在这里跟我诡辩。” 江谨言冷冷地看着他:“孩子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一定会认,但不是现在。江时,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的行为会给江氏造成多大的损失?我听说年前你和一个女明星的绯闻传出来,直接让公司股价下降了几个点,这件事情还没让你吸取教训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失望:“你身为集团总裁,怎么就这么没有责任心?” 哦嚯。 开始了开始了。 丑陋的秃毛野人终于开始伸出爪子试探,想要把自己的猎物从智慧天神那里一点点扒拉回去了。 江时瞬间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春波荡漾:“江谨言,我想你怕是谈恋爱谈的失了智。” “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跟我相提并论?” 男人的面容有多么英俊,语气有多么温柔,说出来的话就有多么讨人厌:“我是集团总裁,代表江氏名誉没错,那你呢,你是什么?” “无权,无职,你母亲留给你的那点股份,都不够你参与董事会的。你凭什么觉得,你把情人和私生子领回家还背着原配和小三卿卿我我这件事,可以和我的一条恋爱绯闻相提并论?” “是人猿泰山给你的自信么?” ......客厅窒了一下。 江谨言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凝视着这个自己从来没看上眼过的异母弟弟,脸上神情依旧平静,握着轮椅扶把的手却已经青筋暴露。 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怒火有多旺盛。 “谨言固然有错,但是小时,你就对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半点悔过之心吗?” 江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失望至极的眼睛,连背影都佝偻了许多,仿佛一下被人抽去了精气神:“你满口怨怼,心存仇恨,可江家没有人对不起你。小时,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你过的比你哥哥舒坦多少?” “谨言熬夜读书的时候,你丢了课本就跑出去玩。谨言被他爷爷教训打骂的时候,你趴在他膝头上拔胡子。你爷爷身体不好,谨言宵衣旰食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你在国外花天酒地。从小,你作为弟弟,家里从来没有对你有过什么要求,但是人不能没有感恩之心,否则那就不是人而是野兽。” 她的嗓音苍老却掷地有声,目光威严:“你哥哥帮你承担了多少责任受了多少委屈,连带着你那份苦头都咽下去了,小时,你就算没有兄弟之谊,也该有一点点感激之情吧!” 长篇大论,道尽了大家族继承人风光外表下的痛苦与汗水。 更何况说话的人还是一个得了癌症的老年患者,被病情和放疗折磨的形销骨立,瘦成皮包骨。 连医生都说,她如今的额身体状况并不好做手术,最多只剩半年的寿命了。 江谨言听着听着,冷硬的心防一下就土崩瓦解,哑声道:“奶奶......” 笛好在旁边看的很着急。 她觉得江奶奶根本就是在转移话题。 明明就是在讨论江时的行为究竟有没有对公司造成影响,但她莫名其妙地,忽然开始说小时候江谨言多苦多委屈巴拉巴拉,一堆感情牌打下来,江时就算没错也有错了。 更何况江奶奶还是长辈。 在江家生活的这几年,她深刻意识到,这家人对“尊老爱幼”这个词执行的有多彻底。 两个老人和一对小孩根本就是完全不能招惹的存在。 但江时今天先惹了小的又招了老的,他..... “果然是派来小的又引来老的。” 男人嗤笑一声,眼睛里头的厌倦毫不掩饰,“你们还有完没完了?” 小的。老的。 江谨言因为他毫不留情的措辞错愕片刻。 连带着笛好都愣住了。 “江时你对奶奶这是什么态度!” 江大少爷向来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这样明显的怒意,“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江时把手机塞回裤兜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不想听你的辛酸往事,也对你的成长历程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你非要听我的感受的话,我只有一句话:不感动,不愧疚,同时还有点想笑。” 而后偏过头,视线落在沙发上的老人身上,弯弯唇:“奶奶,如果你知道从小到大我为了照顾江谨言可怜的自尊心吃过多少苦头,你就会明白,他才是这个家里,最没有资格委屈的人。” “......” 满室窒息般的寂静中,男人捡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迈着大长腿径直往外:“走吧大嫂,我送你回趟娘家。” . 江时从来就没想过要获得江老夫人也就是他奶奶的支持。 因为在他看来,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之前跟笛好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鼓动她继续用更强硬的态度去和江谨言谈离婚。 再拖一段时间,等江谨言自己也意识到这个婚不能这么快离的时候,一切就不好谈了。 在小说里,最早发现笛好怀孕的人,是季夏夏。 因为给笛好做检查的那个妇科医生,正巧是季夏夏的大学闺蜜。 她闺蜜以为这个孩子是江谨言的,所以把事情告诉了季夏夏,要她做好防范,千万别被正妻嫡子抢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益。 善良的女主笑了笑,说我本来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啊。 季夏夏知道这个孩子不可能是江谨言的,非常担心笛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找她谈了几句心里话。 笛好不肯透露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求她帮自己保密。 季夏夏答应了 。 然后过了不到一个月,她无意间说漏嘴,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江谨言。 那个时候,江谨言在和奶奶的对峙中接连退败,意识到自己是不可能通过哀求或是威胁的方式娶季夏夏进门的。 就算他和笛好离了婚,家里人也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平民女孩。 如果非要娶,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靠近江家的权利中心。 所以他拿这件事去和笛好谈:“我可以帮你保密,甚至送你去国外秘密产子,但是你也要配合我当一个假妻子,等奶奶百年之后,我就跟你离婚,而且绝不会把你婚内出轨的事情透露给第二个人。” 笛好静静地看着他:“我考虑一下。” 江氏集团最大的两位股东,一个是江老爷子,另一个就是江老太太,再加上江谨言手里他母亲留给他的遗产,江家的股份加起来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所以江氏集团才会叫江氏集团。 而那个时候,江老太太已经签署了股份转让协议,接近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股权,全部给了长子。 要是老爷子对江时失望的话,那江时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就是痴心妄想。 想到骄傲的江小少爷犹如丧家之犬般被人赶下去的场景,笛好就觉得有些凄凉。 她打电话给江时说:“江时,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 “先嫁给你哥,又跟你结婚,名声多不好听啊,对我来说,面子可比爱情重要多啦。我就一辈子当个单身贵族就好,到时候等你结婚了,咱俩正好一拍两散,我就去精子库找颗健康的精子做个试管婴儿,发扬我笛家家业。” 男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倦意,想来这段时间因为公司的斗争和纠纷,睡的并不是很好。 笛好最后同意了江谨言的提议。 趁着孕肚出来之前,她收拾好了行李,打算出国旅游。 离开前一天晚上,季夏夏找她聊了会儿天,笑着说:“到那边后找个月嫂,医生说你肚子里的宝宝很健康,你要照顾好自己。” ——就是这句话,被她躲在草丛里玩捉迷藏的小女儿听见了。 而后告诉了她的双胞胎哥哥。 季夏夏的儿子和女儿很聪明,智商要比一般的小孩子高不少,小小年纪展现出来的聪明才智很惊人,想来以后也不会是什么平凡人。 但是智商高并不意味着通人情世故。 虚岁才五岁的年纪,对这个世界懵懵懂懂,是非善恶观都还没有完全形成,大多数时候都是凭着本能去做事。 “那个女人肚子里有了孩子,她是坏人。” 江圆圆这样对自己的妹妹说,“爸爸和妈妈才是一家人,她就是电视里的那种小三,会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把妈妈赶走的,我们要阻止她!” 江团子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要怎么阻止?把她赶走吗?” “我们赶不走的,她家里很有钱,爷爷都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只要她肚子里没有宝宝,她自己就会走了。” 那要怎么样才会没有宝宝呢? 江圆圆跟保姆一起看过一个电视剧。 电视剧里有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就是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流产的。 小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天使,也是最可怕的恶魔。 他稚嫩的手,小小的身子,只要跑过去用力一撞,就能夺走一个生命。 不,两个。 笛好绚烂的,热烈的生命,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都结束在那个灼热的夏日。 笛母痛不欲生,这个柔弱的女人,出嫁从夫,顺从了一辈子,却在那一天,拎了把刀过来,撕心裂肺地叫着要把江谨言给杀了。 江圆圆有些害怕了,但小孩子的自尊和懵懂却支撑着他挡在了父亲面前,大喊:“爸爸都说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是她自己不守妇道!” “不守妇道”这个词,从一个五岁的小孩嘴里说出来,何其锋利。 半个月前,她还笑着打电话给自己喜欢的人,说江时我们不要结婚了,面子对我说可比爱情重要多了。 而如今,她身死魂去,沦为了所有人嘴里不守妇道又可怜可悲的谈资。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因果报应。 笛好婚内出轨的代价是一尸两命,江时私通长嫂的代价是沦为精神病,一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江谨言一家四口,又凭什么可以父慈子孝地阖家团圆? 难道我满口善言,就可以言笑晏晏地挥着屠刀染血腥,然后流着眼泪吃肉喝酒,潇洒天涯? 第24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你小时候, 到底怎么为照顾江谨言的自尊心受委屈了?” 离开江家后,笛好饶有兴趣地瞅着前方单手握方向盘开车耍帅的男人,非常好奇, “我真是想象不出来, 你这种人竟然还会受委屈。” “怎么不会,我在去纽约之前,过的都不是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江时炫酷地打了个漂移,抬眸瞥一眼后视镜,“你知道江谨言有多瘆人吗, 我怀疑他压根儿就是个心理变态。” “哦?怎么说?” “你怎么忽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这种时候, 还是想想回家要怎么跟你爷爷说比较要紧吧。” “你就说说看嘛,我都没见过你受委屈的样子。” 笛好慵懒地靠着车窗, 身上披着的毯子滑落下来,正好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肩臂,就像她勾起的语调一样撩人:“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虽然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但江时竟然真的开始回忆起来了。 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皱皱眉:“一点儿也不开心。” 男人抿起唇:“你不是一直觉得江谨言的两个小孩很吓人么, 如果你见过江谨言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就会知道遗传基因有多强大。” “小爷三岁, 唱了首歌被隔壁阿姨夸奖了,说我乐感比他好,他当时不说话, 回到家关上门后就拿一双大黑眼睛盯着我看, 盯了整整半小时, 面无表情比鬼还恐怖。” 江时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操,老子那时候三周岁都不到,被他吓得做了好几天噩梦,都快留下心理阴影了。” 笛好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线,微一挑眉:“他为什么盯你?” “鬼知道。估计是从小被我奶奶的继承人论洗脑了,所以真的觉得自己是太子爷,全世界的人都在觊觎他的皇位,尤其是我这种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二皇子,可不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么,生怕我杀兄弑父夺权篡位。” 他慢悠悠地继续道,“后来我上了小学,书念的比他好,老师专门跑来家里问我要不要跳级,还夸我们家基因好,小孩一个比一个聪明,老二更胜老大一筹,然后江谨言听到这就话就疯了。” “怎么疯了,他哭了?还是打你了?” “没哭,也没打,就是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后来在学校发烧晕倒,家里人这才知道他半夜偷偷爬起来学习,所以开着窗户受了寒。” “他那时候几岁?” “十一二岁吧。” 江时翻着眼睛想了想,“应该是我读二年级的时候,反正我奶奶大发雷霆,认为是那个老师在挑拨离间,就直接让学校把那个老师给辞退了。” “......” “我和江谨言不一样,我小时候又聪明又善良,觉得都是因为我才导致老师丢工作的,偷偷哭了好几天,后面几次考试都跟家里人赌气故意考的很差。” 他扬扬唇,“好笑的是,我考的越差,家里氛围反而越好,久而久之,我也懒得认真写题了。” “总而言之,为了照顾江谨言可怜的自尊心,我只能尽可能把自己装成学渣,偏偏书随便看两眼题就会做了,所以这对我来说非常痛苦。” 笛好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谢谢,有被气到。” “之后上高中我就直接住校了,高中毕业后去国外留学,基本上没再跟他有什么来往。直到他忽然被车撞,爷爷打电话叫我回来力挽狂澜.....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这段童年往事竟然还真的有点精彩。 笛好消化了整整三分钟,而后啧啧称奇:“说实话江时,你们家其实是国内好莱坞吧,这剧情线比电视剧都精彩,而且——” 她的视线在男人身上漫不经心扫了一圈。 松松垮垮的黑色工装裤,裤腿塞进军靴里,卫衣领口处用金线绣了几个小字:“老子天下第一”,估计又是从哪家奇怪的店定制的,头发挑染成灰色,手腕上的表也是造型奇异的科幻风。 如果不告诉别人他是江氏集团的总裁,他简直就像个混地下摇滚的黑泡歌手。 “真的完全,”女生摇摇头,“想象不出来。” “想象不出来什么?” “想象不出来你聪明又善良,像个受气小哭包的样子。” 江时翻了个白眼:“老子虽然善良,但老子没哭。” “我怎么不在你读二年级的时候就认识你呢。” 笛好自动忽略他的发言,神情看上去有些遗憾的样子:“你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江时不接变态怪阿姨的话茬,下巴一抬:“到了。” 这踩刹车的速度是真猛。 笛好猛地往前冲,额头差点撞到前方的座椅上。 这绝对是报复吧是报复吧! ......不过好在他确实也把她带到了目的地。 . 笛家住在郊区,房子大的跟庄园一样,方圆几里人烟稀少,甚至还能看见麦田,和江家所在的富人区简直是两种画风。 也就是因为喜静,今天晚上的江宅宴会,这位亲家并没有过去参加。 笛好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宅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下车吗?” “等一等吧。” 她把长发撩拨到一边,语气懒散,“我想在车上先坐一会儿。” “在车上?” 江时抬眼扫视了一圈,遗憾道,“那你不早说,我也好开辆空间大点的车出来。” 他又扫视了一圈,拧钥匙熄火:“不过也不是不行......” ——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一只口红直接甩过来,堪堪擦过他的下颚角,留下一道鲜红的画痕。 “Hello?”江小少爷揉揉下巴,“你最近是欲求不满吗?火气这么大。” “不好意思手滑了。” 笛小姐皮笑肉不笑,“本来想砸的是你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我说的话有那么难听吗?” “简直不堪入耳。” ......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男人眉梢上挑,极其敷衍地道了声歉,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要不然我给你唱首歌?” 笛好并不想搭理他,靠着车窗自顾自看夜景。 但江小少爷已经开始翻歌单了,一边翻还一边问:“你听不听?” 隔几秒问一遍,有一搭没一搭的,完全不知道看眼色。 “......你想唱就唱。” 唱的越响亮越好,最好给这荒郊野岭做个法。 于是下一秒,车内就响起时针转动的歌曲前奏声。 原曲被放了出来,男人把腿懒洋洋搭在驾驶台上,一边玩消消乐一边跟唱。 江时的声音本来就不是清澈的少年音,而是传统认知里低沉缱绻的欧美嗓,微哑的磁性感很迷人。 搭配上这首歌不算激烈的节奏,听上去慵懒舒服又催眠。 笛好本来还觉得这首歌挺好听的,闭上眼睛安静欣赏。 直到她忽然注意到了歌词: “You're just like a storm raining on me girl your soaking wet,I'm gon' kiss it right, yeah, I'm gon' lick all night,Girl when I'm inside, yeah girl you heard what I said,I'm gonna make you wet the bed,Yeah yeah yeah yeah......” 笛好的心情:F**k。 她揪着江时的卫衣领口爬到副驾驶,手臂一伸,手指一摁,音乐声夏然而止。 手机发出“噌”的关机提示音。 “你......” “你不许说话。” 笛好直接打断他,眯眼警告,“不然我真的会揍人的。” 哦嚯。 说的好像这小身板真能揍得过他似的。 对上她危险的视线,江时沉默半秒,耸耸肩:“okok,我闭嘴。” 车内这一回终于安静了许久。 “我能说最后一句话么?” “污言秽语不听。”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是想告诉你,现在已经快2点了,再不进家门天就要亮了。” “……我知道。” 笛好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和灯火,目光悠远,“我只是,不太想在这种时候回家。” “今天晚上出了这么大事,他们迟早都会知道,你不打算提早跟他们报备一下?” “发条短信打个电话就行了。” 路灯灯光投射在笛姑娘脸上,把她的眼睛分割的有些迷离,她的语气三分迷茫,三分倦意,“当面说不当面说也没什么区别,就算江谨言再多一个儿子,我爷爷也还是会说人不可失信,我爸会大骂江谨言一顿,然后继续酒池肉林,我妈只会抱着我哭。” “哦对了江时,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了,也不想回你们家,我想一个人睡在外面。” 江时沉默片刻:“那我去给你开间房?......你这什么表情,我是说认真的,没逗你。” 女生漂亮眼睛里的警惕渐渐消散。 “不用了,这附近哪有房可以开,找酒店折腾来折腾去天都亮了。” 笛好拿他刚才说的话反驳他,一边伸出手,葱白手指就这么平摊在他面前,颐指气使,“钥匙。” “嗯?” “钥匙给我,我就在车里睡,你要回去的话自己打车回去。” “……”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觉得要是真把车钥匙给她他就太丢面儿了。 “……大小姐我是你的避孕套吗用完就丢。” 江时没好气地把车钥匙换到另一个离她更远的兜里,不给她,“晚上不好开车,我也在车里睡,等天亮了再回去。” “......也行吧。” 笛好点点头,再次爬到车后座。 倒不是担心离江时太近了他会做什么禽兽不如的事,而是,自从她知道副驾驶死亡率最高之后,就基本上只坐后排了。 更何况后排空间还大。 女人裹着毯子躺下来,困意瞬间卷席整个脑神经...... “等一下。” 她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掀开毯子蹭的坐起来,“这样不行。” 她抬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发鬓,直起身一本正经,“我想了想,睡在车里还是不太合适,江时你还是找家酒店帮我开间房吧。” 男人嗤笑一声。 “就说了这种跑车不能睡人的,一个晚上起来保证你骨质疏松。” 江时对此毫不感到稀奇,悠哉游哉地插钥匙点火,慢条斯理地踩下油门,“你放心,我刚才看过地图了,最近的酒店离这不到五公里,开车过去很快,你带身份证了吧?” “带了。但是在那之前,我还想先去个超市。” 笛好拿手机屏幕当镜子举在眼前,徒手摘下两只假睫毛,同时还吩咐道,“不要郊区的那种怀旧小卖部,要大的日用品超市,最好要有进口区。” 江时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去超市干嘛啊。” 他握着方向盘转弯,一边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旁边没打开的那个储物柜:“我车里有套,多的是,用几个晚上都够。” 见女生僵住动作不回答,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进口的也有。” “......” 笛好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神情优雅笑容温和:“老、娘、去、买、卸、妆、水、买、你、妈、的、套。” ...... 第25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深更半夜,荒郊野岭, 江时开着车兜了半圈, 连一家开着的夜宵店都找不到,更别说进口化妆品了。 他开累了, 干脆把车停在路边,懒洋洋地征求意见:“用肥皂卸不行吗?” “卸不干净。” “胡说八道。”江时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她的化学水平,“肥皂的去污能力绝对比那些卸妆水强多了。” “肥皂伤皮肤。” “就卸一次能有多伤。” 直男江不以为然:“我看你们女人就是被那些化妆品广告商给洗脑了。” 笛好玩着手机,头也没抬,“如果你知道我每天要在脸上花多少钱, 你就不会说出这种欠揍的话了。” “那就不能不化妆,重金属留在脸上那么久不是比肥皂更伤皮肤,而且还要大半夜像个野鬼一样找进口便利店,还要每天做贼心虚一样不敢在丈夫面前卸妆。” 江时懒洋洋地下结论, “完全就是自寻烦恼。” 笛好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毕竟《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这部剧是她当初硬拽着他看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他“女人牛逼起来比男人牛逼多了,千万不要以为跟她谈了恋爱就可以对她颐指气使”。 所以他现在非常拽地翘着二郎腿,嘴里还不停地嘲讽道:“笛好你要自信, 要做自己,女人的美丽发自灵魂而不是外表......” 笛好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看着后视镜弯弯唇,头发一撩风情万种:“我当然自信了, 所以我护肤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看, 我辛辛苦苦保养耗费重金买护肤品, 最后享受这张漂亮脸蛋的不都是你吗。” 她的视线在后视镜里和他对视,挑着眉毛慢条斯理:“我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连替我当几十分钟的司机,这样的小事都不愿意屈尊吗?” “......” 江时握上方向盘,踩下油门:“ojbk,老子现在就开回市区好吧。” 果然,女人牛逼起来比男人牛逼多了。 江小少爷骚话连篇一整晚也只能在嘴上占占便宜,而笛千金随口一句撩拨,就可以让他大半夜像个野鬼一样找进口便利店。 ...... 等到野鬼江时终于顺着导航找到一家711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趁着笛好在里面买卸妆水护肤品,他打开车窗点了根烟。 只是烟气没过肺,在嘴里转了一圈就吐出来,态度敷衍,抽的十分没有灵魂。 男人的面容一半隐在烟雾里,一半陷入黑暗,路灯灯光映衬下皮肤过于冷白,看上去有种病态的厌世感。 虽然是亲兄弟,虽然都长着一张害人不浅的脸,但江时和江谨言的“英俊”,完全天差地别。 江谨言长的正气,目光凛冽,非常适合上财经新闻,整个人就像是日本动漫里那种要继承忍道世家的黑面高冷男神。 而江时不论说什么做什么,总带着一种勾人犯罪的邪气,唇角微勾,眉眼含情,轻易就能挑动人心底的堕落欲望。 总的来说,就是不像个好人。 所以江谨言坐轮椅时,大家都心疼叹息为他感到遗憾。 而江时连咳带嗽地拖着病体去上班,再花痴的女员工也只会调侃“老板今天真像个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了半年的虚弱死神”。 大概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原著里,每次他和江谨言发生什么矛盾,围观路人下意识都会先相信江谨言。 男主角和男配角的外表硬件设定,真是连二殿下也莫得办法去抵抗的不可抗力。 “那所以殿下,你打算怎么对付江谨言?” 烟雾缭绕中,感应星飞旋到他面前,积极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快刀斩乱麻,趁他病要他命,在他还只能坐轮椅的时候,就把他结果掉?” 经历了上个世界的任务过程,感应星现在对二殿下除暴安良的本领非常有信心。 但很显然,二殿下对它的好心建议并不是很领情。 男人叼着烟,懒洋洋瞥了它一眼:“你觉得江谨言和季夏夏那种人,再加两个啥也不懂的五岁小孩,就算我喂他们吃老鼠药把他们全家人都弄死,他们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也是。 毕竟笛好的心愿是让他们认错后悔,而不是搞死他们。 感应星顿时变得有些烦恼:“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 江时嫌它靠的太近刺眼,抬手直接把它弹到一边,打了个哈欠,“就像你说的,趁他病要他命,在他们还没把脑子长出来的时候,直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什么意思? 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难道要把江谨言的小孩也从楼梯上推下去吗? 感应星还想再问的仔细一些,就看见笛好已经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了。 江时掐灭手里的香烟,把搭在驾驶台上的大长腿放下来,规规矩矩坐好:“对了,你用你的那个数据库帮我查查,哪里可以搞到比较有用的春.药。” ......? ??? !!! 感应星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绷断了:“搞、搞、搞搞春.药干什么?” “哦!” 它想到刚才江时说的话,忽然明白了所谓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什么意思,兴奋道:“您是想让季夏夏也尝一尝自己被江谨言绿的痛苦?” “神经病,我干嘛要管季夏夏痛不痛苦。” 男人嗤一声笑,活动了一下手腕,“当然是让江谨言再被绿一次更有意思了。” 啊哈? “但可是......” ——后面的话来不及再问。 笛好已经拎着东西走到了车旁,通过车窗先往江时嘴里塞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然后再拉开后排的车门上车。 “嘣”的一声,车门被利落关上。 “走吧。” “嗯哼。” 江小爷慢悠悠咬着嘴里的红豆包,一踩油门,“坐好了哦,小爷现在就带你去开房。” ...... 江时的作战计划其实很简单。 归结起来真的只有那一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好是给江谨言下春.药,再给季夏夏下迷药,然后把他们关进一个没有灯的房间里。”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让季夏夏怀孕。” “那万一季夏夏怀不上呢?......我的意思是,怀孕这种事情,我们怎么保证一次就中?” “那就多来几次,或者你去沟通一下送子星,让它过来给季夏夏开个光,以确保江谨言的精子和季夏夏的卵子成功结合在一起。” “......也不是不行。” 辽阔虚无的里世界,眼前是巨大的数据屏幕,感应星在男人头顶上盘旋,十分困惑不解:“但是为什么要让季夏夏跟江谨言怀孕?不是应该让季夏夏跟别的男人怀孕才更让她后悔吗?” 江时笑了:“你觉得,按照季夏夏一贯的行事作风,她跟一个陌生男人发生一夜情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会不会把孩子打掉?” “应该不会......她不打掉然后呢?” “然后我再去跟她谈心,劝慰她好好养胎,向她保证绝对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感应星飞旋的动作停了下来。 “结果不到一个月,在她还没显怀的时候,我就不小心、无意间、很偶然地把这件事在江谨言面前说漏了嘴。以江谨言的性格,你觉得他会不会大发雷霆,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和季夏夏吵架、冷战、互相折磨?” “......很有可能。” 男人唇角的弧度弯的更深了些,眉目含情非常温柔:“然后我再找个她女儿在旁边偷听的时间去安慰她,让她千万保重,把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江谨言的这个意思强调三遍再重复五遍,你觉得那两个小孩知道了这件事后,会做什么?” “......” 感应星彻底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它没有脖子,但看着男人眼底漫不经心的笑意,它忽然觉得自己后颈一凉。 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警惕感。 江时慢悠悠地给了它最后一击:“等季夏夏的那两个孩子把他们那个破坏家庭和谐的弟弟妹妹处理好之后,我再告诉他们一家人,这孩子就是江谨言亲生的。” “这样一来,他们应该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禽兽不如了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 如果这个计划真能成功,江谨言一家四口怕是要后悔到死。 但是—— 感应星偷偷看了眼他苍白艳丽的面容,小声道:“殿下,你今天看上去有点像个在地狱里摸爬滚打了半年的虚弱死神。” “.......” . 总而言之,事是这么个事,计划也暂且先这么定。 至于在这中间江死神会不会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更方便快捷又丧尽天良的办法,那只能待论。 镜头转到光明一点的外世界。 因为买完卸妆水开好房间洗完澡卸了妆做好护肤上床睡觉时,已经是早上四点多了。 所以九点半江时按照生物钟准时醒来时,笛好还在做梦。 江时也很想做梦。 但他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去搞,只能烦躁地爬起床,随便收拾了一下就拎起车钥匙回江家老宅。 临走前,他还拿笛好的口红在浴室镜子上写了四个字: 快点离婚。 ...... 不过车才刚开出地下车库,他忽然想到什么,又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老搭档。 老搭档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江谨言嘴里让江氏股价掉了好几个点的少女明星。 “喊几个记者过来,我们现在吃个饭。” 对方在电话那头嘎嘎大笑:“哟,您昨天晚上又去见哪位情郎了?” “D.M的代言。” “知道了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行吧。” ——虽然江时觉得这样演来演去的很没意思,但昨天晚上跟笛好一起彻夜不归的事情确实不太好解释。 在她成功离婚之前,还是不要太刺激江谨言比较好。 更何况,这位女明星非常安全,不仅搞绯闻回答记者问题的业务能力强的一匹,而且还绝对不会让笛好误会。 ——因为她是个纯蕾丝,以前还追求过笛好,为笛好哭的死去活来,在酒吧醉生梦死好几天。 所以当然,江时肯定不能用“我找你掩护是因为我在跟你的天菜偷情”这种说法去雇佣她。 作为一个道德底线没眼看的老纨绔,他给出的理由很缺德: “因为我是一个还没出柜的纯gay,最近正在和家里园丁的儿子谈恋爱,我不舍得他被我妈甩一张百万支票后赶出门,只能先找你遮掩遮掩。” 第26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江时的伟大计划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遇到了几乎难以克服的挫折。 因为江谨言最近防他防的要死,别说春.药了, 估计就连叮过江时的蚊子, 都飞不进他屋子里。 其次就是,感应星丧丧地告诉他, 因为这个世界是普通设定,所以超出世界观的玄幻色彩,是不被允许使用的,不然不仅完不成任务救不回笛好,还会导致这个世界受压强过大而全军覆没. 说的简单点就是:送子星帮不了他们,就算成功下了药, 也无法保证江谨言能够一击必中在规定期限内让季夏夏怀上孕。 不过嘛。 做事情总是这样的,先定好方向,再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想出办法解决障碍。 江时不着急。 对于他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督促笛好快点跟江谨言搞离婚。 所以他今天早上才会嚣张跋扈地用笛好包里看上去最华丽的一支口红在镜子上乱涂乱画。 然后给她转了一千块红包, 附言:口红我买了,多余的钱不用找。 也幸好是她现在没起床,不然她可能会气到直接把江时的球鞋给剪碎。 ...... 和“绯闻女友”拍画报一般约完会后,基本就到了要吃午饭的点。 他们友好地挥手再见, 说下次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时候再约。 记者们非常尽职,等到江时驱车回到江家时,已经能在网上搜到“A报再爆贝思与江时亲密约会,难道已经好事将近?”的报道。 他随意瞥了眼下面的新闻配图。 嗯, 很清晰, 把他拍的挺帅。 江时非常满意。 但是他满意就代表他那位同父异母的亲哥哥绝对不会满意。 中午十二点半, 江时走进家门的第一瞬间,迎接他的就是江谨言冷淡又嘲弄的眼神。 现在正好是饭点,江家几口人包括季夏夏都坐在客厅的长餐桌上吃饭。 他妈立马就招呼他过去喝汤了,季夏夏也十分平和地冲他微笑致意,倒是团圆两兄妹和爸爸共立场,握着勺子把眼睛瞪得滚圆,愤怒之意很明显。 江奶奶微微皱眉:“笛好呢?” 江时把车钥匙往沙发上一丢,语调懒洋洋的:“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保姆。” “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在外面。” “我知道你在外面!我是问你在外面干什么!” 男人忍不住笑起来,漂亮的眉眼波光潋滟:“奶奶你可真幽默,大晚上的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睡觉了。” 江谨言嗤了一声笑。 很轻。但在安静的客厅里非常抓耳。 除非是耳背,不然不可能听不见。 而且他微微挑眉的神情,收回目光后扯起的唇角,自顾自给儿子舀汤的动作,都充分表示了一个意思:“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不会是什么好鸟昨天晚上绝对是闯了祸”。 江时懒得理会他复杂的心理变化和微表情讥讽,更没空陪他玩这种眉来眼去的宫斗戏码。 直接迈着大长腿走到餐桌旁,唇角一勾:“哟,吃饭呢” 他拉开椅子坐下来:“张妈,给我拿副碗筷,正好我也没吃。要粥不要饭啊。” 张妈笑着应了一声就往厨房走了。 倒是江老夫人蹙蹙眉:“厨房就几步路,你自己不会去拿?张妈在我们家这么多年了,你别把外头那股子纨绔作风带回家里,呼来喝去的把长辈当佣人使。” 江时靠着椅背等饭,没说话。 对于爷爷和奶奶的教训,不管对不对,他一般都是不顶嘴的。 毕竟连康熙老年都会变昏聩,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江时懒得和他们计较。 反正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事,不痛不痒的,完全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你看这一点,他和他哥江谨言就完全不一样。 江谨言正直又严谨,眼睛里容不得一颗沙子,打从江时进家门开始,他就有一肚子话想戳着他的鼻子骂。 但想到昨天晚上被伶牙俐齿的江时怼到节节败退的场景,到底还是没有像男频升级流小说里的无脑配角一样瞎发难,而是一直忍到了现在。 等到张妈把盛满白粥的碗放到江时面前,他才放下筷子,把轮椅转了个圈,目光清凌凌地望着他:“江时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不是说了么睡觉!” “和谁睡的?” 江时夹菜的动作顿住,抬起眼眸似笑非笑:“这你也要管,住海边的?” 江谨言不理会他尖酸刻薄的嘲讽。 甚至完全没有要和他争论的意思。 只是淡淡提醒道:“你和那个贝思又被记者拍到了。” 他的神情波澜不惊,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我还是想警告你一句,你现在是江氏总裁,一举一动都代表公司形象,做事不要太高调,这种成天和女明星厮混的新闻传出来,对你的影响不会太好,对江氏和江家的影响也不会太好。” ......言语措辞很官方。 和昨天晚上义正言辞却尖酸刻薄的江谨言完全像是两个人。 果然主角的进化能力很惊人。 江时漫不经心伸出一只手:“拍到什么了?新闻给我看看。” 江谨言没动,但季夏夏已经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 屏幕上展示的是一个十分正经的娱乐公众号,密密麻麻一长串的字,从江时的出生年月到星座爱好都提了几嘴,最下方再附有几张贝思和他的约会画面。 确实说的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没错。 只不过—— “十六分钟前发布,162条评论,连个实时热搜都没上。” 江小少爷微一挑眉,“哟,你们一对小情人挺关注我的啊,我自己都还没看见的新闻,你们先知道了。” “你不要转移话题。” 江谨言微微拧眉,“江时,家里人帮你整理过很多次尾巴。昨天也是,所有人都彻夜难眠在想要怎么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却在外面鬼混。这种事情,对家里其他人不公平,你以后别做了。” 江时饶有兴致地:“那你们彻夜难眠,想出要怎么帮我收拾烂摊子了吗?” “......” “看来是没有。” 男人嗤笑一声,“既然这样,不如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吧。江谨言,你亲家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事,要求已经出来了,托我过来跟你们商讨一下,行就行,不行就干脆掰了,一拍两散各自安生。” 江谨言凝眉盯着他,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你亲家说,要么干脆离婚,你给一笔大家都满意的抚养费,以后还是你好我好继续做朋友。要么就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拿回来,给孩子的亲生母亲一笔钱把她送走,并且以后都不许再跟她见面,一面都不行,孩子也不可以再见亲生母亲。你选一个吧。” 第一个江老夫人绝对不会同意,第二个剥夺了母亲的探视权。 于情于理,在江家人眼里都不是什么好办法。 江谨言还没回答,他身旁坐着的团子和圆圆已经疯了。 以他们的智商,江时的这些话,他们是完全听得懂的。 江团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江圆圆脖子都气的通红,捧起手边的汤碗就往江时砸过去:“坏蛋!你就是个坏蛋!你害我妈妈,你和那个女人联合起来把我妈妈赶走,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哐擦。” 陶瓷碗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又钝又吓人。 让人心底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江时坐的位置就在江圆圆旁边,与其说是砸,倒不如说是泼更贴切。 因为距离太近,哪怕他躲的再快,也还是被泼到了一大半。 价格不菲的卫衣上挂着蛋花和零碎的海带片,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已经被烫的通红,甚至还冒着热气,看上去触目惊心。 要不是因为小孩子大的汤碗本来就不大,造成的结果只会更吓人。 因为那碗汤是江谨言刚盛的,温度跟烧开的水差不太多,泼出去时还有几滴反溅在江圆圆自己身上。 小孩子皮肤嫩,迅速被烫出了几个水泡。 季夏夏反应最快,在大家还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发愣的时候,就立马抽湿巾给江圆圆擦手,嘴里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江时真的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我替他跟你道歉,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江圆圆你怎么回事!这么危险的事情以后不能做了知不知道?!” 江圆圆撅了噘嘴,垂下头,小声道:“他是坏人,妈妈,他要把你赶出去......” “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了,还有啊,你今天实在太过分了,快给江叔叔道歉!” “我不,他就是坏人!妈妈,我不要你被赶走......” 好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除了江母大呼小叫地叫张妈赶紧拿冰块来,餐桌上其余人都只是一边“小孩子不懂事,江时你别放在心上,一边“圆圆!快给叔叔道歉。” 不痛不痒,装聋作哑。 让人作呕。 江时半句话没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抄起面前的白粥直接往小孩子头上迎头浇下去。 “哗——” 白粥不算太浓稠,浇在头顶上后往下滑落,顺着面颊一直流到脖颈,流进领口,而后从衣服下摆滴落,弄脏了大半条裤子。 幸好粥是温的,对皮肤没什么伤害,只是人看上去特别狼狈。 江时的动作很快,行为比江圆圆刚才还突然果决,一双向来带笑的桃花眼在此刻变得异常冷漠。 他是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在面对一个五岁小孩时,第一反应竟然是以牙还牙地直接攻击回去。 眼睛里头毫不留情的冷冽和狠厉,让人从心底里毛骨悚然。 甚至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直接抡起椅子往江圆圆头上砸。 季夏夏浑身颤抖,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江时,圆圆他还是一个孩子,你有什么火冲着我来好不好,他们兄妹俩已经够可怜了......” “可怜?” 江时的视线在被浇懵了的江圆圆和哭的很凄厉的江团子身上扫了一圈,扬扬唇,“哦,有娘生没娘教,确实挺可怜的。” “江时!” 江谨言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了,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今天本来是不想和江时发生争执的。 昨天晚上那一场对峙,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了江时有多难缠。 打嘴炮这种事情他没有这个弟弟擅长,况且他是有风骨的,两个大男人成天吵来吵去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如战场上光明正大见真功夫。 ——究竟会不会光明正大暂且不论,反正江谨言心里就是这么觉得的。 但刚才发生的那一系列行为和江时最后的言语,真的完全激怒了他。 江谨言的母亲因为难产而亡,他一出生就没了妈,从小最恨江时父母双全,家庭美满。 “有娘生没娘教”这句话,彻底戳中了江谨言的逆鳞。 他怒极,神情却反而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幽黑,一字一句:“圆圆是个五岁小孩,行为做事全凭情绪,刚才固然有错,但可以慢慢教。可是你呢,你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他的亲叔叔,他泼了你一碗汤,你就要浇回去一碗粥,足可见你心里没有半点孝悌观念!” “谨言,你再怎么算也不能说小时过分吧。” 一直没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的江母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你看看你弟弟的手,都被烫成什么样子了?一碗粥和一碗滚水能一样吗?” “你给我闭嘴。” 江老夫人拿拐杖敲敲地面,扫过去一眼,沟壑分明的脸上满是厌恶,“江家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这饭桌上还轮不到你说话!” “妈!江时也是你的亲孙子,你不能这样偏心......” “好了!” 江老爷子一拍桌子,眉头深皱语气严厉,“成天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不爱吃就给我滚出去。” ...... 一场闹剧到此终结。 老爷子的权威在江家比天还要大,他一发话,所有人都不敢再吱声。 就连哭闹的最厉害的江团子都止住了抽泣,老老实实擦眼泪。 而作为引起矛盾争端的主人公,江时反而是最放松的一天。 他把手浸在张妈端过来的冷水里,撑着下颚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瞅着终于平静下来的两兄妹,唇畔微扬:“团子,你比你哥哥能听得懂人话一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江团子懵懵懂懂地抬头看他。 “在遥远的西方,有个小孩叫小方,他聪明绝顶,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常人难及的智商。” 江团子脆声道:“我知道,是伤仲永的故事,我已经听过了!那个人叫方仲永不叫小方,江叔叔你真没文化。” 江时慢悠悠地继续说:“小方的爸爸妈妈特别爱他,他要什么都给。他摔倒了,他爸就把那段路给砸了,他被鱼刺卡着了,他爸就把池塘的水给抽干了,他被同学欺负了,他爸就帮他把同学给打残了。他妈妈天天跟他说,小方啊,你是我们村最聪明的人,整个村都是你,就连村长的儿子也没有资格跟你争。你猜,小方最后怎么了?” “怎么了?” 江团子有点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最后还是村长的儿子继承了他们村,小方很不高兴,想到他爸爸以前教给他的办法,就把村长的儿子给杀了。” “那他成为村长了吗?” “没有。他因为杀人罪被判了死刑,行刑前,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问自己的爸爸妈妈: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教好我啊,为什么不教好我啊。” 满室的寂静中,江时弯弯唇,眼睛里的笑意很温暖,就像是个不动声色把人绞死的恶魔,“他一边哭一边问,一边哭一边问,警察过来抓他的时候,发现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个是他爸爸,一个是他妈妈。” 男人揉了揉她的额发,嗓音轻缓又懒散:“你猜猜,是谁杀了他爸爸妈妈?” ...... 第27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故事, 是江时专门讲给江团子听的。 但实际上, 除了她之外,餐桌上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其中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简直不要太明显。 但正因为是指桑骂槐和含沙射影, 被戳着脑门骂的江谨言和季夏夏才难以开口回怼。 怼回去又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而已, 说不定还会被江时继续嘲讽他们有被迫害妄想症神经太敏感。 不怼吧心里又实在恼火。 到最后,江谨言也只能表情难看地回了一句:“团子才五岁, 你满脑子这些血腥暴力的故事,要说说也去跟你的那些女明星说,不要教坏小孩子。” 江时挑挑眉:“他们还用我教?再坏下去就不得了了吧。江谨言,你未免对你的儿子期望过高。” ——之所以只提儿子, 是因为比起江圆圆,江团子还稍微像个正常人一点。 虽然是一母同胎, 但江团子明显没有她哥早熟。 顶多就是一个比同龄人要稍微聪慧一点的小姑娘,聪明也只是体现在学习能力上。 但江圆圆很奇怪。 他不仅智商高,人情世故通的更快,打小儿就非常懂得看人眼色。 知道自己该讨好谁,该对付谁, 甚至该怎么样措辞去挤兑他讨厌的“敌人”。 像个妖怪。 笛好以前跟江时提过一次。 某天她看电视的时候,季夏夏正好带着团圆两兄妹在旁边玩。 电视上放的是宫斗戏, 江团子被里面妃嫔们漂亮的头饰给吸引住了, 稚声稚气地和季夏夏说她长大以后也要当皇宫里的妃子, 而且要做最厉害的皇后。 江圆圆在旁边嘲笑她:“现在已经没有皇后了, 除非你穿越回古代, 不过你这么笨又这么有野心, 进了后宫一定会被别的妃子算计的,她们会在你的粥里下毒,会在皇帝面前挑拨离间,还会在你的香炉里放麝香让你流产,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在江家当小姐吧。” 季夏夏半嗔半笑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就你懂得多。你妹妹她胆子小,别老是吓她。” 江团子稀里糊涂的其实没听太懂哥哥的话,笛好在旁边却毛骨悚然。 她不是觉得江圆圆知道那些害人方法很吓人,也不是因为江圆圆风轻云淡的语气很冷血。 毕竟现在宫斗戏那么多,江圆圆又天生记忆力好,看几部电视剧就记住了也不一定。 她是因为江圆圆的措辞。 野心。算计。挑拨离间老老实实。在江家当小姐。 ——这样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四岁的小孩说出来的。 甚至和他自己平时展现出来的活泼稚嫩都完全不一样。 “你能想象吗,那个时候他才四岁。” 昨天晚上聊嗨了之后,笛好又提起这件事,拧着眉毛,“他才四岁,就知道用两幅面孔对人,和我们说话一个态度,和他妈说话又换一个态度,我当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说我也不是没有见过神童,在A大少年班当助教的那段时间,我看到的天才少年多了去了,但江圆圆那根本不是天才,他就是个妖孽。” ——听完笛好的断论之后,江时跟感应星确认了三遍,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没有玄幻设定。 江圆圆就是个单纯孝顺的天才萌宝,不是穿越的中年抠脚大汉,也不是重生的阴郁复仇大佬。 而有的时候,天才萌宝比起抠脚大汉和复仇大佬烦人多了。 此时此刻,江团子还似懂非懂,她哥哥已经开始拿一双圆眼睛瞪江时:“我们才不会杀人!明明就是你和那个和坏女人想要抢我们家的东西!你们才是杀人犯,你们才会被警察抓走!” ...... “你们家,的东西?” 见识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挑挑眉,看向江谨言的眼神意味深长,直到把江谨言都看的不自在起来。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语气懒散:“行吧。” 他把手从冷水里抽出来,把袖口又往上挽了几寸,站起身。 江母连忙问:“你不吃饭了?” “不吃了。” 江时拎着手机直接往门外走,丢下一句,“气饱了。” 而后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 沉默了几乎一个世纪的江父在此时终于小声开口:“其实小时也不好过,你看他手.....” 后半句话迅速湮没在江谨言冷淡的目光和老夫人严肃的皱眉中。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又变成了那个懦弱温和,没多大本事也不敢发声,让老爷子失望透顶的江家现任家主的儿子,和下任家主的父亲。 . “江时,趁我还好好说话的时候,我给你三秒钟时间说清楚,你今天早上究竟给老娘做了什么好事?” ——其实江时这么着急地离开,不是因为生气也并非伤心。 而是兜里手机不停地震不停地震,颇有一种他不接就打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男人站在花房内,握着手机装江圆圆:“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笛好在电话那头怒气冲天:“你个小兔崽子你是嫌自己活□□逸了是不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拎着一把剪刀去你家把你一屋子的球鞋全给剪碎了!!!!” “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对不起。” 江时慢悠悠地道歉,“我只是催催你,想让你快点离婚。” “离婚离婚离婚,成天催命一样催离婚,妈的,我就算今天晚上离婚了你还能明天早上娶我不成?” “能啊。” “难不成你还能......你刚才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我说为什么不能。” 男人的嗓音里带几分笑意,听似漫不经心,又好似非常认真,“你离婚了我们在法律上就都是单身,为什么不能明早结婚?最好祸害是今晚离今晚结,省的夜长梦多又出什么变故。” 电话那头静默了片刻。 “做梦吧你。” 笛好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没有了刚才的那股烦躁和怒气,“我如果真离婚成功了,凭什么还要再跳回你们江家的火坑里。” 江时弯弯唇:“不管怎么样,你先离,现在江谨言还没转过脑筋来,是你最好离的时候。我刚才刺了他一通,估计他今天又会找你谈离婚的事,你就速战速决,让他今天直接去民政局,瞒着我奶奶就行了......” “江时。” 笛好忽然打断他,“其实不管我跟不跟江谨言离婚,他都不会管我,我跟你之前是怎么样的,之后依然可以怎么样,甚至你还可以完全不用负责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这位情人会主动地、千方百计地替你掩藏。所以你为什么,非得要我离婚?” 笛好说的没有错。 从如今的状态看来,只要她不离婚,江时就能拥有一个不需要负责任,也不用担心对方会得寸进尺的完美情人。 反而是她离了婚,才有可能会要求更多。譬如婚姻、孩子、财产,到时候弟承兄妻,江时的名声怕是要毁个干净。 怎么想,都对他没好处。 但是...... 江时握着手机,叹息道:“但是我不想这样。” 也许是因为昨夜睡眠不足,他的嗓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通过电流的传播落在耳畔,频率带着心脏共振:“只有你离婚了,我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他们说,比起江谨言,我才是你更重要的那个人。” “......这有什么意义吗?” “非常有。” 男人的语气比认真更认真,“我们又不是炮友,凭什么要谈地下恋情,我那么喜欢你,你也那么迷恋我,我们就该光明正大地拥抱宣誓戴戒指然后舌吻。” “......” 人不在眼前,江时看不见笛好的表情,不知道她有没有哭,有没有心花怒放,有没有爱他爱的更深。 只能听见她非常不感动地嗤笑了一声:“你这辈子,“那么喜欢”过多少人?彭侪说你大学的时候不知道给多少个女孩子写过死去活来的情歌,怎么,每一个你都要宣誓戴戒指吗?”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哦,反正对你们男人来说,下一个永远都不一样。” “不会有下一个。” “呵,我信你才有鬼了。” “真的不会有下一个了,遇见你我都花了二十几年,再来一次离死也不远了。” 江时摘下一朵玫瑰,每句话都说的很慢,唇角微扬,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宣誓,“而且对于男人来说,不一样不是因为下一个,是因为最后一个。就像那些女孩子,可能是有点喜欢,或者喜欢,或者可能喜欢,但你是那么喜欢,‘那么喜欢’你懂吗?” “......” 懂个屁。 神经病吧打着电话给她念经。 笛好满腹的嘲讽被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堵在喉咙里,冒不出口。 在一个糟糕的上午。 在一个她揉着乱蓬蓬的头发走到浴室打算洗漱,却看见镜子上有一排大大的鲜红字迹,被吓了一跳后发现是恶作剧,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犯罪嫌疑人质问的上午。 在这样一个诸事不顺,未来前途一片模糊不清,充满了烦躁、惊惧、迷茫的上午。 笛好听见她喜欢的男生在电话那头用她从未听过的郑重语气说: “有点喜欢会答应跟她们约会,喜欢会给她们写歌,可能喜欢会同意好友申请,但是那么喜欢,那么那么喜欢,才会让我想暴打江谨言一顿,用最恶毒的话咒骂他,然后把他扔进海里喂鲨鱼,一边在心里窃喜幸好他是这么低劣的一个人,幸好他做出了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幸好他对不起你了,真是万幸啊上天眷顾。” “.....” “因为那么喜欢,所以不用你化妆,也不用你保持身材口齿伶俐做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你只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气冲天地打电话过来质问我,我就想马上拥抱宣誓戴戒指然后舌吻,在剩下的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的光阴里,光明正大地看着你变的越来越老,越来越丑。” “笛好,你想一下,是不是觉得浪漫极了。” “......” 笛好没有说话。 江时抬起眸,看着不远处从大门口朝他走过来似乎有话要说的季夏夏,目光悠远而冷漠。 只是他的嗓音依旧迷人,甚至握着手机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很认真:“所以快点离婚,马上离婚,用最快的速度离婚。” 季夏夏推开花房的门时,就听见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眉目含情,语气里充满蛊惑般的鼓励: “快点,跑着去,你别忘了,季夏夏和她那两个双胞胎还在死乞白赖地把那条吃屎的狗往自己肚子里扒拉。” 第28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江时不太确定季夏夏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最后那句嘲讽。 因为她的脸上没有半丝恼怒。 依旧是那副文文静静的样子, 带半丝怯懦和几分羞涩,站在花房门口欲言又止。 活像是他上高中时那个在情人节时扛着自己做的半斤巧克力过来表白的隔壁班女班长。 虽然江时搞不太明白为什么她被骂了还一副怀春少女的模样, 但是再这样下去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 没看见不远处的园丁都已经握着大剪刀往这边望了好几眼吗。 他皱皱眉, 直接问:“你找我什么事?” “哦,那个......” 季夏夏犹豫了一下, 小声道,“我想让你帮忙劝一下笛好。” 嗯哼? 江时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 季夏夏怕他误会, 连忙解释道, “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 很多话不好说, 笛好不把我当敌人看就不错了......但是你不一样,我想着你跟她关系好,你说的话她说不定会听,所以才想让你帮忙劝劝她。” 江时和笛好的关系确实要比江家其他人稍微好一些。 毕竟他俩同龄, 价值观比较相近, 共同话题多,又没有什么利益纠纷,态度不能说太亲近, 但最起码见面还能平和地打个招呼聊几句。 ——这已经很难得了。 要知道笛好的脾气有多傲。 自打嫁入江家, 她基本都不怎么和家里人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嘴里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老夫人”、“江叔叔”, 从来没喊过一声爷爷奶奶或是爸爸妈妈。 哪怕季夏夏带着两个孩子上门时, 她也只是站在二楼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 没有吵闹, 没有质问,甚至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给,转身就回了房。 见笛好的第一面,季夏夏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骄傲。 知道这个女人心底究竟有多瞧不起江谨言和自己。 整个江家,估计唯一能让她看得上眼的,也就只有江时了吧。 所以她从来不担心笛好会不和江谨言离婚。 她只害怕他们离婚太快,导致一切都往无法预计的方向发展。 “你也知道江奶奶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 女人叹了口气,神情忧愁,“虽然她表面上摆出一副很要强的样子,不管我们怎么劝都不肯住院,但我知道,每天晚上她都睡不好觉,饭也吃不下多少,她只是强撑着而已,有好几次我下楼倒水,都看见她老人家一个人站在客厅的窗户前盯着月亮瞧,身边也没有人陪着,非常孤独......所以我真的不希望,奶奶在人世间走的最后一程,不仅不安稳,还要天天为我们操心。” ...... 季夏夏说的非常感人。 扒下来扩充一下放在微信公众号里,又是一篇感动无数国人的虐心情感推文。 但其一,江家这么大个房子,连张妈的卧室里都有饮水机,每天都有上门换水的钟点工,江时从小长到大,从来就没因为缺水喝而半夜出房门。 季夏夏能好几次下楼倒水,也不知道是因为长了个河马的胃,还是厨房里的直饮水特别甜一点。 其二, “你是我奶奶养在外面的私生女吗?” 江时饶有兴致地瞅着她,“难道江团子和江圆圆脑神经天生和正常人不一样,就是因为父母是近亲私通?” “什么?” 季夏夏愣了一下,而后脸涨的通红,“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江时,江奶奶好歹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样说她......我真的只是担心她而已。” 她垂下眼眸,声音低低的:“我奶奶去世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在病床上无声无息地离开的,我爸爸妈妈当时在闹离婚,没有人管她,她走的很孤独,所以我真的不想这种事情再发生了。江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现在这样拿话挤兑你奶奶,等到她真走了,你会后悔的。” “关于我会不会后悔这件事,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建议你还是真嫁给了江谨言做了我嫂子之后,再来指点我的人生比较好。” 江时扬扬唇,“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那么不情愿你男人跟他老婆离婚?难不成在你看来,二女共侍一夫这种模式还过的比较快乐一点?” 这说的是什么污言秽语。 季夏夏的脸涨的更红了,又气又恼:“我没有这样说,是因为江奶奶......” “我奶奶说实话也不喜欢笛好。” 江时直接打断她,“她其实并不反复江谨言跟笛好离婚,门当户对的待嫁女性千千万,江谨言现在又不是植物人了,找个条件比笛家更好的联姻对象不难,我奶奶只是反对他跟你结婚。大家都是聪明人,你就不要揣着明白当糊涂在这里跟我兜圈子了。” 他的语气微嘲:“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哦季小姐。” 季夏夏脸上的潮红一下退去。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打从一开始,我带着团子和圆圆来江家,就不是我自愿的,如果我真的心怀不轨的话......” “跟你们这些人说话真是要命。” 江时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是听不懂人话吗?” “我真的没有......” ——对上他冷冷的视线,季夏夏后半截话堵在了肚子里。 其实在江时看来,江谨言一家四口,看似最受气包的季夏夏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 就比如他跟笛好的关系。 江家这么多人,没人觉得哪里有异常。 在他们眼里,笛好清高自傲,而江时风流轻佻,两个人之间相处也坦坦荡荡,既没有鬼鬼祟祟,也没有刻意回避。 在拿着大剪刀的园丁眼里,还没有季夏夏和江时看上去暧昧。 但偏偏季夏夏察觉到了那一丝丝的不对劲。 现在的她,知道笛好肚子里有个孩子,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如果能确认是江时的话,那她跟江谨言就有太多的余地可以操作了。 也不知道是她心细如发还是天生直觉敏锐。 反正她一察觉不对,就马不停蹄地过来试探了。 只不过在原著里,笛好到死也没把孩子的父亲是江时这件事吐露出来。 除了江时本人,谁都不知道。 江时看似风流其实纯情,看似冷漠实则重情。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得知笛好一尸两命后会彻底崩溃,最后在江谨言的算计和自己内心的煎熬愧疚中,精神失常成为了一个疯子。 而现在,他望着一切事情的本源推动者季夏夏,眼神幽暗情绪难辨:“其实还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季夏夏抬起头。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想要的东西,也是别人想要的东西。” “我都说了我没有......” “江谨言在跟我争,你在跟笛好争,江谨言争赢了我,我不服气,但是呢,也只有我不服气。不过你争赢了笛好,除了她自己之外,你觉得笛家会不会服气?” 女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假设有一天,你真的帮江谨言夺回了他想要的,让笛好净身出户,让自己成为江家主母,还让自己的儿子女儿成为了江家名正言顺的嫡系,你们是满意了,但我呢?我妈呢?笛家呢?”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嗓音很轻:“这些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很有可能就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了,甚至还会联合起来对付你们。不赶尽杀绝,你安心吗?” “......”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今天阳光普照大地,站在花房内连空气都是灼热的。 但季夏夏却觉得如坠冰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打颤。 男人把手里的玫瑰花别在她的耳朵上,语气又轻又缓,带几分调笑般的狎昵:“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呢,有三件。第一,帮江谨言夺回家产,第二,把笛好赶出江家并让她成为笛家的弃子,第三,把我弄死。” “......” 他直起身,弯弯唇,眼底波光潋滟,眉间三分情:“不过也不要灰心,老祖宗有句话说得好:道阻且长,行则将至。要加油哦季小姐。” ...... ——话说是这么说。 但给对手加了油打了气就要允许别人弯道超车吗? 不可能的。 所以江时和季夏夏哔哔完之后,就从兜里再次掏出手机,解锁。 根据助理给他发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是?” “我是江时,就是你的好朋友季夏夏的情人江谨言的弟弟的那个江时。” “啊?哦......哦,你好,你这样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事,你今天要是下午有空的话,我们约个地方见面谈?” “有空倒是有空.....好,你要在哪见?” ...... 感应星看着他打完电话又给对方发了个地址过去,费解至极:“殿下,你找林潼潼做什么?” “跟她谈谈季夏夏的事。” “跟她谈?为什么跟她谈?她可是季夏夏的闺蜜啊!” “也不是什么好闺蜜。” 江时嗤笑一声,“后面几十万字全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这么高品质的工具人,我为什么不用。” 小百万字的长篇言情小说,笛好在不到五十万字的时候就滚下楼梯一尸两命了。 那后面半本书,不可能只写《那些年我在豪门当主母的生活》和《我与天才萌宝的互动日常》。 所以女配一阵亡后,就需要女配二来填补空缺。 季夏夏嫁给江谨言后失去了竞争对手,开始发挥反派作用的就是她的虚假姐妹花林潼潼。 也就是那位把笛好怀孕的消息告诉季夏夏的妇产科医生。 林潼潼在前期为好朋友发光发热,连职业道德都不顾了。 但在后期却突然爱上了好朋友的丈夫,从此迅速黑化,手段频出,给善良的女主角造成了无数痛苦。 故事末尾时在牢里与女主角和解,十年后出狱,女主角过来接她,两个人握着手潸然泪下。 虽然现在,她还是季夏夏最忠心的马前卒。 “但人的性格不可能无病无灾的就发生大变,中途突然反戈相向了,就说明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可以策反的。” 江时的目光静静落在不远处的咖啡店门口。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举着镜子在打理自己的头发,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差错后,才把镜子放回包里,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咖啡屋。 感应星盘旋在车窗旁:“殿下,你到底要跟她谈季夏夏的什么事啊?” 江时微微一笑:“你不是说,没办法确保季夏夏一定能怀上孕吗?” “是呀。这个是很机遇的事情,除非我们能拿到她的卵子和江谨言的精子去做试管婴儿,然后再放回她肚子里。” “不用那么麻烦。” 他拉开车门,在刺目的阳光下微微眯眼,“比起做答案不确定的主观题,我更喜欢换一张能考满分的试卷。” ...... “这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三百万整,足够你在A市鹿江区买一套百平以上的房子,密码是你生日。” “这是一份介绍信,章已经盖好了,你拿着它去找你们医院院长,能够确保你在两年内升上副主任。” “这是安南中学的入学通知书,上面没写姓名,你填谁都可以,包括你那个回回考试考三十分的弟弟。” 三个信封,一个接着一个被推到林潼潼面前,在桌面上排列整齐,看上去赏心悦目。 男人撑着下颚,一副宽大的墨镜盖在脸上,看不见眼睛里究竟是个什么情绪,但能听清他低沉的嗓音:“这些你现在都可以拿走,说不定以后还会有更多,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林潼潼的手在桌子底下攥成拳,极力阻止自己想往上伸的冲动。 每一个信封里的东西都精准戳中了她的愿望,这种“想要”的冲动,远比看见自己喜欢的大牌口红一折卖更强烈。 强烈的多的多的多。 “你放心,不杀人也不犯法,就是很小的一件事。” 女人深吸一口气:“你先说说看。” “我要季夏夏怀孕。” 林潼潼一下觉得他脑子有病,哭笑不得:“我是医生又不是送子观音,这种事情你去找江谨言都比找我有用吧?” “我的意思是,不用她真怀孕,但你要让她以为她自己怀孕了,而且这个期限不用很久,一个月就够了。” 男人的语气轻描淡写,“你是医生,又是她最要好的朋友,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你要对夏夏做什么?” “这和你五官,你告诉我做不做这桩交易就行了。” 林潼潼抿着唇不说话。 江时弯了弯唇:“林小姐,这样挥挥手就能净赚几百万的生意,说不定你这辈子也就只能遇见这么一次,我要是你的话,我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夏夏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事情暴露了,你也有一万种理由可以解释?” 他懒洋洋往后一靠,“比如是不小心分错了药,比如是假性怀孕或者验孕棒出错了,比如是想帮她增加嫁入豪门的筹码,你只是让她误以为自己肚子里有了个孩子而已,你又没有害她,哪怕到了法庭上,你请个好一点的律师,都有很大的几率能被判决无罪。” “......” “我行程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你在这里犹豫,你最好在三分钟内给我回复。现在开始计时。” . 林潼潼走后,感应星从他外套口袋里飞出来,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殿下,您刚才的样子很炫酷。” “有话就直说。” “您之前不是说,不能用坏人的方法去对付坏人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鬼话?” “上个世界的时候,你说你是江时不是傅嘉石,所以你不能跟他一样无耻。” 男人忍不住弯唇笑了:“小朋友你犯蠢的样子可真可爱。” 感应星:“......” 万万没想到,它从二殿下嘴巴里听到的第一句夸奖的话竟然是这样的。 “可是你上个世界就是这么说的,我没有记错。” 它勇敢地反驳:“你还说因为你是江时,所以你不屑利用强权和歪门邪道的手段去压迫别人来完成目的......您说那样的任务是没有灵魂的。” 在他波澜不惊的注视下,感应星到底还是怂了,情不自禁带上敬语,把好好一句质问硬生生说成了乞讨。 对此,丐帮帮主江大佬给出的回应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感应星:......又他妈是什么话?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男人靠着椅背,半眯着眼,像个神棍一样,“如今的江时已经不是过去的江时,你要学会用发展的看世界,明白吗?” “可不可以说的白话一点,我的地球知识还没有学的很好。” “你是白痴吗?”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二殿下绝对成为不了一个好老师。 如果有一天丢给他一个管理幼儿园的经营类任务,他一定就会是那种通过体罚和威胁来逼迫学生就范的教育者之耻。 好在感应星是个脾气软的小星星。 就算被这样骂也不生气不发火。 或者说压根不敢发火。 “你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江时和上个世界的江时人设能一样吗?” “......不能。” 男人懒洋洋地重新合上眼:“对于这个世界的江时来说,有捷径不走是傻子。我不靠强权和歪门邪道的手段,难不成还要通过诵经念佛去感悟那些屠夫让他们对自己的所做所为感到后悔?” “你别忘了,这个世界的江时,他本身就是个屠夫。” “只不过他不会缺斤少两,钱货两清买卖公平,而季夏夏那一家子人,往猪肉里注水打激素赚的个盆丰钵满,还要跟官府哭诉他们生活不易,把吃亏的买主告进大牢。” “凶神恶煞的屠夫和举着屠刀的佛祖,真说起来哪个都不无辜,但前者只让人退避三舍,后者就叫人像吃了屎一样恶心。” “......” 感应星沉默半晌,小小声问,“我们以后,可不可以用好听一点的比喻?” “爱听听不听滚。” “.....” . 在感应星面前凶横眉怒目说教的江时,在任务对象面前瞬间就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从咖啡馆里出来上车之后,他又开始给笛好打电话。 接通后第一句问候:“哈喽啊靓女,婚离掉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三秒。 “你是复读机么江时?” 笛好握着手机咬着牙,“一天问三遍,离婚离婚离婚,你有本事去民政局问啊。” “那究竟离掉了没有?” “没!” 她没好气地继续道,“跟江谨言约了明天上午去办手续。” “离婚协议书上的要求他都同意了?” “他为什么不同意?我几乎是等于什么都没要好吗!他要是不同意才是天理难容。” “季夏夏不知道吧?” “应该不知道。而且我现在才发现江谨言这个人脑回路特神奇,当时他在犹豫要不要跟季夏夏讲这件事,我就随口说了一句说‘男人最好不要整天叭叭叭聒噪的像只鹦鹉一样,最好等到一切都万无一失了再给对方一个惊喜,这样的男人才有担当’。” “然后呢?” “然后他就信了。” 虽然江时看不见笛好的神情,但他觉得她应该在电话那端翻了个白眼,“我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容易被说通我他妈就......真是,挂完电话那一刻我脑壳都开始疼了,江谨言果然配得上当江圆圆的亲生父亲。” “那你明天早上几点去办手续?” ......笛好感觉自己脑壳又开始疼了。 她揉揉眉心:“大哥你不要跟叫魂一样一直催这件事好吗,心态放轻松一点,这个婚只要想离总能离掉的,我之前拖了那么久是因为老娘压根没想过要离婚!”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忍不住抬高,语气凶狠甚至还带上几分莫名的恼怒。 显然是被江时复读机似的催促给念烦了。 江时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委屈巴巴,卑躬屈膝的态度让感应星唾弃:“我知道,我只是怕再拖下去你肚子的孩子月份不好说,早产儿七活八不活,但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五六个月就出生吧你说是不是?” “......” 万籁俱寂。 整通电话除了屏幕上的通话时长在走,其余都仿佛凝滞了一般僵住。 如果不是还能听到听筒内传来的呼吸声,江时都快以为笛好已经把电话给挂了。 “哈喽靓女?你睡着了吗?” 笛好深吸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你说你怀孕的事吗?” “啊不然咧难不成你也怀孕了?” “......” 终于知道被人怼的想打架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遭到反噬的江时同学放缓语气:“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给你做检查的那个妇产科医生是季夏夏的闺蜜,我从季夏夏那里查到她身上,本来是想逼问季夏夏的事情,结果没想到她还附赠了我一个消息。 ” “......就是我怀孕的消息是吧?” 江时弯弯唇:“是。” 这件事情半真不假,江时也不算完全骗了她。 毕竟林潼潼走之前,确实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他。 电话那头又静默了许久。 “其实本来。” 隔了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要不是因为有了这个孩子,我本来并不打算在我爷爷还活着的时候主动跟江谨言提离婚的。” “你知道我爷爷是一个非常信守承诺的人,当初江谨言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我爸和妈其实都反对我嫁过来,但是他硬逼着我履行了这桩婚约,为此还中断了我在国外的学业。” 江时握着手机,静静聆听。 “我爷爷在某些方面非常固执,甚至古板的有些封建,独断程度比你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正因为他的古板和封建,我当时才会答应他的要求嫁给江谨言......你可能不知道,我爸爸除了我,其实有过别的孩子的。” “我七岁的时候,他在外头养的情人怀孕了,我爸高兴的快疯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生个儿子。但是最终,那个孩子流掉了,是被我爷爷逼得。他说笛家就没有让外室子继承家业的规矩,他宁可让我以后把我生的外孙抱回来养,也不会承认我爸养在外头来路不明的私生子。” “你可能会说这本来就是应该的,但每个圈子有每个圈子心照不宣的处世规矩,我爷爷能做到这一点,在我看来,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从小到大,除了这桩婚约,他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我,供我衣食住行,教我是非对错,从未骗过我,辜负过我,坑害过我,他对家里所有人都不苟言笑,唯独对我百依百顺,甚至在逼迫我爸爸的情人打胎时,就已经立了遗嘱,明确规定他离世以后,八成的遗产身家都留给我。” “而我除了这桩婚约,几乎没有可以用来报答他养育之恩的东西。他重信一生,这桩婚约还是他老师定下的,我真的不想因为我而毁了他的清誉。” 笛好微顿片刻,轻轻叹口气:“结果现在我还是得辜负他,果然孩子生出来都是讨债鬼。” ...... 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她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嗓音也淡淡的,不像是在述情,反而像是在照本宣科地念课本。 但江时听出了里头的认真和伤心,还有浓重的自我谴责。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问:“我太爷爷当时定婚约的时候,其实只是说结两家之好,并没有说这个两家之好一定要由江谨言来完成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江时的太爷爷就是笛老爷子的老师。 战乱之时带着他东奔西走,好几次以命相救,是笛老爷子这辈子最敬重的人。 他离世之前,笛母正好被查出有孕,他老人家在病床上笑着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如果是个儿子,两家的小辈就互相认个异性兄弟;如果是个女儿,两家就结为亲家,行通家之好。 那个时候江时可能都还没有变成一颗受精卵,但这个故事,家里长辈已经跟他说了万万遍。 到现在,连太爷爷的台词他都能复述的滚瓜烂熟,一字不差。 “所以对于我太爷爷来说,最重要的是行通家之好,联姻的只要是笛家和江家的嫡系血脉就可以了,你们家只有你一个女儿没办法,但是我们家不是有两个儿子嘛。” 笛好竟然无言梗塞。 她拧拧眉:“你觉得我爷爷会同意我跟江谨言离婚之后,再跟江谨言的弟弟结婚?” “为什么不会同意?” 江时说的理所当然,“从现在的状态来看,我才是江家未来的家主,江谨言只是一个空有嫡系血脉而无代表江家之权的少爷。按理说咱们俩结婚,才能真正实现我太爷爷的心愿。” “而且你现在还怀孕了,你就跟你爷爷说,孩子生下来后你打算让它跟你姓,并且交给他养,继承你笛家香火,你爷爷凭什么不会心动?” .....她爷爷一定会心动的。 经历了无数次她爸的烂泥扶不上墙后,他现在做梦都希望她能快点生个继承人出来,如果能跟笛家姓,那他老人家估计会老泪纵横,亲自出手把她安排到一个江家人找不到的地方产子,等孩子出生后再把她送回来。 ——事实上,在最最最开始的时候,笛好自己就是这么打算的。 但很快就被江时叫魂一般的离婚催促和诗歌一般的甜言蜜语给蛊惑了,生生改变了自己最安全的计划,到最后很可能会变成现代版的苏妲己。 江时现在还在用诗歌一般的甜言蜜语蛊惑她:“我跟你的婚姻,首先我妈肯定是支持的,我爸逆来顺受惯了肯定不会反对,我爷爷只要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清楚,他就一定会同意,甚至连江谨言都会举双手双脚赞成,好在以后拿这件事情来攻击我。” “唯一可能会反对就只有我奶奶。但是她快死了,她的意见不重要。” 笛好:“......” 她轻咳一声:“离婚我是肯定会离的,而且明天就离掉了。但是结婚呢,我觉得还是得先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咱俩结婚才是人心所向,只有咱俩结婚,才能换回民生安康,别考虑了,越考虑越犹豫,到最后就会后悔终生,临死前拍着大腿和自己的孙子一边哭一边说孙子啊奶奶当年没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真是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你想一想那个场面凄不凄惨?所以别对自己那么狠,听我的准没错。” “......你这种满嘴鬼话的人,没去做传销真是造福众生。” “你先别管众生了先管管你自己,怎么样,考虑好了吧?要不要我明天开车送你去民政局,上午你们离完婚后,下午咱俩就去办结婚手续?” 笛好的脑壳又开始疼起来:“你这样毫无计划和准备地只管冲冲冲,就不担心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吗?” “会怎么说?说了又有什么用?敢当面给老子不痛快吗?还是会当道德战斗士因为这件事情就拒绝跟江家合作?” 男人笑了一声,“笛好,你看看这小区,多少家的掌舵人是私生子出生,又有多少家的夫人是小三上位?哪一家的绯闻八卦不比电视剧精彩?你嫁给江谨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植物人了,他还没醒前小三就带着私生子登门拜访了,你的清白都不用自证,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肆意妄为地跟我结婚。”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你胆子够大,整个江家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 第29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江时正坐在车上抽烟。 因为民政局门口不能停汽车, 他一个人站在电线杆旁边发呆又显得很奇怪,活像是什么家庭破碎触景生情的偶像剧失意男青年。 所以他沉思片刻,干脆开了辆共享单车坐着。 花费了一块五的巨资, 一只脚踩踏板,一只脚踩地,抽烟的姿势非常帅气。 只是为了隐藏身份, 他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墨镜口罩一个不少,鸭舌帽檐压的很低, 看上去也并不比偶像剧失意男青年低调多少。 现在是下午四点整。 笛好和她名义上的丈夫江谨言正在民政局里头离婚, 而江时就像个高考考生的保镖一样孤独地呆在门口等待。 本来笛好约的是早上。 但江谨言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疯, 忽然说他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哪怕是看着江笛两家的交情上,他也做不出冷血无情地就把笛好赶出门这种事。 所以一定要出一笔抚养费和分手费。 笛好:......那如果你硬要给,我不拿好像也不太合适。 不然多辜负人啊。 于是他们再次找律师重新修改了离婚协议,折腾来折腾去的又往后拖了几个小时。 好在笛好被江时洗脑久了, 一整天脑子里总是盘旋着“夜长梦多”这四个字,下意识加快了协商的速度。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民政局关门前处理好了所有手续。 因为目前的她暂时还没有产生“离婚后就要马上结婚不然一定会老年悔恨”的念头, 所以江时今天大可不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跟过来。 但他总觉得笛好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时刻, 自己还是得出现一下才显得比较有仪式感。 ——所以就有了现在这副黑衣保镖坐在共享单车上抽烟的奇异画面。 因为他腿长的过分,衣着打扮看上去非富即贵, 哪怕把整张脸都遮完了, 也掩盖不住那股子鹤立鸡群的气场。 所以有个女高中生经过时, 还以为这是哪个来民政局隐婚的男明星,偷偷拿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 江时也没管。 反正就算照片真的被流传出去他真的被人认了出来,笛好跟江谨言离婚这件事情肯定也已经尘埃落定成了板上钉钉。 而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半根烟还没抽完的功夫,江保镖就发现自己今天这趟真是来的物超所值来的太对了。 因为他看见了季夏夏。 从出租车上下来,步履匆忙神情焦炙,一拉开车门就着急忙慌地往民政局大门内跑。 果然,仪式感这种东西再生活里真是至关重要。 “季小姐。” 江时抬高声音喊住她,语气四平八稳,叼着烟姿态懒散,“你来晚了。” 女人的脚步一下顿住。 “如果你过来是想阻止江谨言和笛好离婚的话,很不幸,你来晚了一步,他们十分钟前就走了。” 季夏夏深吸一口气,回过头。 “江时?” 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蹙了蹙眉:“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送笛好过来的,不过她离完婚就自己走了,你也知道她这个人,对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从来都懒得多浪费一丝精力。” 这话说的。 季夏夏的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犹疑和试探:“你......” “和你一样。” 男人耸耸肩,把手里的烟掐灭,神情看上去毫不在乎又似乎满是落寞,“都是失意人。” ...... 季夏夏猜测多日的事情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 笛好和江时之间,确实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要花费多大精力去查探这件事,没想到江时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告诉她了。 就像在说今天可能会下雨一样平静。 但这答案又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答案。 因为男人垂着眼眸淡淡道:“她身边围着她转的男人太多了,不差我这么一个。” 身边围着她转的男人太多了? 是指她男人很多的意思吗?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会是江时的吗? 可如果笛好的男人很多,那岂不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就算她现在问江时,江时可能也给不了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而且潼潼也没跟她说孩子的月份...... 季夏夏其实并不是想要争对这个孩子做什么。 但事情不清不楚的,总让她心里感到不安。 尤其还是关于笛好的事情。 她勉强摆出一副笑脸:“不可能吧。我和笛好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啊,说不定是她不想让你为难,拿话激你也不一定呢。” “你不用安慰我,她的事情我比你清楚。” 江时“嗒”的一声踩下撑脚架,语调慢悠悠的,“你来江家之前她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你来之后嘛,她就无所谓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如果你的那两个私生子要进江家家门,笛好就一定会和江谨言离婚,毕竟不管怎样,笛家都不会同意让笛家的千金给她丈夫的情人养孩子。” 男人直起身,冲她扬了扬唇,“但是你看,我爷爷最终还是让你进了家门。” 季夏夏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是不知想到什么,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笛好就无所谓对江谨言负不负责了,她又二十三四岁年纪轻轻,当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是......她就不怕出什么差错吗?比如,万一不小心怀孕了之类的.....” “怀孕这种事情为什么会不小心?” 江时笑了,“就算忘了用套,还不能事后吃个紧急避孕药?现在又不是古代社会。” ——从这一句话,季夏夏就可以判断出,笛好的孩子应该不会是江时的。 不然在她说出“怀孕”这两个字时,他的反应不会这么淡定自然。 说明在江时心里,他一秒都没想过笛好会怀上他的孩子。 说明他压根就没给笛好怀上他孩子的机会。 不过也是。 江时性格恣肆,无所顾忌,想做到的事情再危险也会去做,想要的东西再禁忌也会去筹谋。 跟大嫂发展私情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在他身上发生。 但他同时又心机深沉谨慎的要命。 像孩子这种明显又致命的把柄,他压根不可能留下来。 季夏夏拧拧眉,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现在好了,笛好跟谨言离了婚,笛家的助力,谨言怕是借不到了。 笛好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 如果不是江时的,这个秘密对她和谨言来说就没有丝毫帮助。 所以一切事情又转回了原点。 前路茫茫又漫漫,还有几头豺狼虎豹在旁边虎视眈眈,也不知道会有多危险。 或许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带着团子和圆圆回国。 如果没有回国的话,他们一家三口说不定还过着平静又幸福的生活。 她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已,为什么连这点心愿,老天爷都不肯答应...... “你又怎么了?” 耳旁忽然传来男人似笑非笑的嗓音。 季夏夏抬起头,就看见江时挑着眉,神情奇异:“江谨言跟笛好离婚,对你来说不是好事么,你怎么反而还一副死了爸妈的样子?” “......” 季夏夏没有追究他的用词,只是垂了眼眸,语气忧愁:“我只是担心江奶奶......” “那大可不必。” 江时慢悠悠道,“我奶奶可比你想象的无情的多了,江谨言哭了她都不一定能流出来一滴眼泪。” “江时,她好歹是你奶奶......” “行了不说这个了。” 男人从兜里掏出车钥匙,“既然今天大家都是失意人,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 季夏夏微微一怔。 “我......” 她的神情有些犹豫,“我还是......” “放心。” 他弯起唇,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现出几分笑意,漫不经心,又蛊惑人心,“喝杯酒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好歹是我未来的大嫂,我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 “......那好吧。” . 季夏夏以为江时会带她去那种满是电音和年轻人的嗨翻天酒吧。 但没想到,对方开着车七拐八绕,最后带着她到了一家藏在小巷子深处的小清吧。 不,与其说是小清吧,倒不如说就是一间日式居酒屋。 店面很小,看上去还有些破旧,堪堪能摆下四五张桌子,灯光昏黄,厨房只用一块布帘盖住一半,根本遮不住里头锅碗瓢盆的嘈杂声和烟火气。 客人脱了鞋袜盘腿坐在地上喝酒吃菜,大大咧咧地谈天说地,完全不顾忌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被隔壁桌的人听见。 吧台上还摆了一只老式的留声机,放的是上世纪的老歌,伴随着唱片的转动,慵懒的复古女声在耳畔慢悠悠地流淌着。 仿佛置身塞纳河畔。 季夏夏情不自禁低叹了一声:“这地方真好。” 江时找了张空桌子邀请她坐下:“这间酒馆开了有十几年了,是我上高中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我之前带笛好来过一次,她不是很感兴趣,倒是更喜欢江对面的那间旋转餐厅,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 “我很喜欢。” 季夏夏接过服务员递给她的菜单,脸上还有几分未散的惊讶:“我本来以为,你会带我去那种很吵的夜店。没想到是这样好的地方。” “喝杯酒而已。” 男人拿热茶烫筷子,眉眼未抬语气懒散,“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天天通宵蹦迪的玩咖?” 季夏夏笑起来:“是我误会你了。” 她单手撑着下巴,姿态很放松,看得出来说出口的话是真心实意的:“这样的老酒馆,不算太吵闹,又不会过分拘谨,每个人都说着自己无聊又有趣的生活,一坐下来,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很慢。说实话,是我这段时间到过的最好的地方了。” “是么。” 江时把烫过的碗筷递给她,弯弯唇:“你喜欢就好。” ——这就是笛好和季夏夏最大的不同。 季夏夏很容易被这种电影式的场景和台词感动。 因为她本来生活的每一刻,就都在把自己当成偶像剧女主角。 说话时的措辞,爱好和习惯作风,甚至是眉宇间的感伤和忧愁,都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时刻有个镜头对着她,她就是楚门的世界里的super主人公。 但笛好就不一样了。 她觉得人生短暂韶华易逝,自己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看什么都一下精准命中事件本质,不愿意在没意义的东西上浪费光阴。 就像上次江时带她过来这间酒馆时,她就全程蹙着眉头,哪哪儿也不满意。 “菜真的很难吃,酒也一般。” 她扒拉着碗里的海藻丝,眉毛越拧越凝重,“这老板放的是什么唱片,他不知道这首歌的意思是一个中年大叔在意淫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吗?这样的歌在这种场合下放有些不合适吧?” 江时:“......你怎么知道?你以前也听过这首歌?” “你不知道我大学二外选的是法语吗?” 笛好翻着眼睛继续挑剔,“这个刺身也太不新鲜了吧,吃了会不会拉肚子?这老板这样开店难道不会被客人骂死吗?” 江时叹了口气:“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吃个氛围,这家店很赚钱好不好,笛大小姐你眼光不要太高。” “不是我眼光高,是本来就很难吃。” 笛大小姐放下筷子,视线四处转了转,把嗓音压的更低,“就算吃的是氛围,也更适合朋友或者中老年夫妻之间来吧。谈恋爱是很需要私密性的好不好,座位之间隔得这么近,你没觉得你后面那对情侣在别人眼里看来实在油腻的有些过分吗?” “......是有些过分。” “所以说,还不如自己在家里做饭来的有氛围。” 女生翻了个白眼,“我说我来定地方你还不让,结果呢?你自己看看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白骨山和盘丝洞。” 江时同学叹口气:“你真是我谈恋爱以来,碰到的最难搞的女人。” “这只能说明你以前谈的女朋友太善良,或者说有点要求的女人都不屑跟你谈恋爱。” ...... 江时差点就被她说服了。 直到—— “尝尝,这个玉子烧是老板的拿手好菜,据说是他过世老母亲教会他做的第一道菜品,很多人都说从里面吃出了家的味道。” 他把一盘鸡蛋卷推到季夏夏面前,“尝尝和其他店的玉子烧有什么不同。” 季夏夏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好半晌终于咽下去后,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复杂的感伤:“跟我奶奶做的味道很像,真怀念啊。” ——看来根本就不是他的问题。 就是笛好那个小兔崽子太挑剔太难搞了。 江时笑眯眯的,把那盘曾经被笛好评价“真的很难吃,故事也像我小时候写作文说我爸爸在大雨天里背着我上医院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一样滥俗又没意思”的鸡蛋卷往女人面前又推了推: “好吃你就多吃点,还能解酒。” 江时特地拿了两瓶度数高的酒。 这是他来之前让助理存在老板这的,刚喝下去不会有太大的不适感,所以很容易就会喝多。 半瓶下去,按照季夏夏的酒量,估计就能醉的妥妥的。 不过为了保险,他还是一杯一杯不停地给她继续倒。 也不知道季夏夏有没有注意到江时的“良苦用心”,反正她很自然地就喝下去几乎快一整瓶。 季夏夏喝醉酒的样子非常乖巧。 不哭也不闹,脸颊红扑扑的,拉着江时的手腕要酒喝,娇憨单纯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还是有能让江谨言迷恋的资本的。 但有个俗语叫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男人容易被魔鬼身材天使性格的女孩子迷住,女人却更容易陷入坏男人的手段里。 江时把手腕轻轻挣开,往后懒散一靠,被睫毛盖住的眼眸里情绪十分冷漠。 和清心寡欲的江谨言相比,江时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坏到底的情场老手。 换句话说也就是,他非常会讨女孩子欢心。 说话风趣又有内涵,行为举止绅士又不过分克制,嗓音低哑眉眼撩人,不过半晚上的功夫,季夏夏就从他这里,感受到了和江谨言在一起时几乎从来没感受到过的新鲜感和刺激感。 这杯酒,从傍晚五点,一直喝到了深夜十一点半。 喝到她彻底醉倒,趴在桌子上说梦话。 江时单手拎着她的衣领后脖结账出门。 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一边踉踉跄跄地把她带到巷子口。 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走下来一个职业装的年轻女人。 看见江时,冲他点头示意:“老板,我来了。” 江时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脚旁边坐在地上做梦的季夏夏:“她喝醉了,你给她找间酒店开间房,换件衣服......反正事情你看着办,越逼真越好,直接把人放到犯罪现场也行,总之别让她起疑。” 他说的很隐晦,助理却听明白了,扬扬唇:“放心吧老板,我做生活助理这么多年了,这种事情很拿手,绝对不会出问题。” 江时皱起眉头:“你怎么那么不会说话呢,好像这种缺德事儿我干了很多回似的,以后措辞能不能严谨点。” “......” 助理一边扶起醉酒的季夏夏,一边背对着难伺候的老板翻了个白眼:“是,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我做事你放心,保证给你干的妥妥的。” “摆出个样子就行,哪怕被她察觉出问题也别真刀实枪地来,不然咱们两个都要下大狱。” “知道了,如果是那种真刀实枪的缺德事,你逼我我也不会做的。” 江时又丢给她一把车钥匙:“我今天喝了酒,没法儿开车,你就开这辆车送她吧。” 助理接过车钥匙,把季夏夏扶上车,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江时望着远去的车屁股,揉揉眉心,对着寂静的夜空叹了口气:“累死老子了,以后再也不搞这种出卖色相的事儿了。” 感应星从他兜里飞出来,犹豫片刻:“殿下,你说季夏夏会相信吗?” “半信不信吧。” 江时懒洋洋地靠着一棵行道树,划着手机屏幕翻号码,“不过等林潼潼告诉她怀孕的事,她不信也只能信了。” ...... 其实这是江时下午在民政局门口看见季夏夏时,临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 毕竟他一直觉得给季夏夏下药这件事不太妥当。 人为操纵痕迹太强,反而容易让人起疑。 季夏夏智商不高,但在直觉上却敏锐的可怕。 就像江时说的,怀孕这种事情基本上不太可能会不小心。 就算之前没用套,事后也能吃个紧急避孕药。 虽然季夏夏和江谨言发生一夜情时没用套事后也没吃药。 但江时一直觉得这是因为季夏夏打从就开始就知道对象是谁。 如果一夜情的对象不明不白万一是个罪犯万一是个屠夫又万一是个酒店服务员的话,保不齐季夏夏就忽然开了窍,懂得喂自己吃避孕药了。 所以江时最后决定牺牲自己。 经过一晚上的氛围洗脑,以及自己目前来说比江谨言还要金光闪闪的身份打底,他估摸着季夏夏应该会无意间地,不小心地忽略掉避孕这件事。 就是感觉实在对不起他自己了一点。 ...... 正当江时皱着眉头心疼自己时,有个酒鬼趔趔趄趄,和季夏夏一样,忽然被他的色相蛊惑了。 是个比季夏夏漂亮多了的曼妙女郎。 灰蓝色长发,粉红色背包,身上穿着jk制服脚上踩着匡威板鞋,如果忽略她的欧美烟熏妆,整一个看上去就是个□□。 学生妹缠着他的胳膊不肯放:“小哥哥,你就陪我喝一杯呗,喝到多晚都行,我请客,小哥哥......” 小哥哥握着手机继续翻号码,给备注为“兔崽子”的人打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女声非常熟悉,连其中的不耐烦江时都很习惯,“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哦,那个婚你.....” “离了!” 笛好咬牙切齿,“江时你他妈的看看表现在十二点了!我跟你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恨啊你非要这样午夜凶铃地搞我!” “你知道吗,我今天出来喝酒,刚刚才结束。结果这个点连出租车都打不到,大街上空荡荡的,面前只有一条江。” “呵。”女人冷嘲热讽,“那你跳下去游回来啊。” “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那么没有同情心。” “你他妈大半夜出去喝酒是我逼你的吗?” “......总之。” 江时轻咳一声,“总之我现在被一个醉鬼缠上了,她非要我陪她过夜,不然就不肯放我走。” “你去gay吧了?” “......” 他深吸一口气,“是个女醉鬼。” “那你挣开她不就行了?” “我不敢。” 男人垂下眼眸,微微叹气,“她后面一群兄弟看着呢,大有我不陪酒就过来一起打群架的意思。” “......” 江时小哥哥非常可怜,可怜的非常无辜:“要不然你过来接接我吧?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开车快的话十五分钟就到了。” “......” . 笛好大概是真的被他给气着了。 怒气冲天下,直接开了辆非常符合心情的骚红色超跑过来。 夜风微凉,跑车伴随着发动机轰鸣声停在路边,红黑对比下视觉效果很刺激。 车窗被摇下来,露出一张风情万种,红唇摇曳的美人脸。 美人握着方向盘,语气不耐:“上车。” 江时弯弯唇:“你等我一分钟。” “你又要干嘛?大哥拜托你了行不行,我没你那么闲,你看看表现在到底几点钟......” “呵,有本事过来跟老子打一架啊。” “......” 笛好难得愣住了。 男人甩开缠在胳膊上的醉酒学生妹,冲不远处虎视眈眈的一群青年男子竖了个中指。 而后唇角微扯,神情轻蔑又讽刺,嗓音在寂静的街面上不能更清晰: “一群傻逼。” 他冷笑一声:“敢过来老子头都给你们打打歪。” 笛好眨了一下眼睛。 看见不远处的七八个头发五颜六色的青年表情瞬间变得愤怒,哗的一声就骂骂咧咧地成堆冲了过来。 江时迅速跳上车,眯着眼睛语气凶狠:“开车,我倒要看看,他们那群小短腿追不追的上老子的四个风火轮!” “......” 笛好真的觉得很丢脸。 第30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因为实在是觉得太丢脸了。 所以笛好一踩油门,硬生生在大公路上开出了赛道的速度。 四只风火轮轰隆隆一滚, 大红跑车就风驰电掣消失在眼前, 只留下一屁股的炫酷尾气。 半分钟不到,江时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一堆挥着拳头龇牙咧嘴的彩色头发古惑仔。 他轻嗤一声:“就这柯基小短腿, 还敢威胁小爷,呵。” “你还有脸呵?” 笛好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大半夜的正事不做,在大街上演速度与激情,我看你也没比那些青春期的中二少年好到哪里去。” 江时挑了挑眉, 偏过身瞅着她:“我倒还真不知道大半夜的有什么正事可做。”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暧昧:“要不然司机姐姐你带带我呗,我跟你学。” “让你吃屎你学吗?” “你示范一个我就学。” “你少在这里给我打嘴炮。” 女人握着方向盘转弯, 语气里充满了危险的冷意,“我警告你啊江时, 以后要是再敢在半夜打电话给我让我出门捞你,你就等着死吧。” “人活着哪天不是在等死。” 江时懒洋洋地靠着车窗,“我又不怕死, 英年早逝了也是你吃亏,你最好不要轻易立这种不吉利的Flag。” 笛好懒得搭理他。 前方再过几百米就是限速区,她一边减速一边问:“你今天发什么疯一个人大半夜跑出来喝酒?怎么连车也不开啊。” “被助理开回去了。” “你助理把车开走了但是没把你带回去?”笛好觉得匪夷所思,“你们在玩什么刑侦游戏吗?” “她有别的事儿要做。” 男人揉揉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季夏夏喝醉了, 她得先把季夏夏安顿好。” “......” 笛好踩下刹车, 转过脑袋盯着他看, “你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 “我能搞什么玩意。打从江谨言醒来, 你见我主动惹过他们那一家子没有?” 江时理直气壮,“季夏夏喝醉了我不让助理来处理难不成我自己弄?我是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么。” “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傻,我是问你为什么会跟季夏夏出来喝酒。” “我爱跟谁喝跟谁喝,你又不是我老婆你管得着么。” 笛好深吸一口气:“江时,趁着我现在还有耐心的时候......” “我今天下午在民政局门口看见她了。” 江小少爷何其无辜,“那时候你和江谨言还没离好婚出来呢,我怕她进去捣乱。你想你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要是被她坏了好事多不甘心啊,所以我就挺身而出拦住了她。” “......你下午也去民政局了?” “嗯哼,给你保驾护航啊。现在知道小爷在背后默默奉献为你做了多少了吧?” 男人勾勾唇,冲她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笑,“想不想哭?想哭你就哭出来,来,哭大声点,小爷肩膀给你靠。” 笛好心里刚升起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 她拧拧眉:“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不信什么,不信我为了你挺身而出默默奉献?哟嘿你这小白眼狼儿,这么多年我可真算是看错你了。” “......江时,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心虚就会变得特别油腔滑调特别欠揍?” 油腔滑调的江时眨了眨眼。 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要命。 “喏喏喏,就是这样,你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你自己瞅瞅,看看你这张心虚的脸。” 笛好眯起眼,“你老实告诉我,你找季夏夏喝酒到底想要干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江。时。” “你要是实在抓心挠肝心急火燎地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 他一本正经,“我这个人有个原则,什么事情瞒天瞒地就是不瞒老婆,你虽然改变不了我,但是你可以改变你自己。” “......”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我结婚?” 结婚结婚结婚。 这两个字之于江时就如同“阿弥陀佛”之于唐僧,没完没了无穷无尽。 笛好含含糊糊:“总之,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江时真的恼了,用词前所未有的刻薄,“等到显怀了你一个人大着肚子凄风苦雨出去买个菜也要被刻薄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然后吃错东西流产的时候才是时候?” “我住的是城南的独栋别墅,不会有太多街坊邻居,家里有保姆,不用我大着肚子去买菜,我爷爷会帮我请月嫂和医护,不会吃错东西流产。反正只要离开了江家我的日子就会过的很安全不是你看的那些苦情年代寻亲剧我谢谢您嘞大哥。” 说到最后,笛好还模仿他刚才的语气,轻蔑地“呵”了一声。 “......” 江时忍住想抽烟解愁的欲望,烦躁地揉揉脑袋,“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你说。” “等到你们家的风头过去了,江谨言和你的争端也尘埃落定了,外头那些人都不关注江家的时候再说吧。” “你还是在担心别人乱传谣言?” 男人叹了口气,“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别管他们说什么,他们又不敢当着你的面给你脸色看,你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我当然知道圈子里的人影响不大,我担心的是网上的舆论。” 笛好拧拧眉,“江谨言之前参加过那么多财经访谈,微博粉丝关注量都快比一个三线小明星多了,当年他出车祸变成植物人的时候,热搜在网上挂了三天,现在他突然醒了,热搜又在网上挂了三天。我查过了,他昏迷的时候热搜是自然流量,但他苏醒的热搜是花钱买上去的,说明江谨言那边是有人在做这些网络公关的,要是我真的跟你结婚了,消息再被他们往热搜上一放,好了,那根本就不是你和江谨言的战斗了,整个江氏的名誉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到时候你看你爷爷和公司里那些股东能不能放过你!” 江时垂着眼眸不说话。 “而且,” 女人轻咳一声,“有件事情我之前骗了你。” 她的视线看向别处,语气里难得出现了几分心虚:“这个孩子其实是我瞒着你故意怀上的。” 江氏抬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我......我那个时候吧,其实没想过要跟你谈多久的恋爱。我本来是打算,先跟你借颗精子,好歹你也算是这么多年我见过比较顺眼的男人......你先别打断我,等我讲完。刚好我显怀的时候不是冬天嘛,衣服穿得厚一点怎么也能撑到四五个月,然后我就假装被不肯把季夏夏赶走的江谨言气到,跑到国外去秘密产子,孩子生下来后就说是我妈跟我爸中年得子,先让我爷爷看管一段时间,然后我就乘着这段时间把婚离了,再回来带儿子。” 笛好眉眼狡黠,“这样还能让我儿子顺理成章地继承笛家,堵上那群重男轻女的亲戚的嘴,你说这计划是不是□□无缝?” “......你可真是牛逼。” “所以我现在呢,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跟江谨言离婚,去国外秘密产子,还是按照原计划一样说成是我妈跟我爸中年得子。然后过个两三年,等事情的风头都过去了,江谨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我再回国跟你结婚,怎么样?” 江时笑了:“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听我的亲儿子叫我姐夫?” “一个称呼而已嘛有什么要紧的......不是,你撇开那些私人情绪,客观判断一下,不觉得我的计划很棒吗?” “简直糟透了。” 男人冷哼一声,生生把一双上翘的桃花眼耷拉成凶狠的三角眼,“笛好你知不知道我爷爷为什么这么看不上我爸,江谨言出事的时候,宁可把吃喝玩乐了二十几年的小孙子从国外喊回来重新教,也不愿意在他儿子身上试哪怕一下下?” “为什么?” “因为我爸这一辈子不管遇到了什么事,第一反应永远都是委曲求全。娶江谨言的妈妈是我奶奶逼他的,娶我妈是我爷爷要求的,他这一辈子活了五十多岁了,从来不敢为自己出一点头,我奶奶经常在我们面前那样羞辱他,他依然唯唯诺诺一声不敢吭。我爷爷从我爸身上看到了我奶奶的教育失败,所以宁可把江谨言亲自抱过去带也不让她碰一点手。” “所以?” “所以在我们家,委曲求全是最糟糕的态度。你退一步,他们就会进两步,你想要风平浪静地离开,他们就会硬拽着把你拉回来,在你身上喝足了血之后再使劲儿泼脏水,直到把你身上的最后一存价值都利用干净。” 这附近算是近郊,人流量不大,除了一些骑着三轮车停在路边的夜宵摊,几乎看不见一点夜生活的影子。 和城区内灯红酒绿的喧闹完全是两个世界。 所以很安静,非常安静。 安静的甚至能把男人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笛好,你已经被卷进江家这堆烂摊子里了,你不可能把自己完全撇出去的。季夏夏知道你怀孕的事,她那种人看似柔弱实际上最有韧劲,就算你再怎么羞辱她的人格,再怎么把她踩进泥底,她都会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站起来,然后用某种你觉得不可思议几乎不能用现实逻辑去解释的办法搭上比你更厉害的人物,再回来报复你。” “季夏夏这个人要怎么搞,我现在还没想好。” 男人冲她弯了弯唇:“但是呢,江谨言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来解决。不管他想做什么,最终都只会自食恶果。” “我担心的不是江谨言。” 笛好叹了口气,“我担心的是外头的说法。江时,你从小到大肆意妄为惯了所以你觉得这没什么,但咱俩谈恋爱还有了个孩子这种事说出去真的不好听,就算我已经跟江谨言离婚了,那我也是他的前妻,而你是他的弟弟!他前妻和他弟弟在他瘫痪的时候搞上了,你觉得全中国的网民会怎么说?” “首先,全中国的网民没你想象的那么道德卫士,而且全世界的网民都有个特点就是发散思维模糊重点,在一些小事儿上他们确实容易上纲上线,比如我跟你今天半夜在马路上飙车的照片和新闻传到了网上,那我们可能就真的变成了在江谨言瘫痪时搞上的恶毒罪犯,咱们俩连带着整个江家的名声可能就真毁了,” “所以我说......” “但是呢,万一你跟江谨言离婚后马上又跟我结婚同时江谨言还有两个五岁大的私生子且私生子他妈一直住在江家——的新闻传到了网上,那我们很有可能就会成为被各大婚恋综艺邀请成为无数偶像剧改编素材的罗曼蒂克男女主角。” 笛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给你看个东西。” 江时完全不怵她的横鼻子竖眼,从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博,找到经常访问里的第一个微博号,进入人家的主页。 笛好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微博号的名称叫“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年多前开始写的。” 男人笑眯眯地把手机递给她,“总共三百多条微博,你瞅瞅感人不感人,心酸不心酸。” 笛好犹疑地接过手机。 她是从上往下翻的。 所以看见的微博内容也是: “六小时前: 离婚了。” “昨天22:10: 搞不懂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脑回路奇葩的渣男。 自己在外面风流快活领回来一对私生子还当着妻子的面和情人卿卿我我 结果现在谴责妻子晚上出去和朋友聚会太晚回家影响不好? 呵,我怎么会和这种人共基因。 真是丢脸。” “8-23: 那对小孩把整杯热牛奶全泼在了她脸上。 然后哈哈大笑。 我看出来她那个时候很想哭。但是她没有。 他情人笑的嘎嘎响,一脸嚣张地说别跟两个孩子计较。 他问小孩有没有烫到手。 这个家真是疯了。” ...... “18-12-13: 她今天又哭了。 问我:他究竟什么时候醒啊,他快点醒吧,醒来就可以离婚了。” “18-10-9 他还没醒。 她今天想进去看看情况,但被他情人拦下来了。 他儿子一边踹她一边说滚远点,这房间只有我妈妈可以进,你才不配。” ...... “17-2-1 我爸领回来一个女儿两个小孩。 说是我哥在外头的孩子和情人。 以后要住在家里。 哈?” ...... “16-12-9 时隔几年再次重逢。 她成了我的嫂子。” “16-11-7 新球鞋。 [图片]” ...... 再往下就是一些非常没有营养的炫耀新篮球新鞋子的炫富日常。 笛好没有再看下去。 但她就是再蠢,也能从这些微博里读出爆炸般的信息量了。 刨去过分艺术化和夸张化的修辞手法,这他妈不就是江谨言和她的婚后故事么。 虽然其中的用词非常让人心虚。 比如“那对小孩把整杯热牛奶全泼在了她脸上。我看出来她那个时候很想哭。” ——事实上牛奶只是泼在了裙子上,而她当时直接给江圆圆来了一个过肩摔。 又比如“她今天想进去看看情况,但被他情人拦下来了。他儿子一边踹她一边说滚远点。” ——其实是她当时实在被江家人搞得恼火,拎起厨房里的菜刀就说要去跟江谨言同归于尽。 ...... 还有很多。 反正笛好通篇看下来,代入自己,只觉得她这几年过得简直猪狗不如,心酸的要命。 她挑挑眉:“这都是你写的?” “我助理写的。她以前是搞言情杂志的,文笔好,知道怎么写才能切中读者的G点。” 江时摸摸鼻子,“我写的那些因为用词太难听显得太没有文化,都被她给删了。” “比如呢,你具体写过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形象地描述了一下如何才能成为像江谨言那样的傻逼。” “......” 笛好沉默了许久。 她还握着手机,屏幕亮度很高,刺的眼睛生疼。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但就是说不出话来。 “你......三年前就开始写这个微博了?” “嗯。” 他弯弯唇,“三年前季夏夏刚带着她的两个孩子进家门,你站在楼梯上盯着他们看,眼神特别恶毒神情特别冷漠,我那一瞬间就想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得到。” “......那真是谢谢你能看上恶毒的我了哦。” “但是你知道我这个人生来谨慎,太明显的把柄我不会留,危险的事情决定了要去做就要先准备好成功和失败的后手,所以我就开了这个微博账号。” 笛好无言以对,只能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在这个微博里,我们俩高中时是彼此的秘密初恋,因为网游而认识,网恋了一段时间面基后竟然意外发现你是我哥的未婚妻,所以最终我黯然出国跟你分手,并且因为情伤在国外花天酒地,但从来没有付出过真心,看似像个花花公子,其实全是因为心里有个不能靠近的禁忌恋人。” “......我高中的时候跟你说过话么?” “这不重要。反正我们高中的时候已经认识了就行。后来我哥变成植物人之后你嫁给我哥,我大醉一场,但又因为有了靠近你的机会而重燃希望,在同一个屋檐下默默守护你,痛苦地隐藏对你的爱恋。” “......” “后来季夏夏带着我哥的两个私生子上门,你的精神信仰瞬间崩塌,在短短几个月内受尽了折磨和屈辱,满脑子只剩下离婚的念头,但因为江谨言没醒,你承担着家族大义不能让江家经济崩溃,所以只能忍辱负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两个受伤的人再次走到了一起,发展了一段痛苦又浪漫的禁忌之恋。” “我受伤可以理解,你又他妈受了什么伤?” “我不是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嘛,江圆圆打你的时候,虽然痛在你身,但是伤在我心。” “......行吧,你继续讲。” “后面江谨言就醒了,你迫不及待地提出要跟他离婚,但是他不愿意,还拿病重的奶奶做威胁,说要等到你帮他把家产夺回来之后再同意跟你离婚。你本来为了顾及江奶奶的身体健康是想委曲求全答应他的霸权要求的,但就在这时你忽然发现你怀孕了,为了不让你的孩子认贼作父,你只能壮士断腕坚持离婚,好在他的情人也想尽早上位,所以天天给江谨言吹枕头风,然后你俩就成功把婚给离了。离婚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拿,只要了一家电竞馆,因为我们就是在这家电竞馆认识的,所以你想留作纪念。” “......哪家电竞馆?” “就是江谨言犹犹豫豫半天最后割肉一般给你的离婚补偿费里的那家电竞馆。” “......你能不能把你助理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静默了足足有三分钟,笛好开口道,“我非常喜欢她。” 江时不理她,继续说:“反正呢,一旦江谨言在网上掀舆论战,这个微博就会被曝光,到时候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终于知道我爷爷为什么说你比江谨言难搞多了。” 笛好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三年前你就开始打造这个小号,是不是也太......深思熟虑一点?” “并没有。” 江时别开视线,语气沉沉的,“我只怕我想的还不够。” 公路一侧是江,另一侧是山,公路广阔,风拂过江面传来辽阔的波涛声,又将波涛带入山林。 空气中带着一股子独特的潮意和青草气息。 闻在鼻间非常舒服。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实证明,中间只要出一点差错,我做的所有准备就会全线崩盘,完全失去作用。” ...... 其实在原著里,江时也早就做好了让笛好跟江谨言离婚的准备。 他也做好了两个人的关系如果突然曝光要怎么处理的准备。 做好了江谨言如果爱美人更爱江山,宁愿赶走季夏夏也非不肯放笛好走要怎么应对的准备。 做好笛好离婚后,面对全天下的舆论要怎么嫁给自己的准备。 甚至做好了如果他在跟江谨言的斗争中失败,要怎么保全笛好最起码跟她过上安稳生活的准备。 他什么都想到了。 深思熟虑,千算万算,设计了一个完美的局。 他唯独没想到,季夏夏的儿子会直接杀了笛好。 一尸两命。 连个能救活的可能性都没给他留。 第31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笛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自己的死亡究竟对这个男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但她听出了他此刻语气里的伤痛。 她想了想, 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江时, 我看见后面有一个烤红薯的摊子。喏,就在那,你下去给我买好吗?” “......” 刚刚营造出来的虐心言情剧氛围顿时散个彻底。 甚至还他妈变得有些沙雕。 男人揉了揉眉心,嘴里没个好气,“你自己没长脚吗?” “大晚上的这附近太危险了, 到处都是醉汉, 我下车不安全。你快点, 不然后面那帮人要追上来了。” “你都以七十迈速度纵马狂奔十分钟了大小姐,他们就是蜈蚣精转世也追不上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 但江时还是口嫌体正直地拉开车门下车给她去买烤红薯了。 这家烤红薯摊是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妇开的, 除了红薯还有栗子,一走到附近, 整个空气里都充斥的甜糯糯的焦糖味。 江时每样都买了点, 而且因为快要收摊了,老夫妇还把最后一只小红薯送给了他。 等到他拎着一大包小包的食物回到车上时,笛好已经架好了手机,准备好了吃夜宵时要刷的电影。 大有一副要在这里过夜的架势。 “也太香了一点吧。” 她吸吸鼻子, “一闻就知道是好红薯。” “我看你这张嘴根本就是薛定谔的嘴吧。” 男人郁闷地嘟囔道,“平时吃个鸡蛋卷也挑三拣四的,不是嫌人家盐放的太多就是嫌食材不新鲜, 怎么着, 现在又不嫌弃路边摊不卫生了?” “你不懂。” 笛好掰开一只红薯, 把大的那块递给他,“烤红薯这种东西,本来就只有路边摊卖的才最正宗。” “嚯得了吧,烤个红薯还有正宗不正宗了?” “当然有了。你没闻到里面煤炭的味道吗?还有汽车尾气的味道,灰尘的味道,喏,还有旁边那个摊子上的臭豆腐味儿。” “......” 江时顿时觉得嘴里的烤红薯难以下咽。 “哎呦你怎么比我还矫情啊,你小时候没听说过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你还是笛好吗?” 一夜间从娇小姐变成糙汉子的笛好自顾自剥红薯皮,懒得搭理他。 江时等了半天没听到她的回应,也吃不下去手里掺着臭豆腐味儿的烤红薯了,干脆换了一只袋子开始剥栗子。 驾驶台上手机放的是恐怖片,飘忽的bgm加上他咔嚓咔嚓咬栗子壳的声音,在大半夜的公路上显得十分诡异。 “那什么江时啊。” “说。” “明天正好是周末欸。” “周末怎么了?” “没怎么。” 笛好垂着眼眸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仿佛随口一句,“我就是想说既然明天正好是周末,要不然我们下周一去领证吧?” “下周一我有个会......” 男人剥栗子的动作一下顿住:“你刚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你有会就算了,还是公司的事儿重要。” “我听见你说下周一要跟我去领证了。” “哦。” 笛大小姐强装镇定不看他,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那就这样呗。” 江时弯了弯唇,伸出一只剥栗子剥的黑乎乎的手摸摸她的头发,在她脑门上留下几个漂亮的脏手印:“这样就对了。我这样的男人八百年也出不了一个,笛好,你好不容易遇到了是祖上积福,要懂得用婚姻拴住我知道吗。” “滚蛋。” “我是说真的。” 他把剥好的栗子仁塞进她嘴里,“以这个红薯为证,你记着小爷一定会对你好的。如果这辈子我辜负了你,就诅咒我后半生孤苦伶仃,死到临头了也没人送终。” “......”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琢磨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笛好拧拧眉,抬起头看他。 然而视线刚对上的那一秒,满肚子的反驳和嘲讽就忽然堵在喉间,再没能说出口。 ...... 江时的眉眼其实很干净。 只是他习惯了用防备和厌倦的姿态去面对这个世界,不说话时没什么情绪,眼睛里头带几分懒洋洋的厌世感,总让人觉得隔阂至极。 高兴时也漫不经心的,笑意浮在面上,看不出是真高兴,还是逢场作戏。 要不然就是嘲弄又冷漠,连语气词都让人脑门冒火。 他看似敢爱敢恨。 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坦诚的人。 这是第一次,笛好从他温柔的抚摸里感受到了那种小心翼翼和真挚诚恳。 他说:“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想做什么也告诉我,不管能不能做到有没有希望,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帮你。” ——没错他真的这样说。 语气像在法庭上宣告判决书一样凝重。 眼神却像在女神像前唱赞美诗一样华丽。 车内寂静了整整三十秒。 笛好终于笑起来,把怀里抱着的一大包栗子塞给他:“江时,你帮我把这些剥出来好吗,我的指甲是新做的,怕劈了。” “......” 男人深吸一口气,咔嚓一声摁碎栗子壳,唇角上扯:“剥,给你剥大颗的,两颗够吗?” “够了,谢谢儿子,儿子真好。” “给老子滚边儿去。” ——要不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破坏气氛的本领真是难分伯仲。 ...... 那一大包栗子和三只胖乎乎的烤红薯到底也没能吃掉多少。 笛好把江时花了半小时给她剥的栗子仁带回了自己在附近的小公寓,然后把烤红薯留在了林子边给野猫野狗吃。 江小爷在她后面冷嘲热讽:“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笛好全当听不见。 虽然借了他一个房间留宿,但完全没有要跟他继续促膝长谈的想法。 “孕妇睡不好的话生出来的孩子会长不高,明天早上你醒了就安安静静走,敢过来敲一下门或者打一个电话你就等着你的亲儿子叫你姐夫!” “啪”的响亮一声。 她在他面前直接甩上房间门。 ......ojbk. 江时摸摸鼻子转身乖巧进客房。 一切为了联盟,的继承人。 一切为了部落,的皇太子。 他这个老父亲可以忍。 . 而与此同时,被助理安置在六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的季夏夏,还沉浸在甜甜的梦境里。 她梦见了谨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牵着团子和圆圆,站在不远处冲她笑,说:“夏夏,你终于回来了。” 她梦见她正要跑过去时,手忽然被拽住,江时站在她身后,神情忧伤语气低落:“夏夏,你不要我了吗?” 她梦见谨言不安的呼唤,梦见团子凄厉地喊着妈妈,梦见江时无助的眼神,还梦见了笛好挥着镰刀,看向她时满脸的憎恨和厌恶。 然后,她就被越来越刺眼的阳光给唤醒了。 此时正好上午九点整。 季夏夏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发现自己浑身□□,地下乱七八糟散落着衣服和鞋袜,床上......一片狼藉,气息暧昧。 整张床上只有她一个人,但旁边的枕头凹陷,被窝里还有几分温热。 季夏夏脸色发白,嘴唇微颤,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她坐在床上思绪混乱地发了半小时的呆。 好容易才勉强稳住了心神,翻身下床,穿上皱巴巴的衣服,开始在房间内翻找起来。 包包,手机,身份证......一个不少。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多。 到最后,季夏夏甚至把浴室都翻了个底朝天,才在洗漱台下方找到了一只挂坠。 挂坠是个和风猫咪,上头还有磨损,看上去明显是个用了很多年的旧物。 季夏夏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江时的车钥匙上,就挂着这个猫咪挂坠。 她当时还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江时说是初恋女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是他非常珍惜的东西。 季夏夏握着手机,神情苦涩难辨。 她万万没想到,只不过是喝个酒,竟然就发生了这种事。 还是和一个自己从来没预想到过的人...... 酒店的门在这时忽然被敲响,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酒店服务生,面带微笑语气尊敬:“您好,这是您的朋友给你留的东西,他让我们在十点钟的时候给您送过来。” “......我朋友?” 季夏夏怔怔然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条裙子和一双鞋。 底下还有内衣。 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她犹豫了片刻,问:“这个送东西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服务生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是前台让我送过来的,可能前台那边会有登记吧。” 于是季夏夏又打电话给了前台。 前台说是一位姓陈的女士嘱托他们在十点钟的时候送过来的,只有这么一个盒子,其余什么信息都没留。 季夏夏又问了那位女士的具体长相,但描述半天,发现自己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那我这间房间是谁订的,你们那边有信息吗?” “您这间房吗?稍等,我查一下......是一位叫季夏夏的女士订的,订了两个晚上,明天中午十二点钟退房。” “我知道,季夏夏就是我,但是你确定只有一个人的信息吗?” “是的,您这间房只有您一个人的身份信息呢。” 前台接电话的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说,“不过昨天晚上替您办入住手续的男人好像订了您隔壁的房间。” 季夏夏一下激动起来:“他是谁?” “这个,很抱歉季小姐,客人的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的。” “你们都看见了是他送我过来的,也知道是他给我办的入住手续,难道这样都不能说吗!” “......抱歉。” ...... 季夏夏最后还是没有再刨根问底地继续追究下去。 而是选择直接挂了电话。 事实上,就算对方不肯再透露更多的信息,她也已经基本能肯定这个人是谁了。 ......除了江时,不会有别人的。 她抱膝缩在床头啜泣了许久。 直到太阳高照,墙上时针转到十二点的时候,才捡起旁边震动不断的手机。 是江谨言给她打的电话。 从昨天晚上十点到今天中午,手机上将近四十个未接来电全是他的。 微信也发了一大串。 一开始问她怎么还不回家,后面措辞越来越生气,到早上八点的时候,已经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夏夏咬着嘴唇,给他回了个电话。 “夏夏?你终于回我电话了。” 江谨言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怎么我打你电话都不接?” “哦,我回了一趟老家看我奶奶。” 她稳住情绪,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不起啊,深山老林的信号不好,手机又没放在身边,现在才看见你的消息,真的对不起啊谨言。” “没事,你人没事就好。那你现在在哪,要我派人来接你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就能到家。”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团子昨天晚上没看见妈妈,哭了大半夜才睡着......” 伴随着江谨言低沉清淡的嗓音,季夏夏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她想,这没什么的。 只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发生的一场失误而已。 如今的幸福和安稳来之不易,再起风波只会伤害谨言,伤害孩子。 她不能为了捍卫自己的正义就去伤害那些爱她的人。 昨天晚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女人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最起码这样对她,对孩子,对谨言,甚至对江时对江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 . 季夏夏是在半个月后才在江家重新见到江时的。 听说是因为这段时间公司事务比较忙,所以为了节省时间,他直接住在了公司附近的公寓内。 她看见他的时候是早上,张妈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而江时就坐在餐桌上喝粥,头发半干不湿,睫毛上还有水汽,应该是刚洗完澡。 其他人都还没起床,餐桌上除了他只剩下一个笛好,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旁边的笛好聊着天。 虽然笛好和谨言已经离婚了。 但为了照顾江奶奶的感受,这件事暂时没有在家里公开,长辈们都还不知情。 所以这段时间,笛好依然没有搬离江家。 只是经常彻夜不归,态度上放纵肆意了很多。 江奶奶旁敲侧击地敲打过好几回,她全当耳旁风,该怎么样还是在怎么样,我行我素胆大妄为。 到最后,江奶奶大概也知道不管她怎么提醒都只会是无用功,所以渐渐的也不再说了。 听见她下楼的动静,笛好微微抬眸瞥了她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喝汤。 连声早安都懒得说,一如既往冷傲。 江时倒是随意打了个招呼。 只是也和往常一模一样。 自然平淡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季夏夏却左脚绊右脚,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在餐桌上坐立难安了一个早晨后,她终于看准了江时单独在花园内打电话的时机,抿抿唇,攥着裙摆走了过去。 男人刚好打完电话,看见她,眯了眯眼。 阳光把他英俊的脸庞分隔成一格一格的,身上衬衣解开两个扣子,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肌肉纹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男性荷尔蒙。 不知道为什么。 季夏夏的耳根子忽地就红了大半。 “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 她吞吞片刻,小声问,“那天晚上我们喝完酒......” “喝完酒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也很平静,“你喝醉了不省人事,但我还和别人有约,就打了电话让助理过来处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全程没有参与也完全不知情。” “可是我在浴室里发现了......” “我不管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了什么东西,也不管你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谣言,反正——” 男人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气冷冷,“那天晚上我最后见你是在酒馆门口,看着助理把你扶上了车,助理是女的,给你订的酒店也是单人间,你一觉睡到了天亮,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这样说,你能听明白吗?” “......” 季夏夏苦笑了一声。 而后垂下眼眸,轻声道:“我明白了......” 这样好。 这样,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天晚上的促膝长谈,敞开心扉的灵魂交流,就当是一场梦。 再也不要提起。 只是为什么,明明这就是她所希望的回答。 可她的心却无可抑制地涌起了浓重的失落......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忽地响起,打断她的凄风苦雨。 季夏夏回过头,看见江谨言正自己控制着轮椅往这边靠近。 他微微皱了眉,看着江时的眼神不是很友好,嘴里淡淡道:“夏夏,过来。” 季夏夏下意识走了过去。 “你们这什么反应?” 江时啼笑皆非,“我跟未来的小嫂子聊个天而已,怎么搞得像我要□□她一样。” “江时!” 江谨言真是搞不懂这世上为什么会有光凭一张嘴就能让人火冒三丈的人,“你也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口无遮拦的,你觉得好听吗?” “我要把话说的这么好听做什么。” 江时嘲讽地一扯唇角,“你瞅瞅你自己配吗?”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怎么,你觉得好听啊?” “......” 江谨言简直想把手里的核桃往他脑门上砸。 “行了,我跟爷爷商量过了,明天我就从这里搬出去。哦,笛好以后也基本不会再过来,这地方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江时也懒得再跟他纠缠,下完最后一句通知,就拎着手机直接离开。 擦肩而过那一瞬间,还丢给他一声轻蔑的嗤笑。 江谨言虽然被他的态度气得要死,但是敏锐地察觉出他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对劲。 刚想开口质问,就发现男人已经走远了。 身高腿长的,背影陷入光影里,看上去刺眼又炫酷。 就像一个打完怪兽后潇洒离开的高冷超人。 而他就是那个猥琐怪兽。 江谨言沉默片刻,问:“他什么时候跟笛好关系这么好了?” “......” 然而久久没有听到回应。 “夏夏?” 他蹙蹙眉,一抬头,发现女人正怔怔地望着远去的背影。 好半晌,才在他的注视中回过神。 而后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敷衍一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 江谨言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轨道。 开始以超出预期的速度,在什么也看不清的地下隧道里,肆意冲撞。 一旦塌陷。 就是山崩地裂。 ...... 江时回到屋内时,发现笛好已经离开了。 他打电话过去,对方直接挂断。 然后回过来一条微信。 笛好:在医院做检查呢,你安静点 江时:还有多久结束啊,用不用我现在过来接你? 等了三分钟。 对方没回。 江时忧愁地叹了口气。 别人家的孕妇都是凄苦地在匿名论坛里发帖说丈夫不关心自己不爱护自己,做产检都是自己一个人去,在甜甜蜜蜜的妇产科看见恩恩爱爱的一对对夫妻抹眼泪,生产之后丈夫也只管生不管养,现在都快要得产后抑郁症了。 江时这段时间关注了很多母婴博主,连带着也看了无数这种树洞帖子。 结果就在他整天担心笛好会不会得产后抑郁症的时候,笛好的反应是: “你烦不烦呀,懂么不懂,问东问西,问了又记不清楚,完全耽误我功夫。你能不能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情,别整天在这里瞎凑热闹了行不行?” “......不是,小爷什么都不做,你之后想起来就不会觉得家庭冷漠丈夫无情然后得产后抑郁?” “我不是让你什么都不做,我是让你做点好事别整天就知道瞎几把添乱,而且你他妈才得产后抑郁呢。” 笛好面带微笑,语气冷漠,“你再咒我一句,我就让你感受一下家庭冷漠妻子无情然后得产前抑郁是个什么心情。” “呵,我一个男人我有什么产前抑郁好得的。” 笛弯弯唇,掏出手机:“媳妇怀孕,男人也会得产前抑郁症?原来男性产生产前抑郁的主因,和性生活减少有重要关系......这个时期内,由于性生活压抑,加上工作及家庭生活难以兼顾,因而令丈夫平添压力。而这种压力长期压抑下,往往令他产生情绪抑郁。专家同时指出......” “知道了知道了老子知道了。” 江时面无表情地夺过她手里的手机,“手机辐射大,你少玩。” “反正你有空在这里研究孕妇吃什么对孩子好,你不如去多看看育儿书。行了,我去睡觉了,你爱干嘛干嘛少烦我!” “......” 江时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潇洒的孕妇。 笛好这女人放古代不是花木兰就是穆桂英。 ——不过这已经是上周末发生的事情了。 这会子江时又被笛木兰放了鸽子,一个人眉目阴郁地出门。 还没走到车库,就听见栅栏外传来一阵响亮的哭声。 是个小胖墩,跌坐在江圆圆面前,手里的篮球卸了气,干瘪瘪地特别难看。 就如他哭的皱巴巴的脸。 江圆圆冷哼一声,抱着怀里的皮球跑开了。 江时不用问都知道,他一定是又被江圆圆那个人精给坑了。 而且事后大人问起来,错处肯定都在他身上。 他慢悠悠走过去,在伤心的小孩儿身旁蹲下来。 小胖墩儿勉强止住抽泣:“江、江叔叔。” “小不点,看在你哭的这么惨的份上,我教你个道理,你听好了啊。” “什、什么?” “以后跟江圆圆在一块儿,记得别用脑子用拳头。” 小胖墩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睛。 “想要的东西直接抢,不高兴了直接揍过去,揍到他不敢惹你为止。你说你长这么壮实,好好比力气不就行了,干嘛非要跟他用脑子呢?” “妈妈、妈妈不让我打人。” “别的人确实不能打,但是江圆圆又不是人。” 江时笑眯眯地,“你妈妈只说不让你打人,可没说让你跟妖怪讲道理吧?” 小胖墩瞪圆了眼睛,吓得都忘了哭:“江圆圆是妖怪?” “千年老妖,最坏的那种。反正以后他要是再惹你呢,你就直接揍,揍到他哭,揍到他求饶为止。” 他的声音很温柔,还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大人们老了,眼神不好看不出来,很容易被妖怪欺骗。所以这个斩妖除魔拯救人类的任务,江叔叔就交给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了好不好?” “......好!” 江时一直觉得。 伤仲永的故事,是非常真实,非常值得神童家长们引以为戒的一个故事。 生出一个神童很难。 但毁了一个神童却很容易。 那些曾经轰动全国的,被媒体大肆宣扬的神童们,其实大部分到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 比起一个满脑子害人主意,小小年纪就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杀人的天才罪犯。 江时觉得这社会还是多一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形计算器比较安全。 前者害人害己。 后者舍身成仁。 江时心想他怎么这么善良。 江圆圆这么造作,他还愿意平白送了一份德业给他。 天哪他简直就是一个圣父吧。 第32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入秋之后, 天气渐渐转凉。 江家老宅的院子里种了几棵银杏树,叶子金黄, 飘下来时场景如画,以前笛好每年都会在院子里捡树叶拔草, 一个人摆弄那些剪贴画。 这也算是笛大小姐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项文艺爱好了。 只不过今年秋天,银杏叶子落了满地, 也没有一双纤纤素手去捡了。 全被阿姨的大扫把一挥扫进了垃圾篓里。 早在九月初,天气还未转凉之时, 笛好就搬离了江家。 她搬家的声势很浩大,但凡是陪嫁过来的、她自己花钱买的、所有权在她身上的东西,她全搬了出去。 大到那张高架床, 小到一把买化妆品送的遮阳伞,一件也没给季夏夏留下。 ——为什么会说这么刻薄的话, 当然都是有原因的。 或许是因为季夏夏出身清贫,她的生活习惯也很节俭。 这并不是一个不好的习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习惯还非常值得人学习。 但偌大的江家,就只有笛好这么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性。 笛好又是一个非常喜新厌旧所以导致生活过的不那么节俭的人。 于是她的化妆品护肤品也好,衣服鞋子包包也好, 甚至是一瓶快过期的沙拉酱和油醋汁, 在笛好丢掉之前,季夏夏都会非常诚挚地过来问:“这些东西如果你不要了的话, 可以给我吗?” 笛好一开始也没当回事, 随口就回了句:“要拿就拿走呗。”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自己的旧衣服穿在季夏夏身上。 季夏夏的好朋友身上。 季夏夏的妈妈身上。 她觉得自己要疯。 如果季夏夏直接把这些二手物品卖出去, 卖掉的钱用来买别的新衣服, 笛好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是直接肉眼看见衣服直接被她们穿在身上,笛好就瞬间有种“老娘自己花钱买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用”的刻薄想法。 所以再后来季夏夏过来说想要这些二手物品的时候,笛好的回应就变成了:“不行,它们都要被捐出去。” “捐给谁?” “卖成钱后,换物资捐给贫困地区的贫困儿童。” “......” 看着女人义正言辞的脸,季夏夏只能黯然离去。 “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想膈应我。” 后来笛好跟江时说起这件事,整个眉毛都皱在了一起,“江谨言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连几件衣服都买不起吧?她这样有意思么。” “那你可能还真是误会她了。” 江时弯弯唇,“江谨言是不缺钱,但江谨言还坐着轮椅呢,总不可能直接带着她去商场买衣服,最多给她转点钱或者给张卡,你觉得像季夏夏那样有原则又独立的人,会肯花江谨言给她的钱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 所以,在笛好知道季夏夏是真穷而不是故意恶心她之后。 ——她就更不愿意拿自己的东西去做好人了。 搬家那天,她闹出那样大的声势,莫说是江家的人目瞪口呆,便是连邻居都忍不住出来看情况。 老太太捂着胸口差点没踹过气:“笛好!你这又是在闹什么?你还嫌现在的江家不够乱是不是!” 笛好什么话也没说。 直接把一本离婚证复印件甩在她面前。 因为怀了孕后更加畏寒了,她在初秋就披上了大衣。 长发散下来微微卷曲,头上戴了个英伦风的纱帽,一双眼睛在纱网后若隐若现,抿起的唇角显得比冷傲更冷傲。 所以她抱着臂往外走时,整个客厅寂静无声,竟然没有人再敢拦她。 所幸江时不在,不然场面只会闹得更难看。 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最好一次性让满小区的人都知道江谨言跟笛好已经离婚了。 而且离婚快一个月了。 ——幸好那个混世魔王不在。 ...... 笛好离开后,江老太太拄着拐杖发了半天愣。 她指着茶几上那本离婚证协议书,浑身颤抖:“谨言,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我跟笛好,确实在一个月前已经离婚了。” “啪!” 伴随着响亮的一声,一个巴掌被狠狠甩在了男人脸上。 这是江谨言长这么大,老太太第一次打他。 “你现在出去,给我把笛好追回来!” “奶奶!这桩婚姻本来就是你们在我昏迷的时候瞒着我定下的,我从来就没有同意过!” 他捂着脸,笑容苦涩,“如今我有儿有女,我要是不跟笛好离婚,你让他们怎么办?当一辈子的私生子女吗?左右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同意了。” 事实上,当年笛好跟江谨言结婚,很是费了一番折腾。 因为江谨言是植物人,按理说并不能领那张证。 但好在他们俩之前已经订过婚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勉强也算是能表达一方的结婚意愿。 江家走了各种关系请了无数律师,费尽千辛万苦才拿回来两张结婚证。 结果到头来,被江谨言这么轻轻松松地就作了废。 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拿手指着他:“你离婚,你离婚为什么不和家里商量!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一辈子不离婚了?我是让你忍一忍,让你忍一忍!你全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好啊,我辛辛苦苦拿命为你筹谋,你倒好,联合着外人在背后捅家里人刀子,你知不知道笛好今天做的事,就是明明白白地在我脸上扇巴掌!” 她失望至极,也绝望至极:“难怪你爷爷说你不如江时,这是我的命,我比不过,儿子辈也比不过,如今孙子辈更比不过,这真是我老婆子这辈子的命啊!” 说完这云里雾里的一段话,她就直接离开了。 失望到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给他。 江父叹了口气,难得走过来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谨言,你奶奶想让你做什么是她的事,你不必事事顺着,这个家有我这么一个窝囊废就够了,你和小时,我希望你们一辈子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以后如果真闹得不开心了,看着兄弟血缘的份上,彼此都留一线,也算是给你没用的父亲一个最大的面子了。” “......” 江谨言头脑发懵地看着自己的奶奶拄着拐杖拂袖而去。 又看着自己的父亲搀着继母的手步履蹒跚地离开。 他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没有人骂他没有人劝阻他也没有人催促他,他此时此刻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道他爸对她说的对不对。 “你爸说的没错。” 江老爷子从二楼走下来,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反正语气依旧是那副封建大家长的威严和冷肃,“你奶奶心中有执念,她的话,你不必全听。就像你说的,如今你有儿有女,家庭美满,所以你要娶季夏夏,我也不拦着你。你从小到大吃足了苦头,几乎没过过如意的日子,从今以后,就这样安安稳稳顺顺心心的,也很好。” 江谨言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听不懂爷爷的话。 “爷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握紧搭在轮椅把上的手,勉强弯出一个微笑:“我从没抱怨过以前吃的苦头,为了江家,为了江氏,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以后不必了。” 江老爷子微微叹息,沟壑分明的脸上甚至有一丝怜悯,“小时刚给我打了电话,他领导的实验室研发成果已经出来了,药物临床试验也在昨天确定成功......” 江谨言觉得自己的脑袋忽地被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后面的话,怎么都听不太清晰。 只隐隐约约,看见老爷子的嘴一张一合,就给他下了判决:“谨言,你适合守成,但江氏现在已经到了需要开拓的时候.....既然你母亲和你奶奶都给你留了些股份,后天的董事会你也可以去听听,随着这次的研发成果出来,公司的构架核心肯定会大改.....” 江氏是做医药发家的。 早年并不能算是什么正规的企业,只是一个医药堂子改制,畅销的大多都是小儿预防、老年保健品之类没什么竞争力的产品,年年花在广告上的费用就十分惊人。 也非常注重声誉。 但这样的老本不能吃一辈子。 随着全民素质的提高,年轻一辈大多都不太吃这一套。 所以在江时回国之后,他就开始着手组建实验室,研究肺癌靶向特效药。 江时本身自己学的就是药化,在国外读书那几年,一来因为脑子好,二来因为有钱,在这方面的人脉关系处的并不算差。 这个实验室,从机密资料到研究人员到前身团队,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组建的。 如今有了成果,功劳当然一大半都得算他的。 总的来说就是,之前他扛着压力每年往里砸了多少钱进去,现如今他的功劳就有多大。 季夏夏之所以不愿意让笛好这么快跟江谨言离婚,急着非要在江谨言还没完全康复的时候就去夺权,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怕江谨言最大的靠山江奶奶支撑不久。 另一方面也是顾及到江时的这个实验室。 江谨言盲目自信,觉得这个实验室只是异想天开,江时烧了那么多钱,到最后只会成为他的一大败笔。 但季夏夏不这么认为。 她对江时的评判,要远比江谨言对自己弟弟的评判高许多。 . “那么也就是说,江谨言之所以能赢,其实追本溯源靠的全都是他儿子那一推是吧。” 诡谲瑰丽的昏暗空间内,江时翻着书本,慢悠悠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感应星盘旋过来:“是的。。” 所以在言情小说里,不论是商业行为,还是伦理行为,抑或是很严肃的法律问题,最终都能用儿戏一般的撕逼情感手段来解决。 男人叹息着摇了摇头:“究竟是有多胡闹,才会设置这样的世界观。” 把反派设定成一个心机深沉,诡计多端,隐忍多年虎视眈眈的奸雄,却没有给他作为一个奸雄足够的尊重。 他一方面心机深沉诡计多端,一方面又冲动至极脆弱不已。 男女主角三两句话下了他的面子,他就开始轻率地打击报复,恶毒全靠脏话来体现,仿佛江时一口一个“他没”,而江谨言坐在轮椅上不动如山,就能体现男主的高贵和强势。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江时这种人,情商比智商还要高,看似潇洒肆意实则步步为营,原著里要不是笛好死的太突然完全击溃了他的神经,江谨言最后能不能站上擂台跟他扳手腕还得再另谈。 “我一直觉得,人把什么事情都搅和在一起是一个很可怕的行为。” 男人合上书,注视着屏幕上稳中有进的任务进度条,弯了弯唇,“商业争端就靠商业行为来解决,婚姻归属就靠法律凭证来判定,除此之外的犯罪行为,既然犯罪行为人和辩护律师都觉得只是意外过世,可以愧疚补偿但不值得上纲上线的话,那就干脆镜面反射了。” “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屠夫有多可恨。血只有自己流过了,才会知道“没关系”这三个字,要从受害者嘴里说出来才有效用。” 寂静片刻。 感应星盘旋在他身旁:“殿下,您已经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嗯。” ...... 江时当然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 ——首先,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会知道屠夫有多可恨。 恶魔之所以被称为恶魔,是因为他干的压根儿就不是人事。 入秋以后,天气渐渐转凉。 就在笛好肚子渐渐显怀的时候,季夏夏也发现自己怀孕了。 最开始,是她的医生闺蜜林潼潼最先注意到这件事的。 她在喝鱼汤的时候忽然想吐,潼潼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你最近例假准时吗?” 她怔住。 从这里开始,一切开始转向了另一条路。 潼潼亲自带着她去药店买了验孕棒,三根验孕棒,测了三回,全是两条杠。 她不甘心,又拖着潼潼回医院做了检查。 HCG数值超常,基本可以确定是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 推测时间,就是那天她跟江时......没有错。 季夏夏攥着检查报告:“潼潼,有没有可能是检查出错了?” “总不可能验孕棒,孕检还有你的例假期同时出错吧?” 林潼潼笑着说,“别想太多,你肯定怀孕了,这下江家人总没有理由反对你嫁给江谨言了,你也算是苦尽甘来,媳妇熬成婆了。”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这个孩子的到来,根本就是祸不是福。 按道理来说,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把孩子打掉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这是她的孩子。 她的手轻轻覆盖在小腹上。 似乎能感受到胎儿微弱的脉动,就像当年的团子和圆圆一样。 是一个脆弱的,无辜的,还需要母亲保护的小生命。 季夏夏辗转反侧了一整个晚上。 而第二天,是全家人团聚的中秋节。 在外面住了许久的江时会回家来吃一顿团圆饭,和和气气的,当做无事发生的。 虽然实际上,这段时间江谨言因为他明显憔悴了许多。 拼了命地复健,吸收那五年他断缺的所有信息,恳求老爷子同意他康复后进公司,从头再来过。 哪怕从底层做起也没关系,最起码给他一个机会。 江老爷子不知是真的想给他一个机会,还是单纯是出于怜悯,竟然叹息着同意了。 季夏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高高在上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谨言,有一天也可以这样低声下气地哀求长辈,可以为了回公司这般发了狠拼了命不顾形象。 “不稀奇。” 江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语气淡淡,“小时候学校老师夸了一句他弟弟比他聪明,他就头悬梁锥刺股地熬夜学习,一直学到高烧进医院。小时候他都能为了赢过他弟弟做到那般,长大了当然只会更拼命。” “......” 如今老太太的身体已经撑不住整天在家里居家调养了。 大部分时间,她都住在医院里,只有在这种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被医护人员允许外出一小会儿。 季夏夏时常会过去看望她,照顾她,关怀她,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祖母一般敬重。 ——但很显然,收效甚微。 江老太太依然会用粗粝的嗓音嘲弄地对她说:“季小姐,你现在看见了吗,就连江家自己的子孙,都需要这样发疯拼命,才能得到一点点机会。” 季夏夏茫然地抬起头。 老人眼窝深陷,嗓音苍老而缓慢:“所以你知道我最看不上你哪一点吗?” “.....” “我老婆子活了将近八十年,别的本事或许没有,最起码看人准。小时刚会说话时我就知道,谨言比不上这孩子,所以当年,是我亲手把他送出的国。” “而你,刚进江家门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和外头那些想靠婚姻就不劳而获的小女孩儿们,没什么两样。” “江奶奶......” “不用喊我奶奶,我听不得。你也什么话都不必再说了,如今我半截身子快入土,谨言非要娶你,我阻止不了,你以后安安分分的,别毁了我江家就好。” 说着,就让护工推着轮椅离开了。 ..... 季夏夏沉默许久,盯着脚边的狗尾巴草浑身僵直,一直到身后传来踩着枝叶的脚步声,才回了神。 她转过头:“......江时?” 男人似乎也是现在才注意到她,挑了挑眉:“哦,你好。” “你怎么也跑到花园里来了?” “刚才在跟团子玩捉迷藏,说好只能在花园里躲的,所以过来找找,不过目前来看,她又耍赖跑进屋了,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了,再......” “江时。” 季夏夏忽然打断他。 江时停下要离去的脚步。 “有件事我觉得我得告诉你。” “嗯?” “我怀孕了。” 男人微微一怔,而后点头,反应是出乎意料的平淡:“那恭喜你了。” “而且孩子是你的。” “......” 他一下整个人都转过过,啼笑皆非,“你说什么?” “孩子是你的。” “不可能。” “没有任何不可能。只可能是你的。” 季夏夏的眼眶都红了,倔强地抬着头,“这段时间,我只跟你发生过关系,孩子如果不是你的,除非是我无性繁殖。” “那就是你无性繁殖。” “你不必非着急忙慌地要与我撇清关系。我心里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认他的,也不会愿意踏上我这趟浑水。” 女人抿了抿唇,“所以这个孩子我会自己生,自己养,自己带,今天也只是按照义务通知你这个丈夫一声而已,其余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 ——江时确实是没放在心上。 但旁边躲在草丛里玩躲猫猫的江团子却放在了心上。 作为一个懵懂无知,对大人又有些隔阂的小孩。 她在听到这些话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它们转述给自己的双胎哥哥听。 “哥哥,我们怎么办?妈妈有了小宝宝后,会不会就不爱我们不管我们了?” “会。” 江圆圆目光凶狠,“一定会的。孩子的爸爸还是那个恶毒的人,爸爸妈妈会为了它争吵,妈妈会因为它不管我们,说不定以后等我们长大了,我们的东西都会被它抢走!它就是那个恶毒的男人的阴谋!” “那、那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把它杀掉,不能让它生出来害了我们和爸爸妈妈。” “......可是爸爸妈妈说不可以杀人的......” “它才不是人呢。” 江圆圆扳过她的脑袋,“你没看过纪录片里说的嘛,小孩要到三个月才会成形,以前都只是胚胎。妈妈怀孕才一个月,所以我们杀的是胚胎不是人,明白了吗?” “明白了。” “所以等一下,你听我指挥……我当前锋,你殿后。” “那妈妈怎么办呢?她和胚胎是一起的。” “妈妈是大人,她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也从楼梯上滚下去过,我就只受了一点点伤,很快就好了,是不是?” “是!” ...... 中秋节这天,A市放了烟花。 非常绚烂,非常响亮的烟花,在头顶乍开,出现各式各样的形状。 江时站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菜没上。” 这个点,距季夏夏离开庭院到屋内拿拍立得,已经过去二十五分钟了。 他觉得他应该给罪犯留够时间。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竟然也能亲年目睹这残忍的一幕—— 二楼楼梯口,小小的身影用力往前这么一撞,女人的身影就摇摇欲坠。 他再立刻地,迅疾地继续一撞,女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嘭。 女人停在了他的脚前。 颤抖着,无力地,身下开始出现血迹,但不算太多,也不知道是来自被摔伤的手臂,还是腿,还是后脑勺,还是脸蛋。 季夏夏用力地,拼命地往他这边挪动,却在木地板上划过几道无力的血痕。 而楼上的小身影,早在她滚下来的那一刻,见到门外有人进来,就立马“畏罪潜逃”了。 女人伸手拽住他的裤脚:“救救我,救救我江时,救救我们的孩子......” 江时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看她绝望又期望的眼神,看她充满求生意志的动作,看她眼里的后悔和不甘心。 他抬起手,看向腕间的表。 “还有36分钟。” 他弯弯唇,垂眸俯视着她,语气很温柔,“你再坚持一下,再过36分钟,我就喊人过来救你。” 屋外依旧是绚烂的烟花。 爆炸的声音很响亮。 季夏夏眼睛里的光却忽地熄灭了。 还有36分钟。 36分钟。 原著里,就是过了整整36分钟,江圆圆才鼓起勇气良心发现一般打电话给了120。 没有起到丝毫用处。 笛好已经大出血出气多进气少了。 等到救护车终于赶过来时,她彻底地失去了生命。 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现在,他也等季夏夏36分钟。 一分不多,一秒不少。 “你乖乖躺着,别动弹,36分钟后,我帮你叫救护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季夏夏,希望你好好活着。” “如果你活不了,也别怪你的儿子。” “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而已,他懂什么呢。” “你说是不是?” ...... 此时此刻,屠夫终于砍下了第一刀。 镜面反射,几乎零误差。 而对于季夏夏来说,这一刀,是扎心扎肺一般的疼。 想要把对方碎尸万段的那种。 第33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季夏夏在医院特护病房里醒来。 她昏迷了整整七个小时。 从楼梯上滚下来时是晚上九点,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四点来钟,天蒙蒙亮, 整所医院都还沉浸在只闻鸟鸣的寂静里。 实际上,季夏夏人并没有什么大事。 医生在家属强势又紧张兮兮的警告和危险下, 细致检查了好久,拍了X光片做了CT,最后下的诊断结果是: 这位病人真的没什么大事, 除了一些皮肉伤和非常非常轻微的脑震荡, 以及可能有些积食胀气。 但是季夏夏昏迷了整整七个小时。 导致他们被愤怒的江谨言指着鼻子骂了好久, 换了几个诊治医生, 全都被骂的火冒三丈。 碍于私立医院金主爸爸最高, 敢怒不敢言。 但事实上,季夏夏就是撞到了腰,小腿肚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而且也只是割到了肉, 并未伤及骨头。 由于她摔下来时,下意识蜷缩成团,护住了脑袋,头上连块淤青和肿块都没有。 所以医生也搞不清楚, 她为什么会晕过去。 还晕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他们不清楚江时清楚。 ——因为她就是被江时给吓晕过去的。 整整36分钟。 江时就站在旁边,眉眼弯弯, 唇角含笑, 连说出来的话都特别温柔:“疼吗?疼就对了, 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 怎么可能不疼。而且就算人没事儿, 你肚子里那个孩子也不一定能留住吧?” “你看看,血好像越流越多了,你说你儿子怎么回事,撞了人就跑,也不知道给自己亲妈打个120。真可怜啊,你和江谨言整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又蠢又毒的儿子呢?” “还有32分钟。” “时间过得有点慢哦,都流了这么多血,怎么才过去4分钟。啧,本来以为只是可能会流个产,现在看来,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了吧?” “现在还疼吗?疼?真奇怪噢,都这么久过去了,一个胚胎而已,应该早就流掉了吧,怎么会还疼呢?” “还有29分钟。” ...... ——整整36分钟。 她就这么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连大喊的力气都没有。 而江时特地解下了手表,放在她耳边。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指针缓慢而冗长地转动着,不眠不休的。 仿佛永远也等不到尽头。 更远处只有烟花绽放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和男人温柔的呢喃。 仿佛魔鬼挥下屠刀前的宣言,一句一句把人磨死。 于是她直接昏了过去。 江时说到第24分钟的时候,她就在惊惧和等待的绝望中,彻底陷入昏迷。 男人蹲下身,唇畔还有浅浅的笑意,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却无比寒凉。 “没病没灾的,短短二十几分钟就坚持不下去了。” “比起真正的受害者,这点母爱可真是廉价。” 笛好被推下楼的时候,肚子里是真的怀着孩子。 江圆圆逃跑的时候,见她还能在地上爬,怕她立马跑出去求救告状,又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 那力度,和江时端着个表在耳畔的轻声呢喃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那是真正的疼,真正的大失血。 但她撑了那么久。 在空无一人,用力喊也得不到回应的黑暗大厅里,为了腹中胎儿,撑了几乎快一个小时。 一直到医护人员赶来的那一刻,才卸下心神。 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最终还是一尸两命,不得善终。 可是季夏夏呢。 江时告诉了她一个明确的,可以期待的期限,甚至把表都放在了她的旁边,除了精神洗脑外,身体上没有任何会导致她昏迷的伤残。 但她连这短短的期限都坚持不到底。 和真正的受害者比起来。 这个所谓“不忍心打掉亲生血脉,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忍受一切苦楚”的爱子如命的女人,母爱的分量,轻的让人难以置信。 江时轻叹一声。 还是提前从兜里掏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江家所有人都懵了。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来接老太太回去的,心里想怎么也不事先打个电话通知下。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季夏夏和站在旁边懒洋洋玩手机的江时。 这个场景,着实有点吓人有点行为艺术。 对于相关人士来说,甚至也太刺激眼球了一点。 江谨言怒气翻腾,血腥味一下涌到喉间,极端愤怒之下,他...... 他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某些时候甚至可以战胜疾病。 “江时!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男人从手机里抬起眸,似笑非笑:“你不让他们先把你情人抬上救护车么?” “......” 江谨言强忍怒火。 眼看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季夏夏抬上担架,才沉声凝眉:“你现在可以跟我好好解释了吧!” “你儿子把你情人推下楼梯然后跑了,我看她躺着可怜,跟她聊了会天后顺手就帮她打了个救护车。” “你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没跟你开玩笑,是真是假你自己看监控就知道了。” “....江时,你究竟还要我怎么样?公司给你了。笛好我跟她离婚了,消息瞒着大众一直没发,如今你连夏夏也不放过。” 江谨言眼神悲哀,“她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男人的眼神冷下来,“家里全天都有监控,你自己不会用眼睛看非要在这里跟我争对错,你腿现在好了脑子就开始残了吗?” “江时!” “还有,公司是老子自己打下来的不是你给的,笛好离婚是她可怜你不是你帮着她,消息不发是你的公关过来沟通完后自己不敢发,还有你的这个情人,是你儿子亲手推下的楼,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孟姜女在这里哭长城呢。给老子爬开!” “......” 后来季夏夏昏迷的七个小时内,江谨言把诊治医生骂了,也把监控录像看了。 推人确实是江圆圆推的,和江时没有丝毫关系。 至于江时站在旁边看热闹不喊人帮忙的那段时间,按照诊治医生的话来说: 完全不耽误救治。 江时既没有去挪动病人,病人身上的伤口也不算大,血流一段时间后自己就能止住。 一切都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是熊孩子太过顽劣,才惹出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大祸。 他去教训江圆圆,小孩子哭着说他没错,他只是不想让妈妈把那个坏人的孩子生下来,他只是为了保护他们家,为了保护爸爸妈妈和妹妹。 江谨言怒极反笑,以为这孩子昏头了,是在瞎扯胡说为自己开脱,扒他裤子狠狠打了一顿。 但他没想到的是—— 等了七个小时,季夏夏在病房内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的孩子呢?” “......什么孩子?” 女人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抱这自己的小腹惊慌失措,嘴里不住地问:“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事吧?他还在吗?我的孩子呢?” “......” 江谨言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弦绷断了,勉强冷静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孩子?” 对上男人微凉视线的那一瞬间,季夏夏终于反应了过来。 理智终于回神,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不合时宜多惊骇。 此时此刻,哪怕她再彷徨不安,再想问清现状,也只能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圆圆说他是为了杀死妈妈肚子里坏人的胚胎,你说你有了一个孩子,夏夏,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季夏夏能怎么说。 她什么都不能说。 难道告诉江谨言是因为她跟他弟弟发生了一夜情,肚子里才有了孩子吗。 所以她只能咬唇沉默。 “季夏夏!你究竟把我当成......” 只后面的话江谨言没能质问出口。 因为病房的门被敲了几下,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事情查清楚了,能进来说会儿话吗?” 江谨言:“......进来吧。” 是江时。 他推开门,看见病房里头的场景,忍不住一挑眉:“呦,终于醒了?” 季夏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脑袋 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江谨言冷言冷语:“你有什么事?有话就快说。” “我刚刚去跟你儿子沟通了一下。” 男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弯弯唇,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听他哭哭啼啼闹了半天,事情我终于理出来了。” 江谨言凝眉望着他。 “是这样的,之前有天我跟季夏夏去喝了个酒。” 江谨言立马打断他:“什么时候?” “你跟笛好离婚那天。”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而且那天夏夏跟我说的是她回老家去看她亲戚了,什么时候跟你去喝的酒?” “那你问她啊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义务跟你汇报行程。” 江时懒得继续跟他在这些无意义的话题上纠缠下去,继续说,“喝完酒她喝醉了,我怕瓜田李下说不清楚,打电话让助理过来处理的,助理给她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你放心,女助理,登记信息和酒店监控录像都还留着,现在去查也能查到。” “结果你情人呢,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老子跟她解释了一万遍,她非觉得我那天晚上□□她了,发展到后来又觉得肚子里有了孩子,孩子还是我的,昨天晚上拽着我说了十几分钟,我以为她疯了,没搭理她。” “结果你儿子听见了,也不知道他小小的脑袋里脑补了多么大的被迫害连续剧,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必须要把他妈肚子里那个莫须有的孩子先搞死再说。” 男人单手插兜,啼笑皆非:“所以就这样了。” “全程听下来仿佛在搞笑,要不是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结果,我都以为是你们一家人在演什么荒诞派喜剧。” ...... 是啊。 江谨言全程听下来,也觉得江时是在搞笑。 要不是他言之凿凿,且每一个环节都持有证据,仿佛就像是在说一部荒诞派喜剧。 他偏过头,看向病床上的女人:“夏夏,是这样吗?” 季夏夏嗫嚅了半晌,最终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非真相已经很显然了。 江谨言感觉自己脑袋有些发昏。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自从他苏醒之后,身边的人和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荒谬的让他觉得悲凉又无力。 他撑着拐杖,勉强克制许久才没有让自己失控:“好,好......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你好好养伤,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家一趟。” “谨言......” 江谨言没有理会身后细细软软的呼唤。 也没有追问江时更多。 没有像以往一样,愤怒地指责江时,也没有质问季夏夏为什么。 他甚至连一个敌意的眼神都没有力气再给了。 只是拄着拐杖,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这间病房。 季夏夏悲凉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然而从头至尾,她都没有注意到,江谨言这次没有再用轮椅,已经能够靠拐杖直立行走。 她转头看向江时,深呼吸道:“我真的没有怀孕?” 江时笑了:“怎么,你还盼着自己怀孕?” “可是,我的朋友明明就说.....” “你是说林潼潼?” 男人弯弯眉,“她今天刚好听说了这件事,也想跟你道歉,现在就在门口呢。” 季夏夏就是一怔。 “你说,潼潼......要给我道歉?” 江时亲自去开了门:“进来吧,好好跟你闺蜜道个歉,你也是为了她好,我想她能理解你的。” ——果然。 下一秒,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就是她的好闺蜜林潼潼。 那个信誓旦旦告诉她,你就是怀孕了没有错的林潼潼。 视线对上的那一秒,林潼潼哇的一声就哭了。 扑通跪在地上:“夏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应该骗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我以为你一直是和江谨言在一起的。所以那天你问我是不是有可能怀孕了,我就以为也是因为江谨言的缘故。” 林潼潼跪在地上,抹着泪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当时想,如果你能有个孩子,说不定江谨言的奶奶就不会这么反对你嫁入江家了,我想着,等你嫁进了江家,我们再一起想办法解释怀孕的事情......我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 她哭的越发凄惨了:“对不起夏夏,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无心的......” 季夏夏觉得这个世界有些魔幻。 所有的理由,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啼笑皆非。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要骗我!林潼潼,你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可是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还有没有心啊!” “也不用这样说她吧。” 江时在旁边拧拧眉,“她也没想过会导致这种结果啊。她肯定觉得你肚子如果有孩子的话,那就一定是江谨言的啊,谁知道你会意淫自己跟我......跟别的男人有关系?” 他悲天悯人地叹息道:“她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尽快嫁给江谨言,不然夜长梦多的,容易出事。现在反正也没造成什么大影响,你干嘛非要对一个好心好意的人这么苛刻?” “江时!”季夏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我当然知道啊。” 男人笑起来,“我哪里说错了?林潼潼她不是好心的吗?难道她是故意要害你吗?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这么恶劣的结果啊。会导致事情变得这么糟糕的原因,其实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吧。” “江时!你还有良心吗?难道就因为她是好心无意的,就可以无视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吗!” “可以。” 江时静静地凝视着她,眉眼弯弯,眸底带笑,“按照你的逻辑,只要是好心无意,杀了人也可以原谅,不是么?” “我什么时候......” “你当江谨言小三不是无意的吗?你未婚生子破坏别人家庭不是好心的吗?你把我奶奶气进医院不是因为爱情无罪吗?你纵容你的亲戚在江谨言给笛好的咖啡厅里不肯走不是因为同情他们找不到工作吗?所以可以的。只要是好心无意的,就可以无视别人造成的伤害,季夏夏,这是你前半辈子坚持到现在的生活理念,别轻易改变,好吗?” 男人收起笑,神情和语气都变得极淡:“不然我会开始追究你之前因为好心而做出来的每一件蠢事,这个代价,你承受不起。” ......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躺在病床上,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如果我以前都什么不对的地方,你指出来,我改,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这样毁了我的人生?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了?” 江时眯了眯眼,眼底的凉意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有丝毫变化。 “你现在恨不恨?” “你说什么?” “在你被你儿子推下楼,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躺在地上等死的那三十几分钟里,你恨他吗?” “我......” “如果你肚子里真的有个孩子,因为你儿子的行为导致一尸两命了,你下地狱的时候,会不会恨的也想把他也一并带下去?” “......” “在你刚刚知道你最好的朋友欺骗了你,辜负了你对她的信任,拿着好心做筏子,一句话就把你推入绝境的时候,你恨不恨她?” “......” “以及,如果你现在知道,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目的只是为了把你和江谨言这些不稳定因素都钉死,只是为了给我未来的孩子创造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季夏夏,你恨不恨我?” “......” 季夏夏攥紧拳头,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你很恨。但是你必须原谅。” “因为江圆圆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林潼潼只是为你好而已。至于我,” 他再次笑起来:“我,你报复不了。除非你现在就去把你儿子弄死以绝后患。” 季夏夏愤怒地瞪大眼睛:“你对圆圆做了什么?!” “你自己看看江圆圆做的事,把自己亲生母亲推下楼,啧,又奸又毒,做了坏事还不知道清理好尾巴,又奸又毒又蠢,我爷爷认为他不能再被你继续养下去了,所以准备把他送出国,现在已经开始托我找学校了,作为江家家主,你儿子以后的所有生活来源都控制在我手上,别瞪了,你阻止不了,除非你真的不想嫁给江谨言。” 他的笑容阳光而灿烂:“我会一辈子盯着你,只要你有一点点出格的地方,我就会亲手,立刻,把你儿子送进精神病院。” “左右你有两个小孩,江圆圆毁了,我还能那你的小女儿当人质。” “......” . “报告殿下!狙击目标悔意值达到满点,任务一完成。任务二现在只差临门一脚,只要笛好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进度就能达到满值了。” “好。” 第34章 年度超甜CP计划 宋鹤南第一部 电影正式上映的时候, 她的第一部电视剧《归园田居》还没定档。 因为剧组里某位男演员涉及到了违法犯罪事件, 并且事情闹的太大, 片方现在还正忙着删镜头,同时往后延期避风头。 此时,离《恋爱进行时》的最后收官期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这个节目的后续影响不可谓不大。 而作为首播季, 火出圈这种性质的成功给它带来的红利难以想象。 主创团队和平台资本暂且不论。 光谈最容易被看见的参与人员。 首先, 宣渺已经成为了一个网红圈的漫画作者,一个漫画圈的超级网红。 她原来不算火不算糊,出版过两本漫画, 销量一般般, 画漫画带来的收入, 刚好能够维持她的正常生活。 但参加完这个综艺之后,大批粉丝涌入微博,无数漫画平台方主动要求签约,除了日常工作,偶尔还能上个综艺拍拍写真。 别的不说, 最起码在收入方面瞬间就变得非常可观。 只是创作这种事情,个人色彩太重,一旦和粉圈营销扯上关系,结局都不可能会走向平和。 作品角色的人设太容易牵连作者本身了,再加上她自己的争议点确实一抓一大把,意见不同的粉丝撕来撕去,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 宣渺微博底下的评论区都是乌烟瘴气的。 维护、谩骂混成一团, 到最后根本就已经不是在为了她画的角色本身在吵。 不过宣渺其实也不太在乎。 说到底她知名度高了,钱赚的多了,如今短短半年时间房贷也还清了车也买了。 非常够了。 她这种人吧,作妖作的明明白白,蹭热度蹭的光明正大,婊也婊的理直气壮。 唯一的优点在于非常有自知之明,被骂了基本不回麦,不删评论不卖惨,好坏都由自己大方承担。 这就很好。 毕竟大家的怒火总会有平息的时候,整天撕来骂去也会觉得累。 虽然等到他们累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宣渺糊了,但最起码她想要的钱已经赚够了。 至于另外一位和粉圈最接近的栾庆,他本身就是打游戏的,如今又开了个俱乐部,被称为“电竞圈最年轻的俱乐部老板”。 靠着颜值和title吸引了不少女性游戏粉丝,别的暂且不谈,反正开直播的时候,刷的礼物是明显多了许多。 他的女朋友郦沐,有钱有颜又有闲,本事实力不弱,也拿过许多设计新锐奖,如今通过一个电视节目知名度噌的提高,完全就是锦上添花再添花。 而且她在社交网络上人设经营的非常高级,算是所有人里最岁月静好的那一个。 翟康适无事可说,毕竟节目一结束他就迅速回归日常生活,一开始还会发发微博,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彻底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至于这个节目给谁带来了痛彻心扉的负面效果,且远远远远大于积极影响的话。 那就只有姜问安和傅嘉石这对小cp了。 说实话,他们闹成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结果,可以说完全就是被自己作死的。 傅嘉石在节目里的行为,到了中后期就开始变得让观众非常愤怒。 节目播放的时候几乎是所有观众都在群嘲,到了最后两期,弹幕评论一条条刷过去根本看不见夸他的。 “傅嘉石爬”这个词条,还被刷上过热搜前三。 然而说到底,只要他在节目结束后不进娱乐圈,那么他就会重新回归成一个素人。 观众骂一段时间,新综艺新电视剧出来了也就忘了,毕竟他没有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风波很快就会过去。 娱乐明星这么多,很多人还巴不得能赶紧取代他拥有这种热度呢。 但傅嘉石高傲的自尊心,偏偏促使他冲动地做出了最不理智最不合时宜的行为: 他在群情最激奋的时候,和粉丝在线对骂了。 并且说话的语气和措辞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甚至还带有狭隘的歧视性质。 傅嘉石是开广告公司的。 本身的业务性质就和媒体受众有巨大的关联性。 你做的广告不可能不发出来给受众看,受众一旦看了就可以评论你的作品。 有位观众就在他拍摄的某部广告宣传片下留言道:“人品不好也就算了,没想到作品也一般般。” 这条回答被顶到最高赞。 而傅嘉石本人亲自回复道:“我人品好不好和你没有关系,反正也不会来祸害你,我的作品也不需要你这种三流院校的失败者来评判,等你考上AAA大学再来指点我的作品好坏吧。” AAA大学就是傅嘉石的母校。 知名常春藤,名气普及程度非常高的一所学校。 操学霸贵公子人设毫无槽点。 但偏偏,这句话是他自己本人用这样的嘲弄口气说出来的。 所以一下就引起了群情激奋。 “BBB大学毕业证,也是学广告的,专业排名应该比你们学校高一些,请问有资格评判吗?就三个字,很一般。[图片]” “没出国留过学,不过也是广告系学生,这是拿过的广告奖项和证书,请问有资格评判吗?很一般。[图片]” “三流院校毕业的失败者是我。不过姨妈是K大传播系教授,请问有资格评判吗?视频拿给她看了,她说很一般。” “刚进AAA大学,算校友,视频拿给学广告的同学看了,他也说挺一般。人家是直男,不看恋爱综艺。” “这是什么迷惑性发言?世界一流名校就培养出你这样的丑恶蛀虫吗?学位证不会是假的吧?” ...... 说实话群体性的愤怒根本不可能完全理智且礼貌。 结果你用更不理智更不礼貌的语言去抗击一个群体的愤怒,偏偏你又不是站在真理制高点。 那么你注定要遭受变本加厉的嘲讽。 不过换一个角度思考,这件事的热度,甚至远远比不上一个流量明星非常小的一次撕逼。 从某种程度上反而对江谨言有利。 因为毕竟给他增加了知名度,相当于免费为他的广告公司做了一次宣传。 如果真的有广告意象的厂商看见他的作品并邀约的话,那完全就是转弊为利的优秀事件。 ——然而。 都说了江谨言的自尊心是真的强烈。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他都沉浸在和网友的互相攻击和言论争端里。 颇有一种,这个人竟然一夜之间就从明星偶像转行变成了营销号的现实魔幻感。 说实话,傅嘉石的现实朋友们真的有些无奈:“你不是做广告的吗?怎么现在公司不开,一夜变公知了?” 确实。 一开始还只是争论争论自己的专业素养和水平。 但到后来,渐渐开始讨论起国内外的教育制度优劣,各种思想和行为艺术,长篇大论,连篇累牍,完全从营销号变成了公知。 公司员工说实话真的很无语,好好的工作不做,跑到微博上打嘴炮,是想让公司改行做思想聚焦? 但是没有用。 他们唤不回他们老板的。 就算是资金链短缺甚至公司解散也没有用。 因为他们老板已经完全投身于和网友的骂战之中去了。 左右他勉强算是个富二代,就算自己赚不了钱,也可以啃一辈子的老。 只是说实话,就连傅嘉石的父亲都觉得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子本来是个好好的积极地,有点虚荣心也无伤大雅的优质青年。 结果上了个恋爱综艺,女朋友谈半个月就分了,公司也不开了,整个人足不出户变成了一个猥琐宅男,这网络究竟他妈是有什么毒? ...... 其实网络没毒。 只不过傅嘉石这种人,本身就非常需要崇拜感和认同感。 当大批量的人开始反驳他的时候,他就会陷入一个怪圈,认为这些人都在无脑盲目式的泄愤,只有自己是对的,他必须要说服这些脑残。 曾经他几次和江时之间的矛盾争端也是这样的。 江时懒得浪费功夫理他,网民们却很有空。 莫得办法。 至于他早分了的前女友姜问安。 最近打算辞职了。 傅嘉石在网上被人diss成是海王。 他身边的男性朋友并不会有太大的感受。 但姜问安被diss成是心机深沉的海后。 她感觉整家公司的同事,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觉得背后有人在说她坏话。 这种提心吊胆的感受持续了半年,姜问安实在撑不下去了。 她可以屏蔽网络,但她怎么屏蔽现实生活中的目光? 网络遗忘的很快,今天的热搜说不定明天就忘了。 但现实生活中有了隔阂的人说不定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所以最后,姜问安选择了辞职。 正好国外有个工作机会,虽然算是降薪了,但只要能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她觉得很好。 姜问安搬离公司那天,正好是宋鹤南新电影上映的第三天。 公司楼对面就是商场,在商场吃散伙饭时,能看见影院门口的海报。 纯如山茶花的女孩子一袭白裙,眉眼弯弯,眼睛里飞出一只青鸟。 海报的设计做的很好,照片拍的十分艺术,乍一看,有种恍若隔世感。 半年前他们才在同一个屋檐下嬉笑怒骂。 如今才过了半年,就恍若两个世界。 宋鹤南在海报里,在大银幕上,在高高的电影评分里和满微博的“被女主演圈粉,虽然她坏但是我还是想说她也太好看了吧”里。 身边的人还言笑晏晏地拉着胳膊问她:“小姜,你是不是认识宋鹤南,能不能帮我们要个签名啊?” 而她。 辞职出国,仿佛一只丧家之狗。 姜问安垂下眼眸:“现在不太熟了,半年都没说过话,而且她都红了,应该会换微信号的吧。” “......噢,那也没关系。” 同事说是这么说,脸上的神情却分明是“不愿意要就不愿意要呗,干嘛还非要想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姜问安攥紧了手。 刚做好的漂亮指甲陷入肉里,折了一只。 非常痛。 ...... 说实话,这么半年来,几个人里最低调的,除了翟康适,就是宋鹤南这个想在娱乐圈内发展的演员了。 照理讲,她的职业是演员。 对于公众形象的营销,应该要比宣渺他们更专业更声势浩大一些。 毕竟当时宋江CP在各个CP榜单上几乎是all kill榜首的存在。 怎么也能靠人设形象谈一些品牌广告和综艺代言。 但是宋鹤南竟然没有。 对于她来说,出圈只是为了有戏可严,而演戏不是为了出圈。 大概就是因为在江时的盲目直男式彩虹屁下,宋鹤南对自己的演技有了盲目自信。 所以她决定,任何消耗名气利用名气赚钱的行为,都放在自己有作品之后再搞。 不然很可能孽力回馈。 后来江时删了微博,也非常保护自己的个人隐私,几乎翻不到任何一张非自己公开的私人照了。 但他低调做素人,不代表他就不和宋鹤南谈恋爱了。 粉丝非常热衷于从宋鹤南的微博里找到一点点糖,甚至拍到一张两个人肩并肩逛家具店的路透照,都能激动半天而刷上热搜。 就在时间过去几个月皇后,大部分用户失去记忆,不记得宋鹤南是谁,开始嘲讽“哪里来的野鸡演员,认识也不认识,天天热搜榜上挂”时。 宋演员的电影正式上映了。 是一部小成本青春文艺片。 但因为剧本写得好,演员演得活,片子塑造出来的效果连导演自己本人都没有想到。 于是看着一路走高的票房和高居不下的评分,他简直笑的合不拢嘴。 亲自打电话给主创道喜。 唯独到宋鹤南这里,没打通。 ——因为宋鹤南此时此刻正在家里开直播。 用的是工作手机,巴拉巴拉为电影做宣传直播了一场半公益半聊天的直播。 结果天才聊到一半,门就被敲开。 男人手里握着手机:“喏,你手机响了。” “没事儿,先摁掉。” 宋鹤南摇摇头,“工作结束后我再打回去道歉。” “啧。”他轻轻摇头,“那我挂了,你注意时间,别忘了吃午饭。” “知道了。” 全程,直播间的粉丝:......? “这是江时的声音没错吧没错吧没错吧?” “他们真的住一起了?” “哦啊嗷嗷嗷嗷我疯了!” 流言刷屏一下就变得飞速。 粗粗一看大概分成三派。 宋鹤南粉丝:南南不要太早恋爱,恋爱了也支持你,要永远保持美丽,好好好自己。 江时粉丝:啊,果然真的石锤了,本来还以为是营业CP。啊,终究还是做不了哥哥的女友粉[哭] CP宋江粉丝:哈哈哈哈哈普天同庆我炸了。 第35章 大嫂今天离婚了吗 江谨言和季夏夏的这个婚, 最终还是没能结下去。 纠纠缠缠两年多以后, 两个人正式宣告分手。 一年半后,季夏夏嫁给了一个律师。 又过了两年,她和丈夫生了个八斤重的女儿,贷款买了房,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生活。 和自己的前男友再没有任何交集,也基本和两个孩子不见面。 笛好觉得非常奇怪:“江谨言当时为了跟季夏夏在一起不惜和你奶奶反目,闹成那样怎么现在又突然分了?” “你不知道江谨言和季夏夏都是什么人吗?” 江时一边抱着儿子搭积木,一边弯唇道,“季夏夏不管做出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 都坚持自己精神干净。江谨言呢, 季夏夏杀人放火他也无所谓,他只要季夏夏精神干净。” “那不挺好,什么样锅盖配什么样的锅,他们俩天生一对啊。” “但自从她儿子把她从楼上推下去那事儿之后,季夏夏在江谨言那里就不干净了。” “......你措辞能不能准确一点。” 笛好轻咳一声,“什么叫不干净呢。” “精神不干净, 精神不干净行吗?” 总而言之,江谨言这个人有非常严重的感情洁癖。 这一点, 从当年他违抗江老太太私自和笛好离婚一事上就可以看出来。 如果季夏夏真是被江时□□了或是随便被什么人那什么了,导致她身体变得“不干净”,江谨言是绝对不会放弃她的。 相反还会不离不弃陪在身边开导安慰, 和她一生一世幸福恩爱。 但偏偏, 她的身体清清白白, 江时也没对她做任何事。 一切“被玷污”的行为全部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 脑补也就算了,她还瞒着家里人,怀孕了也不声不响。 甚至在此期间,仍然对江谨言贴心关怀,情侣恩爱。 结果她被她儿子从高楼推下。 推下的原因是她儿子听见她在乞求江时对她肚子的孩子负责,为了维护家庭和谐才做出如此壮举。 甚至,哪怕到了医院,昏迷一夜醒来后,得知自己并未怀孕,季夏夏依然不打算和江谨言吐露真相。 整个事情的发展经过,江谨言最后还从江时嘴里听到的。 ——你说江谨言愤怒不愤怒? 对于他这种有感情洁癖的人来说,精神出轨比□□出轨更恶劣更难以原谅。 偏偏季夏夏以为自己□□出轨了之后又立马精神出轨了,出轨对象还是他的宿敌江时。 ——他愤怒的都快发疯了。 说实话,能撑两年才和季夏夏分手,江时已经觉得他非常牛逼。 他们分手之后,江谨言维持单身近五年,才终于在亲戚长辈的介绍下相亲成功,准备步入婚姻生活。 结婚对象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小康家庭,模样,品性,学历都不错,在外人看来他们俩很相配。 说来也讽刺,十年前江谨言是个植物人的时候,还有资格让笛家大小姐带着大批嫁妆嫁过来。 而如今他身体健全,但在外人眼里,却只能和一个性情温婉的会计小姑娘条件相配。 毕竟这个时候的他,只是江氏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管理层员工,还是个带着俩孩子的离异中年男士。 他结婚那天,非常巧。 季夏夏正好在医院生二胎。 ......也不对。 算上抚养权被判给江谨言的那两个,应该是她的第三胎了。 很惊讶,竟然也是一对龙凤胎。 在医院坐月子费用昂贵,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压根没有必要花这笔钱,所以第二天,季夏夏的婆家就过来帮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出院的时候,她竟然非常巧地在医院门口碰见了笛好。 笛大小姐依然漂亮张扬。 穿着非常显身材的吊带长裙,踩着细跟高跟鞋,浅棕色大波浪长发,墨镜下是微扬的红唇。 站在人群里简直不能更显眼。 季夏夏下意识挣开丈夫扶着她的手,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笛好......好久不见。” 笛好偏过头,视线各种墨镜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蹙蹙眉:“你是?” 也不怪她认不出季夏夏来。 毕竟她刚生完孩子还没来得及打理,身上衣服臃肿,脸上连个妆都没化,唇色苍白眼圈青黑,额头上还包着块布。 乍一眼看过去就像个四十几岁的憔悴妇女。 而事实上,她其实比笛好还小半年。 就是这一瞬间,季夏夏忽然不想介绍自己了。 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打招呼。 现在告诉笛好自己是季夏夏,是那个曾经几乎就要成为她妯娌的季夏夏,除了平白惹来嘲讽和不屑之外,又有什么意义? “我......” “好了别瞎跑了,妈妈在那边。”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无奈的嗓音,语调慵懒话尾下坠。 非常熟悉。 季夏夏忍不住偏过头。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医院大门前的台阶上,一个身高腿长脸英俊的男人正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拎着她一步步往下跳。 而后微微抬眸,眉尾一挑:“季夏夏?” “啊?......哦,你好你好。” 被人认出来的那一刻,季夏夏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你是季夏夏啊。” 笛好笑起来,“太久没见了一下没认出来,抱歉。” 也许是时间真的过去太久恩怨已了。 也许是大家都在年岁中成长了太多慢慢变得宽容。 此时此刻再相见,笛好的态度很平和,季夏夏心里也没有半分怨怼。 她只是觉得酸涩。 “你们今天是来?” “来看一个朋友。” 笛好摘下墨镜,“你是刚生宝宝吗?” “啊......是,生了一对龙凤胎。” “那恭喜了。” “......谢谢。” 听说笛好一年前也生下了二胎,和老大一样,都是个男孩儿。 听说江谨言结婚了,也不知道团子和圆圆现在过得怎么样。 听说江氏的实验室最近又有了一项轰动性的成果,和高校合作,还上了新闻。 听说...... 明明有很多话题可以说。 但此时此刻,她就仿佛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冒不出来。 在对方明艳的面容和清亮的眼眸下,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笛好又弯了弯唇:“嗯,再见。” 转身离开的时候,季夏夏听见身后传来小男孩在跟自己的爸爸妈妈说话的声音,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性子好像特别活泼的样子。 和她的孩子完全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自从和江谨言分手了之后,她已经跟江家这个地方完全断裂开来了。 江圆圆在国外留学,很少和家里人交流。 去年过年时见过一次,闷闷的,不爱说话,非常内敛。 季夏夏很心疼,试图把他从这样的沉默里解救出来。 可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江圆圆愤恨地抬起头:“我不要你管!我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们都说我不对!都说我是怪物!我现在变成了人人讨厌的怪物,你终于满意了!” 他啪的一声摔了筷子,转身出门。 从那天起,江圆圆就彻底拒绝和她再进行交流。 说实话,亲生母亲一遍遍给他洗脑的那些话,江圆圆已经能够背的滚瓜烂熟了。 无非就是自由,善良,正直,快乐。 她一遍遍说着这些词,可从来没教过他要怎么做。 就好像是给了他一把高大的旗帜,却不告诉他正确的路是哪一条,他只能举着旗帜,在对自己有利的道路上横冲直撞,最后被路上的其他人嘲笑攻击,割断了他的旗帜,一把刀插入他的胸口。 他不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但他知道疼。 所以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向。 他渐渐地发现,只有遵守老师教给他的任务,才是完全安全,不会被任何人诟病的行为。 于是十八岁成年的时候。 江圆圆已经拿到了博士学位。 但他甚至不会洗一个碗。 不过也没关系。 对于这样的高智商科研人才,其余方面的缺点,只要不涉及违法犯罪,都可以容忍和宽容。 而这个时候,他的双胞胎妹妹江团子也成年了。 江团子比他要外向许多。 高中也去了国外读书,她爸爸手里的江氏股份不算少,她伯伯是江氏总裁,怎么说她都算是个富二代。 所以其实也没怎么花心思在学习上,成天晒自己的富裕生活,豪车美酒,年纪轻轻,已经成为了一个网红。 只不过因为偶尔发表的言论实在有些脑残,所以也是毁誉参半。 说到底,只是在借着父辈打拼下来的资本,肆意地挥洒人生。 有点追求的人都看不上她——比如她的两个堂弟,也就是她伯伯江时的儿子。 但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却十分羡慕她。 季夏夏的大女儿如今早就晓事了。 她其实对母亲的过往有些知道,也因此非常关注江团子这个异父姐姐。 在江团子的ins上,她看到的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追的明星,她姐姐可以随意合照。 她磨好久家里人才同意给买的名牌鞋子,她姐姐穿一双丢一双。 还有照片里那些酒店会所、飞机头等舱、动骤上万的红酒、珠宝首饰......全都不是她所能接触到的生活。 她哭着问妈妈,你为什么不把我生在江家。 她妈妈也跟着掩面而泣,一句话也无法辩解。 而她爸爸直接扇了她一个巴掌。 在漫长的成长期中,她闹过,做梦过,失望过,最终还是妥协在现实里。 说不定,等她再长大一些,有了孩子,真正开始承担起自己的生活,她就能理解自己的父母了吧。 毕竟,季夏夏未必对得起江团子和江圆圆,却很对得起她了。 ...... 有这么一天,她上了大学,刚刚下课,和舍友们约好待会儿一定要去美食街上吃火锅时,忽然看见了舍友手机上的照片,问这是什么。 舍友弯弯唇:“热搜上看见的,江氏总裁你知道吗?前几年上新闻的时候因为太帅还火到娱乐区的那个大叔,他们家在瑞士滑雪的照片被人拍到了,你看,简直就是一家子神仙颜值。” 照片拍的非常清晰。 一位是英俊的很有魅力的中年大叔,一位是风姿绰约的卷发美人,看不出什么年龄。 还有一对意气风发的帅气少年。 确实。 一家子神仙颜值。 她笑了笑,下意识又拿手机点开那个很久没关注的账号。 依然是富丽堂皇的照片,红酒咖啡,夜店会所。 遥远的,奢靡的,离自己很远的生活。 也是离这张瑞士滑雪照很远的生活。 ……无所谓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普普通通地,循规蹈矩过着自己该过也能过的日子。 就是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和尊重。 第36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江时的意识回笼于一间喧闹的茶馆里。 目及之处, 几乎全是长衫男子,零星也能见着几个穿着马褂西服的。 以上个世界的视角来看,特别像一场主题聚会。 然而不可能是。 这间茶馆坐落在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面旁, 上下公两层, 里头空间敞阔,人声鼎沸。 一楼是大堂, 十几只扁长桌子便作了饭桌和听众席,最前是一方临时搭建的戏台子,据说是因为今日请到了京城里极有名的旦角儿衣梅子来登台唱戏。 只不过此时还未到演出时刻, 哪怕人已挤得满满当当,也还是只有位胡子长长的说书先生在评说最近东北打下的那一场胜战。 大家听得入迷了,观众席内时不时还有叫好声和掌声传来。 二楼则清静许多。 酒楼专门用竹帘子隔出了不少雅间。 雅间全部临栏, 靠窗,既可听楼下戏曲评说, 又可看窗外众生百态, 雅致且不过分封闭,颇受客人喜爱。 而江时,此刻便坐在二楼最东面靠窗的雅间内。 只有他一人。 大白天的独自一人来茶馆独酌, 也是挺有意思的。 宽敞的隔间内,军装男子懒洋洋倚靠着身后的围栏,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一边从底下说书先生唾沫横飞的评说中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 其实和上两个世界一样, 历史发展历程大差不差, 所以各个时期的社会政局也都十分相似。 如今正经是民国二十五年, 国内时局动荡,战火纷飞,全面抗战一触即发。 偏远乡下之地消息闭塞还好些,金陵这样的政治中心,凭你什么人走在街上,耳朵里听到的不是抗战就是民族,连挑着竹篮子买菜的老头都能说几句日本鬼子如何如何,内外矛盾激化的越发明显。 着实不是什么安稳盛世之景象。 感应星驮着一叠虚化的书停在他面前,沮丧道:“殿下,根据估值,这个世界的拯救难度,会比之前两个世界要高上许多。” 男人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出来了。” 这个世界的时代背景就远没有前两个世界稳定。 群体性的激愤事件天天都在发生,个人权利很难得到完全保障,在这样动荡的社会格局下,会发生一些天怒人怨的悲剧□□件,就完全不稀奇了。 甚至还能轻描淡写,习以为常。 “倒也、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感应星磕磕巴巴地回应道,“主要还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超脱时代规则之上的人。” 嗯? 江时挑了挑眉,直起身子:“说清楚点。” “用书里的话来说就是......女主角是穿越者。” 这个世界的书名叫《穿到民国的日常生活》。 书的字数非常非常非常长,从女主十四岁到九十四岁,整整八十年时间,无数琐碎小事也描述的细致清楚,可以称得上是一部超长篇流水账式种田升级文。 然而故事大纲概括起来非常简单,就一句话:现代网文女写手穿越成民国小脚媳妇,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绝地反击,发家致富收获美好爱情。 顾长英,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穿越前,她是现代社会的一名全职作者,宅女属性,现实社交圈狭窄,性格内敛害羞,和陌生人多说几句话都会结巴。 但同时,因为成天在网上冲浪,嘴炮能力其实并不弱,公知意识也很强,如果非要类比,其实有点像是上上个世界走偏了的傅嘉石。 所以,虽然现实中她看见陌生人都会脸红,但在网络上,她完全能同时操着五个小号骂人,化身为言辞犀利的正义使者。 大概也正是这些经历培养了她的文学水平,才能让她能够渐渐开始靠着笔杆子赚钱。 然而,就在顾长英某天和网友在线激情对骂的时候,也不知道动到了哪根网线,忽然脑壳一昏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人已经成为了民国时代深宅大院里一位跟她同名同姓的小脚妇人。 并且这位小脚妇人的身份非常尴尬:她是不被自己丈夫承认的。 打从十四岁嫁进夫家起,她就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一回。 守了整整两年活寡,忍受着孤独和苦闷,一心一意侍奉公婆,期待着良人尽早归家。 却在这一日忽然得知噩耗: 她名义上的那位丈夫,已经在繁华都市另娶新妇。 于是她气急之下一头栽倒在床沿边,再次醒来,身体就换了个芯子。 变成了几十年后的现代顾长英。 顾长英怼天怼地,是女权和独立的忠实拥磊,了解了这具身体的人生始末后,便对自己的“丈夫”嗤之以鼻,认为他不过是打着自由婚姻和开放自主的名头停妻另娶罢了。 简直就是时代的恶臭产物。 ——很不幸,江时就是这个恶臭的丈夫。 ...... 江时,字平常。 出生于苏南省胶安县,祖父是胶安县有名的地主,父亲考中举人,曾在朝廷中捐了个官, 江时十一岁时,父亲因病去世,他自觉不能再这般浑浑噩噩下去,便辞别家中寡母与爷爷奶奶,独身一人远赴金陵求学,半年后受举荐入中央陆军军官军校。 军校规矩严,他又得老师看重,上学期间除却寄回家的信件和包裹,便只回家过过一次年。 江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着成了家会不会就好些,便写信给他,说是打算给他和顾家的小女儿成亲。 这顾家的小女儿顾长英,是个丝绸商人的女儿,家里虽然不及江家,至少也能在乱世保安稳,吃穿不愁。 对于江母和老头老太太来说,都是个极妥帖的选择。 这一回,这封信,总算是把江时喊了回来。 然而他回来不是结婚的。 是来抵抗这桩婚约的。 他和家里大闹一场,发誓要是家里人真敢用他的名义结亲便自逐出家门,断绝关系。 他又怕顾长英被蒙骗,专门去找了她,希望她在婚姻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千万莫要答应,免得日后局面大的挽救不回来。 他甚至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警告道:“就算你答应了,我也绝不会答应的。包办婚姻值得反抗,我永远捍卫我自由恋爱的权利,你更是如此,很不必听信我家里人的蛊惑与安排。我可以告诉你,不论我家里人用什么方式试图把你娶进门,我本人,江平常,都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旁人替我娶回来的妻子的,你明白吗?” “明、明白。” ——然而江时和顾长英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顾长英从小是接受旧教育长大的人,读的是女诫,遵从的是三从四德。 江时嘴里那些“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在顾长英听来全然就是天书一般的瞎理论。 再加上从小内心里对江时的那一点仰慕,导致她在江时走后,完全没有半分犹豫,便牵着一只鸡的脖子进江家拜了堂,成为族谱上江时名正言顺的嫡妻。 而这个时候,江时还在金陵做任务。 因为上级领导的指示,他和仁德女校的校花结伴,以假夫妻的身份从日军手里套取情报。 校花名叫余琨瑜。 在日久天长的相处中,江时渐渐发现,美貌只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 他渐渐对这个文静又孤傲的姑娘动了心,任务完成后,在组织的见证下,和她结为了真正的夫妻。 对于江时来说,这是他过的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和喜欢的姑娘携手并进,他们有同样炽热的理想,有同样坚定的追求,在同一条革命道路上奉献青春和热血。 然而这一切,都在他带着余琨瑜回老家的那一天毁了。 母亲之前寄给他的“结婚通告”,由于地址填写失误,并没有寄到他手里。 也就是说,顾长英在江家的族谱上已经呆了两年。 而他和余琨瑜结婚快半年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有了两位妻子。 这要怎么说? 论先来后来,论个人意志,论族谱家规,谁都有谁的道理。 余琨瑜不可能同意一妻一妾和平共处,她要求的必然是纯粹的夫妻关系和爱情关系。 要不然,就干脆离婚散伙。 但江时绝不可能答应这个“要不然”。 他只能去劝说顾长英,希望她可以和自己离婚,承诺该给的补偿他一定会给。 如果是原来守旧又古板的顾长英,基本是不太可能同意的。 但这时候的顾长英,已经被后世的进步女性穿越了,她自然巴不得跳开这个丑恶渣男的势力范围。 所以她要了一大笔补偿,就潇洒地离婚离开了江家。 恢复成为单身后,顾长英继续发挥自己的笔杆子能力,在一个小报上连载小说杂谈。出名了。 而后一步步变得更加强大。 从一个小脚弃妇,坚韧顽强地奋斗,最终成为了发行量极大的报刊主编,成为了文人们都尊敬的女先生。 那些发人深馈的言论,针砭时弊的时文,虽然不全是原创,但最起码触动了国人的神经和情绪,也算是发挥了它们本该发挥的作用。 倘若故事到这里,两条线互不相干。 一个是奋斗升级流爽文,而另一个,只是在理想道路上发光发热的万千平凡例子中的一对。 如果就这样安安稳稳,永不再见,便非常好。 但偏偏,顾长英事业线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要开始引入恋爱线了。 和她组CP的男主角是个人设为冷酷嗜血上校的慕彭勃,同样,也是江时的顶头上司。 这么错综复杂的关系混杂在一起,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会有的。 在顾长英心里,江时永远都是拿“自由恋爱”当借口的恶臭渣男,洗不白。 人在讲故事时,一旦情绪有了太多偏激的倾向,那么倾听者,自然就不会接收到太客观的版本。 所以在慕彭勃的心里,江时这个人,不教训不行。 顶头上司这个身份多好用啊。 只要给他安排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能轻易达到铲除异己的目的。 虽然那个任务,江时最终还是完成了。 拼死地,用性命完成的。 二十四岁。 那个热血的,意气风发的,笑起来眼睛里满是桀骜和理想的青年,就这么死在了他灿烂的二十四岁。 只留余琨瑜一个人。 守着对他的怀念,把遗腹子抚养长大。 仿佛朴实地,热忱地活着。又仿佛淡淡地,冷冷地死去了。 那句话说的真是太好了: 年少时,不要遇见太惊艳的人。 不然一见误终身。 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再不得安宁。 后来时局混乱中,为了抚养大自己和江时的孩子,余琨瑜糊过报纸,扫过大街,挑过粪桶。 前半生她有多纤细孤傲,后半生她就有多沉默内敛。 把所有该吃的苦都吃完了。把儿子培养成了值得让人骄傲的物理学家。 一切总该算是个头了吧? 就在暮霭沉沉,她拖着行将就木的躯体快要离去之时。 伟大的,著名的文坛女先生顾长英,写了一本自传。 在这本自传里,她阐述了自己精彩绝伦而又动荡起伏的人生。 在这本自传里,她道尽了身边亲朋好友的悲欢离合。 在这本自传里,她一字一句写着: “江时啊,他或许是个好军人,但他永远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担当的男人。” ..... 而后全世界都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老先生顾长英年轻时遇见过的渣男,知道了她波折跌宕的爱情故事,为她吃尽苦头后能遇到慕彭勃这样的神仙伴侣而祝福感慨。 那段时间,朋友圈里有篇人尽皆知的推文,就是写他们俩的: 风雨六十年,我终于又相信了爱情。 而江时。 永远,永远被刻在耻辱柱上。 在后人嘴里,永远都是那个不负责任,虚伪自私,打着“自由恋爱”旗号抛弃原配的渣男。 他们说:他是那个时代的缩影,是那个时代偏激糟粕体现出来的一部分。 他们说:谁没遇见过几个渣男呢。幸好。 ...... 可是不是这样的啊。 在余琨瑜心里,江时是那样好的少年,青年。 他如清风,如灼日,如掠过天际最矫健的一只海东青。 是那个时代最鲜艳,最热烈,最灿烂最值得向往值得骄傲的一部分。 可是她再也无法开口为他辩驳了。 她这一生,起伏沉沦,荣辱悲欢,都是命运。 她不抱怨,不遗憾,不后悔。 倘若有什么让她黯淡如此,死也不瞑目的心愿。 只有一个。 “他是一个好人。” “我想让他们知道。”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第37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感应星切中的这个节点, 江时已经从军校毕业两年多了。 他是同期生中最优秀的学员, 成绩履历都非常漂亮, 是很被教员老师们看好的重点苗子。 但另一方面,他的性格实在是过于桀骜锋利。 无论放到哪个环境,都能噌噌噌迅速冒头, 要么成为一个群体的领导者, 要么就成为整个群体的讨伐者。 这种性格适合当民族的吹哨人, 适合慷慨激昂地做个言辞犀利的文人。 却唯独不适合做谨慎的革命工作。 这一点, 从师长特意给他赐字“平常”就能看出来。 所以江时从军校毕业后,上头又把他送去法国学习了一年。 弱国无外交, 在这个年代, 中国人在国外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和歧视简直不要太严重。 为了磨砺江时, 上头特意没有给他任何特殊保护。 江时刺头般的性格,总算是在这样的经历下稍微被削平了一些。 而回国后,他接受的第一个任务, 就是和余琨瑜假装结合成夫妻北上,入职铁路局, 获取敌军情报。 半个月前, 任务完成,江时被领导从铁路局撤职“枪决”, 南下逃回金陵。 为了一点一点慢慢消除他的身份痕迹,上头安排他进入革命军队第九军, 成为少校慕彭勃身边的一个亲卫。 但安排归安排, 保密也是一样要保密的。 江时当时弄到手的情报实在是关系重大, 连带着他身边的余琨瑜都被迫退学,销声匿迹半年之久。 所以像慕彭勃这样和任务毫无关联的一个少校,怎么可能会被告知这位突然安排下来的亲卫秘密身份呢。 这也大概就是为什么,慕彭勃后来敢全凭自己喜恶就私底下玩弄手段弄死江时。 事实上,江时牺牲后,上头开始追究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时,并不是没有怪罪于过慕彭勃。 也正是因为上头领导的追责,慕彭勃才被剥除了在第九军的职位,整整二十年都停留在少校军军衔无法升任。 ——还是在他有个中央大员父亲当靠山的情况下。 所以说,顾长英对江时的怨恨,也有一部分是来源于此。 对于她来说,江时一方面抛弃原配,一方面又害的她第二任丈夫事业受阻。 真是个死缠着不放的害人精无疑了。 也难怪。 几十年过去,仍然要拉江时出来鞭尸。 . 男人“啪”地合上书,冷哼一声,双腿懒洋洋搭在案几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前几位是坏的要命,这两位是蠢的要命,不弄死真是难解老子心头之恨。” ? 感应星搞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二殿下的仇恨就升级到了要弄死的地步。 从客观角度来看,虽然顾长英和慕彭勃确实是造成江时死亡的起因,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对余琨瑜和江时的遗腹子做过什么太可恨的坏事。 它在半空中晃了晃:“他们为什么蠢呀?而且蠢难道比坏还可恨吗?” 江时微微阖眼,听着楼下传来的咿咿呀呀戏曲声,语气平淡:“当发生群体性的矛盾冲突时,将对群体的仇恨投射到个人身上,是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但将个人的仇恨扩大到群体层面,就是这世上最恶毒最愚蠢的行为。” “仅仅只是因为一场个人恩怨,慕彭勃就将革命任务当做枪头铲除异己,这种行为放在哪儿都是要成为全民公敌的。”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原著里江时没完成他给的任务会怎么样?江时死了,暗线也暴露了,民族矛盾激化了,组织安排在他这里开了漏洞和口子,带来的后果怕是连他的那个父亲也承担不起。” “在我看来,他直接一刀把人捅死,还痛快干净点。” 在二殿下看来,上头领导追责于慕彭勃,下了这么重的惩罚令,而他的父亲甚至一声都不敢吭,并不是因为慕彭勃弄死了江时这么简单。 说实话,如果慕彭勃直接一枪崩了江时,在他父亲的运作下,顶多也就是几句斥责了事。 之所以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反噬后果,纯粹是因为慕彭勃在拿革命任务作筏。 这种对培养他的家国极不负责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敌人的枪火炮弹还可恨。 但慕彭勃和顾长英都不理解。 乃至几十年过去,白发苍苍耄耋之年,还对江时心怀怨怼。 他们完全不知道,当年要不是江时拼死完成了任务,那么现在他们俩,已经连尸体埋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啧。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此态度,还能长命百岁,真是老天不长眼啊老天不长眼! 对于长官的愤怒和不屑,感应星不敢说话。 虽然以它浆糊般的思维发展水平,它还搞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但好在它还知道最简单的一条道理: 不管怎样,搞死慕彭勃和顾长英就完了。 ......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江时刚和余琨瑜南下回到金陵的时候。 他已经被安排进第九军了。 大概再过半月,上头就会下命令,把他调到慕彭勃手底下当亲卫。 之所以会下这样的命令,就是他们怕江时又在军队里搞出什么事情来。 好歹慕彭勃家底深厚,轻易不会上战场,手里也没什么实权,在这样的“关系户”身边当兵,非常安全。 但这一回,江时决定要另寻明主。 哪怕找一个脑袋空空只知道吃的胖子军官架空他,也比跟在这种误把愚蠢当智慧的“嗜血冷酷”的偶像剧男主角身边安全。 “所以您现在看中了哪个胖子军官?” “这个还不急。” 男人放下两条大长腿,站起身整了整军装衣扣,“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得先把小爷的婚姻大事解决了再说。” “您现在就要和顾长英离婚?” ——等下。 感应星忽然想到,现在的江时还没有和余琨瑜结婚。 那么趁着这个时间空档先跟顾长英把婚离了,再娶余琨瑜,顾长英之后就不能再说江时是因为小三才抛弃她这个原配了吧? 它在半空中跳了跳,一下变得很兴奋,觉得二殿下真是聪明绝顶啊聪明绝顶。 却不料男人慢条斯理:“不。就算要离婚,也得等我跟余琨瑜结完婚之后。”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弯弯唇,语气慵懒:“我就是喜欢让她看着老子打着恋爱自由的旗号抛弃原配,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的样子。” “让她看着我做尽她眼里的渣男行径,让她四处去申诉去征讨,却得不到一点支持,周围的人哪怕过了一百年,心疼怜悯的依然是我。” “我就是要,恶心死她。” 男人拂开竹帘,迈着长腿往茶馆外走,步伐从容不迫语调不紧不慢:“你知道毁灭一个自诩正义无敌的公知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 “让全世界包括她奉为圭臬的偶像都站出来对她说:傻逼玩意儿别丢人现眼了,还是回去多读点书吧。” ...... . 让顾长英回去多读点书的目的目前肯定还完成不了。 所以江时先去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鸡鸭鱼肉和果品生疏,然后拎着一捆书去了条清净狭窄的小巷子。 因为东西太多,他还额外花钱叫了辆人力车。 拉人力车的老伯脖子上搭着条毛巾,时不时拿毛巾擦擦汗,一边笑着问:“这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要庆祝不成?” 其实一开始老伯也是怕的。 江时身上还穿着军装,虽然军衔不高,但是人长得高啊。 一双丹凤眼微微上翘,眼睛里看不见半点柔和,再加上眉弓突出,鼻骨挺拔,整个面相十分不友好,相反还显得有些凶狠。 最开始的时候,老伯几乎是颤抖着双腿在拼死恰饭。 直到江时往他的兜口里丢了一块银元。 老伯才渐渐从恐惧中抽离出来几分理智,觉得这位客人怕不是疯了。 给小费也不是这么给的啊。 就他坐车的这么点距离,几个铜板顶天了,直接砸一块银元过来,好比拿一锭黄金去买一斤猪肉,都是败家玩意儿才能做出来的昏头蠢事。 然而天大的便宜也是自己赚。 老伯心里这样吐槽,嘴上却恨不得把他的善心和大方吹上了天。 不过通过无脑彩虹屁聊起来后,他倒也不觉得这位面相冷冽的客人可怕了。 见他带了这般多的新鲜食材,就问是不是家里要办什么喜宴。 男人微微扬了唇:“不是喜宴,只是想与心仪的姑娘献个殷勤。” “这倒稀罕了,老头见人家年轻小伙子献殷勤,都是送些花啊粉啊还有那什么香水,据说姑娘家的都爱这些。” “我那姑娘与旁人不同,她就喜欢鸡鸭鱼肉。” 这年头还有不喜欢香水的姑娘? 老伯忍不住空出手来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那定是个好姑娘没跑了。” 江时笑起来。 原本还显得有些冷硬的面容轮廓一下柔和起来,眉目凶恶顿时变成了器宇轩昂,活脱脱一个挺拔美少年。 恰好车拉到了巷子口。 巷子通道狭窄,还有不少夫人端着木盆蹲在门口摘菜,洗尿布,筛谷米,人力车并不好进。 老伯停下来,拿手摩挲了一下衣角:“军爷,春考巷就是这一条了,门前都有牌号的,您寻人一问便知。” 江时点点头,从车上跳下来。 只是临走前,不知想到什么,又折回身,从篮子里捡了一把芹菜和一块猪肉递给他:“年节快到了,祝您来年大福,平平安安。” 对方先是一阵错愕。 而后千恩万谢红着眼眶地接过了。 也不知为何,这一小把芹菜和一小块猪肉,竟比那一整块银元来的还让人欢喜些。 或许在底层人民的心里,这年头实在太难熬了。 报纸茶楼里一天一个风向,文人们都跟发了疯似四处疯咬,枪声砰砰不停,防空警报几天就来一趟。 能把命安安稳稳地活下来,就已经是极难得极难得的事儿。 战争的胜利他们无从享受,战争的失败却必须由他们来熬。 所谓的民族大义,舍生忘死,针砭时弊,指点江山,通通与他们无关。 又有什么,能比“收到了一位善心军爷的年礼”这样的见闻,更让他们热泪盈眶呢。 ....... 车夫拉着空车离开后,江时自己根据记忆和门牌号慢悠悠地走着找目的地。 他这样的相貌气场,在这条充满俗世嘈杂烟火气的小巷子里十分出挑。 尤其是他还穿着一身军装。 神情虽然懒散,姿态却十分挺拔,长腿笔直,迈过一群洗尿布的妇女们时,简直就像是坦克开过泥洼地。 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就是为什么大家总说他太出挑,有时候完全就是个刺头。 明明可以换身普通的布衣长衫,戴上灰头帽躬身低低调调地穿行而过。 他偏不。 他就要堂而皇之趾高气扬地走到余家的门前,因为空不出手只能拿膝盖随意撞了撞门。 仿佛自己本身就是这户人家的儿子,在外头捡了钱所以满载而归。 这种行为,在几十年后的娱乐圈粉丝群体内有一种标准解释说法: 正主亲自现身捆绑,拉余小姐共沉沦。 而在这种时候,在这条巷子里家喻户晓的超人气流量余姑娘,第一反应就应该得是:拆cp反黑。 ——然而超人气流量一瞬间被他这种骚操作给弄懵了。 “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三个呼吸后,余琨瑜才终于回过神,伸手直接拉着江时的手臂进了院子。 然后“啪”的一声,把所有细碎的八卦和探寻的目光都关在院门外。 事实上,余琨瑜最开始还以为是又有什么新的任务下达了。 毕竟青天白日的,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在正常情况下做出这么不正常的事儿。 直到男人挑着眉毛认真地问她:“伯父伯母在不在?” “......怎么了,又关我爹娘什么事儿?” “我打算跟他们提亲。” “......” 身为被拉踩的CP另一方,余琨瑜这一次不想替这个男人洗白了。 因为她现在发自内心地觉得,江时怕不是昏了头失了智,被革命道路上的艰难险阻敲晕了脑壳。 她抱着手臂冷嘲热讽:“你是突然疯了吗?” ——不是的并不是的。 余琨瑜完全错估了围观群众对这件事的看法。 最起码她的亲娘陶瑞绣,就对江时的到来报以极其热忱的,十分朴实的,眉开眼笑的欢迎。 几乎是在瞅见江时的那一瞬间,她就丢下了手里缝补到一半的衣裳迎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嘴里叨叨絮絮:“你说说你,人来就罢了,回回都还非得提这么些东西过来。你和琨瑜这么好的交情,难得来家里一趟,伯母还能缺你一顿饭的口粮不成。” 江时弯弯唇,眉目晴朗眼神磊落,语气里没有半点暧昧和忸怩:“只是想着年节快到了,又正好路过菜场,便顺手买了些。我这些年孤身在外求学,琨瑜帮了我许多,其中的恩情,又岂是几道菜可以回报的,要是再白吃白喝白赖着,我自己都要脸红了。” “你啊。” 余母叹息着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谁又真的容易呢,你这么个娃娃孤苦伶仃地在金陵打拼,谁瞧了不心疼,以后啊,你就把伯母这里当家......” 余琨瑜在旁边越听越觉得不对了。 她连忙打断她娘,拉着江时的衣袖:“那个妈,江时过来找我是有正事儿要说的,他日程忙,你就别再念念叨叨耽误他功夫了,江时,我们出去谈。” 说罢,她还使劲儿拽了拽江时,想要把他拽出去。 .....没拽动。 男人眯起眼睛,垂了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唇畔还有几分不清不楚的笑意。 余琨瑜纤细的眉毛蹙起,压低声音:“江时,你别瞎胡闹。” “没胡闹,我说的都是正经话。” 他眉目正气,回答地十分义正言辞。 “......” 而后在女生就要破罐子破摔的气恼中,到底还是一扬唇,转身笑眯眯地冲余母喊了句,“那伯母,我先跟琨瑜出去谈完事儿再回来,最多半个时辰,很快。” “行,我收拾收拾就淘米做饭了,你们早去早回啊。” “放心罢。” ...... 出门的时候,余琨瑜是被江时牵着手拉出去的。 他的手掌很大,大的可以裹住她整只拳头,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子,握久了,手心手背都是温热的粗糙感。 不经意一摩挲,就撩拨的人心头一颤,耳根子发红。 余姑娘个头矮,身量纤细,步子迈的也小,被他拉着走时就像在牵一只矮皮球。 踉踉跄跄,东晃西荡。 整条巷子爱八卦碎语的妇女婆子们都朝他们行注目礼,嘴角眼底无一不带着浓浓的揶揄。 余琨瑜又羞又恼又气愤,然而想挣挣不开,想甩甩不掉,只能认命地被当成皮球。 跟在他后头亦步亦趋。 左右当年做革命任务的时候,更出格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富丽堂皇纸醉金迷的舞厅,他的手顺着她旗袍的开衩一直摸到腰间,在细腻的肌肤上打个弯儿,而后立马顺过去一把枪。 按压,上膛,头顶灯泡熄暗那一瞬间,“砰”“砰”两声,直接给目标人物狙了头。 下一秒,那把手.枪就被极为顺畅地滑进几米远的楼梯间。 伴随着满耳朵的惊惶尖叫和近乎不可闻的手.枪溜地声,冰冷的唇带着灼热的吻瞬间就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灯再亮起时,他英俊的脸庞上已经满是口红印,唇角被咬出一个口子。 男人抬手抹了抹血迹,暴躁地骂了句脏话。 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恼怒和质问:“他奶奶的哪个混蛋在这里给老子搞开灯关灯变魔术呢?嫌命太长了就过来,老子一枪崩了你给你个痛快!” 从头至尾,他接到的指令都是临时的。 一个眼神,两个手势。 迅速确定目标人物和作案时间。 扳机扣得果决,枪法准到让人想哭,爆头之后迅速丢枪,人家亲卫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开始进入状态为自己洗脱嫌疑。 事后对方过来调查,他嗤笑一声不屑又轻蔑,当着敌人的面嘲讽他们都是没脑子的憨货,然后直接把矛头引向对方的二把手。 关键是,在他一通逻辑清晰且理直气壮的分析下,对方竟然还觉得挺有道理的。 他们究竟信没信,余琨瑜无法下定论。 但最起码她逃离东北南下时,那位被江时污蔑的“无辜”二把手几乎已经被架空了,成天不是去窑子里喝花酒,就是去大烟馆里抽大烟。 不过说到抽大烟...... 事实上,如果这世上有什么是真让余琨瑜痛恨至极恨不得用命去阻止的,就是鸦片。 人有三六九等,到如今,鸦片也高低优劣一样一样分的清清楚楚。 政府不让种,军阀就偷着种瞒着种,鸦片成了军费来源的重要部分,一出门就可看见鸦片馆林立,街头巷尾的那些脚夫、轿夫、兵丁们,饭可以不吃,大烟倒成了他们体力活的主要酬劳。 拉一段路,便停下来抽一口,嘴里喊着“是药不是毒”,抽的瘦骨嶙峋,浑身乏力,恍恍惚无所谓生死。 听说西南那边的黔省,烟民几乎占了总人口的五分之一。 烟雾缭绕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何其愚昧! 何其心痛! 想到这些,余琨瑜的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她抽了抽鼻子,低头用力一揉眼睛,掩饰自己情绪的失控。 前头牵着她一直走的男人也停了下来。 止步于一座小山坳前。 夕阳渐渐落下了,余晖染红天际一角,映衬着青山棕田,意境悠然。 仿佛能让人浮躁的心都瞬间平静下来。 江时从地上拗断了一根狗尾巴草,弯唇在她眼皮上划了划。 痒痒的触感,但是很轻柔。 余琨瑜抬手拨开。 “你别闹了呀。” “你瞧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江时寻了一棵歪脖子矮树靠着,双手懒洋洋搭在脑后,嘴里还叼着那根狗尾巴草,说话含含糊糊,“是因为我说要跟你爹娘提亲?” “不是!” 余琨瑜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要被他反反复复没遮没拦的“提亲”给气恼了。 “那是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 她拧了拧眉,视线投向远方,落在天际那抹血红夕阳上,语气淡淡的,“只是有的时候读史书,真向往汉唐啊。” “怎么说?”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为臣妾,这是大汉。万邦来朝,八方来仪,这是盛唐。” 她垂下眼眸,笑声苍凉又悲情,“那些时代的人民,大约不论是穷是恶,是软弱是内敛,在面对外邦国人,面对非我族类,都能挺直脊梁骨,堂堂正正地做人。可如今呢,人家在我们的地盘上挥刀砍伐,肆意鱼肉,我们却要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这还是不是我们的国?是不是我们的家?” “......” 有那么一瞬间,江时竟然真的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宽慰她。 因为她说的话没有一点儿错。 不亲身经历过就无法体会这狼藉的,行尸走肉一般的景象。 这个时代的民族自信心,莫说和大汉盛唐比,便是连几十年后的后世,也压根比不了。 余琨瑜用力抿了下唇:“几千年才塑造起来的民族脊梁骨,我以为可以流血,可以流汗,可以碎了骨头往肚子里吞,却不料竟然就这样被洋鬼子和日本人打弯了,真是可笑。” 江时跟她一起沉默了许久。 对看夕阳,伴着风摇枝叶的飒飒声安静沉思。 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何余琨瑜忽然就陷入这般宏大的命题。 但他完全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伤痛。 她不是后世微博上那些站在高处冷嘲热讽隔岸观火的指点江山。 她是真的痛入骨髓,仿佛身心血脉都融入了这条被打弯的脊梁骨里。 “但其实,只是打弯了而已。” 江时忽然开口,眼眸明亮,很认真地凝视着她,“打弯并不意味着打断。” 余琨瑜怔了怔。 “只要一日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民族的脊梁骨就永远不会被打断。” 女生淡淡一笑:“我算什么,不过也只会在这里说几句酸话罢了。” “你很重要。” 江时掰正她的肩膀,语气郑重,“每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都很重要。如果你觉得自己没用了,那才真是脊梁骨断了。” “余同志,说不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你所站着的地方又变成了一个脊骨挺拔的盛世也未可知。” 余琨瑜想开口嘲笑,却又情不自禁攥紧他递过来他的那根狗尾巴草。 仿佛把它当成某种寄托和畅想,一直不肯松开。 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蘑菇头:“最起码,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我们依然有过去可以骄傲,有未来可以畅想,这难道不就是一件十分值得自豪的事情吗?” “......是。” 她沉沉叹口气,“也就只能守着这些虚妄来自豪了。” ....... 事实上,余琨瑜本来是把江时拉出来谈所谓“提亲”一事的。 但不知道为何话题越偏越远,到最后被江时一段话说的豪气万丈,竟然情不自禁就忘记了前因后果。 好在她不是真的那种容易被洗脑的人,江时想要拉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她就顿时回忆起了自己的目的。 “等一下,先别着急回去,有件事儿我还没问你呢。” 她止住要被他带走的脚步,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眉头微蹙,“你今天忽然来,又满口说什么提亲提亲的,是不是组织又有什么任务分派下来了?” “暂时还没有。” “那你过来是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过来提亲。” “江平常!” “我是认真的。” 男人叹了口气,摘下军帽,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发丝,“真的真的是很认真的。” “......” 余琨瑜仰起头,想费力皱眉,但没控制好,表情看上去显然有些发懵。 也有些好笑,有些可爱。 凭老实讲,余姑娘长得非常好看。 哪怕发型服饰拖了后腿,也丝毫掩盖不了她精致的眉眼和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纤细敏感的神秘气质。 否则也不会被公认为是仁德女校的校花。 然而江时在最先认识她时,其实是有些嫌弃的。 他那时一心投身于革命,自然对于搭档也有些要求。 要求还有些严苛。 余琨瑜最早出现在他面前时,穿着蓝衣黑裙的学生服,两条麻花辫长长垂着胸前,睫毛轻颤,身形瘦弱,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跑。 江时觉得,这样连一碗饭都吃不完的女人,能完成什么好任务? 所以最开始,江时对她的态度很冷淡。 完全属于那种“我接受你是组织被迫你别来妨碍我管好你自己就行”的标准冷暴力姿态。 然而余琨瑜并没有丝毫抱怨,也没有一点点的不满和委屈。 组织上说了一切以江时的命令为主,她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听从江时的安排,指哪儿打哪儿,能拖着孱弱的身子在山地里匍匐爬行,浑身上下都是血口子却不喊一声疼。 也能三天只吃两个黄馍馍,饿的头脑发昏还努力找药找纱布给伙伴处理伤口。 江时完全对她改观了。 当年在舞厅里的那个吻,炙热深情却戛然而止。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余琨瑜感叹于江时演技的逼真和反应的敏捷。 却不知道他是真的想骂娘。 大概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确定了自己对余琨瑜的感情。 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战友情和革命伙伴友谊。 而是比这更有侵略性更有占有欲的爱情。 只不过在那时,什么感情都没有任务重要。 所以在任务完成前,江时忍耐着一句话也没说。 南下回金陵后,组织要求他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他成天不是拎着一堆东西去余家蹭饭,就是拎着一堆东西和余父聊政局实事,侃天侃地侃大山。 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连余琨瑜本人都瞧出来了。 母亲时常劝她:“莫要拿乔过甚了,遇着了好的便早些定下,如今时局这般混乱,咱们经不起折腾。更何况江时是个好孩子,不论相貌身家理想,样样都与你相配。能早些答应,便早些答应罢。” 余琨瑜不是没想过早些答应。 她只是在等江时递出那个台阶。 而如今等到了,却又没料到这个台阶会递的如此直白。 让她一下愣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本来是想着,要先写信禀明了父母,要先备好礼请好媒婆中间人,要先与长辈商量清楚,要把一切都处理妥帖了再来与你交涉,才显得我不唐突。” “但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我要先与你说才是正理。” 江时专注地看着她,漂亮澄澈的眼眸里满是认真:“你也听说过的,我原本是极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二十岁以前,我想的都是要彻彻底底地投身于理想和革命,甚至觉得,只要我的血未冷,哪怕这一生孤苦伶仃到死,也算十分值得了。” “可是苍天也难料,我竟遇见了你。” “你或许不知道,在东北的那段时日,是我二十几年来过的最欢喜的一段时日。纵使枪林弹雨,危机四伏,我仍然贪心地期盼着,倘若年岁可以走的再慢些,就更好了。” “余同志,在遇见你之前,我总盼望着为革命挥洒热血,生死不惧。但在遇见你之后,我改变了我的理想。”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想像今日这般牵着你的手,稳稳地走到我们能走到的最远处。” 他又伸出他那双带着粗粝茧子的温暖大手,眉目清朗,笑容干净。 就像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青年缩影。 “余同志,你愿意答应我吗?” ...... 第38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对于江时这样的人来说, 举办一场婚礼是极费劲的事儿。 不论是因为他“特级任务完成者”的身份。 还是因为他胶安县大地主家公子哥儿的身家背景。 没看见在他老家, 顾长英只是牵着一只公鸡拜堂,都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然而战乱时代的办事规矩与和平年代总是不同的。 对于江时和余琨瑜这样遵从婚姻自主的进步青年来说,婚礼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形式而已。 真要认真操办起来,在如今这个时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毕竟江时这些年的人生经历真的太过于丰富。 再加上他爱折腾, 性子出挑, 所以人脉广结,走到哪儿都有认识的朋友。 年少时读军校,他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从上到下整一个意气风发的潇洒少年郎。 那时候同期的学员几乎都唯他马首是瞻,跟着他四处冲锋陷阵惹是生非。 师长们不知道把他抓起来抽了多少顿。 有时候火冒三丈, 简直就想一枪毙了他, 然而枪口都压在脑门上了,看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又实在下不去手。 后来他去了法国学习。 当时公费出国、受到资助出国、潜逃出国当华工的国人并不算少。 江时也算是公费出国, 只不过是被军校强送出去的, 为了磨砺他, 学校每个月发的生活费勉强只够温饱。 人到了国外却要省吃俭用混日子,这对于江时这种人来说, 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所以他凭借着自己蛊惑人心的人格魅力、高超的演讲水平和堪比小白脸的相貌,结识了外交大使的人, 联合了当时在法国的一些先进民社, 甚至还奇迹般地跟许多当地法国人混成了挚友。 事实上, 中央军校原本是准备留他在法国学习三年的。 结果因为他闹的动静实在太大,再让他这样在外头搞下去简直不得了,所以只能提前强迫他提前出境回国。 再后来。 战争形势越发严峻,能用的不能用的人才都尽量用了起来。 江时呢,一来名声响亮,都不用上头帮忙就能迅速吸引敌人注意力。 二来确实能力出众,回回搞出那么大动静但回回都能保全自己,甚至还能做到不暴露暗线。 想来想去,很多事情交给一些马马虎虎的愣头青还不如交给他。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最开始组织派他北上,只是想让他在华北杀几个人。 毕竟知道他的人并不少,不论是让他去做间谍还是派他去搞情报工作,风险都太大了。 然而江时仿佛是被老天爷开了buff。 不仅人杀了,杀完了人之后他还安安稳稳地继续在铁路局工作,在敌人眼里他身上的嫌疑约等于没有,甚至比自己人还小。 所以他直接被敌军调去了东北,在那里高调经营了小半年,搞爆了对方埋在己方的一条卧底线,还偷出来一包□□图纸。 ——这结果简直惊天动地。 连收到密信的江时直属组织领导都震惊了。 搞出这么大的事儿,敌军当然要发疯,那段时间几乎是无差别攻击,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 所以,就算江时刨完坑后把土埋的埋的再好再没有差别,也不可能安稳活下来。 组织费了大力保他。 造成的结果就是:“江时”被枪决,明面上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死人。 然后他带着余琨瑜秘密逃回金陵。 说实话,余琨瑜跟在江时身边一年多快两年了。 跟他共住一间房共吃一碗饭甚至共睡过一张床,但到如今也还是没完全搞明白他。 江时这个人吧,骨子里天生就带着一种吸引力。 对他有好感的人会忍不住亲近他,信任他,把他当成是挚友和理想。 就像个追光者一样。 而他是那个引领前路的光。 对他心怀怨怼的人,也会忍不住产生好奇,忍不住想研究他,研究透他,明明已经恨入骨髓,征服他的欲望却依然要比杀了他要强上一万倍。 余琨瑜有时候觉得,如果她和江时同时陷入绝境,结局一定会是两个走向。 她着急忙慌地叭叭叭一堆,敌人只会闭目塞听一枪崩了自己。 而江时只要轻蔑地冷哼一声,对方就会放下枪,气急败坏地问“你哼什么?”,然后心甘情愿地听他洗脑,最后成功被蛊惑自己主动拿钥匙开牢房门,恭送他出监狱。 ——江时就是这种人。 面对余同志的疑惑,江时同志眉眼弯弯笑的十分愉悦:“你不懂,从学名上讲,这就叫人格魅力。” “......” 余琨瑜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 不想听他每日例行的自夸自擂。 “没骗你。” 男人丢给她一个红柿子,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你看看史书就知道,很多风流人物最早发家的时候,都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纯粹靠人格魅力取胜,然后一步步留名史书的。” 余琨瑜选择把那个柿子丢还给他。 呸,不要脸。 .......好吧扯远了。 总之,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 如果真的正正经经举办一个婚礼,那么按照江时这些年处下来的人脉,根本就是在给敌人自爆坐标。 所以最后,在余琨瑜的坚持下,他们结婚的章程非常简朴。 江时最尊敬的老师段厚主婚,他的上司蔚赣做证婚人,再加上余琨瑜最要好的一个闺蜜算是女方见证,然后和余家人一起,在他们的新房子里吃了一顿简简单单的婚宴,就算是定下夫妻关系了。 至于江时的长辈亲戚,人都在老家,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就只提前写了一封信回去算作通知。 婚礼第二天,江时和余琨瑜花费了一整天的时间,给自己在意的亲朋好友们都寄了通知书,告诉他们结婚这件事儿。 通知书上除了宣告夫妻关系,还申明不受贺礼,以及再三告诫他们不要宣扬声张,万事低调为上。 余琨瑜生性安静,不喜与人结交,所以要告知的朋友并不太多,仅寥寥三四闺蜜和一位外国笔友。 如今他们都不在苏南省,鞭长莫及的,最多也只能回一封恭喜信。 江时的友人同学们倒是十分惊喜。 然而他们向来都是有分寸的人,知晓要低调,便都应了通知书上的请求,不送贺礼,不宣扬声张,只说等风波过去,再过来补这一回的喜酒。 江时十一岁离开胶安县,很少回老家,如今连许多亲戚都认不全了。 可以说主要的人脉圈子都在金陵、华北以及法国。 于是这就造成了一副十分尴尬的局面: 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的妻子是余琨瑜。 而他的亲戚们都以为他的嫡妻是顾长英。 这就好比,一个嫁给了江时,而一个嫁给了江家。 所以,当江时的信寄回老家,由管家拆开,一字一句念给老眼昏花的江老爷江老太太以及不识字的江母时,整个江家大堂都陷入了寂静。 江母当年提议给江时娶妻,是为了逼他回家。 然而信去了三封,江时不闻不问,也不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你们娶的,我不认。 结果就在他们已经彻底死心,只求江时能够在追求革命的道路上偶尔缓一缓,回家来给江家留下一点香火传承就行的时候—— 江时告诉他们,他自己在外头结婚了。 妻子余琨瑜是个大学生,知识水平很高,思想与他十分契合,他很喜欢很喜欢。 如今他成为了一名军人,而妻子在新闻报社工作,他们生活的很幸福,在金陵也安定了下来。 只是今年年节空不出时间,可能得要来年才能带妻子回家探望他们。 他还在信里高兴地写:说不定那时,爷爷奶奶都能抱曾孙子了。 祝好。 这封信一念完,连向来话多爱念叨的江老太太,都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江母抬起头,脸上神情十分为难:“这......这可如何是好?” “长英这孩子性情温顺,倘若只是在外头纳个妾室,她是绝不会闹的。只是小时自己娶的这个余琨瑜......信上说还是个女大学生,想必不会甘愿只做个姨太太。” 江老太太叹口气,“如今他两年未归,和长英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但和那位姓余的姑娘,必定是板上钉钉的了。他自己要是愿意认我们给他定的这桩婚事还好,他要是和上次一样,作死了也不愿意认,我们又能拿他如何办?” 江母嗫嚅片刻:“......之前信都写去了,小时还这般做,说不准他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呢?” “我就说让你们不要自作主张,不要自作主张!” 江老爷重重地敲着拐杖,又是气又是悔,“他们自己的事儿,他自己心里会没有数吗?你们非不听,好了,如今闹成这样,我看你们要如何收场!顾家在胶安县也不是籍籍无名的人家,顾长英娶进来又送回去,你让县里的人怎么看我们江家?真是,早说了不能让妇人当家,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 他一开口,又是满嘴的指责,江老太太和江母哪里还敢反驳。 只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老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好法子来。 就在江母眼睛一亮,似乎是想到了合适的法子,张开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 她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了这是!” 大堂外静悄悄的,过去许久,没有丝毫动静。 江老太爷蹙起眉头:“柴隆,你去瞅瞅。” 管家连忙应了一声,放下信,小心翼翼地走出去查探究竟。 片刻后,他抹着汗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太,少奶奶她,她晕倒在门口了!” 第39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事实上, 江时的信是伴随着一个厚重的大包裹一起寄回来的。 包裹里全是余琨瑜精心准备的给婆家的年礼。 从贵重上讲,有国外进口的香水和手表。 从心意上说,有自己亲手做的护额, 香囊, 以及几双千层底的厚棉鞋。 还有她费了好些功夫走街串巷在金陵挑出来的能久放的点心和干粮。 年礼数量不多, 重量也不重, 却处处体贴件件周到。 最起码,在这份年礼上,江母和江老太太都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她们本还心怀疑虑, 毕竟省城对她们来说太过遥远, 大学生这个身份,对于她们这样几乎不识字的小脚妇女来讲,也太过高深。 余琨瑜正是考虑到这一点, 所以除了江时写回来的家书外,她自己也提笔写了一封问候信。 在信里,她言语用词斟酌再三,完全尊重了旧式教条下长大的老人们的思想。 管家一字一句念出来后, 江母心里其实已经认可了这个儿媳妇了。 她本就性格温顺脾气软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瞒着江时先斩后奏为他娶了顾长英这么个媳妇, 已经是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情了。 而这两年, 不论家里寄出去多少封通知、劝说、服软甚至是哀求的信, 江时都不回。 态度冷硬的让人不理解。 江母早就已经内心惶惶, 夜不能寐。 如今总算有了个结论出来, 虽然算不得有多好,最起码也让她不再像以前那般提心吊胆。 说直白些,就算余琨瑜嚣张跋扈趾高气扬的,她也拿这个儿子自己娶的儿媳妇没法子。 而余琨瑜出乎意料的柔顺尊敬,反倒让她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欣喜感。 江时写回家的那封信里,除了满是字的信纸,还有两张照片。 是江时和余琨瑜的结婚照。 男人没有穿大红的旧式喜袍,也没有穿新式西服,而是身着挺拔的陆军军装,腰间还别了一把枪。 他的眉目依旧英挺,面容却不再稚嫩,满满的都是成熟男人的俊朗,唇畔弧度微扬,笑意浅浅。 站在他的女子弱质纤纤,矮了他几乎一个头,身上穿的是精致的西式婚纱,发髻挽在脑后,头上裹着白色的纱质花冠,长长垂至脚踝,细眉浓唇,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江老太太摩挲着这张婚纱照,已经看了一整天了。 说实话,单从这张照片上看,这对夫妻非常般配,哪怕是没有任何色彩的黑白质地,依然能从新人的神情姿态上看出他们的喜悦和亲昵。 更何况,这是时隔两年,江时寄回家的第一张照片。 江老太太看着看着,眼眶微微湿润,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江母在旁边叹口气:“老太太......” “不论如何,不论老太爷怨我也好,外头的人说我无情无义也好,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只要他过的好,能摆出个真心实意的笑脸来,还能为江家留下血脉传承香火,我这辈子就无悔无憾了。” 老太太揉揉眉心:“哪怕九泉下去见老祖宗,也能挺直了胸膛有话可讲,而非像前几年一般,守着个空落落的没滋没味的大宅子,睡也睡不安稳.......” 是啊。 说句自私点的话,前几年,虽然媳妇是娶进来了,婚礼也大办了,族谱上也添了名姓。 然而江时却一直不肯归家。 摆出再大的阵仗给外头的人看,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底...... “说到底,你们江家是过的好了,是能摆出真心实意的笑脸了,还有血脉香火可以传承了,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祖宗也无悔无憾了,但是你们的额眼睛里还看不看得见别人?别人过的再苦再痛,后半辈子直接毁了,你们也没有半点愧疚是不是?” ——思绪才发散到一半,却一下被生生遏制住。 因为耳旁忽然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语气里满是讥诮。 江老太太从照片里抬起头,这才发现床上躺着的顾长英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就这么歪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们,眼睛里还带着让人心惊的怨恨。 她张了张嘴:“长英......”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 床上的女子撑着手慢悠悠地坐起来,神情冷漠,“反正我跟你们江家也不是一路人,你们母慈子孝的一丘之貉,嘴上说着愧疚说着抱歉,实际上还不知道是一群怎么恩将仇报的中山狼呢,这件事既然是你那个不要脸面的孙子做出来的,那你把他喊回来,我直接自己跟他和他那个小老婆谈就是了。” 江老太太连带着旁边的江母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怎么,这你们都不愿意?” 江母被她凶狠的表情唬了一跳。 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但是长英,你是不是哪里不对中了邪了?” ——这并不是在骂人。 江母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的。 在她的印象里,顾长英这个儿媳妇就是个锯嘴的葫芦,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 平时在家也老老实实的,成日里不是窝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就是......窝在屋子里做针线活。 不说别的,光她给江时做的鞋子和长衫,就满满垒了一个大柜子。 甚至连下人欺负她,她也是不敢吭声的。 若不是有一回被江母发现了好好教训了一顿,她现在怕是连饭都不一定能吃饱。 所以什么时候,她竟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听听她说的话,和以往比起来,简直可可以称得上是胆大包天尖酸刻薄了。 屋子里的长辈包括丫鬟们都有些发懵。 顾长英大约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符合原身的人设,却没道歉,而是冷哼一声:“哪怕是个哑巴,呆在你们家守活寡两年多,还要被你们这么欺负,都要气的大骂了。怎么,我平时逆来顺受的不说话,你们就真当我是哑巴了是不是?” 因为顾长英的沉默寡言和逆来顺受,江老太太其实一直都看不太上她。 所以向来不爱和这个孙媳妇说话,此刻哪怕被气着了,也还是敛着眉,老神在在一声不吭。 而江母嗫嚅片刻,大约是想不出该怎么回应,就又沉默下去。 “算了,看你们这样子也知道不会替别人做什么好事。也不用你们叫了,我自己写信跟他说,你们直接把那个江时的通信地址告诉我就行了。” 江母更加目瞪口呆:“你自己写信?” “怎么着?我现在连给我老......丈夫写封信的资格都没有了?” “不是。”江母拧拧眉,十分纠结,“你连字都不识,要怎么写信?” “......” 屋子寂静了片刻。 “这你不用管。” 床上的女子轻咳一声,“我这两年在家里守活寡,也没个人说话,只能自己看书练字,不说学了多少文化,信还是能自己写的。” ...... 什么......自学? 江母听说过自学诗词自学四书五经甚至自学骑马射箭,就是没听说过自学认字的。 这是怎么办到的? 要不是揪着胳膊还会疼,江母都要怀疑自己今天一整天都还是在梦中了。 然而没办法。 面对女子冷硬的面容和逼视的目光,自知理亏的江家只能答应她的要求,吩咐人把笔墨纸砚拿了来。 ...... 尽管江家百依百顺,顾长英这封信,最后还是折腾了整整三天才寄出去。 没办法,这个时候还用的是繁体字。 顾长英虽然能看懂,但不会写啊。 思来想去,她只好从江时的书房搬了本字典出来,一边查一边写。 还得注意措辞,不能太过现代太过白话,注意抬头格式以免被那些读过大学的“文化人”嘲笑了。 所以她最后改了又改,修了又修,明明只是写一封斥责喝令的信,却比当年参加征文比赛还费工夫。 好在年前邮局系统放假前,她总算是赶着把信给写好了。 胶安县离金陵说近不近,说远也不太远,好歹都是在苏南省内的。 一封贴了加急的信,不到三天也就寄到了。 邮差把信送上门时,余琨瑜还没下班。 而江时正在院子里研究枪械武器内部的发动装置。 摆在桌面上的这些图纸不是他从东北敌军手里偷来的那一份,而是他在法国的朋友费尽周折偷偷给他捎过来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他偷来的那一份级别要更高一些。 只是图纸不全,很多地方数值模糊,还需要自己一点点测试补上。 如今,江时闲赋在家的这段时间,成日里做的就是这些工作。 他认真想过了。 首先,被派到慕彭勃手底下隐姓埋名低声下气,他肯定是不会过的太好。 说不准到时候闹起来了还会被慕彭勃仗着人多势众直接弄死。 那他还不如自己捆着炸弹冲进敌军阵营里,能带走一个是一个了。 然而,随便找一个傻不拉几的只懂吃喝的大肚子军官,他估计也不会太高兴。 你要拿人家当挡箭牌做□□纵的傀儡,首先肯定是要阿谀奉承妖言惑众的吧? 江时想象力一下自己油嘴滑舌溜须拍马的场景....... ——算了算了何必呢。 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还不如趁这段时间,一个人在家清静清静。 做个韬光养晦的研究人员,挺好的。 他要是真把这武器装置给整明白了,到时候功劳简直大上天。 估计连慕彭勃的父亲都奈何不了他。 一举三得嘛。 所以这天,江时在家研究图纸的时候,邮差员才刚把信递到他手里,下一秒,余琨瑜就跟在邮差员身后进了家门。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那个被带进来的外人。 江时放下信,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子:“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今天秦慈要过来,还有一些同事们,我想着反正天气冷,菜能放的住,就多买了些。” 何止是多买了“些”。 江时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果蔬肉菜,有些想笑:“你自己过生的时候也是冬天,怎么就不觉得菜能放的住了?” 余琨瑜微微一挑眉:“你不高兴了?觉得我乱花钱了?” “你花,你花,钱财这种东西,不花掉还有什么意义,尽管花。” 小姑娘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自己买多了些,但是秦慈以前帮了我很多,你是知道的。如今世道不好,莫说是这些菜啊肉的了,那天我给她家送去了一小壶菜籽油,她妈妈都高兴的不成样子。她爸爸如今在上海,和金陵虽说隔得不算太远,但发封电报也不便宜,有时候两封电报,一周的饭钱就没了,说起来,人家也是做革命工作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江时虽然觉得她一本正经解释的模样有些惹人发笑,却还是扳过她的肩膀,正色道,“我们不是慈善家,家里有余钱也不能出门就四处撒。但我们同样不是铁公鸡,处的好的朋友,过的难的亲戚,甚至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能帮也要尽量帮一把,不然钱财存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余琨瑜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瞧了他一眼,看出来他并不是在安抚性地说好话。 于是弯弯唇,拿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她其实是个挺爱撒娇的小姑娘,毕竟认真算起来也才将将成年,又是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的。 所以之前那般能吃苦,才叫江时觉得惊异。 余琨瑜父亲是个教员,母亲是金陵有名的老裁缝的小女儿,针线活手艺很好,有时候靠做衣裳赚来的外快,比父亲工资还高些。 余琨瑜还有个哥哥,如今在日本留学,只留下嫂嫂和小侄子在家照顾双亲,听说哥哥明年也大概率要回来了。 能省吃俭用的把两个孩子都供上大学,还送了大儿子出国读书(虽说是公费生)的家庭,怎么可能不开明。 所以余琨瑜对着陌生人不爱说话,安安静静沉默时气质还有些忧郁。 但只要混熟了之后,她其实是一个挺活泼也挺鬼机灵的小姑娘,性子也养的娇,有时候缝衣服时被针扎了一下手,都要跟针生半天气。 然后江时觉得非常好玩儿。 在旁边指着针面色凶狠:“你怎么回事啊你,没长眼啊,尽往人家手指上戳,我看你是活腻了是不是?再敢嚣张信不信小爷把你给掰断喽!” 余琨瑜噗嗤一声笑起来:“江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江时就躺回去,懒洋洋闭着眼睛晒太阳:“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贼喊捉贼的人。” 不过仔细想一想,余琨瑜的性子,娇的实在奇怪。 她时常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莫名其妙的小事儿哭鼻子,让人觉得啼笑皆非。 但真到了痛苦难耐连七尺大汉都鬼哭狼嚎的时候,她却又仿佛故意跟谁作对似的,血流干了也不肯掉一滴泪。 江时有时候会用那句熟悉的句式:“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奇怪的小姑娘。” 余琨瑜窝在他怀里晒太阳:“流眼泪也是要费力气的。我哭,只对着会心疼的人哭,倘若我哭了只会让他们感到痛快,只能惹他们发笑,那我宁愿死了我也不哭。” “你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吃亏的。” “那你保护我。” 她咧开嘴,一双漂亮的圆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尽量不给你惹麻烦,老老实实的,你保护我好吗?” 男人叹口气:“这责任可真是重大。” “不过真到了关键时刻,要是我变得很难保护的话,你还是先顾全你自己。” 小姑娘抿了抿唇,语气忽然变得很严肃,“你比我厉害,也比我重要,为了一个我,牺牲你自己,不值得。” “我不在乎啊,对我来说.......” “江时,你不要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 余琨瑜跳下美人榻,正色道,“我们最先是革命伙伴,后来结婚了,变成了夫妻,但依然还是革命伙伴。而且革命伙伴的身份,要高于夫妻,所以你不仅要把我当妻子看,还要把我当战友。” “如果战友牺牲了,你最应该要做的,不是一起殉情,而是带着我那份儿活下去,替我完成理想。你明白吗?” ...... 片刻后,男人点点头,凝视着她,语气很轻:“你也是一样的。” 小姑娘又咧开嘴笑起来,眉眼弯弯:“我知道。” . 很多时候,对于余琨瑜来说,江时革命战友的身份,要远比丈夫这个身份来的更让她感动。 他们时常会因为同样的文字而热泪盈眶,会因为同样的理想而奉献出一切。 他们的热忱和激情是契合的,他们的悲痛和幸福是一致的。 当他们是夫妻时,或许会有龃龉,会有间隙,会有娘家、婆家、会有需要磨合的生活习惯和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互相容忍。 但他们是伙伴时,他们连精神都是连在一起的。 明明上一秒,才因为“我还是你的丈夫吗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和那个姓蔡的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完全无视我”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鸡犬不宁,下一秒,就会因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翻译词汇而冰释前嫌。 这样的爱情,连余琨瑜最好的闺蜜秦慈都觉得美好的要命。 对了,今天余琨瑜之所以买了这么多果蔬肉菜,就是因为今天是她最好的闺蜜秦慈二十岁的生日。 秦慈大学和她是同一个班的。 如今又在同一家报社工作,关系非常好。 余琨瑜不在金陵的那两年,她经常过来探望余家的人,帮了余琨瑜许多。 所以今天她生日,余琨瑜就想好好的替有人庆个生。 秦慈家在一条小巷子里,装不下太多人,也不好闹出太多的动静。 他们俩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借余琨瑜的房子一用。 余琨瑜和江时的屋子就在金陵城地段最好的街上,青砖厚瓦,高大结实,院子里还有一棵茂密的桂花树和一棵枣树。 上下两层楼,十好几间屋子,哪怕算的宽松些,这样一栋房子,也够住好几户人家了。 今天来一起替秦慈过生日的,基本都是报社里处比较好的几个女同事。 还有一个是秦慈的未婚夫汪高邈,以及报社的刘主编。 能进报社工作的虽然都不是什么贫苦人家,但豪富出身的也如凤毛麟角。 所以一进这院子,都忍不住在心里暗叹。 他们其中有些人,也是知晓余琨瑜嫁个了殷实的人家的,听说她丈夫老家还是大地主,一脉单传,富裕的很。 可是竟也没想到,会富裕到如此地步。 刘主编和汪高邈都被江时带着去书房里说话了,几个姑娘在厨房和院子里备菜观赏,嘴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早说了琨瑜嫁了个富裕的公子哥儿,你们非不信,还说一个小兵卒能有什么光景可言,喏喏喏,现在你们可算是能信了吧。” 嘴巴最大的何晓丽在厨房里一边切着葱一边笑嘻嘻地昂着头“复仇”。 只把几个小姑娘说的脸红起来。 这原是她们背着余琨瑜私底下编排的话,先如今被何晓丽这么大喇喇地扯出来了。 怎么能不叫人羞愧。 她们当然都是见过江时的。 有一天余琨瑜因为校对的失误,在报社里多加班了两个多时辰,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时,天已经黑的不能更黑。 被迫留下来一块加班的大家伙儿都直打哈欠,一齐簇拥着下楼回家。 而金陵向来多雨,虽是冬天,外头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报社里就那么几把伞,正当大家在屋檐下七嘴八舌地吵着要怎么分配的时候,余琨瑜主动把自己的伞让了出来。 她弯弯唇,指了指屋檐外的雨幕:“有人来接我了,这伞你们拿着用罢。” 众人纷纷抬起头,就看见不远处的街对面,有人举着伞往这边走来。 夜幕昏沉,小楼里的灯光很快就被雨和夜色吞噬,只能隐隐看清男人手里拿了件军服外套。 因为身量够高,加了棉绒的长衫穿在身上也显得十分挺拔。 男人越走越近,俊朗的面容也在屋内的灯光下显得越发清晰。 非常硬朗非常迷人的一张脸,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他的五官比之许多国人要显得深邃一些。 尤其是在如今的风气下,见惯了被鸦片侵蚀的虚弱□□,见惯了那些摸着胡须长吁短叹的迂腐文人。 对于报社里这群大多都和洋人有些接触的青年人来说,他们的思想开放的有些过分,甚至还有些过分崇洋。 紧跟着连审美也有些西化起来。 但不论以何种审美来看,他都能算得上是一个美男子。 余琨瑜冲他轻轻喊了一声:“江时。” 男人唇角微勾,嗓音清朗:“怎么这么晚才下班?要不是突然下了雨,连林妈都急的要出来接你了。” “林妈还没睡吗?” “你都没回家,她怎么敢睡。我告诉她说你打过电话回家报平安了,她说你既然是要加班,这个点儿肯定要饿的,所以又起来给你煮了小馄饨当夜宵。”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噢,原来这就是琨瑜的新婚丈夫啊。 对方手里还拿着两只手电筒,余琨瑜接了一个过来,却转手递给了秦慈:“秦慈,你家离这儿远,这个时间也难找黄包车,喏,这手电你拿着用罢,省得在路上摔了。” 她一边说着,她丈夫就一边把手里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军服外套上的肩章没摘,从肩上的军衔来看,算不得是什么军官。 于是这才有人私下里讨论道,说虽然余琨瑜嫁了个俊朗的美男子,却也只是个小兵卒,再怎么说大地主大地主的,小县城里缩衣节食的地主数不胜数,而且话说回来了,真要是大地主,怎么可能只会是个兵卒? 所以日子定然过的清苦,说不准,还要靠她的工资过活呢。 第40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江时其实是真的有钱。 而且如果他想搞钱, 认真操作个四五年,说不定就能成为那些安稳躲在后方的大资本家了。 光出钱便可以捞个天大的功劳。 但是江时觉得没意思。 不是清高自傲, 也不是懒散倦怠。 他是真的觉得没意思。 “你让我去做什么呢?” 他把玩着手里的子弹壳, 漫不经心,“如今什么最赚钱?种鸦片?” 闲聊着的汪高邈一时语塞:“也不一定非要这般急功近利。” “那去搞实业?” 江时笑了, “实业救国说错是不错,可如今这副鬼样子,一场仗打过来一座城的铺子都给你烧光了, 这样提心吊胆仰外国人鼻息地做生意, 又有个什么意思?况且这世道, 想安稳做实业开工厂的人成千上万, 不缺我这么一个。” 刘主编插了一句嘴:“不管如何说,我们自己把钱赚回来总比让外国人赚走好。” “没意义的。” 他淡淡摇头, “只要洋人和日本人没打出去, 我们赚的钱就永远不会是我们的,辛辛苦苦从老百姓身上刮下民脂民膏, 然后打了败仗, 就把这些财富对外国人拱手相让, 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那难不成,那些辛辛苦苦干实业的同胞们,他们的所为, 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成?” “他们有。” 江时已经不想再在这个议题上多做纠缠了, 以强硬的姿态结束这种无意义的讨论, “他们这样做有意义是因为他们只能做到如此地步,我这样做没意义是因为我远可以做的更好。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既然不知道有没有轮回转世,那么最起码这辈子,我就要做让我觉得最痛快最舒坦的事,” ...... “这也太舒坦了吧!” 一个烫着波浪纹卷发的女孩儿从二楼参观完后咚咚咚跑下来,钻进厨房里对余琨瑜感叹道,“我要是能嫁一个这么好的人家,住着这么大这么舒服的青砖瓦房,我何必还要像现在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活啊。琨瑜,你可真快活。” 余琨瑜正在拌一道凉菜,头也没抬:“你什么时候竟也会说出这种话来了。” “怎么了,我说的话哪里不对吗?” 女孩儿一脸迷茫,“这种日子难道不快活,不舒服?” 旁边的何晓丽附和了一句:“可不就是少奶奶的日子嘛,你瞧金陵城里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成日里不是打牌抽烟,就是逛街看戏,像琨瑜你这样早出晚归地没命工作,才是稀奇不正常呢。” 余琨瑜蹙起眉头,郁闷道:“怎么好好的都开始编排起我来,照你这样说,云亭她姐姐嫁的还是杨家呢,我这么一间砖瓦房算什么,杨家那才叫真正的大户人家好不好。” “......我姐姐她不一样。” 波浪纹卷发的女孩儿叹着气反驳,“她一个姨太太,如今连我家里人都不愿意提她了,和你这桩婚姻压根儿就不是一个路数的。” 余琨瑜轻轻摇了摇头:“你也该想一想,你读高中读大学的学费哪来的?毕业后报社的工作又是谁帮你找的?报社这点工资,又如何够你今天一瓶香水明天一双高跟鞋?要我说,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瞧不起你姐姐,你最不该。还有你家里人,更不该一边拿人家的,却又要一边说人家的不是。” 这话有些严厉。 当着徐云亭的面说出来,更是毫不留情。 但余琨瑜并不后悔。 徐云亭的姐姐生来漂亮,十四岁时便被看中去演了电影。 十六岁时嫁进金陵豪商杨家,成了杨老爷的第五房姨太太,如今已是第七年。 杨老爷已经五十有六了,很是宠爱这个年轻的五姨太,简直要什么给什么。 徐姐姐性子并不张扬,唯独十分恋家,而这个家,指的自然是娘家。 徐云亭家里觉得一个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所以她的学费生活费,全都是姐姐资助的,工作也是姐姐帮她安排的。 甚至现在她已经从家来独立出来了,姐姐还是每个月都有零花钱下来给她。 所以余琨瑜才说:“你要是瞧不上,最开始便不应该伸手拿,既然拿了,还心安理得地用了,你就不该瞧不起她。” 徐云亭垂下头,不说话。 确实,她姐姐嫁的人家,确实是比余琨瑜的丈夫要富贵许多。 住的是租界里的小洋房,有大大的花园和草坪,出门都有小轿车,衣裳一个大柜子都装不下。 但在她心里,她还是觉得,她姐姐的婚姻,远比不上好友余琨瑜的。 杨老爷五十多岁的人了,年纪和她爹相当。 又有原配嫡子,前头还有四房姨太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娶进来第六房。 她姐姐算什么?不过是被瞧中了相貌顺手买回去的一个玩物儿罢了。 放在从前,说不定连个良妾都算不上。 可是余琨瑜呢,她丈夫和她年纪相当,长的也俊朗,待她极好,柔情蜜意从眼睛里是可以看出来的。 哪怕是对方没有这样厚实的家底,徐云亭也觉得余琨瑜这个婚结的值。 “其实我就是羡慕你们情投意合的夫妻和睦,什么砖瓦房呀,什么席梦思啊,那都是添头,有了更好,没有也不打紧。” “我就是这样想的。” 余琨瑜眼尾轻扬,嗓音轻软,“所以才要老实上班不是么。” “这怎么又和上班有关系了?” “因为嫁给谁我都是余琨瑜,余琨瑜就得上班工作,和屋子大不大日子舒坦不舒坦没有丝毫关系。” 女生丢给她一只洗干净的冬枣,“我以为你也是这样想的呢,所以才觉得你会说出方才那种话来是稀奇。” 秦慈最知道她的情况,闻言就在旁边搭腔:“是啊,要是只为嫁个有钱人家,上学的时候追琨瑜的男生们如过江之鲫,其中也不乏大户人家子弟,她随便挑一个不就是了。” “那怎么能随便挑。” 何晓丽忍不住插嘴,“我也是仁德女校读出来的,可没见过一只比江先生还俊俏的鲫鱼。” 余琨瑜砸过去一个萝卜头。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是个妇人呢,怎么比我们还容易害羞.....那什么,菜都差不多好了吧?我去喊主编他们过来开席?” ..... 秦慈的这场生日宴,总的来说进行的非常平和非常顺利。 整整一大桌子的人,却连一盅酒都没喝完,几个大老爷们连带着几个思想进步的女青年都冷冷静静,宴会结束时面不改色心不跳,步伐稳健,压根看不出来是一场激昂青年人的聚会。 反而就像是参加了家里姥爷的八十大寿。 连火锅都不敢放太多辣椒的那种。 事实上,他们报社这帮人,平时还是挺闹腾的。 上次去主编家里吃喜酒,都闹得人家一整晚锣鼓喧天。 之所以今天都老老实实的连个脏字都不敢说,余琨瑜主要觉得,还是江时在旁边太能镇场子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吓人。 明明也不说话,也不凶狠,甚至面上还带几分笑,但气场厉害的要命,目光淡淡扫过来一下,就叫人一声不敢多吭。 余琨瑜在桌子底下踹了他好几脚,才让他稍稍收敛了一些。 ——然而这个时候,宴会基本已经到了尾声了。 她发现自己的菜还真没准备太多。 因为大家既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所以一整个晚上基本都是在吃菜,吃菜,吃菜。 然后抓住吃菜的空隙聊一聊工作。 聊的工作也基本都是:报社未来一年的发展计划,社会版面和文艺版面的分量轻重,以及要如何开源节流等等。 就连余琨瑜这样对工作充满热情的超级进步青年,也聊的累极了。 困倦极了。 恨不得赶紧把这些人送走才好。 她甚至怀疑这根本就是江时的阴谋诡计。 因为最后大家相互告别离开时,她分明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得逞的笑意。 “江时你又在搞什么把戏。” 明明是疑问句,但余琨瑜用肯定的语气质问了出来。 男人站在她身旁送客,面不改色风轻云淡:“人家过生日又不是你过生日,做顿好菜好饭就够了,我时间多宝贵啊,陪吃陪聊可不值得。” “谁让你陪吃陪聊了,你在大家还都放不开呢,巴不得你赶紧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宁愿抛下我陪这些狐朋狗友浪费光阴,也不愿意跟你的心上人共度春宵?” “.....” 这家伙怎么什么没脸没皮的话都往外说呀! 余琨瑜仰头瞪着他,要不是顾及门口还有友人在依依惜别,她可能马上就要跳起来咬死他了。 江时摸摸下巴,轻咳一声:“你们说会儿话,我去帮林妈收拾厨房。” . 其他人都还好,只是最后离开时,秦慈到底还是悄悄把自己内心的担忧说出了口:“琨瑜,你如今和江时独居在金陵还好,日后若是要去见婆家,可千万先和他约法三章了再去。我听说他们这种小县城的地主人家,最爱的就是纳妾纳姨太太,更别说你先生还是一脉单传,人长辈肯定巴不得多娶几房太太回来开枝散叶,你得千万小心。” 余琨瑜笑起来:“你放心罢,其他的或许难说,这一点,他绝不会的。” 先不说江时本是个不婚主义者。 就算他日后真的动了别的心思,按照她对江时的了解,他宁愿跟她离婚再娶,也不会纳姨太太。 他这样的人,外表瞧着不羁,其实骨子里洁癖最重,三妻四妾这种事儿,他受不了。 只会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 秦慈挥挥手:“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那我先走了。” “嗯,明天报社见。” ..... 余琨瑜一一和友人们告了别,关上门转身要回屋的时候,才发现,江时竟然一直没走。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枣树下,手里还捏着几张信纸在看。 他大概是听到她关门的动静了,一下抬起头,四目相对间,余琨瑜发誓自己瞅见了他眼睛里的犹豫和心虚。 “怎么了?” 江时沉默了好片刻。 最后张开手,一副大大方方让她拥抱的模样。 只是垂了眸,长睫毛盖住大半眼睛,神情忧愁,浑身萦绕着一股低落又阴郁的气息。 余琨瑜微怔,视线在他手里的信纸上转了转,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连忙蹬蹬瞪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又问了一遍:“怎么啦?” “如果我说,我母亲在我老家,瞒着我给我娶了一个妻子,你会怎么想?” 余琨瑜抱着他胳膊的手僵住了。 仰头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面无表情。 “我的意思是,” 江时亡羊补牢般地补充道,“我本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我也是受害者。” 余琨瑜深吸一口气:“什么时候娶的?” “啊?” “我说你那个你所谓不知情妻子。” “什么所谓,我是真的不知情......两年前。” “......” 余琨瑜认真闭了闭眼睛。 她攥紧小拳头:“所以你现在是要告诉我,我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莫名其妙成了你的姘头?” 第41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余琨瑜是一个极端护短的人。 这种护短要怎么来具象化诠释呢? 就是, 倘若她是一个评判公义的县官。 如果一个外国人和一个中国人发生了冲突,她一半以上的心都会偏给国人。 如果是她亲密的好友和无关的陌生人产生了矛盾,她三分二的心会偏向好友。 而如果江时和旁人出现了争端,她百分之九十九的心会偏向江时。 所以,在经历完最初的那阵愤怒和失望之后, 余琨瑜小姑娘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地望着江时:“说吧。” 看架势活像是什么包青天在审陈世美。 且先不论陈世美冤不冤, 包青天的气场都前所未有的厉害。 然而江时完全没反应过来, 微微怔了一下:“说什么事?” “说你让我变成了姘头这件事。” 小姑娘凝着眉,“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你都一一都给我解释清楚喽,我再决定是要跟你一拍两散,还是共同攻坚。” 江时敏锐地注意到, 她用了“解释”这个词。 而非“交代”, 也非“坦白”。 说明在余琨瑜心里, 她还是下意识地倾向于相信“江时是无辜的”这个定论。 . “我当年因为太爱出风头, 被学校派出国, 师长的态度尤其强硬,便以为自己至少三两年是回不来的。” 因为夜渐渐黑透了, 大晚上的站在院子里受冻吹风, 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所以江时牵着余琨瑜的手, 一边踩着楼梯上楼一边缓缓说。 余琨瑜没挣扎, 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 听他简述往事。 “我以为自己至少三两年回不了国,所以给家里寄了信,也没写多少,只是把这件事告知一声。我母亲不怎么了解外头的世界,但对于洋人的跋扈和欺辱,还是清楚的,她生怕我出了国英年早逝,便千方百计地想要骗我回家。” “她说她给我定了一门亲事,要我赶在年节前回去成亲,不然她就吊死在房梁上,以免愧对祖宗。” “我那时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性子也独,回家后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又跑去顾家找了那位被定亲的姑娘,站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地警告她别擅自嫁过来,反正我是一辈子也不会认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场景,好半刻才继续道:“大约是我当时的行径实在鲁莽,压根儿不像个成熟的青年人能做出来的事,所以对方也没放在心上,敷衍般地应了,她以为是在安抚应付我,我却当成了一个板上钉钉的承诺。” “后来我出国,不到一年就被召回金陵,北上之前,只来得及给家里写最后一封平安信。我母亲却以为我从此就能在国内安稳定居,于是瞒着我把顾家的女儿娶进了门,正好是我认识你的那一日,顾长英在我老家被我族亲安排着,牵着一只公鸡稀里糊涂拜了堂。” 男人拧了拧眉,“你说这事儿是不是荒唐至极?” 余琨瑜盘腿坐在软塌上,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不说话。 “后来的事儿你就都知道了,我去华北,组织为了掩饰我的身份,把我之前的住址和名姓都改了个遍,我家里先斩后奏的通知信自然没能送到我手上。我后头写回老家报平安的信,都是用的学校的名义,至于先前住的那栋宅子,被人买去后便一直空着,信放在信箱里积灰,一直没人拿。也因此,我母亲便以为她早就与我说过好几回了,是我不愿意认这桩婚事才不回她的。” 江时曲指敲击着窗户根儿,语调困倦又懒散:“直到我又用新地址写信给他们,所有真相才水落石出。” ...... 听完了这么一长串波折起伏的故事。 余琨瑜坐在软塌上发了好久的呆。 说实话,真要一点一点掰扯起来,谁是谁非其实很难判断。 若说是江时母亲自作主张,可人家又确实是一心为了儿子好。 对于他们这些在旧式礼教渲染下长大的老人家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若说是顾长英不知廉耻非要死缠烂打,可是当年她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弱女子,她又懂什么呢。 就连江时自己也说:“我至今仍然后悔,倘若那时不那么嚣张跋扈颐指气使,而是认真地,平等地,将心比心地与她谈一谈,说不定她就听进去了。” 若说是江时自己做事不严谨才导致了如今这一团乱麻......他才是那个真正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成了空的无辜受害者。 而这其中信件的误传和意思的彼此误会,难不成还要怪邮局和上头组织? ...... 余琨瑜感到有一些冷,把毯子又往身上卷了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好半天,她才问出口一句话:“说起来,江时,你之前是为什么会成为不婚主义者?” 江时正坐在窗边转手电筒的盖儿,里头电池耗尽了,需要换新的上去。 他的语气懒洋洋的:“就是因为这桩子事啊。” “啊?” “三年多前我回过一趟老家,那时候家里人就催着我成婚了,我母亲联合着我婶娘,找了十好几个姑娘让我自己相看,美其名曰自由恋爱。” “勉强......确实也能算。” 男人的手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电沿口:“我那时候也是觉得,人总是要成家的,妻子么,找个听话的,漂亮的,一辈子相敬如宾就好了,所以也听了她们的话,一个个都试着去看了看。” “然后呢?” “然后发现压根儿不成。” 他往后一仰,肩胛骨处压着窗棂,嗓音里带几分倦意:“我问她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她们说什么都感兴趣。问她们要吃些什么,她们说自己不挑食。问她们识字不识字,她们说识的不多但一定会认真学。” 余琨瑜想了一下,没觉得这些回答哪里有冒犯:“这态度不是挺好的嘛。” “是挺好的,简直太好了。” 男人回过头,哂笑道,“可是她们凭什么要有这样的态度?” 小姑娘从毯子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头,神情怔愣。 “我娶一个妻子,她识字是为了我而识,吃饭是为了我吃,活着也是为了我活,你觉得,我娶的是妻子还是信徒?” “......也不全都是这样的吧。” “但没一个是我喜欢的。不论她百依百顺也好刁蛮泼辣也罢,我冷眼瞧着,全都没有感觉,就算成了婚,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一桩任务,而且这任务天长地久一辈子,还得把自己彻底搭进去,每天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操持家务陪着她上床倒腾,不然就是平白害了一个女人守活寡,这样的任务,在我瞧来完全不值得也没必要去做。” “.......” “道不同不相为谋。要和你共度余生为你生儿育女的人,如果目的就真的只是为了生儿育女共度余生,那么这桩婚约的性质就彻底变味了,与其说是夫妻,倒不如说是性伴侣更合适。” 江时翘着二郎腿,一只手伸出窗外,有一搭没一塔地把玩着夜风:“说句极不好听的,如若家里长辈催促我娶妻,只是为了香火传承,那根本不必要弄的如此麻烦。青楼花馆里那么多苦命女子,我随便找一个心肠冷些的,托她替我生个孩子,生完后立马抱回家给长辈养,再给她些钱,让她安稳过完下半辈子,岂不是更干净利落?” 余琨瑜鸡皮疙瘩都要被他惊起来了,直接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指着他的鼻子:“江时,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劲儿来。 只是脸涨得通红,明显就是被气的狠了。 最后还是江时实在看不下去,走过来把她拎到床上,放进被子里塞好:“大冬天的,月事还没过去,你给我老实点。” 被窝今日忘了用汤婆子暖,这会儿冰凉冰凉的,余琨瑜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托着嗓音撒娇:“冷——” “现在知道喊冷了?方才光脚踩地板的时候不是还勇武的很嘛。” 余琨瑜小声嘟囔道:“那我还不是被你气的。” 男人轻嗤一声:“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渡自绝人。” “......” 余琨瑜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她虽然身子被硬摁在被窝里,脖子却梗的直直的:“你本来就是在胡搅蛮缠地说歪理。你自己想想,你找个青楼女子生孩子,对长辈们倒是负责了,对小孩儿呢?他没有母亲也不得父亲喜欢,他凭什么要遭受到这样的待遇啊,你把它生出来,可问过它的意见没有?” 江时见她真的较真起来,只好摸摸鼻子认输:“所以我后来就成了不婚主义者嘛。” “只坚持了两年的不婚主义者叫什么不婚主义者。认真算起来,这么多同学里,你还算结婚早的呢。” “那不是遇见你了嘛。要不是因为你,说不准小爷现在都已经剃了头发出家做和尚了。” “得了吧。” 余琨瑜拿眼睛瞥了他一眼,轻哼道,“你这样儿的,一天一个念头,谎话说的比真话还顺溜,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没哄你。” 江时一弯唇,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要不是遇见了你,我一定是这世上最坚定的不婚主义者,连子嗣都绝不会有的那种。” 小姑娘晃晃头,甩开他四处作乱的手。 摆明了不信。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没有。” “人生来艰苦,老天为了弥补,定会送他一个像样的惊喜。聪明的人抓住了,蠢笨些的,一错眼就不见了。” 男人冲她微微一笑,挑起的眉毛却流露出几分桀骜:“你猜,我抓没抓到?” “......” 余琨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说猜不到显得矫情做作了。 说抓到了又未免过于自信和不要脸。 最后,她把羞红的脸埋进被子里,冒出几声模糊又烦躁的嘀咕。 江时凑近了听,才发现是: “江平常这个人真是烦透了真是烦透了烦透了。” 他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低沉的嗓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一下就显得暧昧起来。 带两三点笑意,七八分笃定:“小爷抓住了。” “抓的很牢。” ...... 顾长英的事情最终,暂时,还是没有什么结论。 倒不是余琨瑜不想督促江时早点解决,而是,他根本没法儿去解决。 因为手里握着一个大项目工程,那么多权限吓死人的图纸都在他手里,被反复研究了千万遍。 组织上头根本不可能放他离开自己的监视范围内,更别说回胶安县城这么远的地方了。 所以江时被余琨瑜催着写了三封家书,每一封除了问候母亲好祖父祖母好之外,还强烈要求家里人把顾长英送过来,他们好当面谈谈,问问她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看看能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说起来,这不正也是顾长英写在信里的意向吗。 但江老太太犹豫了许久。 老爷子向来是不管这些事的。 自从江时他爹离世后,他就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不爱理俗物。 之后唯一的小孙子又和他大吵一架,独自去了金陵求学,他就越发变得超然世外了。 江时在外头娶妻这样大的事,他也就是在管家读信那天说了几句嘴,之后便再也没管过,成日里就知道举着杆烟,拎着鱼桶去江畔垂钓。 大冬天的钓鱼,也亏得他有这个兴致。 老爷子指不上了,那就只剩下个江母。 然而这个儿媳妇也不是多聪慧的人物,瞒着江时把顾长英娶进门这件事就是她提议的呢。 万一这回商讨着商讨着,她又出什么昏招了如何是好? 江老太太斟酌再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管家和陪嫁老嬷嬷的劝说下,把江时的意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顾长英,去或是不去金陵,都由她自己做决定。 没成想顾长英被告知这个消息后瞪大了眼睛,质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月初的家信上说了一次,月中又说了一次,这是第三回 提了。” 江老太太叹口气,“我本不愿让你去,怕你吃亏,但后来想想,你自己个的事儿,还是要由你自己来抉择。” “当然要由我自己来抉择!” 顾长英把牙齿咬的咯咯响,拼命忍了才把内心的怒火压下去,“我自己的人生,是去是留,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替我决定!还美其名曰怕我吃亏,呵,我要是不吃亏那吃亏的就是你孙子了,你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还是留着和外面的人说去吧!” 她横眉冷对,语气嘲讽:“估计在你们江家人心里,那个余琨瑜才是正经的孙媳妇吧。像我这样不识字又不知趣儿的,活该关在院子里不见天日地做一辈子针线活,是不是?!” 江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完全不知道,原来在顾长英心里,竟然有这样深这样厚的怨怼。 她对江家的恨,已经能够让她当着下人的面顶撞她这个老祖宗了。 真是......真是作孽啊! 江老太太看着女子昂首挺胸高傲离去的背影,颤抖着手指指了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方才她对顾长英说的那些话,其实全部都是真心实意的。 她是真的怕她一个弱女子,到了比胶安县大十倍百倍的金陵城后,会吃亏受委屈。 当年把顾长英迎进家门,是她首肯的。 结果婚宴大办后,反而让这个柔顺的姑娘守了两年的活寡,直到如今江时自己又在外头娶了一门亲。 江老太太虽说不喜欢她这种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寡言性子,却也是心疼她的,自觉对她有愧,多少也想弥补些。 而江时是她养大的孙子,长到十一岁性子已经有些端倪了。 江老太太最熟悉。 但凡江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媳妇儿”有半点弥补之心,他都会自己赶回老家来,当着长辈的面和她正正经经地谈。 手里头的东西能给多少就会给多少。 可他写信来,说金陵时局离乱,最起码半年内,他都是都回不了老家的,希望家里把顾长英送去金陵。 ——这就说明他心里对这桩事儿是没有半点愧疚和波动的,只余最后一点绅士的关怀。 所以才会把约谈地点定在自己的大本营,协商和偿还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还是要自己掌握话语权,不让敌人也就是顾长英占一丝一毫的便宜。 她握着信纸,看着女子义愤填膺的背影,叹口气。 罢了罢了,年轻人的这摊子浑水,还是让他们自己趟吧。 第42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顾长英“千里寻夫”的路程, 总的来说也并不容易。 首先, 胶安县是没有火车站的。 她想要坐火车去金陵, 还必须得先乘船到临省的奈城。 然后再驾着骡车, 从奈城东面的港口到西面的火车站。 因为是短途旅程,没有大型船, 所以一开始顾长英坐的就是胶安县自己日常用的小渔船。 一路上伙食也算不得有多好, 对于顾长英这种经历过后世物资极大富裕的穿越人士来说,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难以下咽。 好在上了火车后, 境况就有了很大的好转。 事实上, 火车的车票和中途的旅馆都是余琨瑜安排的。 顾长英要来金陵找人这么大的事儿,江家肯定要先通知江时一声。 余琨瑜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怕江时一个大老爷们安排不妥当, 弄的人家小妹妹境况更糟, 就亲自出了手。 毕竟如今这个世道,舟马劳顿都还是好的, 就怕万一出了意外,到时候真是连愧疚都没地方赔罪。 当年在东北的任务,是她搭档着江时完成的。 如今江时成了上头领导心尖上的肉饽饽,她自然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最起码,如今她在组织里的权限, 并不比一个少校低。 所以她亲自去要了一个士兵,名叫晏汪, 据说人很机灵, 枪法也好, 这种保护人的工作派他去从来没有出过错。 伙食费也是余琨瑜自己算着给的,火车票是她托人去买的。 买的头等卧票,一张上铺一张下铺,总价一百多元,比余琨瑜一个月工资还高。 好在江时有钱。 余琨瑜花钱如流水,却硬是用“这是江时闯出来的祸我用他的钱也是合情合理的”这样的借口说服了自己。 然后心安理得地开始大手大脚。 不过江时也是觉得有些惊奇:“说句不好听的,在从前你和顾长英这种关系就是平妻,放别人家都要打起来了,你怎么还能对她这么好?” 余琨瑜抱着钱罐,皱起眉头:“我还不是在替你赎罪。这事儿说给外人听,你信不信十个里头有八个都要说是你的责任,这种时候你还要提离婚,你敢再对不起人家一点儿吗?” 被赎罪的江时摸摸鼻子,一声不吭。 而那头,经历了两三日的路途颠簸后,顾长英也总算是登上了火车。 两张卧票还要另外加钱,但余琨瑜不好做这种区别待人的事情,所以连带着保护她的警卫员晏汪也享受了一次头等车厢的待遇。 晏汪其实挺喜欢顾长英这个姑娘的。 年纪虽然很小,但已然发育的足够成熟,相貌虽说不算特别漂亮,但如圆月般的脸庞让人感到温暖又容易亲近。 匀称丰腴的身姿,在一帮瘦骨伶仃的难民里就如鹤立鸡群。 而且性子也招人喜欢,话少温和,没有一点趾高气扬的姿态。 更让人惊奇的是,她明明是在乡下闺阁里长大的,思想却十分开放先进,甚至还会说一些英文。 一旦聊起天来,她妙语横生,新鲜事儿一件接着一件从她嘴里说出来,眼睛里仿佛有光,在这个麻木又疯狂的时代,她鲜活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晏汪觉得,如果自己以后要成家的话,娶的就应该是这样的女子。 于是下火车前,他鼓起勇气问顾长英:“顾小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顾长英微微一怔:“什么怎么样?” 男生涨红了脸,结结巴巴:“我过了年正好二十三岁,也是中央军校毕业的,如今在第九军当一等兵,家里父母俱在,有一个出嫁了的长姐和一个幼弟......” “等一等。”顾长英忍不住打断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但顾小姐,与你相处的这几日,我十分欣赏你的性格,也十分敬佩你的精神。” 大概是第一次跟人表白,晏汪表现的就像个没头没尾的愣头青,结结巴巴措辞混乱,“我长到如今,从未有哪个女子叫我这般心绪难平,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等到了金陵,我便请媒婆上门提亲,我......顾小姐,我是真的喜欢你。” 顾长英沉默片刻。 就在晏汪忐忑难安以为她是在想理由拒绝自己,正要开口让她别为难时,女子抬起了头:“你说你要请媒婆上门提亲,可是,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嫁人了吗?” 晏汪一愣:“什么?” “你不知道?派你来接我的人,难道连我是个什么身份都没告诉你么?” “......江夫人说,说你是她丈夫的亲戚,及笄才一年,叫我千万注重你的名声,不要轻浮,我便以为,” 晏汪顿了顿,唇畔浮现出一丝苦笑,“我便以为你还尚在闺阁。” 江夫人......余琨瑜? 顾长英终于笑了:“你知道余琨瑜她为什么不敢跟你说吗?” “......” 在男人怔然的目光中,她眼眸微抬,语气嘲弄:“因为我嫁的就是她丈夫。” ...... . 不同时代的人相互之间真的是有壁的。 对于顾长英来说,余琨瑜跟晏汪掩饰真相,含糊其辞,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想要在她去到金陵前先下手为强,捍卫自己的正室身份。 是不要脸至极,恶毒的要命的做法。 所以她积极反抗了。 一路上和晏汪道尽了自己这些年的辛酸苦楚,揭露了余琨瑜藏在漂亮外表下的丑恶内心。 然而对于晏汪来说,心仪的对象结了婚这件事,远比临时上司是个虚伪的恶人来的更让人心伤。 所以他听的失魂落魄,肝肠寸断,心不在焉。 至于他那位人面兽心的上司余琨瑜—— 对于她来说,她之所以可以隐瞒顾长英的身份,反而是为了对方的未来在考虑。 在余琨瑜心里,顾长英“被迫离婚”这件事,已经成了必然,不可能更改的结局。 那么再去弥补顾长英的方法,就是要在离婚的定论上,为她争取最好的局面。 顾长英从小在胶安县这样一个小地方长大,又被父母养在后宅,几乎没怎么见过外人。 所以除了亲友,其实知道她长什么样的人并不多。 其二,顾长英年纪很小,在金陵,有钱人家的姑娘像她这般大时,基本都还在念中学。 她又没和江时同过房,清清白白,可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少女。 余琨瑜觉得,完全可以把她当做是江时的亲戚来处。 等小姑娘到金陵来后,就替她安排一个学校,再安排一个干净的身份,让她去念书,去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想必她的思想很快就会开阔起来,不会再拘泥于那一方后宅小天地。 等她习惯在金陵的生活了,她是想自由恋爱,抑或是想回老家侍奉父母,都随她自己。 如若她想自由恋爱自主决定自己的婚姻,那凭江时的本领和身份,两三年后,金陵应该有许多人家可以供顾长英选择。 ——当余琨瑜把自己的这一串想法讲给江时听的时候,男人放下手里的图纸,挑了挑眉。 “你觉得我的办法怎么样?” “非常棒。” 江时鼓起掌来,赞叹道,“完全就是在割你丈夫的血肉,济别人的贫。” “我怎么割你的血肉了?” “又要给一大笔离婚补偿费,又要安排学校和身份,还要替她相看婆家,还要借我的势去说服她的婆家。” 男人斜眼瞥着她,似笑非笑,“我就是养个女儿,也没有这么费劲吧?” “......谁让你自己把她娶进来了。” “不是我娶的,我母亲娶的。” “你母亲还不是给你娶的?” 余琨瑜捂住他的嘴巴,瞪他,“堂堂七尺男儿,犯了点事就全推给父母,你还有没有担当了?” “.....” 江时真是从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偏偏小姑娘还在叨叨絮絮:“说起来你母亲也是挺可怜的,养个儿子养到十二三岁,正是要舒心的时候,儿子就一溜烟跑了。她费尽心血地给儿子娶了个媳妇,儿子还不认,临了临了,儿子还要怪她。你说,哪有做娘做的这么麻烦的?” “......余琨瑜,你不要忘了我是为了谁才非要离这个婚的。” “得了吧。”余琨瑜烦躁地皱着鼻子,“难不成没有我这个人,你就不离婚了吗?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拿我作筏子罢了。不婚主义这种新鲜的理由说出来,老人们定然是不理会的,现在好了,有了个我,活脱脱的借口一下就出来了。” 她恹恹地倒在榻子上:“我可真倒霉,什么都没做,就成了那个祸水的红颜,勾搭有妇之夫的姘头。” 江时很想让她闭嘴。 这段时间,“姘头”这个词几乎成了余姑娘的口头禅,隔几天就说隔几天就说,简直要把自己这段婚姻贬低到泥土里去。 江时听了真的非常难过。 他觉得自己光明磊落的一个小酷盖儿,怎么就变成了瞒着嫡妻在外头与人苟合的垃圾淫贼? “花着我的钱,睡着我的身子,还要诋毁我的名声。” 他吊儿郎当地往后一仰,语气懒散又惆怅,“真是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 ——要不是手里没有刀。 毒妇人余琨瑜发誓,要不是没有刀,她一定会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年节,手刃亲夫。 碎尸万段。 ...... 年节很快就过去了。 农历立春第二日,顾长英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裹着一件披风,敲响了柞灯巷27号的黑漆大门。 这个时候是午后日头最晒的时候。 杂志社上六休一,今天正好休息,江时想要拉着余琨瑜在院子晒太阳,但余琨瑜嫌弃日头太亮刺的眼睛疼,就搬了张小桌子躲在杂物间里收拾书稿。 所以门被敲响的时候,开门的是江时。 春日明媚,屋檐外的早樱开的羞涩又妩媚。 男人大半张脸都被樱花的阴影挡住,剩下一半又被过于璀璨的日光盖住,其实看不太清相貌。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的隐约和模糊,才越发突出了身姿挺拔,气质清朗。 凭感觉就知道,这一定是个极英俊的少年。 顾长英仰着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发丝是凌乱的,身上的披风拖了一半在地上,露出里头被刮得破烂的衣裙。 幸好天气冷,旗袍里头还穿了棉衣内衬,所以只显得狼狈。 看见江时的那一瞬间,或许是这高大的身影给了人极大的安全感,又或许是他的气质也足够正义凛然。 所以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砸,满腔的惊惧和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就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 江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余琨瑜听到动静从杂物间出来。 落在她眼睛里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这般动人又暧昧。 门外送顾长英过来的晏汪苦笑一声:“江夫人你放心,没出什么大事儿,就是遇到了些波折。那......既然人已经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三人叙旧了。” 夫妻......三人? 余琨瑜的视线落在还揪着江时衣角哭个不停的顾长英,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姑娘以及这段婚姻的判断都有些失误。 她先对晏汪点了点头:“行,你回去吧,这件事儿别往外说,一旦外头流出了风声,我谁都不问,只找你的麻烦,知道吗?” “是,属下绝不会往外吐露一个字的。” 晏汪走后,余琨瑜看向江时,眯起眼睛,语气很淡:“江时,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江时叹了口气。 而后拎起死揪着他的衣服不放的姑娘,眯起眼睛,语气很淡,“喂,你是不是要跟我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长英哭了一阵,也从那股子惊惧里头缓过来了。 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正是自己唾弃过千万遍的渣男,立马止住抽泣声,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嗓音的冷静:“我是顾长英......” 江时笑了,打断她:“你是顾长英?” 什么意思? 顾长英微微一怔,蹙起眉:“是,我就是顾长英。” “你真的是顾长英?” 顾长英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不明白他究竟是在嘲笑,还是知道了什么。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她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色厉内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是顾长英还能是谁?难不成你没见过我吗?” “见倒是见过。” 男人淡淡勾起唇,“只是我记得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连我的头发丝儿都不敢碰一下,怎么三年不到,你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这、幅、样、子。 四个简简单单的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硬是带上了不一样的味道,再配上那似嘲弄似冷漠的神情。 比起陈述更像是在羞辱。 仿佛是在说:怎么三年不到,你就变成了这么个投怀送抱,搔首弄姿,伤风败俗的样子? 轰的一声,彻底把顾长英心底的怒火勾了起来。 第43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让你难以想象的危险。 意外究竟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你身上, 你根本无法预判。 顾长英之所以哭成这样, 就是因为她刚下火车,连口热茶都还没得及喝到, 就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抢劫。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江时的宅子离火车站还有些距离,顾长英行李又多, 所以下火车后,晏汪决定先去车马行租辆马车。 然而车马行的老板见他们衣着打扮不似一般人家,顾长英的口音又非常奇异,便以为他们是不懂行的外地人,故意开了个高价, 想要狠狠宰他们一顿。 这可把机灵小少年晏汪给气着了。 他让顾长英在旁边等一等,打算跟这个老板好好说道说道。 而顾长英呢,说实话, 这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好好观察众生百态。 不论是街头巷尾的青砖瓦, 还是穿着厚棉袄行色匆匆的路人, 亦或者女人头上或时髦或守旧的发式,以及他们糯糯的金陵软调, 对于她来说,都新奇的不得了。 于是在晏汪不注意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旁边,打算买几串旧时代的糖葫芦,尝尝是不是那个熟悉的味儿。 然而还没等她从钱袋子里把铜板子掏出来, 一只脏污的大手就从旁边猛地伸过来, 一把抢走了她的钱袋。 甚至还顺带着把她的耳坠子给扒拉走了。 用力一下, 拽的顾长英耳垂火辣辣的疼。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喊“抓小偷啊”,然后气势汹汹地朝抢劫的两个人追过去。 按照顾长英的想法,青天白日的,周遭全是人,更何况这两个小偷瘦骨嶙峋,跑的也并不是很快,怎么也能不可能逃之夭夭。 但是她忘了两件事。 第一,她是个小脚女子,人家跑的慢,她跑的比人家更慢。 且跑了没一会儿就脚底生疼,靠在巷子口喘气。 第二,这个时候的治安远不比后世,这个时候的路人也远不如后世大胆,哪里敢随意就掺和进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里。 所以,当她追人没追到,又是沮丧又是愤怒,最终还是自认倒霉打算回到车马行门口找晏汪的时候,又是一张脏污的大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死命把她往巷子深处拽。 顾长英真的惊慌了。 她拼命大喊,嘴巴却被人用力捂住。 她能感觉到膝盖弯被狠狠一踢的疼痛,能看见到压在身上的人脸上恶心的笑和穷凶恶极的眼神。 对方用一只手钳制住她,另一只手在她身上肆意地游走,毫无章法地扯开她的衣领...... 顾长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你没事吧?顾小姐?你还好吗顾小姐?” 直到晏汪焦急又不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顾长英睁开眼,才发现身上的钳制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刚才挟持她的两个人躺在地上握着胸骨□□,她这才松了口气,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卷席整个心脏,要不是当着晏汪的面还要注意形象,她可能立马就哭出来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顾长英都是个没出过社会的懦弱宅女,心理素质其实算不得有多好。 所以压抑了一路的惊惧,在看见江时的那一刻,彻底倾泻而出。 不管怎么说,这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丈夫,也是她从记忆里,在这陌生城市唯一能找到的一张熟悉面孔。 ——然而江时冷漠的反应完全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冷冷地望着他,脸上的泪也没擦干净,整个人显出一种冷傲的倔强,“犯罪者对受害者这么趾高气扬冷嘲热讽的我倒是第一回 见,怎么,在你心里,你还觉得自己厉害的很是不是?” “我哪有您厉害啊。”江时嗤笑一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小爷的面点头点的好好的,爷一走就巴巴儿地嫁进来,如今还大大方方一本正经地过来协商赔偿。这要是派你去跟洋人商谈,说不准人家还要给我们割地赔款呢。” “你!” 顾长英指着他,气急败坏,“你这个渣男,你他妈还要不要脸啊!” “好了。” 余琨瑜实在是有些无奈,眼看着街上已经有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免得他们两个牙尖嘴利的人闹出更大的笑话,连忙伸手把顾长英拉进院子里,叹了口气,“你们就算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能关上门嘛,非要站在外头让人看笑话,以为好听啊?” “好不好听你不是最清楚么。” 顾长英甩开她的手,眼神冷漠,“你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比你段位更高的白莲花,老娘见得多了去了,你这点小把戏,还不够我看的。” 段位更高的白莲花? 余琨瑜有些愣神:“......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顾长英冷哼一声,移开视线,懒得和她这种没见识的土鳖说话。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对付女人算不得什么本事,要对付就直接对付男人。 所以她拉了张椅子在江时面前坐下来,也不去管头上乱糟糟的头发和身上的破烂衣服,直接开口道:“开门见山吧,媳妇,你娘娶的,寡,我守了两年多,结果你在外面婚内出轨还和小三光明正大地同居,现在更是要离婚,你们江家打算给出什么样的补偿?” 江时饶有兴趣地瞅着她:“你想要什么样的补偿?” “我说了你就会给吗?” “你不妨先说说看。” “那好。” 顾长英从行李箱子里掏出纸笔。 纸是硬纸,笔是钢笔,她握笔的姿势十分标准,虽然写出来的字乱七八糟,“首先,我要一笔赡养费,在路上的时候我问了你的下属晏汪,他说他不知道你的工资是多少,但他军中的少校,一个月能领到八十块大洋,但是也使唤不动他,你能差遣他,说明工资肯定比八十块还高些,而且看你买的车票就知道你的经济状况不错......算了,我就当你一个月八十块钱吧,我在你们家浪费了两年的青春,八十乘十二乘二等于一千九百二十,凑个整算两千。这笔钱我要的不多吧?你不至于给不起吧?” 江时挑挑眉,不置可否。 “然后,我要读书,你得帮我安排个中学,大学我自己考,不用你操心。我还要在金陵租个房子,你帮我付两年的房租就够了,之后的住处我自己想办法。最后一点,你和你的这个情人,要公开给我道歉,我不管你是登报也好要召集你的亲友们举办个聚会也好,反正你要向大家承认顾长英这个人曾经的嫡妻身份,要承认她在过去两年内对江家的付出,而不是把她当做一个奴隶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顾长英指着纸上除了她自己谁也看不懂的字:“我的字是自学的,所以写的不好。我提的条件要是你同意的话就再拟一份合同,咱们签字画押,从今往后就当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甚至在路上见了也不要打招呼。” 她这么一长串话说下来,院子已经彻底陷入寂静。 没人回应她。 也没人反驳她。 顾长英抬起头,皱着眉毛:“究竟答不答应啊给个准话。” “我们家做主的人不是我。” 江时懒洋洋地一歪头,示意她看旁边的余琨瑜,“你得问她。” ——而余琨瑜此时已经呆掉了。 说实话,根据江时的描述,她想象过顾长英无数次是个什么样子。 恬静的,沉默的,羞涩的,胆小的。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真正走到了她面前的顾长英,会是这么一个伶牙俐齿又针锋相对的模样。 对方此刻还盯着她,面无表情:“那你怎么说?答应是不答应?” 余琨瑜好半天才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纠结地拧了拧眉:“其他的都没问题,登报道歉这一点儿......恐怕不行。” “为什么?” 顾长英嘲讽地笑了,“道个歉而已,又不痛不痒的,也不费多少钱财,那么一大笔钱都愿意给,怎么道个歉就这么难?” “道歉不难,但我并不认为这件事儿全是江时的责任。” 余琨瑜望着她,语气缓缓,“我记得当年他提前和你说过,说他并不认这桩婚事,你也答应他了。承诺是双方的,江家应了的事儿,江家要认,你应了的事儿,你自己也要认。” 顾长英扯扯唇角,正要说话,却直接被对方打断: “我也写信问过他母亲了,他母亲说,其实江家当时有许多选择,还有个条件比你更好的姑娘,只是你想嫁的诉求特别强烈,甚至还主动遣了媒婆过来商议,她这才劝动江时的祖母应下这桩婚事。这说明,对于你和江时结婚这件事,其实你使的力气要比江家更强一些,对吗?” “......” “你如果非要非要登报,当然也是可以的。” 余琨瑜轻轻一抬眸,“只是我希望不仅仅是江时道歉,你也要道歉,把事情原原本本明明白白说清楚了,我们答应给你的赔偿也都一一列出来,是非对错就让看了报纸的旁人去评判,这样的话,我是同意的。” 言罢,她又摇了摇头:“只是我虽然可以同意,却并不赞同,说到底这件事儿双方都不占理,说出去也只是给人徒增谈资,还坏了你的名声,何必呢。” “坏了我的名声?” 顾长英终于抢到说话的机会了,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名声可坏的?当初如果不是江家人放出要娶妻的消息,我父亲会有机会把我嫁给他这样的渣男吗?我辛辛苦苦侍奉公婆,整整两年足不出户,成天不是缝衣服就是做鞋子,一度被江家下人欺负到连饭都吃不饱,我可有说过什么吗?如今倒好,什么正话反话都被你们说尽了,还要倒打一耙说我错的更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强盗逻辑!” “这哪里是强盗逻辑!” 余琨瑜也被她冷嘲热讽的态度勾出一丝火来,“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我何必这样小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满金陵的人都知道你已经嫁过人了,你后头的姻缘还要怎么谈?我所提议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甚至钱我可以多给你些,房子也可以给你租的更久一些,你年纪小,经历的世事不多,所以想事做事都太理想,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但也请你摆出一个平和的态度来,不然你要我如何跟你谈?” 呵。 真是够了。 真是够够了。 顾长英觉得今天从头至尾都荒唐至极:“为了我考虑?为了我好?解释给我听?天哪,听听这措辞,余大小姐,你可真是一朵盛世大白莲,人间绿茶婊。” 余琨瑜没明白盛世大白莲是什么意思。 但她敏锐地从“婊”这个字眼里,判断出了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甚至还不是一般坏的坏话。 并且顾长英还在继续:“我告诉你,我年纪虽然小,经历的事儿却恐怕你一辈子也比不上。你这样见识浅薄满脑子封建思想的土著,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圣人了。” “我怎么满脑子......” 顾长英打断她,抱臂睥睨着她,眼神轻蔑:“在我看来,男女是平等的,既然男人可以离婚再娶,女人自然也可以离婚再嫁,觉得女人离过婚就坏了名声姻缘难谈,这不是封建思想是什么?你身为女性,却还帮着男人反过来用这些思想来压迫女人,真是可悲啊。” “......” 顾长英说的是没错的。 完全,完全,一点儿都没错的。 因为太过正确,余琨瑜根本无法反驳。 不然她就是帮着男人反过来用封建思想压迫女人,就是个可悲的女性。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好,既然我是压迫女人的什么绿茶婊,我什么话也不说了好伐?你自己跟江时谈,什么事儿啊都,一桩桩一件件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此时此刻,余琨瑜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比被针扎了委屈一百倍还不止。 她太想哭了。 但是对着顾长英冷硬又轻蔑的神情,她强行忍住了那种泪意。 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说不出太刻薄的话,只能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砸在江时怀里:“你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吧,再也别来烦我了!” 而后转身就走。 ...... “你这个情人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顾长英觉得很无语,转头望向江时,“这幅样子好像我欺负她了似的,明明我才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好吗,我都还没哭呢!” 江时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 “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也没什么。就是现在终于觉得,你确实挺可怜的。” “哈啊?”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看看你,连句人话也不会说,现在好了吧,连最后一个站你这边的人都被你气走了。” “什么意思?……算了,懒得扯了,而且江时,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跟我在这里兜圈子吗?别东拉西扯的了,我千里迢迢来金陵不是听你唱戏的,离婚的条件我已经都清清楚楚摆出来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现在就提,我们可以继续谈。” 江时忍不住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谈?” “......你说什么?” 男人站起身,迈着大长腿,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 在顾长英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他从裤兜里伸出手,仿佛变魔术前的铺垫似的,几根修长的手指就那么漫不经心一转。 眼花缭乱间,腰侧的东西已经出现在了他手上。 动作之随意,简直就跟玩儿一样。 但顾长英被那把黑黢黢的枪给惊的呆住了。 男人的食指就压在扳机上,心平气和:“既然是麻烦,一枪解决掉,不是更方便?” 顾长英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往后退:“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江时,杀人是犯法的!” “所以,你以为这是什么法治社会吗?” 江时眉眼弯弯,俯下身,“你知道金陵城每天会死多少人吗?抽鸦片死的,抽不到鸦片死的,被空投弹轰炸死的,饿死的,被饥饿的人打死的,被洋人日本人没缘由地弄死的......啧啧啧,数不胜数,警局要是每一个都去查,只怕查到天荒地老也查不完。” “......你、你别乱来啊!我、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谈谈!” “更何况像你这样,在金陵城也没个正经身份,也没个能帮衬的亲友,就算我现在立即把你打死了,满金陵谁也不会知道,更别说追究了。” 顾长英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背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早春的风带着一股子寒意,哪怕只是轻轻拂过,也冷入骨髓。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语调缓缓的,笑意浅浅的,“你父亲如今生意做的艰难,除去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还有三个儿子要养活,你说,假如我告诉他你在路上意外死了,再给他一大笔钱,他还会不会再追究?” ......不会。 按照原身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来判断,对方重男轻女的厉害,为了几个儿子,哪怕是亲手弄死她这个女儿都有可能,更别说和江时追究了。 只要给他钱,他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冰凉又坚硬的枪口就在此时压上脑门,摁在皮肤上仿佛是什么利器,每一刻都在割动着脑神经。 顾长英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腿软的厉害,打颤一个接着一个,浑身都在发抖。 而江时低沉的嗓音就响在她耳畔,如撒旦低语,迷人又阴冷:“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老鼠还容易,怎么办呢,这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我可太心动了。” 死亡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心脏,说实话,顾长英这辈子连真枪都没见过,更别说是被人用枪口指着脑门了。 她抖如筛糠,坚持不过三秒,就彻底瘫倒在地。 男人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似乎是被她这种战战兢兢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弯起唇,把枪塞回枪袋里。 而后伸出手,食指向下,拇指朝前,冲她比了个枪的手势。 他微微启唇,嗓音轻的近乎不可闻:“嘭。” “......” 明明对准她的只是一根手指头,顾长英却在那一瞬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整个人犹如窒息一般,汗涔涔的,完全喘不过气。 江时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瞥了她最后一眼。 “算了。” 他直起身,语气冷冷淡淡:“免得脏了老子的子弹。” 然后三步作两步,转身朝楼上走去。 第44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的成长环境。 而江时和顾长英已经不是一般的成长环境不同了。 他们之间隔了一个时代。 顾长英的任何道理, 正义, 平等,在江时这里, 根本就是讲不通的。 哪怕是在原著里,江时也不觉得自己哪里欠了顾长英。 之所以会亲自回老家, 推心置腹,割地赔款似的弥补她,怜悯的情感也要远远大于愧疚。 而且原著中江时回胶安县的时候,余琨瑜已经怀孕了。 路上舟马劳顿的,江时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就没有把她带回去。 所以自然的,也就不会有像今天这样——顾长英几次抢白,还极尽羞辱余琨瑜的机会。 江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被她勾动怒火。 在江时心里, 他是万兽之王, 顾长英只是一只流浪猫。 一只猫对老虎的叫嚣, 又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呢? 但是余琨瑜就不一样了。 余琨瑜在江时心里,是更需要呵护的, 连叫声都软绵绵的娇弱小奶猫。 顾长英这只凶悍的野猫敢把爪子往他家小奶猫脸上挠,那就真是罪大恶极了。 所以他用了最严厉的一种法子。 那把弹匣里其实并没有一颗子弹的枪,抵在她脑门上,与其说是恫吓,倒不如说是警告。 “这一次是为了保护老子的子弹干净。再有下一次, 你要还这么不识趣, 老子真的会一枪崩了你。” ...... 当然了, 江时心里清楚这只是一次警告。 顾长英却并不知道弹匣里没有子弹。 她面色煞白地瘫倒在冰凉的青石地砖上,仰着头,望着男人一步步走上楼的背影。 他的身姿十分挺拔,捏枪的手势十分利落。 连一个背影都深沉的叫人捉摸不透。 认真回想起来,江时好像是她看到的第一个,能同时让懒散和精神两种状态在身上并存的男人。 就是—— 明明姿态随意,语气轻挑,连头发丝儿都透着一种纨绔大少爷的风流和恣肆。 但背脊永远是挺立的,步伐迈的极规矩,长腿笔直,整个人行走起来就如一把利刃,让人打心底里惧怕。 刚才的那些警告和行为,如果换成是晏汪来说来做,效果一定会大打折扣,顾长英能不能被吓到都难说。 而现在,直到此刻她在仍未完全回魂。 双手撑了好几次还是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只能怔怔然望着他的背影远去。 看着他一步两台阶,轻轻松松上了二楼,连头都没回一个。 看着他打开左手边第二间屋子的门,余琨瑜就在里头。 看着迈步走进去,纠结片刻后半蹲下身,试探性地揉了揉软塌上小姑娘的脑袋。 “啪”的一声门被关上,瞬间隔绝掉所有窥视的目光。 只是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本来就一般,周遭环境又安静,所以隐隐约约的,还能捕捉到屋子里头细碎的几个词。 “别哭了......小孩子一样......让人看了笑话......” “......都是我的错行不行,我给你道歉,给你道歉好吧......” “.......你要乖一点啊......” ——语气之柔和,嗓音之轻缓,与方才那个冷言冷语的恶魔判若两人。 而明明就是这么明媚的春光,温馨的场景,顾长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她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就是时时刻刻要吞噬人的人间炼狱。 她要赶紧逃。 ...... . 于是,一门心思想着逃跑的顾长英最终还是接受了余琨瑜的所有提议。 也不知道江时究竟跟她说了什么,不到半天的时间,她就一声不吭地、老老实实地在离婚书上签了字摁了手印。 连一个桀骜的眼神也没敢瞄。 余琨瑜递给她一包鼓鼓囊囊的钱,里头有银元也有银票。 外加一张压的平平整整的田契。 “你跟江时要的是两千银元,但我想着如今你的境况也不好,家信上说你把嫁妆都送回娘家帮你爹避祸了,那就靠这么一些现钱,你一个弱女子只怕很容易要出事。所以我另外做主,把城东来和道上的几亩良田主转到你名下了,那里的地产出多,且说好了不用交税费,只要没大灾大祸的,你靠这些田产也能过活。现钱么就先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顾长英抱着沉沉的一包银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是一封厚厚的信被塞到了手里:“这是仁德附中的入学介绍信,等下个月开了学,你先上半年的补习班,熟悉了情况后,来年再正经读中学。这也是我的母校,虽然说名气不是最大,但师资和校风都很不错,极少有那些游行捐款的事儿,你在里头可以安心念书。” 最后递到她手里的是几张租房契约: “至于房子,我替你租在了塘浦巷那边,也不大,两间房外加一个灶间,还有一个小院子,你一个人住,租大了反而打眼。那里离你学校近,住的也都是些清白人家,虽然房子老旧些,但最起码比其他地方要安全许多。” 顾长英一一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手指微微用力,连指甲盖儿都泛起白来。 整个过程中,她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不得不说,余琨瑜考虑的很周全,办事也十分妥帖。 如若不是顾长英已经经历过后世的毒打,看过了太多绿茶婊手撕老实原配的戏码,她可能真的会被她伪善的外表所欺骗。 要是这时候来金陵的,真的是原身那个沉默又懦弱的十六岁姑娘,想必这会儿已经被这对渣男贱女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吧。 啧。 这世道真的荒谬极了。 好人不善终,祸害遗千年。 顾长英扯了扯唇角,攥紧手里的纸张,只觉得她现在所经历的这些真的是魔幻现实剧。 也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孽,老天爷非要把她送到这吃人的时代被人这样欺辱戏弄。 由于自怨自艾的时间过久,导致空输入一腔热情还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余琨瑜有尴尬。 顾长英一直垂着头不说话的表现也终于让旁边的江时有些不高兴了。 他蹙起了眉头:“跟你说话呢顾长英,难道你现在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了么?” 男人的声音又冷又严厉,瞬间就让顾长英想到了之前被枪口抵着的惊惧,身子微微一颤,不敢不抬头,抬了头又觉得不甘,只能红着眼眶用力瞪他。 江时没理会她神戳戳的表情。 轻轻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东西:“给你这些,你有什么感想?” “什么什么感想?” “我说,你拿到这些东西,又知道我夫人因为你这点破事儿前后足足浪费了半个月的功夫后,你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 男人抬高声音:“说话啊哑巴啦?” “......我很感动。” 余琨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道这又是在搞什么把戏。 结果男人轻哼一声,语调懒洋洋:“那就写下来。” 顾长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写什么?” “写你有多感动,心里有多感激,把你对这件事的感恩全都写出来,当成一封感谢信来写,收信人就填余琨瑜。” “......” 有那么一瞬间,顾长英怀疑不是江时疯了就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余琨瑜同样。 “怎么?对于大公无私牺牲自己帮助你的恩人,你连一句正经的谢谢都不肯说了?” 江时轻嗤道,“顾长英,这就是你所谓的伟大见识和先进思想吗?” “......” 余琨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算了,我帮她也不是为了听她一声谢的,不用写了,以后咱们都离对方远远儿的就行了。” “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对余琨瑜百依百顺的江时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难得的坚决。 他冷冷地拧着眉:“像她这种道德卑劣的人,视口头承诺根本为无物,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泼脏水,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又反过来污蔑我们啊?没有一个纸质凭证,我不放心。” “......” 这说的是什么话? 听听这措辞? 什么卑劣泼脏水又反过来污蔑,她顾长英至于是这样的人吗! 顾长英被江时这样毫无根据的诋毁给气炸了,心底里那股子身为后世人的傲气和优越感也跟着冒了出来:“我顾长英行得正坐得端,本来就跟你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要是想逼迫我写这什么破烂感谢信,你还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余琨瑜越发无奈了。 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正要结束这一场没由来的闹剧,却忽然被江时一挥手打断。 他扯扯唇角,眯着眼也不肯她:“余同志,麻烦你去书房帮我拿一匣子弹过来。” “......你要干什么?” “弹夹里只剩一发子弹了,我怕她跑起来一次击不准。” 江时又抽出那把熟悉的枪,晃晃悠悠抛着玩,嗓音里满是猫捉老鼠的残忍笑意,“多装几发,以免弄不死。” “江时......” “余同志,拜托了。” “......” 每当江时叫她“同志”的时候,就代表这件事他是真的认真了,绝不是在开玩笑或是演戏。 也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余琨瑜思考了不到三秒钟,就立马转身准备上楼。 虽然不知道江时为什么非得对顾长英这么“赶尽杀绝”,但最基本的亲疏远近她还是能判断的。 在江时和顾长英之间,她肯定选江时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等一下!” 虽然走了不到两步,凄厉又绝望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硬生生阻止了余琨瑜想要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她转回身。 只见顾长英无力地垂下手,手握成拳,死死攥着,语气却很轻:“我写。我写行了吧?” 而江时勾起唇,露出一个漂亮的微笑。 ...... 立春后第三日,多情的金陵城又开始下起缠绵细雨来。 顾长英拎着两个大皮箱,背着一包裹的衣服细软,跟逃命似的离开了这座轻风细雨的漂亮宅子。 再多呆一刻,她都感觉自己要窒息。 之前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想要和江时好好谈谈离婚赡养费一事。 结果三言两语就被对方贬低的不成样子,冰凉的枪口往脑门上一顶,她所有热血和展望瞬间都熄了火。 也就是从这刻起,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过于想当然了。 这个时代的规则她都还没摸透,就敢天不怕地不怕地与这个世界的土著硬刚,确实只能怪她自己不识时务。 然而就在她终于意识到人间险恶打算乖乖打退堂鼓的时候,人家却不肯轻易放她走了。 ——顾长英和江时协商离婚补偿费只用了不到一刻钟,但她写一封感谢信,却足足用了一天半。 按照江时的说法,这封感谢信并不纯粹是一封“感谢”信,更是为了防止她反咬一口而留下来的凭证。 所以除了笔迹做物证,还要有个第三人在旁做人证。 江时很厉害。 第二天中,他就把金陵城有名的才女鞠温文给请来了。 顾长英看到人还没什么,耳朵里听到“鞠温文”这个名号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鞠温文。 祖籍江浙绍安,父亲被调任至金陵大学教书后,一家老小都还留在绍安,她母亲甚至已经给她相看好了一门婚事,但她坚持要“出去见见世面”,于是跟着父亲来到了金陵。 鞠温文父亲只是一个小教员,后世人评说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下了鞠温文这么一个女儿。 鞠温文不仅生的漂亮,性格也外向大方,读的是法律,却精通英文,法文,日文,翻译了不少著作。 她积极的促进女子开放,鼓励女子也要放足进步。 虽然她终身未嫁,不曾留下一儿半女,却留下了不少诗篇警句。 她是这时代有名的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作家,甚至还是金陵女子学报的创办者。 哪怕几十年过去,后世写她的传记,赞扬她的文章依然不少。 顾长英就是她的狂热粉丝之一。 可以说民国这么多女子,最让她喜欢崇拜的,就是鞠温文。 而现在鞠温文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顿时有种时空割裂的虚幻感。 一整个下午都魂不守舍的。 鞠温文本人其实并没有后世电影里那些扮演她的女明星那样漂亮,只不过她的气质确实出众脱俗。 头上烫着时髦的卷发,身上穿着新式的旗袍,披了条流苏披肩,笑起来落落大方,十分有自信。 一看就和周围的人都不一样。 她是被江时匆匆忙忙硬拉过来的。 到了江宅才听余琨瑜地叙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后痛快地表示,自己愿意当他们离婚的见证人。 顾长英不太会写字。 ......不,也不能说她不太会写字。 毕竟真要正正经经算起知识水平,顾长英可能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要高些。 再怎样也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人,想知道什么网上随便一搜就出来了,而且她还是堂堂正正一等院校毕业生,文凭的含金量并不低。 只不过她学的是英文,繁体字仅限于能看懂,最多常见的会写几个。 其余那些,在鞠温文这些人眼里看来,根本就是缺胳膊少腿完全不像样。 所以最后,是鞠温文先根据顾长英磕磕巴巴的话拟了一份稿,然后再由顾长英对着稿子照抄一遍。 真是比跟外国人签合同还麻烦。 不过这封信既然是由鞠温文拟的,措辞自然就体面了许多。 江时看完十分满意,大手一挥,示意顾长英:“你可以滚了”。 顾长英哪里还管他的态度礼貌不礼貌,客气不客气,巴不得得到准许好早点离开这个魔窟。 于是连行李也没多收拾,乱七八糟拎着几个箱子就出了门,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她也没走远,静静地站在巷口拐角处的屋檐下,忍受着时不时被风卷过来的冷雨,一动也不动。 她在等着她的偶像从那间宅子里出来。 顾长英是真的崇拜鞠温文。 她想向她表达一下自己的倾慕和喜爱。 想请教一下上辈子十分好奇的那些问题。 同时她也十分想问问: “为什么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会跟江时和余琨瑜这样的人结交?” ——果然,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圆滑周到如鞠温文,也难得愣了一愣。 “江时和余琨瑜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就是,”顾长英顿了顿,想着怎么样措辞才会比较不伤人,“您鼓励开放,追求进步,希望大家可以平等对待全社会的女性,不论是旧式还是新式。可是......江时他们和您的思想却完全相反。” 鞠温文有些好笑:“那应该是你对他有些误解了,虽然我与江时的关系算不上十分好,但是在鼓励开放,追求进步和平带对待女性这一点上,我敢肯定我与他所持的观点,是完全相同的。” “......我觉得您不仅要听他怎么说,还要看他是怎么做的。” “做?他做不是挺好的吗?” 鞠温文拧了拧眉,不明白这姑娘为何要在她面前说这些小话,“你看他与你离婚离的多痛快,还帮助你去上学念书,鼓励你寻找新的姻缘,我认为他做的十分好了呢。” “天,难道你认为他这样做是对我好吗?” 鞠温文被她陡然抬高的嗓音吓了一跳,往后退几步:“你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顾长英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焦急地问:“难道你没有听清楚事情的经过吗?你不知道我在江家守了两年的活寡吗?我差点吃不饱,冬天也没个手炉......” “只是这些阴差阳错的事儿,总也不能就全怪到江时头上吧。” 鞠温文哭笑不得,“况且他如今也还了你一个清白身份,替你瞒下了这桩婚姻,你依然可以自由再嫁......” “可是我在江家耗了两年,那是我整整两年的青春啊!” “......” 面对着小姑娘的义愤填膺,鞠温文沉默了许久。 好半天,她才缓缓开口:“所以余琨瑜不是另外补偿了你好些银钱吗?还替你安排了学校和住处,顾小姐,你听我一句劝,这事儿你真的不能怪到他们夫妻头上,余琨瑜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要还是觉得人家欠了你的,那我真没法儿跟你谈。” 顾长英不理解。 她完全完全不理解。 难道是因为那两年的孤独和凄楚不是他们经历的,所以他们对原身的遭遇就没有丝毫同情心了? 原身在深宅大院里闭门不出,吃着冷菜冷饭满怀期冀地给她的“丈夫”做衣裳鞋子时,而江时正在外头和别的女人风花雪月。 他们心里对此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两年的青春和付出,在你们看来,难道真的是区区一些银钱就可以偿还的吗?” 顾长英失魂落魄,“难道顾长英就不值得一个光明正大的承认,不值得一个发自肺腑的道歉吗?顾长英的生命,就这么轻贱吗?” ...... 说实话。 鞠温文完全搞不清楚这个姑娘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一向心直口快,听不得对方这些凄凄哀哀,颠倒是非的话,直接就开口道:“那江时和余琨瑜呢?又有谁来给他们道歉呢?” “他们有什么需要被道歉的?” “怎么不需要,你自己想想,江时明明提前与你示过警了,你也答应他说婚事作罢了,结果到头来,这桩婚事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你和他的长辈,其实都没有尊重他的自由,对是不对?” “......” “所以你看他现在又要赔钱又要赔地,又要搭关系找学校还要给你找房子,这是不是无妄之灾?还有余琨瑜,好好的一个清白姑娘,什么也不知道,忽然就在婆家族谱上成了江时续弦,她的冤枉又要到哪里说?” “......” 鞠温文看着她似哀似怨,似愁似悔,懵懵懂懂的神情,便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说不通她的。 人一旦认定自己受了委屈,就会想尽一切理由来佐证这一点。 这种时候,不论旁人怎么说怎么劝,都是没有用的。 尤其是对于顾长英这种一看就特别固执特别爱牛角尖的人来说。 所以她也没多谈,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想想吧,等你再大一些,或许就能想明白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还是趁早叫辆车,免得到时候一个人搬不动行李。” “鞠先生。” 顾长英忽然喊住她。 鞠温文笑起来:“我算是什么先生......” “鞠先生。” 她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心平气和,“我能不能问问您,您为什么喜欢余琨瑜?” “你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余琨瑜了?” “......你刚才一直在为她说话。” “为她说话也不一定就是喜欢她,毕竟我们可是从高中坚持到大学的宿敌。” 鞠温文皱皱眉,又叹了口气,“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其实挺敬佩她的。” “......敬佩?” “嗯。” 鞠温文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刚上大学时,我们一帮学生充作志愿者,给前线送物资,结果不巧在路上碰到了日军......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好与你细说,总之我至今还记得,当时十几个日军围着她,三把枪就抵着她的脑门,旁边躲着的女同学吓得直掉眼泪,她却哈哈大笑起来。” “她说,不要因为你们日本人怕死就以为我们中国人也怕。不过只会拿着几把破枪狐假虎威罢了,呸! ” 顾长英愣愣地抬起头。 以为对方是知道了什么在嘲讽她。 然后对方脸上的神情不带任何敌意:“总之,从那一次后我就知道,不论我多讨厌她,我都可以信任她。” “因为她这样的人,永远都只会是同胞而不会成为汉奸。” 第45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人都是凡胎□□。 这世上, 极少会有满心慈悲的纯粹大善人,也极少会有穷凶恶极的百分百大坏人。 江时相信, 但凡在俗世里摸爬滚打久了, 每个人心底都会产生一些不是那么正面的念头。 只是有些人把这些念头付诸实践了,而有些人就永远留在心里,纯粹只是个念头。 在这其中,付诸实践的人又能分为两种: 一种,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也知道这种行为会对别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但对利益的渴求占了上风, 导致他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这种人不论是揽财、报复还是铲除异己, 都可以算作是逐利行为。 所以只要依法伏击,让他吃尽苦头受够教训,让他知道做了比不做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他就不敢再犯。 另一种,江时觉得,他在世界观上就出现了问题。 就像邪教教徒一样,热忱地,积极地, 悲天悯人地认为, 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面行为。 他是在匡扶正义, 是善行而非犯罪, 受害者应该感谢他, 围观者应该夸奖他,指责者应该为自己的“不分青红皂白”感到羞愧。 哪怕全世界都反对他,他也要坚定地与全世界为敌。 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坚持日心说真理却被愚昧的教会反对的异端哥白尼。 对于这种人吧,江时一向懒得去纠正他们的世界观。 就像顾长英,江时只会用最恶毒的法子让她感到惧怕,让她憎恨至极又无计可施。 以后也不敢再来碰瓷儿。 这就够了。 至于她心里究竟服不服气,以后还会不会对别人做同样的事儿,他其实是不在乎的。 毕竟他又不在学校警局当差。 没空当审判者也没空去教化他人。 ——但余琨瑜就不一样了。 这姑娘真的是全身心地,竭尽全力地,十分热忱地投入到“教化”这件事上。 每次报社主编为了安全登上一些所谓“愚民”的文章,都能把她气的一整天吃不下饭。 要不是江时天天用自己上司更过分的行为做对比去安慰她,她怕是都要提着刀子去报社和她主编同归于尽了。 比如这天,还不到酉时,余姑娘就从报社里回来了。 怀里还抱着一叠厚厚的稿件,皱着眉,关门关的砰砰响,怒气冲冲。 江时本来大爷似的躺在长椅上晒太阳,听到动静,把盖在脸上的图纸拉下来,抬起一只眼皮瞅着她:“怎么了?” 余琨瑜虽然气的鼻子都歪了,但面对无关人员,还是尽量保持语气的冷静:“我的稿子又被主编打回来了。” “写的不好?” “不是。” 小姑娘沉默一会儿,“他说他还不想坐牢。” “......” 江时从椅子上坐起来,冲她伸出了手:“什么稿子啊,拿来我瞅瞅。” “不想给你看。” 余琨瑜把怀里的稿件抱的更紧了些,“你那张嘴比我主编厉害多了,我宁愿再被主编说几十次,也不要挨你的骂。” 余琨瑜不是没把自己写的稿子给江时看过。 ......怎么说呢。 如果说,她是文人里一把锋利的长杆枪。 那么江时就是一只装着大口径火炮的坦克。 真要认真算起来,他的文化水平甚至可以当余琨瑜的老师。 虽然他不擅长写那些极具煽动性的情感充沛的“警世名篇”,但在科学知识和思想理念这一方面,他学的要比余琨瑜深刻无数倍。 之前余琨瑜每次找他指点,他都把她拉在怀里,指着文稿上的字句,措辞和和气气的,语气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在她耳边呢喃。 余琨瑜当时听的晕头转向,脸颊绯红,一副被高人夸奖了的高兴模样。 直到过了两三个时辰,她再开始回味时,才越细想越觉得不对,越琢磨越感到心伤。 因为她忽然发现—— 江时根本就是在用最华美的词汇骂她没文化。 小姑娘一掀被子,捂着胸口,指着他泪水涟涟:“我如今才知道了,原来我在你心底,其实是如同未开化的野人一般的。既然你与我没有共同话题可讲,又何必用那等言辞来敷衍我,难不成竟是觉得愚弄我好玩吗?苍天啊......” 江时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就感受了一下冬天夜间的寒气直入胸口的疼痛。 他叹口气,揉着眉心把她装回被子里,语气里还带着刚被吵醒的困倦:“你是猴子吗?大半夜的蹿来蹿去,不嫌冷啊?” 余琨瑜还想动,却被男人用蛮力摁了回去,用胳膊死死箍住,低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威胁:“不许动,再动打人了。” 小姑娘力气抵不过他,骂他又想不到好的词,一气之下,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同时奋起反抗,扑腾着脚试图挣开他的钳制。 结果她挣扎着挣扎着,反倒把江时挣扎出几分火气来。 男人睁开眼,眸子里乌漆嘛黑,十分平静地盯着她。 余琨瑜被他盯的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你,你有本事就说话,不要拿眼睛吓人!” 男人开始慢条斯理地解扣子。 “你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江江江时,大晚上的,你有本事不要乱来!” “大晚上的不乱来还能干什么?” 他扯着唇角,压着她龇牙咧嘴的小脸蛋,“余琨瑜,你不知道有本事的男人在外头消耗了太多的本事,回家之后就只想舒坦呆着么,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床上撩拨你男人的?” 余琨瑜乖得就像一颗鹌鹑蛋:“你舒坦,我不闹你了,你舒舒坦坦地继续睡,我再也不寻你说话了,好吗?” 江时笑了:“哦,你以为我是想怎么舒坦?” “.....” ——总而言之,这样的经历余琨瑜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所以在江时热心地提出要帮她看稿改稿时,她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 然而,虽然江时这样的大佬她不敢招惹第二次,但心里的郁结还是始终无法散去。 小姑娘拧着眉坐在小板凳上,一边翻阅手里投进杂志社的稿件,唉声叹气。 江时翘着腿,视线在她捏着稿纸白玉葱葱的手指上转了一圈,忽然问:“你既然这般看不惯你们那个主编,就没有想过要自己当家做主?” “我?” 余琨瑜戳着自己的鼻子,“我配吗?” “你为什么不配?” 小姑娘叹口气,掰着指头开始数:“刘主编今年四十有六了,在报社干了快二十年,在日报上还有自己的专栏,连岑呼那样的文学界名人,都能被他邀来写稿。我虽然不忿他畏手畏脚的,却也是敬佩他的能力的,这么大的报社也只有他这样的老资历主编才坐的住镇,我怎么可能取代他当家做主啊。” “谁让你取代他当金陵日报的主了。” 江时啼笑皆非,“你就不能自己出来单干?” “我?” 余琨瑜又戳了戳自己的鼻子,这回眼睛甚至瞪的更大了些,“你说我出来单干?” “嗯。” 男人依旧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却解释的十分一本正经,“首先你有钱......” “我没钱。” “......我有钱。我有钱就是你有钱。” 江时继续说,“金陵倒闭的报社可不要太多,随便收购一家能用的,说不准连机器和办公室都是现成的,你再找到合适的人手就行了。” 余琨瑜本来只是当作笑话随随便便一听。 结果他这么说,好像还真有些可行的苗头,让她忍不住就跟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人手......先把鞠温文拉来,她这两年跟花蝴蝶似的四处乱蹿,名气大。然后还有秦慈,她曾经得罪过主编老婆,之后就一直很不被看重,但人其实是很有些本事的。还有魏元思,他最爱卖弄些笔杆功夫了,虽然文章写得是不怎么样,但好歹是百丽门的少东家,请他家那些歌星舞女们打广告不要太有用......” 想到这里,她蹭的站起来,跑到江时面前瞅着他。 眉眼弯弯的,也不说话。 江时扬扬眉:“怎么了?” 小姑娘期期艾艾:“你,你真的愿意把你的钱给我办报纸啊?” “钱这种玩意儿,对我来说又不稀罕。” 男人笑意浅浅,“你要是真能把报纸办起来,我才要尊称你一声余先生呢。” “那你放心。”小姑娘忽然斗志昂扬,喜笑颜开地拍着胸脯,“我一定会帮你把报纸给办起来的!而且一定掌握分寸,绝不让你被抓进牢里。对了,鞠温文后日要回老家探望她家里人,我现在就去找她说这件事!” “......” 虽然江时并不知道自己本来只是一个出钱的冤大头,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变成了有极大危险会被抓进牢里的报纸创办人。 但看着她兴致勃勃上蹿下跳的背影,他觉得,替自己柔弱的妻子承担一点男人可以承担的风险,也是应该的。 而余琨瑜呢。 回来的时候还沮丧的要命,这会儿被江时三言两语一撩拨,内心忽然就有了巨大的念想。 她几乎是以赛跑的速度往外冲,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起身太猛了,跑到门口时,脑袋一阵恍惚,差点没栽倒在地。 幸好旁边就是门,她堪堪扶住了门框,这才没让自己头着地摔个结实。 江时在后面被她唬了一跳,惊得一下站起身,迈着两条大长腿赶到她身旁:“怎么了?没事吧?” 余琨瑜苍白着一张小脸摆摆手:“没事儿,就是刚才起身太猛了,一下没缓过来。” “......” 看着男人紧缩的眉头,她忍不住笑了:“真的没事儿,我当年跟你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差点连子弹都挨了,这会儿就是走快了些,能有什么事,你能不能别把我当成生鸡蛋似的。” 你可不就是生鸡蛋嘛。 “......行吧,那你注意着点,用不用我送你过去?” “不用。” ——虽然江时百般不放心,把她当成了一只一砸就会碎的生鸡蛋。 但余琨瑜自己确实是自信满满的,潇洒一挥手,就揣着个布包跑远了。 矮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内。 江时本来以为,余琨瑜去找鞠温文说办报纸的事,两个有志向的进步女青年,肯定是要说好一阵才能回来的,说不准对方还要留她吃个饭啊什么的。 而家里保姆又请假回去照顾她临产的媳妇了。 所以他只能自己去灶房生了火,打算自己先随便烧点饭填填肚子。 结果还不到半个小时。 雄赳赳气昂昂出去的余同志就被送了回来。 鞠温文亲自送回来的。 还叫了辆黄包车,甚至下车的时候,还夸张地扶着余琨瑜的手,像太监扶着老佛爷,毕恭毕敬。 倒是余琨瑜翻着白眼儿想甩开她的手,十分别扭。 江时拧着眉头:“你们这又是在演什么戏呢?” 鞠温文烦躁极了:“我还要问你呢,送一个孕妇到我们家,话还没说一声,吃了半片鱼干就开始吐,我们全家人都要吓死了好伐。你还是她丈夫呢,怎么都怀孕两个月了,一点儿异常都没发现?” “......” 江时怔怔然抬起头。 只见小姑娘从鞠温文身后探出头来,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颐指气使:“看什么看,说你呢,还是我丈夫呢,怎么一点儿异常都没发现啊?” 江时张张嘴,只觉得喉间干涩:“这他妈.....是老子的错。” 第46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瑰丽的虚拟空间, 一个长发白衣的青年正坐在一块大大的电子屏幕前看电影。 电影里的画面非常熟悉。 主角正是兵荒马乱民国时代的江时和余琨瑜。 余琨瑜正盘腿坐在地垫上收拾文稿。 她最近和鞠温文他们商量了,又听取了江时的建议, 觉得与其东施效颦弄一个大众流的日报仿版, 还不如专注于一个方向。 而且他们杂志社人手是够的,没必要浪费精力去刊登那些空有样子的样板文章。 所以他们最终决定,就直接弄一个科普性较强的翻译杂览,专门刊登国外翻译的文章时评。 毕竟他们这群人里, 学外语的占多,留过学的占多,江时又有足够的海外人脉, 基本可以确保他们向百分之八十的作者要到翻译转载权。 更何况,他们选择翻译的原篇, 大多都是名声不显的一些稿件。 真正有名的,也不必等到他们来翻译,国内自然会有更大的报社选择去刊登。 报社现在还在筹备阶段。 报纸的名字, 具体的栏目,每个人负责的工作,稿件的质量标准,约稿函和稿件给价等等,都需要细细商定。 这样算下来, 其实是个大工程。 而且鞠温文最近还回老家去探望家人了, 要等入夏才回来, 主持大局的就余琨瑜一个人。 所以尽管她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孕妇, 还是天天会有许多人到她家里和她开大会。 江时对此——表现的很淡定。 用尽他这辈子的所有演技, 表现出了一种极其虚伪的淡定。 江同志的心理活动是十分复杂。 自从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之后,他的心情就仿佛陷在云端,又仿佛沉在泥里,连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因为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一辈子无后的心理建设。 早在还未毕业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自己此生都不会有孩子的准备。 他甚至还认真地思考过,要怎么安抚父母,怎么说服亲戚。 去华北前,他和肝胆相照的兄弟抱着一盅酒谈了一晚上的心事,说好了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牺牲,对方就过继一个孩子给他。 也不必非得送到江家来养,只要改了姓和族谱让长辈们心里好歹有个底就行。 就像余琨瑜曾经指责过他的那样。 江时不想做一个对妻子毫无感情的木头人丈夫,也不想做一个对孩子不负责任的陌生人父亲。 后来哪怕和余琨瑜结了婚,他也从来没刻意去思考过结婚后就会生子这件事。 甚至可以说,因为自我催眠太多次,他的思维里,已经把“老子此生无后”这件事当成了一个常态。 而今,忽然又告诉他,他有了个孩子。 还是他挚爱的女人给他生的。 江时现在是个什么感觉呢。 就好像,一个老光棍儿过了几十年的清贫日子,结果有一天,他忽然从自家树根底下挖出了一罐宝藏。 罐子里不仅有一辈子吃用不完的金银财宝,还有一个生的婀娜多姿贤惠体贴的神女。 老光棍儿惊慌失措,受宠若惊,偏偏周围的人都无动于衷,认为这本就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儿。 老光棍儿为了不丢人现眼,引人注目,只能摆出一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的模样。 ——但实际上,江时心里已经慌得快发疯了。 所以,这段时间经常可以看见这样的场景: 一群人在江家大院子里开会,有人提议说今日春光明媚日头好,不如商议完手头的版面就出去踏个青。 余琨瑜歪过脑袋,扯着嗓子问:“江时同志,我可以出去玩儿吗?” 江时同志面色平淡:“去呗,踏个青嘛,有什么的。” 然后就在大家加紧了手头工作的速度,打算在太阳下山前出门游玩时,他捧着张旧报纸,大爷似的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语气缓缓,眼眸沉静:“........民国十年,扬州城外,有一朱姓男子外出踏青,偶遇野猪,几分搏斗,卒。民国十二年,江浙乌伤城,有一学生团体踏青时从山上摔下,伤者十余人,死者四人。民国十二年,上海有一老夫妻,外出踏青时,意外闯入了禁地区,卒。” ...... 余琨瑜从一大堆稿纸里抬起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 但是身边的人都已经跑光了。 他们倒不是觉得江时在威胁他们,而是男人平古无波的嗓音实在太有感染力。 让人听着听着就觉得:踏青这件事儿也太他妈危险了吧。 于是,到最后不仅是余琨瑜,一整个院子的人都作鸟兽散,再没有人有兴致享受今天的好日头和明媚春光。 而且。 除了用各种旁敲侧击的方法限制余琨瑜的人身自由之外,江时现在甚至已经不敢和余琨瑜同床睡觉了。 余琨瑜拧着小眉毛看他抱着几层被褥打地铺,感到非常难过:“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江时面目严肃:“你太弱小了,我随便一翻身,很有可能就会把你压死。” “.......你究竟是在说什么瞎话?” “我的意思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太弱小了,我随便一翻身,很有可能就会把它压死。” 余琨瑜皱皱鼻子:“那你就不能换个屋子么,你这样睡在地上,我看着可太别扭了。” “那不行。” 男人认真严谨地继续铺床,“你现在太弱小了,连医生都说不能放你一个人睡,我必须得在旁边照顾着你。” “......” 哦。 行呗。 那反正什么都只能怪她太弱小了就是了。 余琨瑜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丢给他一个枕头,滚进床铺深处,抱着被子自顾自睡觉。 她觉得家里有一个智障就够了,她不能和江时同流合污。 真是的。 肚子都还没怎么出来呢他就警惕成这样。 要是真到了五六七八月份肚子大起来的时候,这个人不是要变成惊弓之鸟? 这样想着,余姑娘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滚回到床沿边,从被子里探出一个头,瞅着地上的男人神情轻蔑:“胆小鬼!” 然后继续翻回去睡觉。 江时:......老子懒得和你这个小弱鸡计较。 . 总之,江时和余琨瑜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陷入了生活的混乱之中。 那边,他们的老朋友顾长英,也同样陷入了生活的混乱里。 她倒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孩子。 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爱情。 大概是因为顾长英当时提要求的时候,特意提出了“以后就当陌生人在路上见面也不要打招呼”,所以余琨瑜给她找的住处,离自己的房子并不近。 属于那种,除非是刻意去另外一个城区闲逛,否则绝不会相遇的超安全距离。 果然,在这漫长的几个月中,顾长英一次也没有再遇见过江时和余琨瑜。 她老老实实上学,虽然并不是很看得上老师给她讲的那些课程,但借此机会学学繁体字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余琨瑜给她找的房屋很老,并没有安电灯,煤油灯灯光又暗又晃,顾长英其实并不习惯,急着想赚钱换一个更现代化一点的房子。 要知道虽然江家老宅用的也是煤油灯,但好歹数量够多啊。 一间屋子装好几个,又有下人来点来灭,倒也还亮堂便捷。 而且说实话,顾长英在江家老宅住的那段时间,整个思绪全都投入到对原身的同情、对江时的愤恨、以及对其他事物的适应上去了。 比如没有电视电脑手机平板,比如通信的缓慢和模糊,比如服饰的不方便,比如没有抽水马桶。 完全根本,总之暂时还没有关注到用灯这一方面。 但是现在不同了,她一个人搬出来住,也不用去管江家那边的关系,生活安定下来后就要考虑其他,有时候半夜写文章,都会觉得灯暗的要命。 对,写文章。 顾长英好歹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正常智商的成年人,非常知道战争年代不能只满足于坐吃山空的道理。 所以,虽然她坐拥两千银元的巨款,她还是买了本字典,一边学着繁体字,一边学着这年代的遣词造句,开始试着往报社出版社写文章投稿。 一开始几篇文章都被退了回来,但她也没气馁。 毕竟她在现代写小说的时候,经历过更艰难更无人问津的起步阶段,她坚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自己绝不会一辈子出不了头。 果然,还不到两个月,顾长英广撒网投出去的稿子就被一家报社看中了。 是一家翻译型的周报,专门翻译转载国外的文章,听说才开刊第二期,因为兼具趣味性、科普性和新鲜感,所以销量还算不错。 对于一个新兴报纸来说,有这样的成绩,很值得骄傲了。 报社的主编叫文将,这个名字有些男性化,写来的回稿信字迹却很清秀,顾长英初步判断,应当是笔名。 对方在回函里写,说是很欣赏她的文风,有种外国童话的味道,愿意专门开一个专栏供她连载。 顾长英投给这家报社的文章是一篇偏西式奇幻风格的冒险类小说。 从构思和文笔上来看,确实是很像外国童话。 她虽然心底里觉得对方说她写的小说像童话是一种贬义,但好在对方开的稿费不低,也非常尊重她的隐私和个人信息。 所以这么点冒失,也就罢了不必在意。 从这天起,顾长英开始以顾燕珺的笔名,在这家杂志社连载长篇小说。 从而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来源。 至于为什么她又因为爱情而陷入到突如其来的生活混乱当中了呢? ——是因为她在学校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叫慕毓。 某天被她邀请去她家玩时,无意中撞到了她的哥哥。 一个叫慕彭勃的少校。 慕彭勃今年二十有六,正是英姿勃发,器宇轩昂的时候。 他相貌英俊,不苟言笑,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对人的态度也是冷肃至极。 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妹妹,也从未有过一句软话。 唯独在对待顾长英的态度上,有那么一丝不一样。 他觉得顾长英和这世间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的脑子里总有许多奇思妙想,看待事物总能找到和别人不一样的角度,面对外国人也不慌不忙,侃侃而谈,既不崇洋媚外,也不全然排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迷人光芒。 然而顾长英对他的态度很复杂。 一方面,这样一个优秀强势的男人对自己情有独钟,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而且甚至会拖累他。 “我是结过婚的女人。” 安全区内的一座小洋房花园边上,身着女学生装的年轻姑娘苦笑了一声,“虽然没有过夫妻之实,但好歹也登上过人家的族谱又被人休了一次,而你是中央大员的嫡子,是未来的高阶长官,哪怕我们俩都不在意这些,但在世人和你家人眼里,我们并不相配。”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皱着眉头,冷哼一声:“我慕彭勃做事,还轮不到世人来评判。” “你不懂,” 顾长英摇摇头,“我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我一身孤勇,满腔热血地去我前夫家里讨要正义,却被他们一人一句,说的哑口无言,想要再据理力争,却被人拿枪顶着脑门,生死不由己。” 慕彭勃周身的气场一下变得狠厉起来,眼睛里闪过一道嗜血般的暗色:“你说他拿枪指着你了?” “......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总之,得不到世人祝福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从今以后就像这样知己般相处,也很好。” 慕彭勃握紧腰间的枪,正要说话,却忽然被一道急促地通报声打断: “长官!不好了!不好了——段师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你要的那把勃朗宁,被人截走了!” ......这消息强烈的突然,突然的强烈。 一下冲淡了方才谈情说爱的暧昧和阴郁。 男人眯起眼睛,手背瞬间青筋冒起,语气里藏着风雨欲来的狂暴:“被谁截走了?” “听、听说是一个军校的教授,还挺年轻的,一看就不像个教授样,叫江时,说要研究还是什么的,荀科长一下就给他了。听说,对方......还是提着一包礼物进门的。” “好啊!” 慕彭勃一脚踹飞脚边的椅子,冷笑一声,“在老子面前装规矩,结果呢,到头来还不是靠着受贿来销账!向明,备车,我倒要亲自去会会这些要钱不要命的蛀虫!” 顾长英忽然在一旁抓紧他的胳膊,面色苍白:“带上我!” 慕彭勃难得一愣。 女人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那个江时,我认识。” “你说你认识?” “是......他就是我那个前夫。” “......” 前夫,勃朗宁,教授。 几个身份的联系来的太过突然和巧合,让慕彭勃一下没能说得出话来。 好半刻,他哈了一声,怒极反笑:“好,好,真是好!一下都凑到一块儿了,正好让老子一次解决!” ...... . 慕彭勃想要的那把勃朗宁,其实是江时通过在德国的友人“买”回来的。 因为身份不好暴露,只能通过官方渠道,先送到上峰段师长这里,再亲自过来拿。 而送到段师长手上后,又因为段师长时常不在金陵,就交给了底下的荀科长保管。 结果在交代的过程中,无意间被慕彭勃看见了。 人家当然不可能把实情告诉他,便只说这是军用物资。 慕彭勃十分想要这把勃朗宁,又自认为自己也是军中的人,便威逼利诱非要荀科长把枪给他。 荀科长回回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打的旗号是:军用物资,不能随便处置。 次次无功而返早就被逼出了些火气的慕彭勃在今天忽然听到这消息,可不就得炸了吗。 他匆匆赶到办公楼的时候,荀科长正在门口送别江时。 “你啊,别老想着打仗打仗,你一个人武艺再高强,能杀几个鬼子?如今你做的事,难道不比打仗重要的多了?” ——今天江时过来政府楼,除了拿枪,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申请归队。 但实际上,自从他交出那些图纸,又一日日给出让人惊讶的成果之后,上峰里没有一个希望再把他放回军队。 就像荀科长说的那样,江时凡胎□□,一个人再有本事,又能弄死几个敌人? 但他研究的武器就不一般了,弄清楚了图纸结构,哪怕有些零件自己造不出来,也让量产有了更大的可能性。 这样的作用,远远比上阵杀敌重要的多。 江时烦躁地拧着眉头,把玩着手里的枪,不说话。 “况且你现在媳妇不是怀孕了?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了,做事不得为家里人想想......” 结果他劝诫的话还没说完,一辆汽车忽然“嗤”的猛停在旁边,打断了他后面的滔滔不绝。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大长腿从车上下来,面容冷漠,眼眸狠厉,三两步就走到了他们身旁。 “慕公子,你怎么……” “砰!” ——是硬物敲击脑门的声音,很响。 很重。 荀科长眼睁睁地看着慕彭勃把举着手里的枪,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摁在江时脑门上。 来势汹汹,眼神嗜血,行为果决又狠辣,不带丝毫犹豫。 荀科长一下就被镇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指着他:“慕公子,你这是在做什么?快把枪放下!” “把枪放下?” 慕彭勃嗤笑一声,语气阴沉,“把枪放下让你们这些贪污受贿的民族蛀虫继续祸害国家么?” “......你这又是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又听谁说了什么不知所谓的小话?” 慕彭勃不理他,视线冷冷地落在江时身上:“你就是江时?” 江时抬起眼眸,静静地回视:“是我。” “跪下。” 江时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荀科长先懵了:“慕公子,你这是在说什么?你疯了不成?我可告诉你啊,江时跟我不一样,他不是你能惹的人,快把枪放下!” “不是我能惹的人?呵,这等抛妻弃子欺负孤寡的虚伪文人,我倒还真不屑惹。” 他的目光锐利,嗓音冰冷,“不过顾长英现在是我的人,你最好为你曾经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做个让我满意的答复。” 江时笑了:“什么答复?” “跪下来,跟她道歉。” “慕彭勃!” 荀科长觉得他真是疯了。 虽然荀科长在旁边急的要死,还试图劝说慕彭勃放下枪。 但江时离慕彭勃近,从他的眼神,能够清晰地感觉出来,如果自己不照做,对方一定会扣动扳机。 毫不犹豫。 这不就是慕彭勃的人设么。 嗜血,霸道,残忍,强势。 “慕彭勃,你快把枪放下!什么贪污受贿,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荀科长是真的快急死了。 他知道江时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别说为一些某须有的罪行下跪了,就算真是江时的错,面对着这么多围观的下属,他也绝不可能说一个道歉的字儿。 当年在军校读书的时候,他带着一帮同学四处惹事,师长都快把鞭子打断了,也没让他低一寸的头。 然而—— 静默两秒后,江时竟然跪下了。 江时很清楚如今的形势。 他手上的勃朗宁里一个子弹都没有。 慕彭勃的枪已经上了膛,只要扣下扳机,一了百了。 所以他弯下膝盖,跪在地上,“嘭”的一声。 很利落。 他依旧被慕彭勃的枪口摁着,睫毛轻垂,视线落在地面上,也没去看那边同样震惊的顾长英,语气很淡:“顾长英,抱歉,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 顾长英:“......” 对于江时下跪这件事,她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又有种终于为原身报仇了的痛快。 慕彭勃嗤笑一声,收起枪:“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看来也不过是个孬种。” 江时什么话都没说。 站起身,转头看向荀科长:“帮我写封信,就写给他父亲,把今天的事都告诉他。” 慕彭勃的神情更轻蔑了些,勾起唇:“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长这么大了还只会告状吗?我告诉你,我老子还管不到我身上。” 江时依旧没搭理他。 还是对着荀科长,面无表情:“把他儿子今天对我做的所有事儿,说的所有话,一字不漏地全写给慕明辉,你问问他,觉得他儿子收到什么样的处罚,才能弥补他儿子今天犯下的过错。” “你也告诉慕明辉,如果他轻飘飘地揭过了,我一句话都不会说,我研究出来的武器,他依然可以拿去打日本鬼子,我不扣押,也不偏袒。” “但老子一辈子瞧不起他。” 说罢,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转身就走。 临走前,他对慕彭勃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今天之所以冲你下跪,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惜命。” 慕彭勃懒洋洋地挑着眉:“有什么区别?” “我从来不怕死,但我太知道我的命对这个国家和民族意味着什么了,我多活一天,民族就多一份哪怕微不足道的希望。如果我死了,整个民族要多付出几万人的性命,我今天冲你下跪,只是因为,我宁愿用自己的自尊,去换回那无数人的性命。” “自尊对我来说,比命重要。但同胞的命对我来说,比自尊重要。” 呵。 慕彭勃以为江时为了挽尊又在说什么狗屁不通的笑话。 然而他一回头,却发现他向来看不起的那个蝇营狗苟,长袖善舞的荀科长,已经红了眼眶。 这个向来因为家世关系对他和颜悦色的“上司”,第一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走了。 他身旁跟着的下属是个暴脾气,年纪看上去非常轻,能这么快混到这个位置,估计也是有些背景的。 同样,年纪轻轻就能混到这个位置,大多都是眼高于顶脾气暴躁的。 所以走到慕彭勃身旁,甚至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 慕彭勃一个不慎,被他撞的一个趔趄,怒气翻涌:“你这小子想死是不是!” “老子不怕死!怕死的是你们这些垃圾货!大好男儿有手有脚的,不知道去上阵杀敌,成天就知道朝自己上司张口要东西,现在还反过来羞辱自己的同胞,呸!” “你是疯了不成?” 慕彭勃咬着牙,猩红着一双眼,“你知道我是谁吗?竟然敢在我面前,为一个贪污受贿的人说话?” “贿赂你大爷!你知道江时是谁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你知道中央特地把这把枪送过来的原因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配知道。我是不知道你是谁,但最起码我知道,和江时比起来,你就是个只会张着嘴叫嚣的民族祸害!滚开!” 第47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尊重。 这个词听上去很简单, 但实际上真的太难做到。 我觉得你人品有问题,但我承认你的能力。 这是一种尊重。 我觉得你能力不足,但我承认你是一个好人。 这也是一种尊重。 甚至我认为你这方面的人品有问题,但我依然敬佩你另一方面的人品。 这也是一种尊重。 然而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最擅长做的一件事,就是“管中窥豹”、“以小见大”。 通过某个人的某一方面, 就全盘地把这个人否定掉。 顾长英是这样的,慕彭勃也是这样的。 所以他们三观一致,相处的十分和谐。 至于江时。 他以前其实有点儿眼不容瑕,但自从和余琨瑜在一起后, 他渐渐的, 也被这个姑娘感染了—— 关于顾燕珺就是顾长英这件事,余琨瑜其实知道。 毕竟翻译杂谈这份报纸,江时是最大的出资人,那么关于安全性的问题, 他肯定是要查探的。 余琨瑜想要专门的, 独自开一个专栏来给顾燕珺写连载小说,这个待遇连主编自己都没有获得,江时自然要去查查, 这个顾燕珺是什么人物。 查探这件事, 来的很容易。 甚至比信息简讯飞速的21世纪更容易。 因为这个年代寄稿费虽然不需要身份证号码, 却需要家庭住址。 顾长英目前的资产, 还不够她找一个房屋代理人。 所以虽然她有意识地找了处的好的邻居家太太作掩护, 但江时随便寻了个私家侦探一查, 顾燕珺皮下藏着什么人,没三两天就揭出来了。 对此,余琨瑜的反应是: “那顾长英挺厉害的嘛。” 江时转着手上的扳指,微微扬眉:“你就完全不在意顾长英之前对你的挑衅冒犯,以及她在仁德附中预备班念书时,对你的道德人品上的抹黑?” “非常在意。” 余琨瑜翻阅着手里的书稿,耸耸肩,“但是也没办法啊,她写的故事确实是这么多投稿里最漂亮的,不论是构思还是笔力,都叫我们这些审稿人惊艳了,撇开旧恩怨去评判,我觉得给她一个专栏并不过分,且对我们的报纸也十分有助益。” 瞅见男人眼底里的不赞同,她弯弯唇:“你心胸也太狭隘了些吧,顾长英只是与你我有恩怨而已。况且这么多有名的文人里,顾长英也并不算出格的吧。那像郗纳,他还和自己的学生不清不楚的呢,人家给他都生了两个儿子了,他不是照样瞒着自己的妻子,还和百乐门里的舞女没个干净,那难道上海那边的出版社,就不要人家翻译的书稿了吗?左乐人,他写的诗你也说不错吧,可是他还与李叶丰那位有妇之夫有染呢,还有魏亳......” “行行行。” 江时打断她,哭笑不得,“我不干涉你了好吗?顾长英这个稿子,你们要是都觉得写的不错,开个专栏也没什么,只是稿费就不能压一压?你以为你丈夫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她写的真的很好哦。你要不要看一看?我们开这么高的稿费,也是想展现我们的诚意,等以后她出名了,说不准约稿也方便些。” “你说顾长英?” 男人漫不经心摇摇头,“不可能的。你不把人品和能力联系在一起,她却最最擅长做这种事情,只要她知道这份报纸的主编是你,她就会在心里把这份报纸贬低的一无是处,并且把自己给你投稿这件事当成是人生耻辱。就像她因为我要跟她离婚,就把我看成是民族败类一样。” “......不会吧?” ——会的。 余琨瑜不会知道,像顾长英这种在现代环境下生活长大,又天天沉浸在网络环境里的人的思想。 他们往往会把自己的道德标准定的很高,自己有没有做到暂且不管,但一旦别人出现了某种差错,基本就是罪无可赦愧对国家全体公民。 顾长英最大的错误在于,她自我地将现代产业下的偶像明星和这时代的文人军人混为一谈了。 她片面地认为,既然都是“公众人物”,那么就应该以相同的道德标准去对待他们。 所以江时在外面娶第二个老婆就是犯了重婚罪。 江时拿枪指着她就是侵犯她的人身自由。 江时通过官方渠道购买私人研究用的器械就是贪污犯罪。 江时朝慕彭勃下跪就是和她一样,贪生怕死一个窝囊废。 当然,顾长英会这样认为不稀奇。 毕竟认真算起来,她真的只是一个没有社会经历的温室花朵。 虽然外表虚长了二十几岁,但心理年龄和那些十三四岁的中二小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慕彭勃这样周岁二十六,根正苗红地在这时代军人家庭里长大的本土青年,还能秉持着这样幼稚又可笑的三观,就让人无法原谅了。 所以江时用了最严厉的打击和报复方式——告家长。 慕彭勃的父亲慕明辉,性格古板严厉,娶了四房姨太太,膝下有五个儿子。 慕彭勃是他唯一的嫡子,也是他最骄傲的一个儿子。 因为在他看来,慕彭勃性格最像他,从小刀枪剑戟都学的好,之所以把他留在金陵,也是想万一全家都在战区出了什么事儿,能留下一丝血脉也好。 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金陵那边的段师长就给他送了一封信。 通篇没有任何指责、批判、劝诫,或者说是同情、安抚、示好,只是明明白白,板板正正地把那天慕彭勃拿着枪让江时下跪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非常冷静客观。 甚至附在信尾,关于江时的资料也只有寥寥几句。 却看得慕明辉血都冷了。 从那几句简单的介绍里,他完全意识到了,这个向来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究竟在外头闯出了多么大的祸事。 江时是个什么人物? 还未毕业时就是中央军校最出名的学生,几次闹出来的事让校长都亲自解下裤腰带抽他,一回比一回抽的狠,却回回都是只打一顿,然后轻飘飘放过。 连个处分都不愿意给。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张扬却不莽撞,嚣张却不愚蠢,每回闹出来的事,都刚好迎合了上头的意。 这才会只打几下装装样子,实际上却疼到了心底里,甚至为了帮他避祸,亲自送他到法国留学。 后来他留学回来,立刻就被上峰委以重任,派去华北暗杀敌军重要人物。 然后他做了什么? 首先完成任务,且完成的非常漂亮。 叫敌军怀疑都怀疑不到头上,完完全全地把在华北帮助他的那些暗线给撇干净了。 要是他当时就即可回金陵,说不准还能光明正大地进入军中,升官任职,如今肯定比慕彭勃爬的还要高 但他任务完成后就深入东北,在那边潜伏几个月,带回来几张图纸和一份奸细名单。 回来之后,组织立刻让他隐姓埋名低调处世。 所以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然后又他娘的从国外搞回来几份更机密的资料,自己在院子里瞎琢磨。 琢磨出了连委员长都亲自过问的成果。 ——这样的事迹,别说慕彭勃了,连他老子慕明辉都没做到过。 慕彭勃要是只是和江时有些小摩擦,发生了些小口角小争执,慕明辉还能腆着脸,靠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和面子去跟人家说个和,让儿子赔礼道歉然后把事情带过去。 但是慕彭勃做了什么? 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江时贿赂上司。 然后拿枪指着他。 当着无数人的面,叫他下跪。 让他和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女人道歉。 且段师长那边派人去了解了之后发现,在那个女人和江时的纠葛上,江时并没有犯任何错处。 ——慕明辉完全不敢相信,这会是他儿子做出来的事情。 但现在段师长亲自写信过来问罪了。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容不得辩解。 看着信纸上轻飘飘的几句话,他只觉得喉间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失眠了一个晚上后,第二天一早,慕明辉把二儿子慕良哲叫到了书房里。 “你收拾收拾行李,这两天就启程去金陵吧,顺便把你三弟叫回来,如果他不肯回来,也不必管他,就当你老子没生过这个儿子,你也没这个兄弟。” 慕良哲震惊极了:“父亲,您这是......” “你自己看吧!” 慕明辉冷哼一声,直接把信纸丢给他,沟壑纵横的眉目间满是失望和烦躁,“我怎么会生下他这么一个儿子......罢了,你去到金陵以后,就到江时府上好好跟人家赔礼道歉,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将慕家的歉意表达清楚了,至于你三弟......你就告诉他,慕彭勃这个人,从此之后和慕家没有半丝关系,他是死是活是灾是福,慕家以后都不会再管了。” 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你问问江时,这次的事情,看在我的面子上,他能能不能放过彭勃一次。也算是我这个父亲,最后庇护儿子一次罢。” ...... 慕良哲握紧了拳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又是茫然,又是痛快,又是激动。 作为爹不疼娘早逝的庶子,在旁边冷眼看着,他非常清楚慕彭勃究竟享受了家族带给他的多少福利和荣光。 不然以慕彭勃的战果和贡献,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坐上少校的位置。 甚至还被留在了最安全的金陵,被当成是慕家最后一只保底的旗子。 打从生下来,就前程无忧,哪怕在如此危险的战乱时刻,哪怕出身于前线军人家族,也性命无虞。 对于这些,他不可能不羡慕。 而现在他父亲说的话,意思明明白白展现出了就是: 慕家,从今天开始,就要放弃这个儿子了。 而他,就是被选中的那个替代者。 第48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江时被一个憨憨拿枪顶着脑袋在分区政府门口下跪的事情, 虽然在政府大楼内传沸沸扬扬的。 但他最亲密的妻子余琨瑜,却是在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才知道的。 毕竟她足不出户已经许久了。 外面太乱太危险,江时并不太愿意她到外头去凑趣儿。 而且鞠温文后面也回金陵来了,报社也渐渐走上了正轨,随着她肚子孩子月份渐大,大家都不太愿意她费太多精力在这些琐事上, 能自己承担的,都尽量不去烦她。 可以说,余琨瑜后期养胎的日子,过的很自在也很悠闲。 ——直到她知晓江时被慕彭勃当众羞辱这件事。 她为什么会知晓? 既不是江时主动倾诉的, 也不是段师长消息封锁的不够严实导致这件事传到外头去了。 而是顾长英主动登门, 亲自找余琨瑜来道歉恳求的时候,完完整整地把事情描述了个遍。 余琨瑜只觉得呼吸发紧,咬着唇,冷冷地盯着她:“你说的话, 都是真的?” “我绝不骗人。” 顾长英垂下眼眸, 忍下内心的苦涩和屈辱感,姿态非常卑微,“彭勃是听了我的话才对江时有了误解的, 他本来和江时无冤无仇, 为了一把枪, 绝不可能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你们要怪, 就全都怪我好了, 不要迁怒到他身上, 投身军中对抗敌人是他一生的梦想,你们这样对他......未免太过残忍。” 余琨瑜没有说话。 她如今肚子已经很大了。 因为骨架纤细,面容秀丽,肚子大的有些突兀,显得她整个人都脆弱无害起来。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无害,才让顾长英敢“仗义执言”。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割在她原本就脆弱的神经上。 听到最后,余琨瑜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细弱却很冷:“你出去。” “什么?” “滚出去,不要逼我发火。” “余琨瑜,我真的只是想......”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 余琨瑜盯着她,眼睛里第一次浮现这样明显的厌恶,“你都马上给我滚出去。” 顾长英其实见余琨瑜的次数并不是很多。 每一次见她,她的脾气都很好,软软的,和气的,不好听的话都是江时来说,有时候江时说的难听了,她还会在旁边帮着劝。 虽然顾长英一直觉得她就是个绿茶白莲花,但在她的思维里,她从来不觉得,余琨瑜会跟她摆冷脸。 “余琨瑜,余小姐,江夫人。” 她有些气又有些委屈,急的语无伦次,“如果你不甘心,我也可以给你跪下,我跪下给你道歉,行吗?” 话还没说完,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脸上的神情忍辱负重,仿佛是什么为了大义而强行委屈自己的英雄。 ...... 空调都没有的夏季,金陵城又闷热又潮湿,实在是不好受。 江时特意在院子里移栽了好几棵树遮阴,还托人从国外买了两台电扇回来,自己改良了装置,放在院子里呼呼地转,好歹让余琨瑜养胎养的舒服些。 而顾长英跪着的地方,正好是两台电扇正对着吹的地方。 风拂过她的脸颊,发丝浮摆间其实很有美感。 但配上她凄哀的神情和未干的泪痕,就叫人打从心底里生厌。 余琨瑜从未因为私人恩怨这么讨厌过一个姑娘。 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她所有行为的意图。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这里阴阴凉凉的太舒服,顾长英才不肯出去的。 于是她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孩。 眸色平常,语气很淡:“我说的话你不听,看来你还是比较怕江时。那么我告诉你,我怀孕将近八个月了,医生说我身子不好,得小心养着,不然很容易出事,一出事,说不准就是母子两失。你别看我现在不骂你,其实心里头已经火冒三丈了,你要是再纠纠缠缠地不肯走,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到时候真出了事,后果我怕你承担不起。” 顾长英愣愣地抬头看着她。 只见余姑娘揉了揉眼眶,哪怕心潮起伏,在坏人面前,依然忍住了泪意:“我告诉你,我若是真被你气出了事,你那个叫慕彭勃的丈夫就不仅仅像如今这般好遭遇了,你信不信江时会直接提着刀冲过去把他给砍死?当然,你更别想好过。” 顾长英真的沉默了。 她最后试图用最绝望最哀求的眼神求得余琨瑜回心转意,但是没有用。 反而引来对方捂着肚子,拧眉一副真的被气着了的神情。 她吓得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慌里慌张地,连滚带爬地,从这间宅子里滚出去。 出大门口时,江家的保姆林妈就在门边上洗衣服,看见她的狼狈样儿,愤怒地哼了一声,端起手里的木盆,“哗啦”一声—— 直接把荡过肥皂的水泼在了她身上。 顾长英怒而回视。 “对不住啊。” 对方阴阳怪气的,“不过顾小姐下次走路也可得看着点路,不要往人家的盆里撞。” 顾长英:“......” 她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顶着湿漉漉的衣服,狼狈地踩上了黄包车。 ...... 为什么顾长英今天会突然这么低声下气地来给余琨瑜道歉,还特地挑了一个江时不在的时候。 其实是真的有原因的。 ——她和慕彭勃已经结婚五个月了。 那天,慕彭勃和江时发生了那么一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激烈的矛盾之后,慕彭勃全副武装等了整整半个月。 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江时当着他的面说要和他父亲告状,然而他连一份斥责或是指点的家信都没有收到。 慕彭勃就觉得,这家伙不过就是一个狐假虎威装模作样的懦夫。 当时一连串的后续,让他还以为对方是个什么背景的大人物。 结果回头一查,家里也不过就是小县城里的一个小地主,职务更是没什么,身甚至上连个像样的军衔都没有。 啧。 真是叫人白期待了一场。 不过他后来想想,那天他的态度也确实是过于偏激了些,虽然他瞧不上江时,但当着上峰的面这样折辱他,其实是有些不够给荀科长面子的。 所以他备了一盅好酒,附上一封由下人起笔,半是寒暄半是致歉的信,差人送了过去。 荀科长没收。 连酒带信,全退了回来。 他这举动一出,也惹恼了心高气傲的慕彭勃,在书房来回几步,把信一丢,干脆懒得管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都在准备和顾长英的婚礼。 没错,自从那天江时下跪道歉的事儿叫顾长英心里痛快了之后,她觉得自己也算释然了,所以态度软化,没过两三天,就被慕彭勃的铁汉柔情哄得答应了他的求婚。 他们俩的婚礼举办的还算盛大,安全区内,除却段师长一脉的人,其余的高官富商,都给了他这个慕公子一份薄面,和和气气地来参加这桩婚礼。 因为这个时候,慕彭勃的二哥,慕家的次子慕良哲还没有到达金陵。 直到慕彭勃和顾长英成婚的第三天,慕良哲才姗姗来迟。 到达金陵后的第一件事,他不是去见自己的三弟,也不是去拜见长官,而是带着一马车的厚礼,亲自登了江时的门,赔礼道歉。 江时把余琨瑜哄上了楼,听慕良哲复述完他父亲的意思后,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诚意满满的赔罪。 好容易等人走后,又花言巧语骗着余琨瑜,说是前线战区那头有人看中了他手里研制出来的武器,也想过来分一杯羹,所以才送的这么重的礼。 他柔声细语,笑意盈盈的,余琨瑜自然就稀里糊涂地信了。 至于慕彭勃那边呢……完全可以说是震惊。 父亲为什么会把他一个人留在金陵,这件事慕彭勃心里很清楚。 不过就是想留个根而已。 大家族么,都是这么个做派。 但这会儿子忽然把二哥派过来,他就完全不懂了。 甚至,那个一向姿态在他面前把放的极低的二哥,这次来金陵,竟然连见他一面的兴趣都没有。 哪怕慕彭勃忍了小半月,到最后亲自登门,对方也不肯见。 只派了一个管家出来说: “二爷说了,您要么即刻启程去湘省,要么就回自己家好好呆着,再别来认亲了,最好改个姓,慕家要不起您这样的子孙。” 慕彭勃被一个下人傲慢的姿态激的青筋暴露,握紧手里的枪——但这次显然没有上次好得逞,还没等他把枪举起来,就立刻有身着军装的士兵上前制住他,三四个青年大汉,话也不说一声,死死压着他。 那管家截走他手里的枪,在他膝盖弯和□□狠狠踢了几下。 对方明显是练过的,力道掌握的十分好,没伤筋动骨,却叫他直直往地上跪。 “三爷,看来如今您还是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也罢,不管如何老奴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提醒您一道,您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慕家被你连累的伤筋动骨,老爷如今也没气力再护您这么一个不肖子孙了。您性子硬,心气儿高,以后要在金陵城怎么闹腾,都随您,只是可千万别再打着慕家的旗号了,力夫,送他走。” ...... 慕彭勃疼的面色惨白,冷汗直流,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是开着风光的小汽车,兴师问罪地来的二哥府上。 却是被人横着送回了自己家。 顾长英惊叫一声,质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送他回来的几个大汉一句话也没说,把人丢下就走。 “彭勃,彭勃你没事儿吧?小梅,快过来把人扶进去啊!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 ——从这一刻开始,慕彭勃的人生,就仿佛从一条康庄大道,开始彻底拐入了另一条泥泞小路。 曾经对他毕恭毕敬,态度好的不得了的上司、同僚、下属,如今连一个笑脸也懒得给。 工资该发多少就发多少,不论他写多少封信回家,都再也拿不到一笔多余的钱,也没有人再来帮他付房租,说慕家已经养他到二十六了,总该自力更生了。 以前特别好领的子弹和军用物资,现在根本拿不到,以前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训练场、办公室、资料室,现在拿不出通行证根本进不去。 甚至因为犯了些无关痛痒的小错,就被人大做文章,职位越降越低,到最后连军衔都被彻底剥夺干净。 日子开始渐渐变得捉襟见肘,不得已之下,他和顾长英从昂贵的小洋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了余琨瑜给顾长英租的那个老房子里。 好歹付了三年的房租,怎么也算是个免费的住处。 ——这一切,全都发生在短短的三个月内。 如梦如幻,滑稽又现实,让慕彭勃觉得无比好笑。 “我以前总以为,我不必靠家里的荣光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以为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没料到,没了慕家,我竟会落到如此下场。江时,哈哈,好一个江时!” 漆黑的夜里,男人抓着一罐子酒,对着清风明月,红着眼眶大笑。 顾长英苦涩地抱住他:“没事的,彭勃,你的本领我最知道,如今不过是有人不放过你故意刁难罢了,只要你坚持下去,就一定能东山再起。” 慕彭勃靠着她的膝头,眸色茫然,神情痛苦,微微用了力,仿佛在抱最后一块浮木。 ......然而浮木只是浮木,不是救生船也不是豪华游轮。 也会有受不了的一天。 顾长英的稿费不低,还有两千块钱的赔偿费,也不用交房租,也不用付学费,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她的日子可以过得很好。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富足。 但如今多了一个没份正经工作的慕彭勃,不仅要用她的钱,花起钱来更没个数,大手大脚的,非好酒不喝,非好菜不吃,连穿衣洗脚这种事,都要顾长英伺候。 来到民国的这小一年,顾长英觉得自己从一个富家太太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中学学生,再变成了一个极其压抑的丫鬟和泄欲对象。 一步一步,都在往后倒退。 如果这些顾长英都可以忍,那么这一天,她在慕彭勃抽屉里发现了鸦片这件事,就叫她浑身发颤,恐惧的不能再恐惧了。 她是在现代长大的人,这点三观还是有的,对毒品的容忍度比这时代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低。 几乎可以说是零容忍。 以至于这件事情,叫她完全不敢往深处想。 巨大的心理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扶着胸口深呼吸半天,只觉得这个家叫她再也呆不下去,浑浑噩噩的出了门,下意识就走到了江家的那条巷子。 她躲在巷口,看着江时出门,也不知道是被什么驱使着,居然上前敲了门。 江家的保姆过来开门,看见是她有些诧异,但到底还是把她带到了女主人面前。 这个时间,正是午后日头渐落,开始凉快的时候。 余琨瑜正窝在软塌上看书,姿态慵懒,目光灵动,浑身都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贵妇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顾长英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她没和江时离婚的话,那么这样的生活,是不是都应该是她的...... 然而她来不及细想,在余琨瑜疑惑温和的目光下,只能先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顾长英看着对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盯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淡,直至最后结成寒冰。 她说:“滚出去。” ……说实话,顾长英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余琨瑜如此冷漠如此愤怒的神情。 冷漠的有些吓人。 所以她不敢再争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最后一个希望之地。 而余琨瑜,她现在确实已经愤怒至极了。 如果面对的是顾长英这样的“敌人”,她会强忍情绪,要么攻击回去,要么就叫她滚开。 绝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半点脆弱。 但如果面对的江时这样刚归家的亲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嚎啕大哭。 江时才刚从机械厂那边回来,连帽子都没来得及摘,就被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了怀里。 他吓了一跳:“你跑慢些,我身上衣服硬,你别撞,小心......” “哇——” 然而后面的话全都被小姑娘的哭声打断了。 “.......怎么了这是?” 江时拉开她,板正她的脸,皱皱眉,语气带上了几分焦急,“谁欺负你了?” 余姑娘抽抽噎噎:“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你太可怜了哇——” “......” 第49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所以, 那天慕良哲来找你,还送了那么一大堆礼,也是因为这件事?” 临近深夜,院子里的挂灯亮了起来,树影憧憧, 带过的风也总算有了几分凉意。 余琨瑜像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躺椅上,蹙着眉,开始追本溯源,咬文嚼字地查探起整件事情的经过。 因为夏季闷热,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又渐渐大了, 长发洗完后不容易干,夜风一吹更容易受寒,所以两个月前, 她就把头发剪短了。 剪成了齐耳的短发, 越发衬的面容宁静眼神灵动,一双黝黑的圆眼睛湿漉漉的,乖乖巧巧地盯着你。 江时被她看的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点点头:“算是吧。” 余琨瑜就觉得有些恼怒和后悔:“谁稀罕他的那些东西呢, 咱们自己又不是买不到, 早知道就不收了。” “不收多吃亏啊。” 江时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短发,唇畔笑意浅浅,“好歹是人家愿意拿出来的唯一赔礼, 要是不收, 我不就白跪这么一遭了。” “唯一的赔礼?” 余琨瑜听得不是很明白, “不是说, 慕家已经把慕良哲派回了金陵,准备彻底放弃慕彭勃这么一个嫡子继承人了吗?” “家族血脉的联系,哪有这么好割裂开来的。” 男人摇摇头,“你看我当年,能做的都做了,还亲自跑了一趟顾长英家,当着她的面说就算她嫁过来了,我也不会认这桩婚事,但是你看到头来,我家里擅自给我娶的亲,还不是要我自己负责。” “那你的意思是......慕家根本就是在装样子?” 想到这里,余琨瑜一下就从长椅上坐起来,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真是太不要脸了!我定要让他们好看!” 江时忍不住笑起来:“也不能说是装样子,最多只能说,是慕明辉在赌,赌他引以为傲的那个儿子,能挨过这一遭,东山再起。”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慕明辉这次肯这么低声下去地叫他次子过来跟我致歉,甚至还在明面儿上把慕彭勃逐出了家门,其实并不是看在段师长的面子上,他纯粹只是忌惮我而已。” 男人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夜空,“如果慕彭勃当时真的拿枪把我打死了,那么慕明辉最多也就是打他几顿,或者革职,或者剥去军衔,却绝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可偏偏慕彭勃只是狠狠地侮辱了我一顿,没斩草也没除根,那慕明辉就要担心我日后得了势,报复起来会给他慕家带去多大的影响了。” 毕竟江时还活的好好的,个人价值完全没有遭到半点折损,那么段师长以及其他看重他的上峰就一定会花费大心力去护着他。 所以慕家弄不死他。 既然慕家弄不死他,那么就只能乖乖服软,用最大的诚意去获得江时的谅解,避免以后刀刃相向。 “慕明辉最大的毛病,不是不懂得明辨是非,也不是太过狠辣冲动,而是脑子太蠢,在对真相没有绝对把控的情况下就轻率出击,偏偏动作又不够干净不够利落,优柔寡断,目光短视,狠辣不到实处。” 江时一边说,一边帮余琨瑜剥橘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果皮果肉间上下翻动,衬着月光和灯影十分漂亮。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温柔的不能更温柔:“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当年我读书时,回回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却回回都被师长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连个实质性的处分都没给吗?” “为什么?” 男人把剥好的果肉塞进她嘴巴里,笑意浅浅,“因为我每次都挑准了合适的敌人,用了最合适的方式弄死的他们,且把他们弄的死得不能再死。” 余琨瑜瞪大眼睛。 江时弯弯唇:“其实慕彭勃和顾长英看不惯我,想弄死我,我能理解,只不过他们太没脑子了,选来选去,偏偏使了最愚蠢的法子。” “那最明智的法子应该是什么?”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动声色地,极其卑鄙地把我暗杀了。” 余姑娘嗤笑一声:“你当政府是吃素的,会查出来的。” “查出来有什么要紧的,慕家压下去就是了。你以为慕家是什么小门小户吗?真要算起来,段师长都还不够格跟慕明辉叫板的。所以查得到真相的人,位置已经坐的够高,不会因为一个我就和慕家撕破脸面。而会因为我和慕家撕破脸面的,也查不出真相。” 男人摊了摊手,“这样一来,慕彭勃顶多被他父亲斥责一顿,什么大事儿都不会有。” “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 “他蠢呗。” 江时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我当年出去杀人,挑的都是孤兵,能力出众但没什么亲友的那种,所以弄死了也不会有多大的麻烦。但慕彭勃就不一样了,一挑就挑中了我,他也不看看小爷人脉多广,亲友遍布全国......不,遍布全球,无数人都跟老子有过命的交情,他以为爷真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虾兵蟹将不成?” “不仅如此,他还挑了个最开阔的地儿,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当众折辱我,捅了一个马蜂窝还不自知,搞的一连串的人都恨上他了。” ——虽然江时说的话听上去有些自恋。 但确实是这样的。 慕明辉说是说把慕彭勃逐出家门,但其实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期待。 他在赌,赌这个儿子不靠家族庇护,在一落千丈的逆境中,仍然能重新站起来,这样等慕彭勃再次出头之日,就是慕家彻底归于他手之时。 真说起来,江时这次的举动,还给了慕彭勃一个磨砺自我的机会。 以慕明辉对这个儿子的了解,他还真做得到。 慕彭勃心智比一般人坚砺,手段狠辣,能力也出众,哪怕没有慕家帮着,他依然可以出头。 但慕明辉算到了一切,偏偏漏掉了一个前提: 他儿子慕彭勃以前是温室里的花朵,需要磨砺,可江时不是。 江时这个人,真不仅仅只有师长和上峰的庇护而已。 他人脉广交,经历丰富,从军校到国外到华北东北做任务,结识的友人数不胜数,虽然杀过的敌人无数,但救过的同胞更是无数。 慕彭勃在政府大楼前这样羞辱江时,对于那些和江时交好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在羞辱自己。 得知慕家放弃了这个儿子,他们纷纷过来吐口水扔石子落井下石,不把这个人贬低进泥土里就不罢休。 你说慕彭勃这样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受得了? 如果只是一落千丈没人理会还好,然而现在全世界除了顾长英之外,几乎都在与他为敌。 慕彭勃的自尊心彻底崩盘了,一开始是反抗,到后来冷眼嘲弄,最后是自暴自弃。 再最后就开始借酒消愁,甚至借鸦片消愁。 钱越花越多,顾长英被迫退学,整天在家里写文章工作挣家用。 这也就导致,她亲眼目睹了好几次慕彭勃抽鸦片的场景,让她再也无法昧着良心欺骗自己。 慕彭勃和顾长英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就是发生在鸦片这件事情上。 顾长英让他戒了,他先是答应,而后实在控制不住,干脆背着她抽。 顾长英把钱藏起来,他就去偷,偷不着,就来抢。 和一个女人抢钱会演变成什么? ——家暴。 顾长英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 她要离婚。 可是她不知道要怎么离。 她是一个没有社交圈的人,哪怕后来上学了,也只和慕彭勃的妹妹处的好。 对方自然不可能不帮她哥哥反而帮她。 无论她逃到哪里,金陵城就这么多,慕彭勃都能找到她。 而每一次找到了她,接迎而来的就是拳打脚踢和恐吓威胁。 打完了之后,对方似乎又开始后悔愧疚起来,抱着她哭,说长英对不起,我只是太怕你离开我了,你别离开我,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顾长英满身的淤青伤痕,目光黯淡,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般躺在地上,整颗心都麻木了。 她甚至觉得,再这样活下去,也根本没什么必要。 那天阴雨蒙蒙,金陵整个天空都是灰色的。 她穿上了自己最整洁最漂亮的一件小洋裙——还是当年她没和江时离婚时,有一回余琨瑜往老家寄东西,特地送给她的礼物——她穿上这件小洋裙,踩着高跟鞋,走到了淮河边,遥遥望着这广阔的水面,面容非常平静。 如果跳下去。 要么就死了。要么就回到现代。 如果不跳。 那就是生不如死。 “妈妈,妈妈!” 耳旁忽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嗓音稚嫩,发音含糊不清,“那里有个婆婆要掉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嗓音陌生的很。 但顾长英难得回了头。 她愣住了。 站在河岸边,怔怔地望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孩儿很小很小,迈着有力的小短腿哒哒哒往这边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从他白嫩嫩的脸上,顾长英甚至能看出几分江时的影子。 而牵着他的那个女子,顾长英很熟悉。 二十来岁的模样,留着齐耳短发,披着大衣,看上去就像个清纯的女学生。 分明就是余琨瑜。 和三年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女子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停留在脚边的小孩身上,无奈劝道:“栗栗,你跑慢些,地上都是污泥,你蹬的这样用力,鞋子上的污泥洗也洗不干净,回去林妈又要说咱们不节俭了。” 小孩子自然是听不明白她说的话的。 他如今才两岁的年纪,懵懵懂懂,话都还说不清楚,只是对这个在岸边秋风里摇摇欲坠的婆婆感到好奇。 在顾长英怔忪的目光中,他们渐渐走到了身前。 余琨瑜仔细打量了一下她,面上流露出几分惊讶:“顾长英?” “......” 顾长英没有说话。 不怪余琨瑜一时没有认出她来。 短短几年间,她变化太大了。 哪怕穿着漂亮精致的洋裙,身形却有些佝偻,裸露在外的脚踝和手臂还有未消干净的疤痕,目光畏缩又躲闪,皮肤黑了许多。 难怪栗栗要叫她婆婆。 见她的目光落在好奇盯着栗栗身上,余琨瑜介绍了几句:“这是我儿子,叫江嘉勋,小名栗栗。” 顾长英笨拙地夸奖了几句:“名字.....真好听。” 余琨瑜牵着儿子,冲她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道了声再见,便转身要走。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顾长英下意识喊住她:“余琨瑜。” 对方转过身,秀丽的面容流露出几分疑惑。 “你,你就不问问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苦涩,“万一......万一我是来跳江自尽的呢?” “那你就跳。” 顾长英震惊地盯着她。 “如今时局混乱,活不下去的人比比皆是,每个人都很忙,有的人忙着保家卫国,有的人忙着卖国求荣,有的人忙着生有的人忙着死,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是生是死,都由你自己对它,没必要告诉我。” 顾长英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想对自己负责,可是你的丈夫江时,根本就没有给我一点活下去的机会。” “那是你不懂江时。” 余琨瑜打断她,牵着懵懂的儿子,嗓音很平静,“江时做事有一个规矩,对待敌人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下死手。但是对待同胞,只要对方不投敌当汉奸,不是杀父之仇,那么不管与他私怨有多深,他都会给对方留一线余地。” 她抬起眼眸,弯了弯唇:“所以,哪怕你今天真的跳江死了,也别怪他,怪你自己。” “我......” “三年前你站在我面前,指责我虚伪,把所有罪恶都推到江时身上的时候,非常的理直气壮。” 余琨瑜微微蹙了眉,“但为什么慕彭勃这样对待你,你却反而逆来顺受半点不敢反抗?说到底,不过就是欺软怕硬,知道我对你有愧会让着你,但你丈夫不会。所以,如今也就没必要到我面前来说委屈了。” 余琨瑜其实知道一些顾长英的事儿。 毕竟之前她在他们报社的报纸上连载过小说,但到后面渐渐就失去了起先的韵味,引来不少读者写信反馈,匆匆完结了事。 而后再没有新稿投来。 报社的人去了解情况回来,神情不忍地说了对方的情况。 当时听到的人都有些叹息,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们最多也就是提醒几句,不好掺和。 而此刻,顾长英深吸一口气,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意:“我也想反抗,但是你叫我怎么反抗?他一个大男人,哪怕如今慕家不管他了,也总有些旧友,我呢?我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时代,我有什么办法去反抗?” “总会有办法的。” 余琨瑜其实已经懒得和她说了,语气淡淡,“你去战区看看,去前线看看,去沦陷的省市看看,那些好好活着却被闯进门的日军一把刺刀捅死的平民百姓们,才叫真的没有办法。” 江嘉勋被妈妈牵着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把手里的桃子塞到顾长英怀里:“婆婆,你吃。” 余琨瑜没阻止。 视线平淡地最后看了顾长英一眼,就牵着儿子离开了。 顾长英拿着一个已经被啃了几口的桃子,望着他们走到路边,瞧见有个身着军装的高个男人在等着他们。 江嘉勋一碰到男人的膝盖,就死死抱住,也不知道撒了什么娇,男人一把把他拎起来,丢进汽车里。 她看着他们一家人和谐的几乎插不进去的氛围,看着这萧瑟秋意下的温馨场面,擦了擦眼泪。 她用力地抱着怀里的桃子,望着碧绿的江面。 她觉得自己真孤独啊。 第50章 我喜欢的少年挺拔而灿烂 抗战结束后第三年, 江家举家迁到了国外。 对于上峰的积极挽留甚至恳求,江时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婉拒了。 “很多关于局势关于未来的判断, 因为立场不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定论, 或许哪怕我告诉了您我的预判,您也不会放弃您所坚持的方向, 所以就不必再谈了。事实上,谈深了也不好。” 他淡淡一笑, “而我的底线从来只有一条, 那就是刀刃绝不对向同胞。” “......” 上峰叹息一声,沉默片刻, 到底还是没有再坚持挽留他了。 江时部署好一切正式上飞机那天,有许多友人特地从天南地北赶来送别。 还有和余琨瑜一起组报社的同事们, 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 本来郑重定好了不流眼泪的,到最后, 却还是通通都红了眼眶。 江时牵着儿子幼小的手, 神情头一次这样沉静成熟:“你们当我是厌倦了硝烟也好, 把我看作是逃兵也好, 都不要紧。总之, 日后有缘大家总会再相见, 若是无缘, 也祝我们死的其所。” 有人忍不住哑着嗓音问:“江先生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 男人抬起眸, 望向头顶上方厚重又辽阔的天空,唇畔笑意浅浅,“当这里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回来。” ...... 在江时还是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少年时,他也曾想象过无数次,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一身戎装,在前线战场奋勇杀敌,英勇无双。 还是一抔黄土,尸身全都沉于寂静的地下。 在他的想象里,未来或许是壮烈的,或许是孤独的,是忍辱负重的,亦或是尸骨无存的。 但他从未料到,自从二十几岁从东北退回来后,他竟然就如此自然地成为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者专家。 一亩园地,一个挚爱的妻子,再加两个恼人而可爱的孩子。 他漫长的后半生,整个基调都是平和而温馨的。 ——是的,两个孩子。 在江嘉勋长到九岁时,他妈妈给他生了一个软绵绵又爱吐泡泡的妹妹。 因为父母的工作都很繁忙——爸爸成天泡在实验室里,妈妈是大学教授兼画室老板——所以很多时候,这个小妹妹都是跟着他长大的。 从前死命缠着妈妈给他生个兄弟姐妹的江嘉勋完全没有意料到,养一个妹妹竟然是如此麻烦的事情。 虽然喂饭换尿布哄睡觉这种事儿不用他管,他只要陪妹妹玩就行了。 然而就这一项任务,也叫江嘉勋心力交瘁。 他觉得,妹妹真是太爱哭也太笨了。 明明都已经会说话了,但教她一个字音,她捏着鼻子使了半条命的劲儿也发不标准。 急的江嘉勋都想动手打她了。 保姆在一旁劝道:“中文太难学了,她才不到两岁呢。” 中文难吗? 他不觉得啊。 自己当年明明是自然而然地就会说了的,照理说都是同一对爹妈生出来的,脑子应该差不多才对,怎么偏偏妹妹就这样蠢笨? ——当然,这样讨打的话,江嘉勋肯定是不可能说出来自找苦吃的。 不过当他的妹妹江嘉容长到三周岁整,还是磕磕巴巴说不好几句中文的时候,他就真的着急了。 妈妈告诉他,是因为她和爸爸工作太忙,平时带嘉容的只有保姆和邻居家太太,没有语言环境,嘉容自然就也说不好中文。 “但是我已经很努力地跟她说话了。”江嘉勋觉得非常沮丧,“她怎么能这么笨呢。” “你白天还要上学呢,平时经常和她说话的除了黛西就是塔克太太,她当然学英语更快些。不过如今她能听得懂大半中文,你已经教的很好了。” 江嘉勋垂下眼眸,不说话。 因为这个结果,他并不满意。 这天晚上,江时陪他完成一项家庭作业时,江嘉勋突然问:“爸爸,我们还会回家吗?” 小孩子问话问突然,用词也很模糊,但江时居然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家”指的是什么。 “会回去的。”男人揉了揉他的额发,“很快就会有机会了。” “很快是多快?” 江时微微扬眉:“你不喜欢这里吗?” 江嘉勋沉默了一会儿。 好半晌才道:“妹妹总是学不好中文,妈妈说是因为没有语言环境,我想带她到有语言环境的地方。” “她才三岁,之后慢慢就学会了。” “可是我想让她快点学会。”他抬起头,神情很倔强,“她说中文好听。而且,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想回金陵去。” 金陵。 这个词江嘉勋经常挂在嘴边。 他很少说“中国如何如何”,却经常说“金陵如何如何”。 或许是在他的意识里,他也知道回中国很难,那是国与国的差别。 但是回金陵,就只是家乡和外地的区别。 江嘉勋一厢情愿地认为,回家乡是一件理所应当而且很容易的事情。 就像小时候,每年都要回老家胶安县看望爷爷奶奶一样。 江时拍了拍他的脑袋,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道:“爸爸妈妈工作忙,嘉容的国语,就交给你负责了。” “那我们什么才能回金陵呢?” 江嘉勋非常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很快。” 大人嘴里的“很快”,和小孩儿心里的“很快”,是天差地别的。 只是江嘉勋明显感觉到,自从那日他郑重其事地和爸爸“谈”过了之后,家里氛围就开始变了。 妈妈花钱节俭了许多,却总是买一些有的没的,拿出去“送礼”。 经常会有华人面孔的客人到家里来做客,被请到书房聊个半天。 爸爸每天都能收到信,还经常要去别人家里“做客”。 他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不是在为了回家做准备,但这种仿佛随时要跑路的氛围,让他着实有些紧张。 于是他悄悄和妈妈“泄了密”,让她去劝劝爸爸,千万不要太着急。 余琨瑜忍不住笑起来:“放心罢,你爸爸可比你谨慎周全多了。” ...... 江时确实是很谨慎的。 事实上,早在江嘉勋跟他提回家之前,在他得知内战结束后,他就主动和国内进行联系了,这期间沟通了足足有三年,才确定好行程和归处。 毕竟这些年,江时在专业研究的成就不可谓不大,好几篇论文成果都在业内引起了小范围轰动。 如果不是三年前和国内联系时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再搞出太大的动作,他想要回家,还不一定有这么容易。 回国前做了多少准备,真正实行起来又受到了多少阻拦暂且不谈,当江时拖家带口地真正下飞机踩在故乡的泥土上时,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江嘉勋先兴奋地叫了起来,一把把妹妹拽过去:“江嘉容,你看见了吗,这里就是金陵!我们回到金陵了!” 江嘉容在国外出生在国外长大,对家乡的感情没有哥哥来的深,只是见他如此高兴,就也跟着咧开嘴,拍着手掌大喊大叫。 余琨瑜在旁边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什么金陵,这里是上海。” 江嘉容虽然年纪小,也是被哥哥带着背过地图的,转着小脑袋瓜子想了想,认真点点头:“嗯,不远。” 江时这样的人物主动回国建设,上头自然会派人过来接应。 除此之外,也有几个想见见江时本人的当地领导和收到消息的亲密友人,都过来接机了。 人虽然不算太多,但听见小女孩摆着两只手一本正经地比划,也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反而把江嘉容唬了一跳。 她性子有些腼腆,除了在家人面前活泼一些,面对着外人的时候,都是极乖巧极害羞的,此刻便立马躲到母亲身后,再不肯钻出来了。 叫这些人惊讶的是,江嘉勋和江嘉容兄妹两个,不仅中文说得好,竟然还能说一口地道的金陵话。 余琨瑜笑着说:“他哥哥小时候就是在金陵长大的,出国时已经很会说话了,后来嘉容出生,他又教给了嘉容。” 对方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发辫,笑容温和:“小小年纪,不忘本,很好。” 江嘉容又立刻害羞地躲起来了。 江嘉勋悄悄问妈妈:“妈,那个伯伯是不是很厉害?” “怎么这么问?” “我看见爸朝他敬礼了。” 余琨瑜弯起唇:“嗯,很厉害,以前算是你爸爸的上司。” 江嘉勋想了想:“我爸其实也挺厉害的。他敬完礼后,我听到那个伯伯对我爸说谢谢了。” “就你耳朵灵。” “妈,我们什么时候回金陵呢?” 江嘉勋十几年的人生中,大概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我记得当年我走的时候,把我的玩具和书都埋在院子里那棵大枣树底下了,也不知道现在被人挖走了没有。” “等下就回去了,不过不着急去金陵,先回胶安县。明天是清明,得先回老家扫墓。” “那也行。”江嘉勋笑眯眯的,“我都不着急。” 余琨瑜懒得理会他这一副小人得志的骄傲模样。 牵着小女儿,就和旁边的一位妇人言笑晏晏地寒暄起来。 江嘉勋离开金陵时年纪尚小,所以只记挂着他家的大宅院,宅院里的枣子树,和枣子树下的宝藏。 但对于余琨瑜这样从小在金陵长到结婚生子的人来说,就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旧友和旧地值得去探寻。 当年费尽心血筹建的报社已然不在,连报社所在的居民大楼,都被推倒重新建了商场。 报社成员有的离开了金陵,有的离开了大陆,有的离开了中国,有的离开了人世。 余琨瑜第一个见的就是秦慈,这些年她们陆陆续续也有过通信,因为一些变故,秦慈以前的未婚夫汪高邈已经另娶他妇,秦慈也在八年前嫁给了一位革命军人,生了一双女儿。 如今日子虽然算不得有多富足,但好在足够安稳,和年轻时乱糟糟的局面比起来,已经叫她十分满意了。 “你还记得顾长英不记得?” 在老院子里喝着茶寒暄时,秦慈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提起这么一个人名来。 余琨瑜微怔,点点头:“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闹着要跳江,说是想和她丈夫离婚没离成,如今呢?” “离,也不算是离了,也不算是没离。” 秦慈叹口气,“就是你走的那年,她趁着时局混乱,偷偷从金陵城里逃了,当时她丈夫还漫天漫地地找过她,没找着。你也知道她丈夫,抽鸦片抽出不小的瘾儿来,顾长英逃走了,他没了生活来源,就去赌钱,后来因为还不起赌债被人砍了一根手指头,在金陵街头浑浑噩噩地流浪了小半年,身上还染了病,听说后来好像是被慕家的人接回去了,如今也不晓得是死了呢,还是被慕家人一齐带去了那边。” 那边,就是海峡那边。 余琨瑜垂下眼眸,语气轻轻:“慕家其实本不必这样站队,说到底,还是担心江时报复罢。” “是啊。谁都知道,你们以后要是回来,肯定是回金陵,回首都的,慕家在那几场战役里伤筋动骨,如何不能心生退避之意呢。” 秦慈继续说回顾长英,“后来你不是写信给我,托我去胶安县帮你把江家老宅内的藏书都给捐献了吗,结果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胶安县碰见了顾长英。” “她回娘家了?” “也不知道,反正我去胶安县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嫁了个小地主,还有了个儿子。” 余琨瑜点点头:“那也挺好,胶安县地偏,虽然清贫些,好歹比外头安稳。” “安稳什么呢。” 秦慈又叹了口气,“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丈夫已经跟人跑了,带走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只留了一栋宅子给她,后来,因为她拿不出证明,宅子也被政府收走了。不过也是当地的村长见她可怜,多少分了她一块田,母子俩全靠这块田地过活了。我见她时蓬头垢面的,简直就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妪。” “我记得她文章写得还不错的......” “你也太高看她了。她写的是小说又不是时文,如今哪还有报纸能登她写的那些小说。” 见余琨瑜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秦慈小声问:“我是前年去的胶安县,她如今应该还在,你,要不要回去见见她?” “我才刚从那儿出来呢。” 余琨瑜摇摇头,“人家的生活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呢,何必非要去见,难不成看她过得不好,我心里就会痛快些不成?” “我知道我知道,你如今确实没必要和她那种人计较了。” 秦慈笑着问,“那之后你们是留在金陵还是?” “应该要去首都的,毕竟江时工作在那边。” “也是,他这么一尊大佛,不去首都发光发热都对不起他的一身本领。” ...... 久别重逢的闺蜜俩说说笑笑,享受着金陵城难得安稳的春光。 有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从眼前跑过,手里还拿着本被撕的乱七八糟的书,怒吼道:“江嘉容,你个小兔崽子,你看我不收拾你!” 而被他追着的小女孩儿正一把撞在书房内她爸的膝盖上,举着双臂急的直跳:“爸!爸爸!哥哥要杀我了!你快把我藏起来啊!” 江时看着图纸上突兀的一道划痕,无奈地揉揉眉心:“江嘉勋,把你妹妹给我带出去!多大人了,连个小孩都对付不了,你还有用没用!” “嘭!” 书房的窗被人从外头打开,少年直接踩着枣树的树杈爬了进来,气势汹汹咬牙切齿,鹰一样的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爸爸怀里江嘉容。 顺便还带进来满室的璀璨日光。 果然是,难得的凶恶好春景。 第51章 眼底万颗星 “前辈您好, 这是我们准备的一些点心, 谢谢您对濡霈的照顾。” 耳边传来绵软的少女音时,江时的意识正好定位成功降临躯体。 然后他抬起头, 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眼型偏圆, 眼白干净, 眼珠深邃,两排睫毛眨起来乖巧又灵动。 偏偏画了狭长凌厉的猫眼线,眼影过浓,妆容成熟。 这姑娘看上去年纪很轻, 说话时语气镇定, 唇畔还有象征着亲和力的梨涡。 但从她微抿的唇线和用力握紧的手指上可以看出, 她有点儿紧张。 因为不太敢跟他直视。 只好把视线停留在他眼下三厘米处的那颗小痣上, 背脊努力挺直。 像极了一只正襟危坐龇牙咧嘴却没有半点攻击力只会“喵喵喵”的小奶猫。 江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脑海传来感应星的提示声:“殿下,她就是你要救的那颗星星,以后会很可怜的。” 哦。 是这样的么。 江时立马把手里的道具递给旁边的助理,从女孩手里接过一杯咖啡,颔首道:“谢谢。” 对方又递过来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这个是我们自己做的焦糖饼干。” “饼干就不用了。我只是过来客串的,刚到, 都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 江时想了一会儿,“佩佩?” “林濡霈。” “哦,林佩佩。” “......” 江时瞅着眼前这个犹犹豫豫, 忐忐忑忑的少女, 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怔, 而后是条件反射地般鞠躬,双手高举,把一张唱片举到他面前:“前辈好,我叫谢音,是时代少女组合的队长,出道三年了,今年二十二岁,这是我们的新专辑,前辈有空可以听听看。” 一口一个前辈,语气和断句都非常模式化。 姿态恭谨的仿佛是什么入学考试的面试现场。 江时喉结微动,视线下移瞅着那张专辑,沉默一会儿,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接。 主要这个互动来的有些突然。 他刚定好位降临到这具身体里,感应星还没把资料整理好传进他脑子里的云盘系统,迎头就对上女生期待的眼眸。 一句接着一句,连个接收记忆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所以他决定—— 先躲回去,让原身自己来反应。 于是谢音伸了好半天手臂都没有感受到对方把专辑接过去。 她抬起头,正对上男人平静的脸。 “名字记住了,唱片就算了。” 他摆摆手,嗓音淡淡,“没买CD机,” “......” 谢音感觉自己有些迷茫。 “我的戏到了,走了,下次聊。” 话音刚落,男人就一挥手,转身离开。 化妆台上留了一杯咖啡,是谢音刚才给他的。 还冒着热气。 一口都没喝。 旁边举着摄像机拍花絮的摄像连忙开口安慰她:“别误会,江老师就是这样的性格,确实轮到他的戏了,你听,场务在外边儿喊他呢。” 女孩子笑了笑:“我知道。江老师性格挺好的,我本来还有点怕他呢,都不敢跟他说话。” 摄像忙不迭点头,生怕她被下了面子后哭出来。 到时候说不准又要上个热搜。 本来上热搜是件好事,还能为新戏做个宣传啊啥的。 但是自从剧组来了一个热搜小公主,每个星期都以各种词条花式上好几轮热搜后,他们真是连微博都不敢打开了。 尤其是制片人,已经在微信群里严词禁令,警告他们要是敢私自放物料出去,就滚出这个剧组。 而这位谢音虽然不是热搜女王,但她是热搜小公主的队友啊。 这种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队友姑娘没有小公主“真性情”,极配合地就把场子圆了过去。 摄像和化妆间内的化妆师都同时松了口气。 摄像当然是因为江时没有招惹到谢音让她发脾气从而牵连到热搜小公主。 化妆师则是因为谢音没有真的招惹到江时。 她也算是跟过江时几个剧组,清晰地明白一件事: 热搜小公主难对付,江影帝更难对付。 热搜小公主顶多只是给你添添堵,江时生起气来那就真是要你命了。 她跟上个剧组的时候,江时正好是男主角, 跟他搭戏的女二号是个新晋流量小花,因为演技不错且操的是白富美人设,所以路人缘很好,圈内圈外风评基本都是正面导向。 但她正好惹到了江时。 在他闭着眼睛修生养息的时候,一抬手就把他的遮阳顶搬走了,眼巴巴儿地送去给了她那位富二代男友。 江影帝一睁眼,天光大亮,周身四处毫无遮拦。 灼烈的日头曝晒着他金贵的皮肤,炙烤着他娇嫩的头发,刺激着他深邃的眼眸。 而不远处正有一对小情侣在本该属于他的遮阳顶下恩恩爱爱,你来我往。 化妆师记得很清楚,当时江影帝微垂下眸,拉起帽子盖住大半个头,嗓音淡淡的十分忧郁: “草他妈的。” 而后闭上眼睛,继续休养生息。 她本来以为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除了她没人知道影帝还用如此激烈的方式表达过自己的不满。 ——直到半小时后,男主角和女二号第一场对手戏,江时卡了对方整整三十几次。 当着所有工作人员和导演和投资方以及她那个富二代男友的面,花式诠释了剧本里的“慑人”和“冷漠”两个词。 女二号忘词了十二次,结巴了九次,声音变调了七次,动作忘做了四次。 到最后一次,她直接痛哭出声。 关键这种事儿吧,你也不能说是江时哪里错了。 人家只是拿出演电影的精神和专注,去对待一部电视剧而已。 要不是后来导演亲自过来劝,他们怀疑江时甚至能把这一场戏卡到天荒地老。 而且人家不仅睚眦必报精准打击,人家还能一个仇记得长长久久。 那部戏三十几集,女二的戏份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一大半都是和男主的对手戏——几乎每一场江时都要送她几次ng,宁愿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也要让对方不好过。 对方有苦不能言,有怨无处诉,到最后都快演戏演出心理阴影来了。 杀青后再签新戏,合约上有一条白纸黑字列出来的条款:保证跟演员江时零对手戏。 ......没错,就是这么滑稽。 “不要招惹江时” 这是顶流圈的共识。 这位谢音小朋友今天就表现的很好。 希望那位热搜小公主也能继承队友的优良品质。 ——化妆师这样想。 ...... . 热搜小公主会怎么样暂且不提。 那位传说中极不好惹的大影帝江时,此刻正蹲在草丛边发呆。 从外人的角度看,男人面容肃穆,眼神冷凝,一副内心戏很重在揣摩着什么的高深模样。 但实际上,他只是在接收剧情。 这个世界的书名叫《男神的小猫咪》 这个世界的故事题材十分新颖,包含了奇幻,萌宠,逆袭,打脸升级,狗血豪门。 叙述风格充满少女心,哪怕身处娱乐圈这样水深火热的环境,男女主依然能把恋爱谈得风生水起,可爱又小清新。 ——如果忽略那些被作为“水深火热环境背景板”的配角们的话。 林濡霈。 教师家庭出身,但从小不爱学习爱艺术,高中读了一年就辍学,和父母大闹一场,成为一名怀着音乐梦想的北漂。 一般这样的人,十个里面有八个到最后都会被现实教做人,乖乖回家跟父母服软。 但林濡霈运气很好。 到北京还不到一年,就被星探挖掘,进入一家新成立的小公司当练习生。 而后又练习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被公司安排以《时代少女》忙内的身份出道。 这家公司其实原本是做实业的,生意走下坡路后打算转型,于是开了一个新部门叫艺人培养部,先签几个练习生试试水再说。 他们的方向是临时规划的,部门里没几个真正对行业熟悉的人,既不知道要怎么包装策划,也不知道要如何宣传造势 ,于是果然,组合出道三个月,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 ——直到林濡霈的一段舞蹈视频在社交网络上突如其来地火了起来。 点击量和点赞率正切函数式上涨,犹如什么爆炸式传播的病毒,从短视频平台火到B站再火到微博,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林濡霈出了名,本身又是出道艺人,综艺、广告、平面之类的通告也慢慢递了过来。 她性格软萌,慢性子,嗓音糯糯的总像是在撒娇,说话做事几乎没有作秀感,再加上那优越的身材曲线,一下就吸了不少粉。 于是渐渐有了网剧,有了solo单曲,有了大制作上星剧,有了电影,有了个人专辑。 不到二十五的年纪,她已经成了热度极高的流量小花,年收入十分可观,给家里买了房,和父母和解,成了亲戚朋友们嘴里的骄傲。 还谈了个顶流男朋友。 二十四岁公布恋爱。 二十五岁结婚。 二十六岁生下一对龙凤胎。 二十八岁时带着孩子上综艺,又把恋爱结婚时掉的粉给一点一点吸了回来。 在外人眼里,不论是从事业、爱情、还是亲情来讲,林濡霈这一生都顺遂的要命,成功程度让人无比羡慕。 但从江时读的这本书的内容来看,她还是经历了不少“挫折”的。 比如十七岁当练习生的时候,不知道世界磁场发了什么神经,她有天早上一觉醒来,竟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宠物猫。 极昂贵的布偶,成交价两万六,被宠物店的主人从笼子里抱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一个贵妇怀里。 正当林濡霈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就彻底陷入任人摆布的低谷时,她又发现,自己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穿进这只宠物猫的身体里,次数不算频繁,基本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且时限不超过两个小时。 而且,买自己的那个贵妇,竟然就是她男神陈嘉祯的后妈。 林濡霈兴奋极了。 每次陈嘉祯回家,都积极地凑上去和他互动。 久而久之,因为这样奇幻而隐秘的联系,林濡霈本人也和陈嘉祯有了牵扯。 而后很快陷入爱情。 这个时候,林濡霈二十二岁。 她是少女团体的偶像,是万千宅男的女神,是粉丝经济下的巨大获益者。 而陈嘉祯,同样男团出道,因为队友丑闻团队解散,成为solo歌手。 歌唱的未必有多好听,但演唱会场场爆满,微博粉丝六千多万,是快销品广告商的宠儿。 称一句“顶流”毫不过分。 这样的两个人,要是在事业高峰期被曝出恋爱绯闻,起码三分之一的粉丝得脱粉。 脱完粉之后还要回踩。 林濡霈好歹还演过几部戏,也算是有影视作品,掉粉后最起码能转行当个演员。 而陈嘉祯为了保持自己音乐的纯洁性,这些年的头衔就只有一个“歌手”,一旦被粉丝抛弃,他可能最多就去......当个网红? 所以,为了避免引起粉丝群的巨大反弹,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段地下恋情。 只有在林濡霈变成猫咪的时候,才敢在镜头前光明正大地秀恩爱。 而陈嘉祯的后妈,看见他这么喜欢自己的猫,还以为他终于开始接纳自己这个继母,一时之间又是感动又是无措,柔声细语的心情特别好。 这段时间,是全书氛围最甜最和谐的时候。 直到陈嘉祯和林濡霈谈恋爱谈了一年多,林濡霈二十四岁生日这一天—— 有私生饭拍到一个女人坐着陈嘉祯的车被他带回了家。 这个家,还不是他自己在外面的单身公寓。 而是他爸爸和继母都住着的老宅。 这不就意味着,陈嘉祯已经有女朋友并且还带着她回家见家长了吗? 当天晚上,这条视频就上了热搜,相关话题三个“爆”,几乎把微博搞到瘫痪。 有痛斥私生饭偷窥艺人私生活简直罪大恶极的。 有从各个细节猜测那个女友是谁的。 也有洋洋洒洒几千字分析如果陈嘉祯真公开恋爱后前途会如何发展的。 一张模模糊糊的背影照,每一个色块都几乎被扒干净了,终于让网友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那个女人戴的帽子,帽尾有一个刺绣的“雨”,是品牌方送给林濡霈的限量定制款。 轰。 ——微博这下真的瘫痪了。 两个团队紧急开会,最后达成共识:只能先确认恋爱关系,然后等事情稍稍平复一点后,随便找个理由光速“分手”。 同时再通过各大粉头洗脑式的口号催眠和虐粉式的文案诱导,去安抚一些偏激粉丝的心情。 这个公关方式并不常见,东亚这边无数流量爱豆都是这样做的。 虽然听上去好像有些虚假刻板,但确实是最好最能稳定粉丝情绪的办法。 但陈嘉祯不愿意。 他觉得,如果不公开还好。 一旦公开恋爱关系又宣告分手的话,那他和林濡霈,说不准以后就真的只能谈一辈子的地下恋情了。 所以他想到一个办法。 他的继母,嫁过来的时候,还带过来一个和前夫生的女儿。 那个女儿身高背影头发长短和林濡霈都差不太多,还和林濡霈关系很深,人也好说话,用来辟谣,非常合适。 所以第二天,陈嘉祯工作室发布了一条澄清公告,大致意思就是说,那个和陈嘉祯一起回家的女孩是他的继妹,是一起回家给他父亲过生日的,那个帽子也是因为对方和林濡霈关系好,同属一个团的成员,衣服首饰经常换着用。 那个女孩就叫谢音。 ......哦,谢音啊。 比起将信将疑的路人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粉丝率先出来刷屏式澄清安利了。 一条把微博搞到瘫痪的新闻,就这样被解释了过去。 吃瓜路人觉得失望,粉丝却觉得不甘心。 据他们所知,陈嘉祯的父亲就是众娱传媒的最大控股人,而《时代少女》这个组合就是签在众娱传媒旗下的。 那谢音是陈嘉祯的继妹不就意味着,她根本就是自己经纪公司的小公主? ——操。 难怪呢! 陈嘉祯粉丝查出来的消息,却让林濡霈的粉丝愤怒了。 “我说呢,一个糊团靠雨妹出的圈,结果后续资源反而虐的要死,舞台C位少的要死,MV镜头一剪没,主打歌歌词只分到三十秒,三十秒!我一个团粉都惊了,原来是小公主在前面立着呢。真是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小破公司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天谴,我雨妹一拖四辛辛苦苦终于把团拖出逼了,你们把她当工具人?” “不觉得谢音就是在模仿林濡霈嘛,明明那么圆的脸,非要画猫眼线,还不就是看上了林濡霈的猫女郎,觉得林濡霈能火自己也行,可惜身材太虐,没模仿到人家半点精髓。” “就这样人家“团粉”还要说我们林濡霈跑出去演戏不顾团呢,真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白眼狼典范哦。” ...... 所谓偶像团体粉丝之间的撕逼骂战乃是娱乐圈最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暴中心。 本年度最红的女子组合当然更是变本加厉。 还没等公司怎么反应过来,谢音已经被死死扣上了“心机又拙劣的模仿者”、“强捧之耻”、“蹭热度不要脸”等等帽子。 虽然谢音是自家签约艺人,实力出众,几乎扛起了整个团的开麦水平和舞蹈能力,而且听话配合不作妖。 但林濡霈同样是签约艺人。 还能赚钱。 虽然谢音是自家公司的小公主。 但前缀是“继”的。 陈嘉祯可是老板的亲儿子外加未来唯一的继承人。 孰轻孰重,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公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谢音以保全林濡霈和陈嘉祯。 他们甚至觉得,说不定谢音能靠着这次的绯闻骂战黑红也不一定呢。 但是经纪公司的不作为,导致粉丝行为越闹越大。 他们甚至把目光放到了谢音的母亲身上。 翻出各种陈年似是而非的旧料,质疑谢音母亲根本就是小三上位。 而这时候,谢音母亲正怀着孕。 她是一个大龄孕妇,身体状况需要格外注意,受不得刺激,谢音迫不得已,只能低声下去地去求陈嘉祯帮忙澄清一下。 陈嘉祯看着她,目光清冷:“谢音,我不迁怒你不代表我不恨你母亲,对我来说,你母亲就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去为她开脱。” “我妈妈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你父母已经离婚了!” “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母亲正在回国跟我父亲商量复婚的路上。”男人似嘲非嘲,“你可能还不知道,上个月你母亲被确诊怀孕了,我母亲在加拿大病逝。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再婚。” “......” 谢音能说什么呢。 对方都已经拿生命出来说事儿了,难道她还能无情地反驳说你母亲病逝关我母亲什么事? 她转身走了。 跟公司请了半年的假——反正她小公主嘛,小公主无所畏惧。 与其天天活动挨骂,不如回家照顾妈妈。 谢音主要是有些担心,她妈怀着孕,养猫会不会不太好,于是母女俩商量了一下,就把猫咪送到了自己一个朋友家养着。 那位朋友非常非常爱猫。 但是人稍微有点马虎粗心。 ——谢音完全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点无伤大雅的性格缺陷,会给自己的未来造成如此深重的灾难。 二十四岁。 谢音有了一个年纪相差悬殊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弟弟出生的第二天,朋友惊慌失措地打电话给她说:猫失踪了。 她说她只是抱着猫出门晒个太阳,不知道它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趁她不注意,忽然猛地一下就蹿了出去,跑的飞快,她在小区里找了一个下午,却怎么都没找到。 得知这件事后,反应最大的不是谢音,也不是谢音的母亲。 而是陈嘉祯。 打电话报警第三天,他们在一只垃圾桶里找到了猫。 找到了猫的尸体。 支离破碎,景象惨烈。 陈嘉祯面色惨白地看着这场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望向谢音的眼神里,一瞬间就带出了极其、极其、极其浓重的厌恶和恨意。 十五分钟后,谢音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说她又上热搜了。 原因是,陈嘉祯发了条微博。 “陈嘉祯V: @谢音现在满意了吗?” 配图是猫咪被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尸体。 第52章 眼底万颗星 读到这的时候,小感应星义愤填膺。 但江时其实觉得还好。 他唯独觉得:猫是真惨。 毕竟这是一本甜文小说。 按照主角不死的定律来看—— “林濡霈最后应该还活的挺好的吧?” “......是的。” “啧。” 江时摇摇头, 又重复了一遍, “猫真惨。” 感应星有些迷茫:“谢音就不惨吗?” “还行吧。” 江时想了想, “一半属于时势使然,一半属于自作自受。” “可是她被陈嘉祯污蔑是残忍的虐猫杀手欸。” “她没有嘴吗, 不会解释?” “她解释了。” 感应星在他面前激动地窜来窜去,“但是那些粉丝真是太过分了,他们扒出了谢音那个朋友的真人信息,翻出了她以前发表过的嫌弃猫咪吵闹的微博, 骂她就是故意把猫扔掉的。那个朋友不是明星, 心理承受能力不太好, 最后都被骂的得抑郁症了。” 江时沉默了一下。 因为剧情太过拖沓黏糊,他也没细看, 只了解了个开头,后面的剧情,打算等感应星整理成数据流后再接收。 所以这会儿干脆直接问:“谢音为什么会愿意帮陈嘉祯和濡霈?对方给她许了什么好处?” “陈嘉祯答应她说允许他继母,也就是谢音的妈妈把孩子生下来。” 男人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他妈继母生个儿子还需要继子的同意?” “因为谢音的继父很疼爱很看中自己的儿子, 要是陈嘉祯不同意的话, 对方肯定会让谢音妈妈把二胎打掉的。” 江时蹙起眉,还是不能理解:“孩子在她妈肚子里又不在她继父肚子里, 她继父想打就打?告到妇女联合会去。” “那个时候, ”感应星心虚地咳了咳, “还没开放全面二胎政策。而且陈嘉祯的抚养权在他爸手上, 谢音的抚养权在她妈手上, 要是谢音妈妈再生的话,就是属于第三胎,本来就挺危险的了,要是家里其他人还反对......谢音也是怕会出什么变故。” ......好。 这个理由很强大。 江时觉得自己暂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论据去反对。 于是他又问:“不过为什么把我送到这具身体里?他和谢音有什么关系吗?” “有啊。”感应星欢快地蹦跶了一下,“江时就是谢音的粉丝儿。” 男人噌的从草丛上站了起来,手臂擦过旁边槐树的枝干,刮出一道鲜艳的红痕。 脑门上还盖了一两片落叶。 “你说了个什么玩意儿?” 他啼笑皆非,横眉冷对,“粉丝就是刚才那副态度?” “因为江时是个小傲娇,爱在心口难开,越喜欢越不敢挺直了胸膛表白。” “......怂逼。” 感应星叹了口气,忧郁道:“爱就是这样的,让人小心翼翼,让人不敢靠近。” 二殿下懒得搭理这个神经病。 他想了想,又问:“既然是谢音的粉丝,后头谢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都没想着出手帮一下?怂也不至于怂成这样吧。” “因为他英年早逝,谢音出事的时候,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什么时候逝的啊?” “今天。” “......” 对上男人锐利又冷漠的视线,小感应星瑟缩了一下,期期艾艾:“还、还有一段时间呢,大概是傍晚的时候,威亚出了、出了问题,你就会坠楼......而死。” “我可真是感谢你还记得提醒我。” 江时皮笑肉不笑,“这具身体的记忆呢,数据化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小星星不敢再造次,“我现在马上立刻传给您。” ...... . 等到二殿下/江时收拾好心情,出现在片场等待开拍的时候,已经离场务叫他的时间过去了足足二十分钟。 但是没有关系。 因为上一场戏的女主角——热搜小公主林濡霈同志,还是陷在导演无休止的“卡——”里。 就这么一场戏,三分多钟的台词。 林濡霈已经反复被NG了快一个小时了。 不过其实导演和工作人员也没怎么怪她,因为这场戏是她剧本里最难的一场戏,三分多钟的台词,还是长镜头,对演技的要求很高。 别说是她这样偶像出身的新人了,就连有一定演艺经验的科班出身的老演员,也要磨不少时间。 所以导演只跟江时说了声抱歉,让他多体谅体谅新人小姑娘。 却没怎么苛责林濡霈。 江时翘着二郎腿,歪在长椅上百无聊赖,甚至有些不耐烦。 林濡霈的经纪人在旁边赔笑:“江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濡霈她没经验,我替她跟您道歉。” 江时微微拧眉,没说话。 半分钟后,他换了个姿势。 经纪人可能年纪太轻,资历不深,整个人都稳不太住。 于是面对着江时这样的影帝大佬,就如同惊弓之鸟,又开始诚惶诚恐地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江老师实在是对不起,等濡霈下了戏,我让她亲自过来跟您道歉。” 江时依旧没说话,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只是隔了七八分钟,实在是觉得无聊,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消消乐,同时忧郁地叹了口气。 结果这一声叹气,又惊到了林濡霈脆弱敏感的经纪人。 “对不起江老师!濡霈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没经验!您放心,公司一直都有请表演老师随身指导她的,她每天都在进步,我保证她以后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江老师抱歉,真的抱歉。” “抱歉就闭嘴。” 江时抬起头,眉宇间已经出现了显而易见的烦躁,“我只是过来客串的,以后也不会再来这个剧组了,她进步不进步没必要跟我说。” 他的语气太过疏离,眸色淡淡的,明明也没什么情绪,但就是特别慑人。 林濡霈的经纪人一下慌了,再次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江老师对不起,我们濡霈真的......”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江时真的烦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也懒得和这个经纪人继续纠缠,直接抬手把自己的助理招过来。 “老大!” 胖乎乎的助理啃着个粽子就奔过来了,“啥事儿啊?” “你去问问导演,能不能把这场戏往后延一延。” 江时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晚上我还跟人约了宵夜,再等下去来不及了。” “江老师......” 林濡霈的经纪人在旁边又想开口。 “江老师也是没办法。” 胖乎乎的助理直接打断她。 他面相和善,眉眼带笑,说出来的话却十分硬气,让人根本无从反驳,“他晚上的宵夜算是工作饭,跟下一部戏的导演和编剧约了好久才凑出的这么点时间,而且主要也是聊剧本。其实吧,我们江老师等等也没什么,主要人家导演特忙,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功夫,您说是不是?” “......是,是。” 经纪人苦涩地应道。 助理吞下最后一口粽子,冲她憨憨一笑,就转身去找导演了。 对方敢怒不敢言,只能哀怨地看了江时一眼。 “你别这样盯着我看。” 男人拧拧眉,“有点恶心。” “.......” 经纪人震惊地瞪大眼睛。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时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不是都说他高冷却礼貌且不屑和凡人计较吗? 不是说他话少脾气却好对待员工一级棒哪怕自己吃亏也不会让别人难堪吗? 为什么她今天首次接触到的江时真人,竟然是这样的? 林濡霈的经纪人觉得自己的整个三观都崩了。 崩到后来她在知乎看见有个话题叫“人能虚伪到什么地步?”时,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真号上场,不匿名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回复道: “圈内有个J演员,咖位非常大,非常非常大,大的吓人,风评也很好,非常非常好,好的吓人,入圈前他在我心里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直到某次和这位影帝同剧组工作,因为带的新人演员有一个三分多钟的长镜头,多NG了几次,虽然导演都没说什么,但我寻思着让人家前辈等也不好吧,就连忙跑去道歉,诚惶诚恐,只差没跪下来,结果影帝就回了我俩词:闭嘴。恶心。 我当时都懵了。 从那之后再看见那些关于他所谓暖心,礼貌的新闻和那些为他摇旗呐喊的粉丝,我都觉得真是没必要啊没必要。 人之虚伪,不过如此。” 这条答案下有将近一千个回复。 热度基本满足了经纪人的需求,但画风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咖位大到不可思议,风评好到不可思议的J影帝?不要告诉我是江时哦。” “哈哈哈哈搞笑的吧,这么多条看下来就这条最假。” “就是说的江时吧。天,如果是真的,这新人得有多不会演戏才能把江时给惹恼啊。” “新人演员是谁?敢惹我江时哥哥,大胆说出来是哪位高贵的新人,让我心里有个数避免以后踩雷。” “哈哈哈哈哈新人演员摊上你这么个经纪人也是倒霉。” ....... 要不是她最后把这条答案给删除了,公司也花了钱压热度,说不准网友还真能扒出来林濡霈的名字。 而林濡霈热度再高,在怎么宅男女神,对上江时这样的人物,也压根没有一丝儿能赢的可能性。 因为在任何圈子里,实力强都是最能获得旁人好感的原因。 江时十五岁出道,饰演的第一部 电影就拿下了最佳男演员,被喻为内地最年轻的国际影帝。 按照以前的一些先例来看,这样的演员一般是出道即巅峰,之后反而会渐渐没落。 果然,江时的第二部 电影,票房很高,评分却一路走低,招来无数影评人开始唱衰这位十七岁的少年。 声称“伤仲永”,“小时了了,未必大佳”。 几乎要把一个少年的自尊和自信心给贬低到泥土里去。 直到十八岁成年,他主演的第三部 电影上映。 那一年,江时获得的成年礼是:三个影帝奖杯。 国际电影节一个,国内两个。 全都不是什么野鸡奖项,甚至国内的那个最佳男演员,还是最有权威的奖项之一。 到今日,江影帝拿过的奖杯,摆出来一个橱柜都不够放的。 一下打了那些唱衰他的人的脸。 江时如今二十五岁,出道正好满十年。 出演过大大小小二十几部电影,友情客串过几部电视剧,其中也有些叫好不叫座的亏本文艺片和叫座不叫好的商业圈钱片。 但无论这些片子被骂的多惨,都极少有人闭着眼睛昧着良心去贬低他的演技。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堪比流量的脸蛋,和从不上综艺的低调性格,才让他的风评好的无可复加。 死忠粉也多到不可思议。 饭圈内有这么一句话: 不管你的墙头是谁,你一定有个本命叫江时。 然而天纵英才,这位集实力和人气于一身的天才影帝,就这么死在了璀璨的二十五岁。 还是因为这种让人忍不住咒骂的意外。 也难怪感应星选择了这么一个宿主,想必也是怀着几分怜悯。 ...... 江时的助理行动能力很不错,没几分钟就找导演沟通好了。 导演挥挥手把场务叫过来,宣布先拍江时的场次。 事实上这部戏,江时单纯只是看在导演的交情上过来客串的,连演出费都没要, 就三场,但其中一场需要吊威亚,所以前期准备起来也非常繁琐。 场务在那边布置场景的时候,江时让助理过去检查一下:“你去看看威亚有没有问题,我不太放心这个剧组,第六感会出事。” 第六感。 助理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了。 跟了江时这么多年,他非常清楚老板这个神秘的第六感有多准。 团队费劲千辛万苦给他选的剧本,还不如他自己靠第六感随便指来的准确。 “好的老大,我这就去检查,就冲着你这句第六感,我老胖没毛病也要给他检查出毛病来!” 江影帝挥挥手,让他赶紧滚。 不过这会儿趁着工作人员在那边布置场景,导演让林濡霈又拍了一条。 江时也蹲在监视器后参观,拧着眉:“这演的也太做作了一点,怎么卡了二十几条还是这样?” “新人嘛,又是电视剧,也不能要求太高了。” 导演心态很好,到现在还能呵呵笑,“要是都拿你的标准去要求,那整个圈内都没有多少年轻演员可以用了。” 江时瞅了眼手上的剧本,忽然问:“等会儿跟我对戏的也是她?” “是啊,她就是女主角嘛。” “能不能换一个?” 导演停下看监视器的动作,惊疑不定地转过头来。 “不是让你换女主角,只是让你给我换个对戏的对象。” 男人指着剧本的叙述,“你不觉得直接让女主角过来跟我对戏有点太巧合了吗,观众会骂剧情脑残的。” “.......那你觉得怎么改好?” “不用怎么改啊,直接换个唱歌跳舞不错的追梦女孩来演这个角色不就行了,女主角做个旁观者更合适一点,怎么,你不觉得吗?” “.......我觉得有什么用,关键都这关头了,你让我现在到哪儿去找一个唱歌跳舞好的追梦女孩?” “剧组里就有现成的啊,林濡霈不是整个团的队友都过来看她了吗,我觉得那个,” 男人微顿,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同时拉了拉卫衣兜帽,盖住自己发红的耳根,语气淡然,“那个叫什么谢音的就很不错嘛。” 第53章 眼底万颗星 谢音被叫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完全搞不清楚, 自己好好的为队友应个援, 怎么就被导演看中喊过来演戏了。 ——虽然演的只是一个“毫不重要的,几乎没有演技要求的, 只要会唱歌跳舞且长的还过得去就可以了的”路人甲。 但事实上,谢音今天只是和队友来剧组拍团综的。 不然按照她们这个团纯粹的商业同事关系,也不会大张旗鼓地跑过来给林濡霈做应援。 说实话, 谢音并不是很喜欢林濡霈。 因为她觉得这姑娘实力太差, 还不努力练习,一首主打歌里分给她的part可以说是队内最少最简单的, 但她现场还是经常崩。 再加上另外几个姑娘也就是勉勉强强过的去。 所以,粉丝吹是吹林濡霈的御姐身材萝莉脸,路人嘲却嘲的是时代少女的车祸现场。 而且, 也是因为林濡霈实力太差, 所以一些对唱跳能力要求高的舞蹈编排, 舞蹈老师都尽量不编进来。 这让十分追求舞台效果的谢音感到十分沮丧。 但她同时又很感谢林濡霈。 因为时代少女这个团, 确实就是林濡霈带火的,没有她,她们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公演还不知道呢。 但是如今, 最起码她们可以上卫视的元旦晚会,可以发到第四张专辑, 可以不间断地接到通告。 内地娱乐圈, 团体组合这个领域本就不是特别发达, 她们能达到这种程度, 已经让很多寂寂无名的小公司女团羡慕的要死了。 ——所以话又说回来。 其实按照时代少女如今的热度,谢音身为队内人气第二高的队长,想要出演一部电视剧的路人甲,甚至是不那么重要的配角,都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只是当和这个路人甲演对手戏的人是江时时,一切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谢音少女捏着剧本一角,反复摩挲着,都快把纸上面那几行简简单单的字给看穿了。 江时就站在离她不到半米处的地方,身高腿长,因为逆光而笼下来一大团阴影,把她盖得死死的。 让谢音整个人就如同鹌鹑般紧张。 导演也不在。 因为他觉得江时压根儿就不需要担心,而谢音的戏又全是本色出演,也根本不用指导。 所以直接交给了副导演去排。 自己还在那边兢兢业业地磨林濡霈的长镜头。 不过好像是威亚临时检查出了什么问题,副导演刚才被着急忙慌地喊去协调场景布置的事情了。 于是这块不大不小的区域,就只有江时和谢音这么两个人站在一块儿大眼瞪小眼。 哦,还有一个举着摄像机拍团综的摄影师。 江时其实注意到了谢音的紧张和胆怯。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她缓解。 但是让自己的爱豆这么为难,他看着也悲伤的很。 于是思索半天,男人抬起大长腿往这边迈了两步。 两只手在衣兜里摸索了许久,最终摸出一盒新鲜的口香糖递给她。 ——江时也想给个暖宝宝从衣袖里扒拉出一长条棒棒糖或者递杯咖啡什么的。 但是没办法,他都快把自己矜贵的衣服口袋兜给掏破了,到头来也还是只能摸出这么一盒口香糖。 对上女孩儿怔愣的视线,江影帝回忆了一下今天上午拍的广告,深沉道:“清新口气,放松情绪,每天嚼一嚼,紧张烦恼全赶跑。” “......” 谢音真的懵了。 好在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开口回应,男人已经很酷地转回了头。 单手插裤兜,目视前方,语气十分平静:“这个牌子的口香糖还不错,推荐给你。” “......” 谢音懵中更懵。 说实话,她这辈子曾经无数次被人种草。 化妆品护肤品保健品衣服首饰包什么都有,就是没听过来自口香糖品牌的安利。 而且。 她瞅了瞅手上的口香糖包装: 包装纸外壳质地顺滑,以线条利落的不规则图案为背景底,正中央印着江时英俊的面容。 所以江影帝这是在......给自己代言的产品操销量? 谢音犹豫三秒后,肃起一张小脸,豪气地点点头:“好!我买。” ...... 这下换江时愣住了,眨眨眼,“你真喜欢吃口香糖?” 啊? 这要她怎么答啊。 对方都把口香糖塞她手里了,说不喜欢也太下他的面子了叭。 谢音试探性地回道:“挺喜欢的?” “那不用买,我送。” 男人摆摆手,一副波澜不惊大土豪的高冷模样,“广告商送了我几箱,全给你。” “不、不不不用了吧。” “几箱口香糖而已,不值钱。” 江时的神情极其淡然,“我们家没人喜欢吃,堆在那里动都没动过,再放下去也是浪费空间。” 那也可以发给工作室的人当个礼物什么的啊。 给她送几箱口香糖这件事太夸张了吧。 谢音一时竟然分不清影帝大佬是不是在耍她。 然而影帝大佬就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对了,你地址给我一个,公司地址剧组地址都行,我回头好让人把东西寄过去。” “......” 大佬可能真的疯了。 要不然就是今天买彩票中了大奖所以开始快乐地四处散财。 她可真是幸运啊竟然能碰到这么魔幻的机会。 于是谢音兴高采烈,欢欣鼓舞地给他报了自己的学校地址。 ——她现在还在读大四,今年六月份才毕业,毕业前要么住宿舍,要么住家里。 公司提供的集体宿舍,因为保密性太弱危险性太高,还不如就住学校了。 而家里的地址牵扯到太多人,不好贸贸然就报出去。 “南川大学长华校区17宿,邮编是3xx1xx,收件人谢音,电话号码是159xxxx4782。” 江时拧着眉头回忆了一遍,干脆摇头:“记不住。” “那我写在纸上......” “直接发微信吧。” 谢音正打算去找纸笔的动作还没开始,就直接被男人打断了。 他似乎是没有听见她刚才说的那半句话,一边抬着眉毛问“你说什么?”,一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好友码,无比自然地伸到她面前。 ......谢音同学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这可是江时的微信啊江时的微信! 甚至她扫码加好友了之后发现——这特么竟然还是他的私人微信。 谢音小朋友第一次由衷地觉得: 生活果然就像在坐过山车,一个不注意,就甩着你上窜下砸。 贼鸡儿刺激。 不过好在,这么一番折腾之后,她的心情竟然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 面对江时也没有那么“敬畏”。 反正她的戏份基本就是唱歌跳舞,做老本行,只要平稳心态,就不会垮。 正好这时,副导演那边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喊人过来询问谢音等下要表演什么曲目,他们好提前准备好背景音乐。 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谢音竟然沉默了。 如果是按她自己的想法,她肯定是想表演自己的soloq曲目的,舞蹈什么的也都比较有完整性。 可是这毕竟是林濡霈做女主的剧,如果不表演团体歌,到时候播出去可能会有争议。 这两年,谢音已经被不知道说过多少回忘恩负义,如今实在是有些杯弓蛇影。 江时仿佛读出了她内心的忧虑。 他想了想,道:“要不然就唱《爱你没时差》吧,个人单曲,表演起来比较方便。” 《爱你没时差》就是时代少女新专辑里谢音的solo曲。 明明挺正常的一个歌名,不知道为什么,从江时嘴里说出来,竟然让谢音觉得莫名的羞耻。 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避开目光,冲工作人员点点头:“好的,既然江老师说这首歌,那就这首歌吧。” 不过即将开拍之时,谢音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下。 江影帝怎么知道《爱你没时差》是她的个人单曲的? 她们时代少女已经这么火了吗? 谢音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江老师,你也听过我们的歌啊?” “呵,开玩笑,我怎么可能......” ——遭了。 露馅儿了。 果然再聪明再睿智的人,在面对爱豆的时候,智商都会瞬间凝结,变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傻白甜。 如果今天不是他江时站在这里,一定不能这么自然地力挽狂澜。 只见男人嗤笑一声:“我怎么可能会没有易云的会员。” ?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付出了金钱却不消费,这是最蠢的顾客行为。” 他面色淡然,径自往前迈步,“所以我平时只听vip区。” 哦。 懂了。 因为易云音乐购买了她们新专辑的版权,再加上偶像女团的粉丝力量强大,所以这段时间,这个app的vip专区排行榜上,她们的新歌一直位居前列。 江影帝听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这个怪癖听上去真的很奇葩。 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比另一个推论:“江老师关注过她的组合”来的更有说服力。 凭借着这样的逻辑,谢音硬是说服自己相信了。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 江老师真的在关注她的组合。 他不仅关注,他还氪金了。 为了凑齐爱豆谢音八张不同的小卡,江时斥巨资买了三百多张专辑。 然后把没有谢音小卡的专辑全塞给助理,逼着助理冒充“时代少女队长谢音的脑残粉”,拿着专辑四处送。 附言:“请多多支持我们谢音哦,谢谢~” 胖胖的为了生活艰难求存的小助理苦涩地觉得:要不是老板给的工资够高。 他真的有可能会被江时逼成谢音的职黑。 第54章 眼底万颗星 江时认识谢音的时候, 其实时代少女团还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路人女团。 那个时候她们可能才出道三四个月, 因为公司不是专门的经纪公司, 也没有什么影视音乐行业的资源,所以她们基本就是在微博和一些自制短视频平台上投投稿, 比起明星更像是网红。 不, 连网红都算不上。 如果放在B站的话,称呼应该是:舞蹈区新人UP主。 大约是三年前吧, 一个冬天。 江时正值两部戏之间的假期, 每天吃了睡, 睡了玩, 偶尔去健身房锻炼锻炼,但因为身份特殊, 基本都是半夜出行。 那天他也正好是看神奇宝贝看倦了,打算去摸黑去健身房跑个步消耗消耗。 当时大概是凌晨三点多,街上除了零星几个出来撸串吃夜宵的和醉的晃晃悠悠的夜店妆女郎外, 看不见任何人。 江时把难得没有戴口罩和墨镜, 只戴了帽子, 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运动服,在寂静的街面低调穿行。 然后他听见了音乐声。 不是很好听的那种。 就在街对面,五个妆发齐全的漂亮女孩, 一个打光师,一个摄影师, 构成了这块区域光线最亮的一部分。 在娱乐圈里混了很多年的江时顿时就看明白了:哦, 这应该是在拍视频。 他本来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毕竟音响里的歌是真的不好听, 简单的,重复性的旋律,纤细的,没有丝毫特点的声音,直白的,非常弱智的歌词。 ——说它是口水歌都侮辱口水歌。 然后就在他要收回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的时候,她们忽然对着摄像机开始跳舞。 其中站C位的那个女孩,特别抢眼。 特别夺目。 江时忍不住驻足观看。 那姑娘从长相到身材曲线到舞蹈动作,都让江时觉得有些惊艳。 脸很小,但稍微有点肉感,看上去反而显得可爱。 头骨形状长的很好,发量喜人,所以从远处望过去,哪怕看不清脸,画面感也十分漂亮。 而且肩平直锁骨精致,腰细腿长,胸部曲线不夸张,连脚踝都长的尤其曼妙。 江时第一个反应是,这姑娘蛮上镜。 不如打电话给他哥让对方把人给签过来,就算演技不行,做个平面模特拍拍广告和综艺也能赚钱。 更何况舞蹈虽然简单,动作却很利落,恰到好处,观赏性很强。 他哥最近不是和哪个公司在合伙搞什么选秀节目么,这姑娘他看就挺合适的。 正当江时思考着要不要大半夜把他哥从梦里call醒的时候。 她们的一首歌舞表演完了。 凌晨三点多,夜深人静,马路隔得并不宽,江时站在小区门口杨树旁,能清晰的听到那边传来的对话。 C位女孩对摄影师说:“能帮我再拍一段吗?直拍就好,我有一首自己写的歌,答应了粉丝说要发给她们看看。” 摄影师点点头,很痛快地说了好。 江时知道,有点追求和演技的演员,有时候工作的是很痛苦的。 因为不是所有的剧本都是剧情、台词、思想都上优的好剧本,在演这些单纯为了赚快钱的剧集时,对于有实力的演员来说,是很痛苦的。 然而好剧本人人都想争,粥多僧少的情况下,为了生存只能勉强。 江时出道第一部 电影就是一个小巅峰。 所以在演戏方面,很少遇见这样的为难状况。 但他也并不是没有经历恰烂钱的阶段。 他出身于一个小县城,家庭不算贫困也不算富裕, 十五岁刚上高一,那时候成绩不错,人也长得帅气,算是年纪上的风云人物,活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然后在一次的全国联校篮球赛,被一位到场参观自己儿子打比赛的名导看中,捡去演了电影。 一炮而红。 江时那时候还未成年,自小众星捧月顺风顺水地长大,整个思想都不是很成熟。 但他有一对警惕心很重的父母和一个已经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哥哥。 他父母看多了年少成名就堕落,甚至酗酒吸毒犯罪的新闻报道,生怕自己儿子也变成了这样。 于是看他看的死紧。 江时少年想了想,干脆提出把钱都拿给他哥做生意好了。 江大哥比江时大了整整十五岁,是个妥妥的学霸,大学学的计算机,研究生去国外学金融,在华尔街还混过几年,如今正在自己创业。 在这样学霸哥哥的耳濡目染之下,江时弟弟坚信: 就算亏了钱也是经验,总比放在银行里吃死利息好。 家里人琢磨再三,同意了。 于是江大哥就开始拿着票子投身市场。 就像大佬说的那句话:站在风口浪尖,猪都可以飞起来。 而那段时间正好是互联网行业的快速增长时期。 江大哥果然把事业搞得风生水起。 但是话又说回来,互联网行业烧钱快,一开始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很容易资金不足。 于是长得帅演技好的天才影帝江时弟弟,只能沦为可怜的未成年打工者。 接商业片,接方便面、豆腐乳、厕纸拖把之类广告,往公司这个无底洞里砸钱。 直到后面江大哥成功拉到了大投资,公司发展渐渐步入正轨,江时才脱离了这种全身心抗拒工作的社畜生活。 十年过去了。 今年年中,江大哥正好开了公司的第十五年年会,邀请过来表演的歌星无数。 现如今,如果单从身家财富和人脉地位来讲,江大哥已经变成了比江时还要牛逼的大佬。 但是他们的兄弟关系很隐晦。 因为江爸爸当年是入赘女婿,所以江大哥跟妈妈姓,江时跟爸爸姓。 只不过很奇怪的,江大哥反而跟爸爸比较亲,而江时跟妈妈亲。 后来公司上市前夕,为了避免江时公众人物的身份招来麻烦,江时把自己的大部分股份都转移给了母亲,甚至还卖了一部分给自己亲哥,以保证他对公司的控制权。 说实话,他在演戏方面是天才,在做生意这件事情上就是白痴,就算把整间公司都给他,他也只会迅速败光。 这么些年,因为他哥的庇护,再加上满橱柜的奖杯,江时的娱乐圈生涯过的很舒心。 不用上综艺,不用接不想接的广告,杂志封面爱拍就拍,有看中的剧本降片酬也要去演,反正他每年拿的分红,不知道要比片酬和代言费高多少。 钱财,人气,逼格,全都具备了。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死在了二十五岁。 那么他应该算是娱乐圈 商圈里活的最肆意也最潇洒的一个人。 ——好,扯远了。 总而言之想说的就是,江时知道对于有实力也有追求的人,恰烂钱是很痛苦的。 就想这天夜里偶遇到的C位小妹儿。 小妹儿自己写的歌不知道比团歌质量高上多少倍。 和她讲话时偏软的嗓音不同,她唱起歌来非常有feel,舞蹈动作干脆利落,眼神凌厉,唇角一勾眼尾一挑,表情管理酷到让人想鼓掌叫好。 一首歌唱完也跳完了。 小妹儿微喘着气朝镜头鞠躬,唇畔两个梨涡,嗓音又软又甜:“谢谢你们的喜爱和支持,我一定会继续努力,不断进步。” 路灯昏黄,打光明亮,在她肉肉的鹅蛋脸上分隔出不同的明暗色块。 耀眼又迷人。 江时真的很喜爱这样的人。 眼睛里有梦想,认真地对待自己的梦想,最后完成的也很漂亮。 所以他交往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初中时期的女班长。 长相一般般,微胖,脸上还有不是那么可爱的雀斑,但她学习非常努力,清晨五点钟就坐在学校湖边背英语,对自己的发音要求十分苛刻,积极参加各种英语演讲比赛,她说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像那个谁谁谁一样厉害的翻译家。 初一入学的时候,班级里所有人都笑话她土里土气的口音。 初三那年的寒假,她去北京参加比赛,拿回来一个全国中学生演讲比赛一等奖。 她拿着奖杯来跟江时表白的时候,江时点点头,同意了。 那是他的初恋。 后来他的每一任女友,都是这种内心特别强大特别有目标的女孩子。 当然,分手也全都是对方提的,原因很一致:我感觉你并不是那么喜欢我。 江时也不知道“喜欢”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 但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会让他觉得很舒服。 也正因为这些女朋友都是有梦想又坚定向前的人,所以她们也并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就寻死觅活,放弃自我。 曾经有个很炫酷的律师小姐姐分手时就对他这么说过: “其实你只是欣赏我,而不是对我动了心。你累了孤独了快乐了,都不会想起我,你只是觉得,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挺好的。” 江时点点头,很潇洒地分了手。 那个时候的他,很理智地认为,“心动”只是肾上腺激素分泌的结果。 只有欣赏才能走的久。 直到这个晚上—— C位小姐姐跳完了舞,转过头,视线刚好与他撞上。 他感觉自己忽然心如擂鼓。 肾上腺失了控。 有点儿糟糕。 她在明,江时在暗。 看不清这个围观的路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只能犹豫地挥挥手,鞠了躬。 江时没有回应。转身。 走进了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 买了一包医用口罩和一根马克笔,以及一盒自己代言的口香糖。 他出来时,他们还在收拾器材,没有离开。 江时拉低帽檐,戴上口罩,迈腿走过去。 他的造型太过诡异,如果不是身上衣服帽子鞋价格不低且旁边还有很多人的话,谢音一定会往后躲的。 “我刚刚看你跳舞,成为了你的粉丝。” 江时把笔递给她,又伸出一只袖子,“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女生一怔,而后笑起来,接过笔:“好呀,不过我有纸的,我给你写在纸上吧。” “没关系,就写衣服上,我不会洗掉的。” “......那好吧。” 她借着路灯灯光,在他的袖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一笔一画很清晰:谢音。 江时又把那盒口香糖递给她:“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口香糖,送给你,算是新粉丝的应援物。” 谢音又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嗓音又软又乖:“谢谢你呀。” 后来连续三年,江时一直代言着这款口香糖。 不管团队怎么说,都没有涨过一分代言费。 “这是我送给我爱豆的应援物。” 他歪着头对助理说,“除非代言人换成是谢音了,否则我不想让上面印着别的人的头像。” 第55章 眼底万颗星 江时粉了谢音三年。 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团体从默默无闻到大放异彩。 他有一个微博小号, 就是专门用来追星的。 虽然不可能像一些粉丝一样, 天天打卡安利做数据,甚至连谢音的微博都不怎么点赞。 但他是经纪公司最喜欢的那种氪金粉。 专辑一买上百张,直播打赏分分钟上万, 在时代少女还没火的时候,不夸张的说,他这样的土豪大佬,几乎让每个成员和经纪团队都记住了他的ID。 甚至工作人员还私下联系了他,问他要不要做粉丝站的站长。 江时拒绝了。 直到后来团火了, 粉丝多了, 他又不爱开麦,“扶贫”行为也不再那么频繁后,才渐渐地被官方抛在脑后。 助理有时候也很奇怪,忍不住说:“老大, 你这么喜欢她, 就直接上手追呗,凭你的魅力,还搞不定一个大学没毕业的小姑娘?” 江时睥了他一眼:“你懂个屁。” “......不追也可以帮她一把嘛, 要个联系方式认识一下,给她介绍点资源,或者直接把她的经纪约要过来, 偶像也可以变成朋友, 甚至是员工。” “会扰乱她的。” 男人揉揉眉心, 关上平板里放着的团综视频, 一副很惆怅的样子,“我跟她行业重合度太高了,真有了牵扯,一旦出个什么事,就会扰乱她前进的速度。” “进这个行业,基本都是为了成名吧?” 助理小声哔哔,“你给她操热度,人家感激还来不及呢。” “你懂个屁。” “......” 江时往后一仰,闭目养神:“如果她本来就可以茁壮成长,我凭什么要跑过去揠苗助长。” 行叭。 助理耸耸肩,不说话了。 ——虽然以他专业的角度分析,按照谢音那个经纪公司的水平和尿性,只会把这个漂亮妹妹往砸了搞,绝不可能让她茁壮成长。 ——事实证明,助理真的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人。 谢音这么一个业务能力出众的女团ACE,完全可以好好培养花大力气推,借着林濡霈把团带火的东风,再捧出第二个偶像流量来。 但他们偏偏不。 发现林濡霈侥幸火了之后,就如获至宝,立马重新制定规划路线,让整个团的风格都往她身上靠。 而之前让林濡霈在短视频平台爆红的视频是什么样的呢? 也是一个路演直拍。林濡霈穿着猫女郎的服装,身材曲线十分讨直男喜欢,但长相可爱,梳着乖巧的齐刘海,活脱脱就是动漫里走出来的大胸萝莉。 据说那段时间,无数男生的手机壁纸都是她。 当年的直男女神票选,她拉出了第二名大几万分。 要知道第二名的女明星,已经蝉联榜首好几年了。 就这么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网红“偶像”给击败,简直新鲜——于是这新闻又在热搜上闹腾了许久。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林濡霈成功从一个只有两万粉丝的“B站舞蹈区新人up主”晋升成了坐拥百万粉丝的“新人偶像”。 经纪公司从天而降这么一块馅饼,喜不自禁,恨不得死死拽在手里不让别人分走一点。 于是从那以后时代少女的歌,基本都是这种可爱的曲风 弱智的歌词 小学文艺晚会一般的舞蹈。 谢音别说是戴着镣铐跳舞了,脚踝上甚至还拖着一个沉重的铁锁链。 再加上她说话不幽默,嗓音软却不爱撒娇,演戏也中规中矩不出众。 这样的配置加上那样的经纪公司,她就仿佛是一个在沙雕综艺了拿了祭天剧本的正常人,为了避免自己格格不入,只能陪着沙雕们一起跳海草舞。 对于一个艺人来说,有人捧和没人捧,真是差很多很多很多的。 林濡霈的粉丝觉得,那些综艺也好,网剧也好,活动也好,都是对方看中了林濡霈的名气、演技、舞台表现力才主动找过来的——其实真的不是。 每天在各大平台爆火的网红那么多,大多数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或者永远被困死在“网红”这个身份里,连上个卫视的综艺节目都是荣耀。 林濡霈能走的如此一帆风顺好瓜不断,除了经纪团队倾尽全力的“辅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男友陈嘉祯的帮扶。 ——当然,说这个并不是要指责什么。 毕竟你有背景有提携人有金钱权利任何能帮你拉资源的手段,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很多明星还不惜牺牲色相求金主包养呢。 与他们相比,林濡霈和陈嘉祯这种干净的爱情关系已经很清白很没有必要去抨击了。 但是说实话,江时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又当又立的人。 陈嘉祯捧林濡霈,是因为“只想给你一个像大家展现自己的机会,我只是给你这个机会而已,试镜都是你自己拿下来的,濡霈,你千万不要把它当成是走后门”。 但是阻止公司的人给谢音谈项目,理由就是“都是公司的签约艺人,难道因为她是董事长的女儿就可以事事占优?别的队员就不需要这个综艺吗?你这样做,让其他艺人怎么看我们?” 对于陈嘉祯来说,他是在维护正义,但是对于下面的职员来说,这就是嫡子和继女之间的家庭斗争。 他们哪里敢得罪太子爷啊,只能是放养谢音这个好苗子。 所有人都忘了,这个经纪团队最开始,就是谢音的继父为了谢音而组建的。 谢音是那种什么性格呢: 离异家庭长大,童年时遭遇了极其伤痛的家暴,目睹母亲被父亲拽着头发从浴室拖到了楼道。 后来父母离婚,母亲一个人带着她,经历了不少辛酸苦楚,直到母亲嫁给陈父,日子才总算苦尽甘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谢音非常想去呵护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在乎的,那就是母亲。 所以这几年,她就像是一个最怂最无脑的小白菜一样,忍受了所有的不公正待遇。 直到母亲怀胎六个月,遭遇了陈嘉祯闯进房门吼叫质问,亲眼看见了自己养了多年的爱猫被开膛破肚的照片——母亲崩溃了。 谢音其实知道,母亲一直都有抑郁症倾向,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已经到了强制性药物治疗的地步。 但是为了她这个还没长大的需要照顾的女儿,她撑了过来。 然而时隔这么多年,她又复发了。 她患上了进食障碍,吃什么都觉得像是在吃猫肉。 医生说大龄产妇本就艰难,如今又是这种状况,孩子基本是留不住了。 于是母亲很努力地吃饭,补充营养,读书看报,适当运动,仿佛已经好了起来。 她最后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 因为孕期的艰难和生产时的难产,婴儿患有脑瘫。 生产结束第四天,母亲从医院天台上跳了下去。 只留了一句遗言:音音,对不起。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谢音彻底黑化。 她不需要陈嘉祯道歉,不需要他澄清谣言,不需要他做任何弥补自己愧疚心的事。 她只要毁了他。 ...... 当时谢音的朋友之所以没看住猫,是因为猫身体里藏了个人的灵魂。 因为谢音朋友的住所和陈嘉祯的私人公寓是在同一个小区的,所以她带猫咪出门晒太阳的时候,猫身体里林濡霈的灵魂觉得自己看见了陈嘉祯,就趁人不注意跑掉了。 她顺着那个人的背影越跑越远,最后发现不是陈嘉祯,而是一个虐猫狂魔。 事实上,猫咪受到身体上的折磨的时候,林濡霈的灵魂并没有离开。 所以原书中也是花费了很长的笔墨去描写这个过程的痛苦。 直到最后猫咪死亡,林濡霈灵魂归位,在床上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时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就是陈嘉祯焦急的脸。 两人相拥而泣,从此幸福快乐一辈子。 第二天,陈嘉祯发了一篇三千字的长文。 阐述了自己出道以来的艰辛和心路历程,公开了自己和林濡霈的恋情,并诚恳解释了前几天对谢音的误会。 有粉丝脱粉的,有路人被圈粉的,也有因为他的话而去攻击谢音那个朋友的脑残死忠粉。 这个时候,谢音还忙着照顾母亲的情绪里,无暇顾及其他。 等她得知朋友也患上了抑郁症时,已经是母亲坠楼死亡之后了。 对方的家人站出来说,能不能放过一个素人,她也不是故意的,因为你们的谩骂,她已经得了抑郁症,够了吧! 粉丝对此感到十分愤怒: “无语了,现在抑郁症已经这么网红了吗?不管做了什么都能拿抑郁症出来洗?” “虐猫就虐猫,干嘛要拿抑郁症说事?三年前的微博清清楚楚当路人都是眼瞎吗?” “就没人觉得谢音也有问题吗?她朋友的为人她肯定比我们更清楚吧,为什么会这么轻率地就把猫交给这种朋友养啊?” “不要牵扯无辜好不好,祯祯都说了这件事和谢音无关,是粉丝就别给他招黑。” “当谢音没有粉丝吗?猫就是她妈妈的猫,因为这件事她妈妈抑郁自杀了,她才是全世界最痛苦最自责的人,拜托你们有点心。” ...... 网友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 前几天还能用最恶毒的语言对一个和自己生活毫无关联的人破口大骂,这会儿就能悲天悯人地质问那些怀疑的人有没有心。 得了抑郁症的朋友打电话来哭着说:“音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妈会遭遇这种事,我宁愿死的人是我,但是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虐猫,我真的是不小心的......” 谢音抹干净眼泪,笑的很苍白:“我知道,我不怪你,我最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照顾好自己,别把网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上,一定要健康地活下去好吗。” 她的心在这一刻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无比温暖的爱,让她能够原谅心怀善意的闺蜜,甚至是愚昧无知口出恶言的网友。 另一半是无比黑暗的恨,让她像毒蛇一样盯上了陈嘉祯,不弄死他不罢休。 谢音和原经纪公司解约,签到了星影旗下。 来带她的经纪人是曾经的影帝江时的经纪人,虽然谢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经纪人会愿意屈尊带她,但是她还是欣然地,积极地同意了。 她参加了一个音乐比赛节目,给大众展现了自己不同于一般少女偶像的歌唱实力,虽然最后没拿冠军,路人好感度却迅速上升。 她自己写歌,经纪人帮她联系了知名的制作公司,出了一张solo专辑,大受好评。 团体解散后,林濡霈转行当演员,结婚生子,其他几位成员渐渐没落,偶尔演演网剧,参加综艺,得过且过。 只有谢音,从二十四岁开始,一步步登顶,一出新专辑就包揽排行榜前几,特行独立,拥有一大批迷妹迷弟。 这种时候人们再说起“谢音和时代少女这个团,就是靠林濡霈火的”这种话的时候,只会引来路人和谢音粉的群嘲:谢音靠林濡霈火的?她配吗?谢音根本是被她给耽误了吧。 从这里来看,似乎谢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也成功压制了林濡霈和陈嘉祯,算是报了仇。 她成功了。 但是这姑娘从来没有一天快乐过。 她已经陷入了极端偏执的仇恨之中。 每一次,看见陈嘉祯和林濡霈夫妻和睦,看见她继父仿佛已经淡忘了母亲的死,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她就无比痛苦。 然而他妈的,陈嘉祯和林濡霈这两个人竟然还真没有什么致命的黑料。 那没有黑料又想毁了一个明星怎么办? ——自己编造。争夺资源。通稿拉踩。 从此,谢音彻底地,完全地黑化成了一个恶毒女配。 有时候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不是恶人伤害了你还对你冷嘲热讽。 而是一个好心人无意间伤害了你,诚恳地对你说对不起,然后继续过自己的幸福安康的生活。 仿佛那些在你身上剜心刻骨,让你夜不能寐的伤痛,对于他们来说,都只是轻飘飘不值得一提的人生体验。 痛苦是你一个人的。 他们可以继续幸福。 幸福的要死。 ——谢音接受不了。 然而在小说里,恶毒女配所做的一切坏事到最后都是会被披露的,男女主角所受的一切委屈都是会真相大白的。 故事的最后,谢音成了被全世界痛骂的人品低劣的道德败坏代表。 被称为偶像失格。 她带着残疾的弟弟出国,抚养他长大,一生寂寥,终身未嫁。 “我其实真的很讨厌去报复,在这世上我最厌恶的事情就是浪费时间去跟别人掰扯。” “可是我真的太难受了,我真的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回到最早以前,做一个B站舞蹈区UP主,有妈妈,有朋友,安安静静唱歌跳舞。” “我真恨他们啊。我太恨他们了。” “我最恨最恨的一句话,就是所有人都在对我说:他们是好人。” ...... 江时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表演完的姑娘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兴冲冲地往他这边跑。 然而还没有跑到面前,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视线。 洋娃娃一般的卷发,萝莉脸,大胸,穿着稚气的百褶裙。 腿又白又细。 ——确实是宅男女神的风格。 “江前辈你好,我是过来道歉的,真的对不起啊,刚才那场戏我耽搁太多功夫了,真的对不起!” 江时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前辈,我正好要点星巴克,您要喝什么......” “让让。” 林濡霈微微一愣:“什么?” “让一让。” 男人懒洋洋地拨开她递过来的手机,“挡着我跟人说话了。” 女生脸腾的红起来,声音细弱蚊吟:“对、对不起前辈。” 江时看她光道歉却不让开,有些烦躁。 干脆自己迈腿,往前走了两步,跟她擦肩而过,抬起下颌问跑到面前的小姑娘:“怎么了?” 谢音先是看了林濡霈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抬头望向江时,叹口气:“刚才威亚不是出问题了吗,被检查了出来,结果剧组的人想糊弄过去,所以他们就吵起来了,副导演正在协调,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拍。” “什么?” 林濡霈吃惊地转过身,“威亚出问题了?没人受伤吧?” “没有。”谢音摇摇头,“江老师的助理在拍摄前就检查出来了。” 林濡霈松了口气:“哦,那就没事了。” “......” 江时和谢音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江时嗤笑一声,神情冷淡懒得再理会她。 至于谢音,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不管怎么样,威亚这样的道具出了问题,不能说是小事。” “所以多亏了江老师的助理。” 林濡霈笑起来的,尾调微扬,带几分自然的撒娇感,嗓音软糯又可爱,“这才导致剧组没人出事儿,不过他们怎么吵的这么凶?” “威亚出了问题啊。”谢音蹙蹙眉,觉得她有点难沟通,“他们肯定是在追究责任和商量赔偿之类的事情吧。” 林濡霈有点不赞同:“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耽误拍戏吧。剧组其他工作人员都不容易,不能因为一两个场务的工作失误,就导致整个剧组都停下来不工作啊。” “......” 如果不是她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真诚,江时真的要以为这姑娘是在讽刺自己了。 他沉默片刻,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刚好是这时,胖胖的助理跑过来,满头大汗,气急败坏:“x他妈的,这副导演也太不是人了,我让他给一个说法,他竟然跟老子说反正也没人出事,不要耽误工作,我x,真是什么傻逼啊。” ...... 副导演和林濡霈的关系很好。 不,应该说跟陈嘉祯的关系很好。 当时这部戏,林濡霈就是通过他的渠道才有了试镜的机会。 所以她其实觉得副导演的话情有可原。 毕竟剧组租场地每一分钟都是钱,再纠缠下去真的太耽误工作。 而且这个胖大叔满口脏话,真是太不雅观了。 林濡霈抬起头,听见对方还在肆意叫嚣—— “妈的,要是怕耽误工夫就他妈态度好点啊,嚣张个屁啊嚣张!威亚是老子搞断的?要不是我们去检查了,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儿!这傻逼......” 助理真的十分愤怒。 他其实压根都不在乎对方赔的那些钱,但对方那种不负责任的态度,真的快把他给气炸了。 而且他不仅仅是江时的助理,同时还是江时的高中同学,跟江时的关系比经纪人还亲,平时说起话来都挺没大没小的。 ——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有点儿不是那么舒服。 “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吧。” 林濡霈小声开口了,睁着一双胆怯又勇敢的眼睛,嗓音糯糯,“副导平时工作也很用心,出这种事情他肯定不想啊。而且这个场地费不便宜的,多耽误一分钟都是钱,你也要体谅一下别人的辛苦嘛。” 助理愣了。 他当然认得林濡霈——不就是他老大的爱豆的队友嘛。 所以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搞,只能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自己老板:“她......我.......” “你成天理这些傻逼玩意儿做什么。” 江时拧拧眉,“我死了你给我付丧葬费?” “......” 助理肃起一张脸,“行,我这就去骂死他们!” “这位大叔......” “闭嘴。” 江时的眉宇间全是烦躁,“烦不烦啊,关你什么事啊?那么有空多练练演技,少掺和别人的事。” “我只是觉得......” “那你上。” 男人抬起头,静静地盯着她,“我现在就让人把坏了的威亚安上,然后把你吊上去,你飞上天了再跟老子说那些体谅的屁话。” “......” “这年头还能碰到这种奇葩,是没读过高中么。” 他抬手拽起谢音的衣袖就往旁边走,路过呆住的林濡霈时,嘴里还留下一句轻蔑的: “神经病。” ——江时。 天才小影帝。 企业家大佬的团宠弟弟。 从小就是学校的校霸,十五岁拿影帝的角色就是个黑道小混混。 高中的时候,他随随便便就能给自己挣回来十几个处分。 更遑论现在。 对于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好人”,江时的对付办法非常简单: 不讲道理,直接骂回去。 要么就动手打。 不管对方之后楚楚可怜装小白花也好,梨花带雨控制舆论也好,首先就是粗暴地对付回去。 就算之后被舆论指责了,最起码这一刻—— 他骂爽了。 第56章 眼底万颗星 骂人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刚才鲁莽了。 真的鲁莽了。 拉着谢音走出去两百米,在盒饭发放地点停下,对上女生惊诧的视线后, 娱乐圈小霸王江时江影帝忽然陷入了沉痛的凝滞之中。 ——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 非常后悔。 许是见他长久不说话, 谢音主动开口道:“刚才你......” “刚才是我态度过分了。” 江时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打断她,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 “情急之下话说重了,抱歉。说她是奇葩并不是我本意。” “......不用抱歉的。” 谢音摆摆手, “您肯定也不是故意的,林濡霈她一定能理解的。” 男人叹了口气, 垂下眼眸:“我还骂她是神经病呢。” “嗯,人情绪上来了就是会口不择言,我们队里也是经常吵吵闹闹的, 江老师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男人揪起眉毛:“可我看她刚才那模样好像有些不服气?” “她......她这个人就是表达能力不太好, 老是说错话,表情也是比较戏剧,其实心里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江老师您不用和她一般见识。” “不过我刚才说她没读过高中,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 谢音忽然卡了壳。 她该怎么说呢? 林濡霈读当然肯定是读过高中的——就是只读了一年。 高一那年就北上做练习生了, 后面再也没上过学,所以至今仍然是初中学历。 江时这句话, 跟说实话也差不离其了。 她怎么回都显得怪异。 所以她犹豫片刻, 只能说:“林濡霈......肯定不会这样觉得的。今天的事儿, 本来就是她不会说话,我还要请江老师您不要和她计较呢。” 男人微微一挑眉:“那用不用我现在过去,跟她道个歉?” “不用不用。” 谢音连忙摆手,语气诚恳,“事实上,也是她不懂事在先,我还要替她跟江老师您道歉呢。” 江时就轻轻笑了。 他觉得这姑娘心地未免也太好了点。 明明私底下关系一般般比商业还商业,然而出了什么事,还是掏心掏肺地死命给自己那位惹事的队友收拾烂摊子。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身后靠着的汽车却忽然传来什么动静。 江时站直了身体,微微歪头。 果然,汽车的车窗被缓缓摇下来。 露出一张精致的侧脸。 说精致没有半点夸张。 首先脸非常小,尖下巴,鼻梁秀气,唇红齿白,奶油色肌肤,如果把短发接成长发,稍微化点妆,活脱脱就是个动漫美少女。 江时也长的帅气。 无数人都说他是标准的电影脸,轮廓深邃五官惊艳,让人看了就忘不了。 之前“漫撕男”这个标签很火的时候,评论里呼声最高的就是江时。 不过江时非常清楚,这只是粉丝滤镜后的选择性失明。 像他这样,画成漫画就是标准的恶人相。 眼前这种面相,才是真正从漫画里扒拉出来的脸。 然而男生转过头,皱着眉,眼神清冷,唇畔的那一抹讥讽,硬生生破坏了这种美感。 他单手搭着车窗,斜眼瞥着窗外的谢音,语气淡淡的,含半丝嘲弄:“你是什么人,谁给你的资格替林濡霈道歉?谢音,你配吗?” “......” 谢音攥紧了兜里的口香糖。 抿起唇,也不看他,也没有说话。 从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学会了不去会跟陈嘉祯起争执。 因为没有用的。 只是获得一时痛快而已。 当时回嘴说赢了,事后遭殃的永远都是母亲。 陈嘉祯从来就不怕伤害别人。 他不仅可以对自己的继母冷嘲热讽,用极近侮辱性的语言去贬低长辈的尊严,也可以跟自己的亲生父亲冷战大半年,把家里闹得噼喱嗙啷没个安宁。 全家人都要为他的坏情绪买单。 而他只会把罪过归结在谢音的“没教养”和“不知廉耻”上。 久而久之,谢音受够了这种折磨,又想不到办法反抗,就干脆忍一时风平浪静。 自己一个人受委屈,能换来全家的安宁,挺划算。 所以此刻,面对陈嘉祯不分青红皂白的嘲讽,她依然选择了沉默。 只是她没有料到今天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出了一个连老天爷都控制不住的变数: 江时。 =江影帝=江霸王=Supr无敌牛逼酷帅狂霸拽江小粉丝儿。 小粉丝儿把爱豆往旁边拉了拉,挡在她身前,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然后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瞅着驾驶座上的男人;“你谁啊?” 陈嘉祯嗤笑一声,懒得搭理他。 他觉得就算自己星影少东这个身份不为人知,大明星的名气总算是够的吧。 满娱乐圈,年轻一代里,比他火的根本已经没有人了。 不信的话,去微博超话和搜索指数排名里看看就知道了。 江时也是在圈内混了十来年的老人,陈嘉祯就不信他不认识自己。 不过就是说这话来充场面罢了。 谢音在身后拉了拉江时的衣袖,小小声:“他叫陈嘉祯。” 谢姑娘的用词很考究。 “他叫陈嘉祯”而非“他是陈嘉祯”,一下就把一个大明星摆在了默默无闻的位置。 陈嘉祯对这两个人的装腔作势很看不起。 只是碍于江时的前辈的份上,难得没有多计较。 只是拉开车门,一步步走到谢音身旁,眸光淡淡:“怎么,敢做不敢认?人前处处充好人,背后调嘴弄舌的,谢音,你就是这样对自己好姐妹的?” “......” 谢音觉得几天没见,陈嘉祯的脑子怕不是又多坏了一公分。 她意兴阑珊:“随便你怎么想吧。” “不用我怎么想。”陈嘉祯冷笑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江时在旁边听了几句,摩挲着下巴,忽然问:“你是那个林濡霈的男朋友?” 陈嘉祯微微一怔。 而后立马凝起眉,面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江时笑了,“谈恋爱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陈嘉祯的神情微微缓和了一些:“这是我自己的私事,就不劳江老师费心了。” “我当然懒得管你的私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说谢音没资格替林濡霈道歉,那你有没有?” 陈嘉祯的眉毛皱的更紧了:“就算我有资格,我又为什么要替林濡霈道歉,她对你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她把我助理骂哭了。” “......什么?” 江时惆怅地垂下眼眸,叹息道:“林濡霈那个女团我挺早就有所耳闻的,也挺欣赏她们,毕竟能在国内把女团发展到如今这地步,不容易,所以导演拜托我过来给她主演的这部戏客串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威亚出问题了,拍的还是高楼戏,如果不是我助理检查出来,我今天就得与世长辞。我助理痛心啊,生气啊,和场务据理力争要对方给个交代,但副导演态度极其嚣张,只差没反咬一口说我助理多事了,我助理一时不忿,就骂了句脏话,你听啊,那句脏话是这样的:x他妈的,这是什么傻逼玩意儿啊,事情搞搞不清楚,和他没毛线关系也非要跑出来当包青天,天下就只有他有嘴会哔哔吗?只长了舌头没长脑子的蠢货。呸。” ...... 谢音仰着头,呆滞地望着他。 江老师的助理是这么说的吗? 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然而江老师面不改色,接着叙述:“我助理这个人,高中读完就进社会打工了,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太好听的话,你女朋友骂他说话难听也就算了,还骂他不体谅副导演,说他在耽误整个剧组的工作。我助理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心理敏感,比较自卑,被你女朋友当众这么一骂,情绪就崩溃了,一个人躲了起来,我刚才给他打电话,发现他嗓子都哭哑了。” 洋洋洒洒一长串,语气自然神情伤痛,没有一个人能不被他沙哑嗓音里的无奈和苦涩所打动。 谢音也终于确定了: 不是她记忆力差,而是江老师真的说瞎话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她被人护在身后,肩膀宽阔,身高腿长,要踮起脚才能越过男人的肩头看清前方的场景。 这样的壁垒让谢音觉得很有安全感,于是嘴巴紧闭,什么话都没说。 而陈嘉祯的反应是: 首先没有反驳女朋友这个称呼。 其次将信将疑地眯起眼,眉毛皱的死紧:“不可能吧?林濡霈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我骗你做什么。” 江时笑了,颇有些无语的样子,“真要骗你也不至于撒这么拙劣的谎。跟你说这个不是要找你算账,我也理解林濡霈,毕竟人情绪上来了就是会口不择言,而且她跟副导演关系好,或许也是真的怕耽误剧组工作。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忙跟你女朋友解释一下,我助理人不坏,心理还有点脆弱,就是不太会说话,希望林濡霈不要误解他了” 陈嘉祯觉得这个江时还挺讲道理的。 和心思狭隘的谢音压根不是一路人。 那他当然也不是无差别攻击的生化武器,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我会跟霈霈说的,我也代她跟你助理道个歉,她年纪小,心地非常善良,就也是不会说话。” 江时笑眯眯地伸出手回握他。 这一握,就握了整整半分钟。 陈嘉祯渐渐觉得不对,想松开——挣不开。 他冷下声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什么。” 男人依旧笑眯眯的,弯着唇,右手握着他的手不松,右脚却疾如闪电般往他腿弯处用力一踢—— “嘶——艹!” 陈嘉祯吃痛地弯下腰,又是惊又是怒,低吼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他当然是不怕江时的。 在他眼里,江时只是一个出名点的戏子而已。 圈内传了这么多年说他和互联网大佬苏邢关系匪浅,但回回都是捕风捉影,甚至从没见当事人出来承认过。 这么大一条大腿,不宣扬出来才是傻子。 很多理智吃瓜的人都分析,说不准这消息就是江时团队放出来的。 陈嘉祯自认为也是个理智的人。 所以他当然也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他抬起头,双目猩红,语气里带着风雨欲来的狂躁:“你他妈究竟发什么神经?!想找死直说!我成全.......” 话还没说完,下腹又是一个痛击。 他整个人都被江时击倒在地,捂着肚子吃痛地冒冷汗。 “这就开始喊疼了?” 男人啧啧摇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冷漠,“真稀罕,老子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怂成你这样的男人。” “江时,好,好一个江时!你给我记住了,今天你对我.......咔嚓。” ——江时直接把他举起来的手机丢到一边。 手机看上去还好好的,有没有产生什么问题不知道,但后面的玻璃壳碎成了两半。 咔嚓哗啦的,就如同陈嘉祯心碎的声音。 江时把他摁在地上打。 非常非常突然,没有任何征兆,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只是眼神狠厉,速度很快,把身后的谢音都吓了一跳。 江时明显是极有打架经验的老手, 拳拳到肉,疼的要死,却不伤骨。 并且也不碰脸,说明很有职业素养,知道明星失去了脸不能活,给对方留了一条生路。 陈嘉祯一开始还硬着头皮怒骂,江时打一下他骂一声,顶着一张清秀的脸庞表现的特别爷们,让江时都有些意外了。 结果还没打几下,他就安静闭麦,捂着头蜷缩在地上,一副韩国偶像剧里那些被校霸欺负的可怜虫模样。 江时挥挥手,拦下了谢音犹犹豫豫又着急忙慌的第三次劝阻。 接着最后补了一圈,站起身,放过了这条可怜虫。 ——因为对方求饶的太快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使出招数。 简直比初中时期中二满满的打架来的还没有意思一点。 恶毒的江校霸意兴阑珊:“走吧。去找你的林佩佩,你们这样天生一对的配种,能投胎到一个世界里不容易,可千万要好好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陈嘉祯这时才刚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只感觉躯体跟散架般难受,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而罪魁祸首还懒洋洋地冲着他挑眉:“放心罢,我下手有分寸,没伤到骨头,你回去涂点碘酒啊什么的,很快就好了。” 陈嘉祯抹干净嘴角的血迹,伤痕累累的样子还有几分病娇的美感。 如果忽略他公鸭般的嗓音的话:“我、我们以前认识吗?” 江时摇摇头,理所当然:“不认识。” “那你、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男人捂着胸口咳了咳,脸色苍白,语气虚弱。 或许女孩子会对他这样受受的感觉产生怜爱。 但江时只觉得娘气冲天。 他闭了闭眼睛,强忍住把他再打一顿的欲望。 冲旁边睁着一双猫眼睛神情纠结的谢音解释道:“人没事,就是疼。” 谢音犹豫片刻,点点头:“噢,” 躺在地上的陈嘉祯还要说话:“你究竟为什么......” “看你不爽。” 江时直接打断他,抱着臂睥睨天下,“我揍人一般没有什么原因,纯粹看眼缘。” “那你刚才说的事情也是骗我的?” 男人理所当然点点头:“嗯,骗你的。” “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男人嗤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就是玩玩你不行吗?” 说罢,他还拿脚踢了踢他的膝盖:“行了起来吧,弱成这样,打架都没意思。” 非常非常恶劣。 非常非常不要脸。 但是陈嘉祯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甚至做不到爬过去把丢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然而江时还在上方如恶魔一般嘲弄:“这么点伤就爬不起来了?你是弱鸡吗?不会是装的吧?” 他拧眉想了想,从地上捡起那只手机,拎着陈嘉祯的手指纹解锁,然后扫扫支付宝给他转了一万块钱。 嘴里慢悠悠:“算是给你的医药费,到账了看见没有?以后要是再想碰瓷,就是白日做梦了哦。” 陈嘉祯已经是满身淤青了。 然而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反而遮盖住了身上的疼痛,让他死死盯着江时,就犹如盯着一只注定要被自己咬死的猎物。 江时被他的眼神逗笑。 他蹲下身,语气很温柔:“是不是很难受?恨死我了,恨不得把我给弄死在这里是不是?” 陈嘉祯盯着他,不说话。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打回来,报复回来,或者憋屈点,让你那位星影的董事长老爹把我给封杀了。就是别跟老子玩阴的,好吗?” 江时扼住他的喉咙,神情慢慢变冷,“要是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那些恶心的小动作——” 他的手微微用力,掐的陈嘉祯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什么都做不了。”男人沮丧一摊手,“毕竟我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戏子而已,你说是不是?” 江时重新站起身,语带笑意:“所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等着你。” “加油哦,小弱鸡。” ...... 其实如果陈嘉祯最开始误会的是江时,污蔑的也是江时,辱骂的更是江时。 甚至对江时大打出手。 江时都不会这么生气。 但他偏偏招惹了谢音。 虽然谢音自己是觉得并不想跟陈嘉祯计较,不想惹出后续更多更纠结的麻烦。 然而看在江时眼里,就变成了:我爱豆被一个没实力没人品的垃圾踩在头上无力反抗她现在很可怜很凄楚很无助惩奸除恶人人有责这种情况下我还不出手我简直就不是个人。 于是江时挺身而出把谢音拉到了身后。 尽管,在爱豆面前暴露自己的爱打架还没礼貌的“小混混”属性很让人无奈。 但原则性的问题不能退让。 那就是—— 犯我爱豆者,虽远必诛。 江时小粉丝儿,冲鸭! 第57章 眼底万颗星 江时拉着谢音一路走到了化妆间内。 这一路路过了搬道具的道具师, 调灯光的灯光师, 发盒饭的场务,以及腆着脸过来道歉的副导演。 副导演当然不是不把江时放在眼里。 之所以之前的态度这么差, 纯粹是因为和他对线的只是一个助理, 而且这个助理还特别强势,当着许多人的面给他摆冷脸,非要他马上给出个交代, 这让他一下就有点儿下不来台。 据他所知,江时是有专属的经纪人的,还有专门帮他对接商务的和协调档期的。 这个助理,想必也就是跟在江时身边帮他端端茶送送水,没什么话语权。 所以他的态度也忍不住强硬了起来。 哪想到江时竟然还挺护着这个小助理的。 当然,也有可能助理所表现的姿态, 就是江时本人授权的也不一定。 推测出这一真相后,副导演瞬间怂了,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礼道歉。 娱乐圈捧高踩低有眼不识泰山这种事很正常, 江时很少会放在心上。 挥挥手,让他直接和自己团队沟通处理方案。 副导演偷偷摸摸瞥了眼江大影帝身旁的姑娘,把腰弯的更低:“是, 是不该来叨扰您,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同时他心里也在犯嘀咕: 这姑娘不是林濡霈的那个团的成员谢音吗。 看他们这状态, 明显关系匪浅啊。 而且这么不避讳地在剧组内穿行, 看来完全不怕关系公开。 江时入圈十年, 基本没有什么绯闻传出去。 可能也是因为谈的女友无一不是圈外人。 可是谢音明显就是要在娱乐圈内继续走下去的。 那这就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凭江时的逼格和人气,都不用多劲爆的绯闻传出去,只要稍微搭上点关系,就能在热搜上走一轮。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这姑娘妥妥的来年话题女王啊。 连她的热搜小公主队友都无法企及。 副导演越想越觉得神奇,脑洞越开越大,瞅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掏出手机,打算先问问导演探个底。 毕竟江时这位小祖宗睚眦必报的,惹了他的人——那可真是好大一场麻烦噢。 那个回回签合同都要确认没有和江时对手戏的女演员,已经成了一个杀鸡儆猴的典范。 让听说过的所有人都引以为戒。 ——当然,除了陈嘉祯这样自信心爆棚,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神仙铁憨憨, ...... 好,话又说回刚才。 江时拉着谢音一路走到了化妆间内。 谢音姑娘噤若寒,警惕又忧愁地跟在他身后。 脑子里已经模拟了一百个被摁在地上拳击的画面。 事实上,哪怕她目睹了江时和陈嘉祯“斗殴”的全过程,她也不觉得,江时江前辈是因为见义勇为为了要帮她伸张正义才出手对付陈嘉祯的。 毕竟那一拳拳的,下手利落又狠厉。 就算是再好心肠再看不惯污蔑的人,做到这份上——说实话也有点过了。 她心想他们两个人可能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旧怨。 搞不准还是那种家族情仇什么的,一个从小被灌输仇恨奋发图强一个被蒙在鼓里当猪养。 所以陈嘉祯才会对此毫无所知而江时一看见陈嘉祯就暴走。 ...... 大抵娱乐圈的工作人员都有一个技能就是脑补。 如同刚才那位副导演一样,谢音短短十几分钟,也在脑子里编写出了百万字的爱恨纠葛大长篇剧本。 然后江时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哈喽?” 小爱豆谢音下意识挺直背脊:“在!” “......我不是你的形体老师你不用这么紧张。” “......对不起江老师。” 江时没有去纠正她说“对不起”的习惯。 偶像歌手的生存状态就是这样的,在圈子里属于底层阶级,签的合约也非常苛刻,比起明星更像是一个商品。 除非她们真的是成了像陈嘉祯那样的顶流,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否则稍有不慎就会挨骂。 林濡霈之所以能享受这样好的待遇,纯粹是因为公司不专业。 要是换江时的经纪人来运作,有林濡霈这么一个天生就能吸引目光的热点人物,有谢音这么一个全能ACE,三年时间早就把时代少女捧成一线流量了。 饭圈内有这么一条众所周知的歧视链: 电影粉歧视电视剧粉,演员粉歧视歌手粉,歌手粉歧视偶像粉。 虽然总有一些惊才绝艳的人物打破规则,这条歧视链也不完全符合现实。 但是最起码,它影响到了明星本人。 所以,在面对江时这样的大满贯影帝时,不论是不断示好的林濡霈,虚张声势的陈嘉祯还是小心道歉的谢音,心底里总有那么一份怯意。 觉得自己跟他根本就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这种怯意在圈内是常态。 江时没有理由去阻止。 否则只会引起谢音心底更深的警惕和不安。 他想了想,直入主题问道:“你有没有兴趣签到我们公司来?” “......” 女生瞪大了眼睛。 江时签的是环艺,也是环艺的第一位艺人,隶属于开宇系。 他和开宇CEO苏邢之间关系不浅的传闻,有一条很夸张的“证据”就是:苏邢当年成立环艺,就是为了捧江时。 “我的事务如今比较简单,基本也就是挑挑剧本,所以我经纪人基本已经把手里的工作移交了出去。” 男人缓缓道。 确实。 江时近几年出现在公众眼底的次数越来越少,不接综艺,访谈很少,广告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演戏,大部分时间都是私人行程,确实不需要一个那么牛掰的经纪人来专门负责他。 “所以她现在打算腾出手来带新人了。上周末看到了你的舞台,对你很有好感,所以想跟你接洽一下,问你愿不愿意签到环艺来。” “......” 谢音几乎要把眼睛瞪到了天上。 “你别看她带演员带了这么多年,其实手里头关于歌唱圈的资源和人脉也不少,刘飞驰还是她表弟呢。”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 “你是担心你们公司不肯放人?” 男人摇摇头道,“这不要紧,我们这边都会派人去谈,环艺背靠开宇,最不缺的就是钱,也能请到最好的法务和律师,违约金你不用担心。” “但是我,我......” “舍不得你们团体?那也不必,环艺要的只是你的分约而已,团解散不解散,还是由你们公司自己决定。我经纪人一向尊重艺人的意愿,自由度很高,你不必担心签过来后会不让你进行团体活动。” 说实话,环艺这个经纪公司,在业内并不算什么大公司。 旗下艺人除了一个江时,其余最出名的也就是一个二线女演员。 但听说环艺的氛围十分平和。 哪怕是刚签约的没名气没背景的新人,也不会被逼着去参加酒局啊什么的。 可能是因为江时江影帝的捞金能力实在太强,半年不开张开张顶三年导致他们的kpi特别好完成? ......也不知道了。 不过公司归公司,经纪人归经纪人,江时的经纪人全惠,今年四十三岁,从业将近二十年,统共就带过四个艺人。 两个影后,一个影帝,还有一位之所以没出成绩,主要是因为在事业高峰期时退圈嫁富豪了。 可以说是功绩斐然,屡战屡胜。 这样的大经纪人对自己伸出橄榄枝,谢音应该求之不得才对。 然而她和目前的经纪公司并不是单纯的商业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说......唉,总之就是有点复杂。 女生沉默片刻,抬起头:“我可以想一想再答复吗?” 如果换做是一两年前的时候,谢音就算再心动也会婉拒江时的邀请。 但是现在——说实话她也是真的烦了陈嘉祯,每一次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想破罐子破摔踹他一脸鞋印子的冲动。 “可以啊。” 和她的纠结凝重比起来,江时的态度十分轻松,语调随意,“你没必要这么紧张,毕竟有关未来的事业发展,还是要你自己想好了再决定。” “嗯,谢谢江老师。” 男人淡淡一笑:“不过说实话,你没有马上答应,还是挺让我意外的。我经纪人盲目自信,还以为一谈就能谈下来呢。” “不是的不是的。” 小姑娘连忙摆手,“你们看得上我,是我的荣幸。只是我和现在的经纪公司.......嗯,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分割的。” 犹豫半秒后,谢音还是说了实话。 她垂下眼眸,小小声道:“我和老板稍微有点亲眷上的关系,最开始出道的时候,我们公司老板在我身上花费了挺大的心血的,所以,还是得跟他谈一谈。” “星影老板不是陈嘉祯他父亲么?” 江时挑了挑眉,“他父亲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大精力,怎么他对你反而是这个态度?” “......” 谢音沉默了。 “不想说就不用说。”男人继续道,“我也理解,陈嘉祯那个人本来脑子就有点问题,做事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推断。” “......您以前接触过他?” “嗯,三年前吧,我们公司当时和大厂搞了一个唱歌节目,叫《星耀未来》的那个,你知道吧?” 谢音点点头。 那么火的节目,不知道才有鬼了。 “当时正好在选人,我助理不是你的粉丝么。” 江先生风轻云淡,“他就跟老板提能不能把你给邀请过来参加,老板就给你们公司发了邀请函,邀请函上写的是你的名字,结果你们公司换了你的队员过来,就是林濡霈,林濡霈你最清楚,她有个什么唱歌水平,面试的时候把老板和我助理都气的不清。后来我老板把人给退回去了。” 谢音感觉自己好像猜到后面剧情的发展了。 “也不知道这个选手和陈嘉祯是什么关系,人一退,陈嘉祯也不过来当导师了,好好的微博都已经官宣了,他临时毁约,公司只能重新找人,我助理在微博上指责了他几句,被他粉丝骂的狗血淋头。” 男人一摊手,“我助理在家哭了好几天,后来我电话打过去慰问的时候,发现他嗓音都哭哑了。” 前面都还挺真实的有迹可循。 但后面那个助理哭的“嗓子都哑了”的句式实在太熟悉,让谢音平白冒出了几分怀疑。 江时继续说:“去年吧,开宇旗下的视频网站开了一个新项目,叫《闪耀舞台》的那个,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 也是火上了天的选秀节目。 参加了节目的选手和导师都堪称是上了近几年回报率最大的一个综艺。 林濡霈也去当了一起明星导师......但是评论不太好就是了。 “开宇给环艺分配了几个名额,我们想邀请你过来当导师,这次没联系你们公司的商务,直接联系了你们团队的经纪人,你们经纪人第一天还感恩戴德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就说要换人,换成林濡霈。但是我们要的是导师不是谐星和平面模特。” 江时面无表情,“说实话,林濡霈这个名字,在我们公司就相当于是傻逼,黑名单第一位就是她。偏偏她男朋友陈嘉祯搞不清楚,在我们拒绝后,亲自打电话给开宇总部的领导他的一个“姐姐”告状,说我们不会选人,不懂得抓热点,肯定是背后有什么权色交易。” “.......” “总部的领导当然也认为林濡霈人气高,好营销,所以听他的话换了人,结果呢?” 男人嗤笑一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一期节目,林濡霈是去给参加选秀的选手当明星导师的,教她们舞台经验,唱歌跳舞,以及聊聊天之类的。 结果播出后,被网友群嘲导师水平还没有学员高,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为她带去了很多关注度。 谢音完全不知道,节目组最开始竟然是找的自己。 “看你的表情,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 “......不是很清楚。” “这说明很多通告他们还没告知你就直接擅自帮你推掉了,光我们这边就两个这么大的项目,这些年你经纪公司也不知道毁了你多少机会。” 江时微微挑了眉,神情有些嘲弄,“你确定你们公司老板在你身上花费了很大的心血?退一万步说,时代少女也算是你们公司最大的项目,就算是下面的职员在使绊子,他身为老板也不可能全然无知吧?” 男人很欠揍的撇撇嘴,语气懒散:“说句不好听的,人家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恶心你呢。” “......” 谢音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但神情依旧平静。 哪怕这位前辈说的话并不是那么好听,配合上语气还有一种讽刺感,但她依然保持了最大的体面。 这是提醒。 她得记恩。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继父纵容陈嘉祯肆意妄为伤害她,同时还在面上装好人的行为——就真的是太恶心了。 谢音弯腰鞠了个躬,很诚恳地道谢:“谢谢江老师跟我说这些,我回去会好好想的,明天就给您和全惠姐姐一个答复。” “嗯。” 男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直接在微信上联系我就好了,私人微信,基本秒回。” “好的!” “那我就先走......哦,对了。” 江时忽然想到什么,刚迈出去的脚步又硬生生停下来,扭回到她面前,目光高抬,语气高冷,“能帮我助理跟你要个签名么?” “啊?” 对上男人平淡的视线,谢音突然想起来:哦对哦,江老师刚才好像是说过,他助理是自己粉丝什么.......嗯?! 江老师助理是自己的粉丝?!! “江江江老师啊,你你你......” “我在。” “您助理是我的粉丝吗!” “他是......啊。” 江时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看的有些心慌,勉强才保持外表的镇定,“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荣幸。” 大抵少女就是这样,上一秒还丧的要死下一秒就可以重新变得元气满满。 小姑娘弯弯眉,一双猫眼眯成了月牙,从包里翻出一张专辑和一只马克笔,刷刷刷签上专辑的名字。 一边签一边说话,嗓音甜到发腻,“非常感谢他能喜欢我,我身上没有带纸,就先签在专辑上了可以吗?这是我设计刻录的一盒磁带,本来是要当做签售会的礼物的,但是签售会临时取消了,既然江老师的助理是我的粉丝,那就麻烦江老师帮我带一下给他好吗。” “......” 男人看着她白皙手指间的专辑和磁带,半晌没有去接。 在谢音疑惑的目光下,他不甘地问,“你对你每一个粉丝都这么大方的?” “这不是......他正好是江老师您的助理嘛,江老师您今天帮我解围,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只能......”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生气。 “我不是帮你解围。” 江时拧着眉,神情严肃,“我只是单纯看不惯陈嘉祯,这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跟你没关系。” “.......哦。” “行吧,这个礼物我帮他收了,不过签名专辑他已经有了,你要不然,” 他思考了半秒,伸出一只袖子,“签在这上面吧。” “啊?” “没事,签吧,这衣服到时候我送他就是了。” 谢音看了看他穿着的外套,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牌子的经典款,手里握着笔,根本完全下不去手。 “江老师......” 男人垂着眸,语气不容置喙:“没关系的,这外套本来就是拿过来批一批的,不算是什么正经衣服。” 潜台词就是:签,一件衣服算什么,老子有钱。 小姑娘迟疑片刻,到底还是握笔在他袖子上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个名而已,距离不是隔得太近。 既没有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也没有感受到对方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音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反复早就在生命里发生过。 两个字写完只花了短短三秒,带来的时空割裂感却让她恍惚了整整三分钟。 江时最终拿着专辑和磁带以及那只袖子潇洒离开了。 助理直接把车开到了这边,看来是也不打算再拍这场客串戏了。 男人拉开车门,迈步上车,发动机启动声传来的那一刻,他刚好摁下了车窗。 “下次见了妹妹。” 他挥挥手,语气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希望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谢音望了望汽车离去的背影,抿抿唇,从兜里掏出手机,跟妈妈发微信说她今天晚上回家吃饭。 每隔多久,妈妈就回复了一大段文字给她,说一定会做一桌好菜等她的。 毕竟最近行程忙,四处跑,快三个月没回家了。 她眨了眨眼,看着屏幕上兴高采烈的字,叹口气。 自古忠义难两全,两者相权取其轻。 也许她为自己活着,妈妈会更开心一点。 ...... 至于江时那边,他刚坐上车,还没来得及跟助理得意地炫耀自己拿到了爱豆亲手制作的磁带,就听到助理惆怅又为难的声音:“老板,不好了。” “......又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怎么了呢。” 助理真是非常郁闷,“你好好的,怎么就跟那个陈嘉祯打起来了?” 江时装磁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他那怂逼玩意儿不会跑到你面前诉苦了吧?” “那怂逼玩意当然是没跑到我面前诉苦。” 助理叹口气,“但是有人拍到了啊,发了料给我们,开口要了个高价,现在公司正压着呢。” “拍到什么了?” “喏,都在这了,你自己看吧。” 江时接过他抵来的手机。 很多张照片,还有视频。 清晰全面地展示了他是如何把陈嘉祯那只弱鸡摁在地上揍的。 因为角度选的好,还显得他有些帅气。 江时面无表情地看完,把手机丢到一边。 “放心吧,虽然对方狮子大开口了,但好歹也没有高的离谱,这点钱,公司还是付得起的。只是我拜托你了欸小祖宗,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大庭广众地斗殴,你可真是有本事了.......” “钱,不给。” “而且有什么不能好好......你说什么?” “我说钱不给。” 男人往后一靠,神情恹恹,语气烦躁,“让他们发。” “......你疯求了?” “让他们发。” 虽然闭着眼,但江时的声音明显是不容反驳的坚硬。 他冷笑一声:“已经警告过他一次了,还跟老子玩阴的是吧,行,那就看看,谁搞得过谁。” 第58章 眼底万颗星 江时刚才和谢音说的话, 其实并不全是编出来应付她的借口。 他是真的非常不爽陈嘉祯。 并且从非常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原因他没有说谎。 就是因为这个没脑子的坑货一次又一次地阻挠谢音的发展道路。 在江时好不容易打破心理障碍打算在爱豆的事业线上给予那么一点点的帮助的时候,他就立马跑出来作妖。 仿佛把谢音搞糊了自己公司就能多赚一点钱似的。 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之所以这么多回,暴躁江老哥还一直没有出手对付陈嘉祯,并不是因为他没把事情放在心上,而是因为他觉得会冒犯谢音。 也没必要。 那是谢音自己和陈嘉祯的纠葛, 她自己会解决的, 是原谅还是报复,都应该要由她自己来决定。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也应该是她自己主动站出来寻求帮手。 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他有一个关系极差的对手, 正好好胶着着, 这时候,忽然出现一位高阶大佬, 在他没有示意甚至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 就打着为他好的名义,直接朝对手丢出一张二向箔 ——这样的好意, 他真的会感激涕零吗? 并不会。 他哥曾经就这样做过几次,江时心里非常无奈。 甚至跑到办公室跟他大闹一场,觉得他完全不尊重自己。 所以他反向逆推, 也觉得谢音不会喜欢这种方式。 他坚信自己的眼光没错,如果这姑娘真想要反击的话, 一定能斗过陈嘉祯那个铁憨憨。 但是江时忽略了一件事: 一个人拥有你预期中的能力不代表她就能做到你预期中的事情。 要看她的性格是起推动还是阻碍作用。 很显然, 谢音软弱恋家的性格阻碍了她的能力发挥。 这个世界上,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网文男主角一样杀伐果断, 或是像电视剧女主角一样总能在关键节点起死回生。 谢音敬业,包容,孝顺,富有同理心,因为从事偶像这个职业所以非常擅长自己消化坏情绪,把元气和温暖传递给观众。 这也就导致她过于柔顺,难过时比起哭更习惯笑,为了母亲可以独吞委屈,容忍那些在常人看来难以容忍的事情。 江时二十多年来第一个一见钟情小心翼翼对待的女孩子,从性格的“完美”程度上来讲,甚至比不上他交往过的任何一任前女友。 他也很难去判断这种性格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只是最起码,自己性格带来的负面结果谢音都自己承担了。 没有拖累队友也没有麻烦世界,更没有向围观路人抱怨。 很多人或许会对她“怒其不争”,但也不至于恶语相向。 至于江时,他可能比起怒其不争,更多的还是心疼。 在今天目睹了陈嘉祯站在谢音面前那样颠倒黑白冷嘲热讽而小姑娘低垂着眸一言不发的时候——他觉得非常的心疼,以及无比的愤怒。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相互交织,导致他看着那张脸就刺眼。 想揍人的冲动愈发难抑制。 于是他就爽快动手了。 一拳又一拳,打的无所顾忌。还被人拍下来跟他要钱。 暴躁老江当然是只管打不管治,后续的所有烂摊子都要底下的工作人员来收拾。 ——不过很显然,助理已经非常习惯这种事情了。 反正江老板跟他那个大佬哥完全是两副模样,从高中开始就不咋聪明,揍人揍倒是揍的很溜。 也不知道他们爹妈是咋生的,基因分配的如此不均衡。 助理童倧一边开着车,一边在心底里默默吐槽。 他高中就和江时认识了,同班了三年,虽然江时不怎么来上课,但因为他俩都长得高,回回调位置坐最后一排,三年时间怎么也熟悉起来了。 后来高中毕业他没再继续念书,自己出社会闯荡,虽然几年过去没闯出什么名头,却在机缘巧合下就给江时当了生活助理。 那段时间,正好江时他大哥的公司要准备上市,童倧和另外几个工作伙伴都发现有人在故意给他们使绊子,老板身边几个亲近的人接连出事,严重到好几位直接被开宇总部辞退。 后来还是全姐觉得不对劲,雷厉风行地查了,这才发现是江时他大嫂在搞鬼。 给出的理由非常理直气壮:因为开宇是她老公“辛辛苦苦做大的”,江时“除了钱什么都没付出”,难不成开宇上市后就这样让江时“平白捡了便宜”吗 全姐当时非常愤怒。 她一向把江时当亲弟弟看,现在亲弟弟被人这么欺负,她哪里还能忍,咬牙切齿,想方设法地非要这堵给江嫂子添回去。 然而江时知道这件事后,直接踹开了他哥办公室的门。 童倧当时就跟在他身后,亲眼见证了全过程。 “哥,这股份你们要就直接跟我提,想要多少买回去就是了,我都卖,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恶心我。” 苏邢愕然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就是......算了懒得说了,你自己问你老婆吧。总之哥,你也知道我打小儿不聪明,学习成绩没有你一半好,除了演戏什么也不会......” “你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大白天的跑到我这里来自剖析?” “我的意思是,这公司就算全给我也没用。我当老板还没有我拿分红赚的钱多。所以你真没必要这样防着我,一家人搞成这样,你觉得爸妈有朝一日走了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吗?” “你给我闭嘴!胡咧咧什么呢。” 苏邢训斥了他一句,就开始脸色阴沉地打电话,让人去把事情查清楚。 后来江时大嫂的公司职位被连降三级,苏邢甚至愤怒的要跟她闹离婚。 好长一阵子,对方都是一脸憔悴的模样,见到江时这个小叔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只是与此同时,江时也卖掉了手里一半明显涨势见好的股份,另一半还转给了他妈。 代价不可谓不大。 全姐问他这样值得吗。 “值得啊。” 江时少年打着游戏,头也没抬,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本来就不是多么想要的东西,没必要因为不服气就非要去争,反正争了也不一定能争赢,。争赢了后果也承担不了。” 对于父母来说,兄弟阋墙是最伤痛的事情。 江时和他哥兄弟关系好是一回事,但从小到大真因为什么事情争起来了两个人都不会让步是另一回事。 争财权不像争一只鸡腿,也不像争一小时的电脑掌控权,谁争赢了到最后都是双双闹掰。 而且确实就像他嫂子说的,他除了钱啥也没出,占着这么大股份迟早要出事。 所以江时很果断地选择了让步。 对于他的解释,经纪人表示:“这可真不像是你江时会说出来的话。” 毕竟暴躁老哥江时,平时奉行的人生准则非常简单:不要怂,就是干,冲冲冲! ——就比如好几年后的此刻,他把陈嘉祯暴揍一顿后,面对着狗仔偷拍的视频和照片,嗤笑一声,直接对童倧说:“发发,让他们发,不发不是中国人。” 童倧叹口气:“大哥欸,你别冲动行不,这是你打人,不是你被打,视频发出去你刚是刚了,到时候舆论控制不住了怎么办?就算这视频真的是陈嘉祯团队发过来威胁你的,人家先发给我们了,说明肯定还是抱着协商的态度的嘛,开诚布公谈一谈未必没有好结果,你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次机会呢?” “他是我哥吗?“ 男人面无表情地闭着眼睛,“我为什么要给这种藏头露尾的傻逼机会?” “......你怎么知道这视频就一定是陈嘉祯他们搞的鬼?看这个角度和清晰度,一看就知道是挺专业的狗仔拍的,再说,陈嘉祯就来剧组探个班,干嘛带狗仔是不是?” “视频不一定是他拍的,音频是他录的。” 江时唇角微扯,“现在视频和音频合到一起了,你觉得那个拍视频的狗仔可能跟陈嘉祯没有联系?” ......确实。 狗仔通过邮件发过来的这段视频,不仅有画面,还有声音。 因为画面足够情绪,声音也稍微有些模糊,且声音和嘴型都是完全能对上的,所以对于童倧这样的外行人来说,的确很难分辨出音频是后期合成进去的。 但江时是当事人。 他最清楚当时的场景。 出道十年,演了十年的戏,当了十年的高人气影帝,他对于镜头和狗仔这两种东西简直不要太敏感。 如果偷拍的人就在能录到声音的范围内的话,江时当时不可能发现不了。 只能说明,狗仔用了高像素的相机拍的视频。 然后再通过后期手段把近距离录的音频剪进去。 而近距离的音频,能获得只有两个途径: 第一,提前就放了录音设备在原地。 第二,受害者陈嘉祯录的。 江时更偏向于是第二种。 因为中间陈嘉祯手机被他甩出去的那一下,音频里的碰撞声响竟然能把其余所有的嘈杂声都盖住。 如果有另外的录音设备,呈现出来的声音不可能是这样的。 “这姓陈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助理怒气冲天,不过半晌又道,“不过你打人也是不对,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搞出这样,好了吧?你给钱又不甘心,不给钱又有一大堆麻烦要处理,公关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吧?不是我说你,你以后做事就不能深思熟虑过三遍再做决定......” 江时把长腿搭在前方的椅背上,语气懒懒:“英雄救美的时候哪里有空深思熟虑。” “......说让爱自由生长的是你,现在为爱大打出手的也是你,男人哦。” “爱什么爱,那是欣赏,欣赏你懂么。” “得了吧。” 对上男人眯起的眼睛,助理懒得跟他争辩,“行,你说是欣赏就欣赏吧,我看你能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江时垂着眼眸打游戏,不说话。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啊?他们发邮件说让我们在三小时内做决定,不然就把视频发出去了。” “发呗。” “你真没在开玩笑?” “我开玩笑做什么。听我的,你就让他们发。” 助理叹口气。 江时是老板。 是真正的老板。 星影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他,在自己的事业上,他做任何决定,都不需要跟人商量。 而刚好唯一能治住他的全惠姐在上个月又刚好把手里的工作都交接了出去,现在已经不是江时的经纪人了。 在海岛休假休的正开心呢。 助理久久不说话,愁眉苦脸的。 江时就抬起眸瞥了后视镜一眼。 他懒洋洋一挥手:“不用这么婆婆妈妈的,也不用请公关团队,这件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后面我来处理就行了。” “你心里有数?” “不然呢?” 男人翻了个白眼,“不然我什么准备和计划都没有就敢让人把视频发出去?我是这么莽撞无知的人么。” ......您不是吗? ——当然,这句话助理没有说出口。 不过江老板淡定霸气的回复还是让他安了心,打电话给公司里的同事,让他们直接拒绝狗仔们的无理要求。 同事震惊地反问了好几遍。 “放心吧,老板他心里有数,他知道后续应该怎么处理,你们就把心放回肚子里,硬气地拒绝那些王八蛋去啊。” 江时传递给助理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高高在上的。 于是助理传递给同事的态度也是自信满满的,稳操胜券的。 从而导致同事们反馈给狗仔的态度也是无比硬气的。 ——当然,如果他们一早知道江时所谓“把心放回肚子里的解决办法”是什么的话,他们就是跪下来给老板哭,也要把这笔封口费给花出去。 . 四月一日。 愚人节。 晚上八点多。 一条内容震惊的词条迅速从蹿上了微博热搜榜第一。 坚持了十分钟后,微博被吃瓜网友和激愤的粉丝刷到爆。 而后直接闹上兔区,豆瓣,连知乎都连夜多了十几个相关话题。 因为微博崩了没办法好好吃瓜,大家只能在微信群和□□群讨论。 在微博崩的这七八分钟内,无数群都被堆出了99 的红点点。 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全民吃瓜了。 而这个牛逼词条的内容就是: “江时殴打陈嘉祯” 江时。 陈嘉祯。 这两位随便哪一位出新闻,都是能引发群体性舆论的大人物。 现在他们联系在了一起,用的动词还是殴打。 ——这他妈不比哪位鲜肉小生传出恋情还激动人心么? 等到七八分钟后程序员终于加班加点把系统修复完,来得晚的瓜友和粉丝也终于看见了好几个新闻和娱乐博主下上万的评论: “我天,这是什么仇什怨啊?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动手了,能拍到这视频的狗仔也是牛逼。” “过分了吧,前辈就可以随便打人吗?影帝就可以这么不尊重人吗?陈嘉祯晚出道就必须得这么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亏我以前还觉得江时是人品多么好的演员,还给他投过票!现在想想,真是好心喂了狗!” “我他妈眼泪都看出来了,祯祯做错了什么啊要被人这样对待,江时你他妈****,祯祯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嘉祯粉丝也先别着急开麦吧,江时出道十年了从没传出什么□□,反倒是陈嘉祯绯闻不断纷争不断diss的人不断四处立敌的,究竟谁是谁非还不一定呢,小心被打脸。” “先不站队,期待反转。” “不清楚事实真相,从业务能力来看,我先站江时。” “评论区里维护江时的“路人”连三观都没有了?这不是小打小闹,是单方面的殴打看清楚了吗!而且视频里江时江大影帝趾高气昂说就是看陈嘉祯不爽的那些话没听清吗?还期待反转?” “艹,流量就是原罪了是不是?没看视频前我还以为陈嘉祯才是打人的那个呢!这他妈粉丝还洗地?这是犯法知道吗!” ...... 评论区里说什么的都有。 但最多的还是陈嘉祯的粉丝。 这并不是说江时的粉丝群体没有陈嘉祯的粉丝群体庞大。 而是陈嘉祯的粉丝都是组织式管理的,有领导,有分工,有时间。 平常没事的时候都能天天坚持超话签到,现在偶像受了这么大委屈当然要站出来说话大骂了。 而江时的粉丝呢,九成九都是散粉。 毕竟他这么多年,没举办过粉丝见面会,没管理过超话贴吧粉丝群,不需要他们氪金,连微博都是爱发不发的,仿佛完全不care粉丝的忠诚度和热情度。 再加上这个事情乍一看,正常人理性分析,都会觉得好像是江时的错比较大一点。 于是粉丝也都不予置评,打算等正主发声再说。 于是没过半小时,整个词条下全部都是抨击和谴责,声讨江时要他出来给陈嘉祯一个交代。 而江时这个万年不发博的人...... 江时这个万年不发博的人,他当然回应了。 “江时V: 支持依法处置。服从法律判决。不道歉。 如果@陈嘉祯这位哥哥有勇气诉诸法律而不是躲在背后发视频的话。” 哗—— 他这样的回应,简直比“刚”还要再过分一个层次。 简直可以称作是恶劣。 一下就把陈嘉祯粉丝的怒火燃烧的更旺盛。 “我艹,你***,你凭什么***” “影帝了不起?演个戏的戏子,以为自己是什么超脱于凡尘的神仙吗?多大脸啊您!” “还这位哥哥,哥哥你妹,大爷你一大把年纪了,别见人就喊攀亲戚行么。” ...... 当然,弱弱的反驳声和质疑声也不是没有。 比如说这一条: “咳咳那什么,不是洗白啊,就想提醒陈嘉祯粉丝一句,虽然江时算是你们哥哥的前辈,但他真比你们哥哥小。人家只是出道早,不是年纪大,望周知。” 第59章 眼底万颗星 江时年纪确实比陈嘉祯小。 虽然算是同龄, 但月份上小半年。 他喊陈嘉祯哥哥,从普通的社会礼仪上来讲并没有错。 虽然他这声哥哥,比起礼貌更像是讽刺。 并且这条刚到甚至有些冒犯的微博一发出来,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用词太过不客气语气太过强硬,导致一些本来觉得陈嘉祯可怜的吃瓜群众也开始产生起怀疑来。 “这件事肯定有内情的吧?不然江时都发声一个多小时了,陈嘉祯那边怎么还没人出来说话?” “本来还觉得陈嘉祯挺惨一娃, 不管怎样都不能打人,但现在觉得如果他真的占理的话, 早就出来发声了,到现在还躲着装鹌鹑, 肯定也无辜不到哪里去。” “而且这可是在剧组边上欸,稍微顾及点形象的明星都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吧,陈嘉祯这究竟是做了什么?能把江时惹成这样?” “你们有没有看见在汽车后面好像是有一片衣角的?是在场第三个人吗?” “天,真丢人。一个大男人就这么躺平任打吗?都不知道反抗吗?一对一的情况下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现在的偶像真的都被粉丝养的娘兮兮的。” “快看@豌豆小白浆这个博主的质疑我觉得挺有道理的,音频明显就是后期合成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陈嘉祯的手机录的,艹,这是贼喊捉贼呢。” “哈哈哈哈哈全惠姐刚才发朋友圈了。真是刚,果然是江时经纪人, 这风格简直一脉相承。” “不过真是奇怪, 陈嘉祯去《灵树》的剧组干什么?江时去客串的我知道, 陈嘉祯去干啥?探班吗?探谁的班啊?” ...... 这段视频究竟是不是陈嘉祯的团队放出去的, 没有确凿的证据, 不能妄下推论。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时候,短短一个多小时,陈嘉祯就以受害者的身份变成了阴谋者和加害者。 这时候粉丝再在下面大批量控评,只会引来路人群众的反感。 首先江时的国民好感度陈嘉祯高的多的多的多。 其次陈嘉祯至今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发声,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心虚。 最后是因为,江时的经纪人发了条意思更清楚的朋友圈: “不要再通过各种朋友来试探我们了,要谈就光明正大谈,要告就大大方方告,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令人不耻!我这边没有陈先生经纪团队的联系方式,就发在票圈内让他的“朋友”进行转告了:我们只接受两种解决方案,一道歉,二上诉。就这样。” ...... 这个态度——很明显了吧? 江时经纪人这条朋友圈被公开之后,微博和知乎上的舆论导向就已经完全变了,从“江时凭什么动手打人?”变成了“陈嘉祯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江时动手打人?” 陈嘉祯的团队急了。 连夜开会,加班加点地搜集信息,联系公关,最后木得办法,只能亲自上门联系江时。 陈嘉祯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是羞愧难当呢还是怒火冲天。 反正江时也同样不想跟这些人沟通,直接把后续的所有事宜都丢给了团队。 给出的指令也非常简洁:“没必要跟他们多谈,就告诉他们我只接受两个解决方案,第一公开道歉,第二他们上诉法院。不然我今天只说一句,明天可能就说两句,直到让陈嘉祯彻底玩完。” 工作人员并不知道他们老板手里究竟握着陈嘉祯什么料,才能对他又是拳打脚踢又是威逼恐吓的。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狐假虎威,用一种绿茶式的语气跟陈嘉祯的团队沟通: “我们老大一开始也不想继续追究了,谁叫你们非要偷拍视频还公布了出去......好,好好,视频是不是你们公布的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谈,反正现在的结果就是,我们老大很生气,还肯让你们只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得更僵......我们只是员工,老板要做什么我们哪里劝得住?行了,你们爱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别哔哔了。” ——这种恶劣态度是个人都接受不了吧? 更何况按照陈嘉祯的说法,他只是数落了他继妹几句,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江时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就开始揍人,他怀疑他根本就是患有狂躁症。 团队当然不信,后来再逼问,他总算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经过阐述清楚了。 就是剧组准备给江时的威亚出了问题,江时助理去讨说法被林濡霈指责——好,这是林濡霈傻逼。 然后谢音帮林濡霈跟江时道歉的时候又被陈嘉祯指责了——好,这是他们的艺人陈嘉祯傻逼。 结后来江时开口怼他,他的警惕心和防范意识又突然上线,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 这个视频呢,确实不是陈嘉祯拍的。 但是他放出去的。 偷拍的娱记,是他女朋友林濡霈最要好的发小闺蜜,也认识陈嘉祯,拍到视频后,就立刻发给了他。 陈嘉祯如获至宝,抱着一股子的复仇情绪,让助理剪辑好音频就秘密发布出去。 助理就把这个视频连带着音频卖给了娱乐狗仔。 ——是的,他们甚至还靠着这个视频赚了一笔钱。 虽然钱的流向陈嘉祯并不知情,全被助理私吞了,但如果此事爆出去了,背锅的肯定是他本人。 对于这整件事,经纪团队听完后整群人都是傻的。 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主动跟江时透露了林濡霈的身份,你亲自录了音频,你还以自己的名义给娱乐号卖了视频?” 经纪人不敢置信地复述道。 陈嘉祯拧着眉,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变得死寂。 最后他问:“谁有江时的联系方式?” 一群人面面相觑。 经纪人揉了揉眉心:“如果有的话我们至于找了几层关系去跟全惠谈么,你真以为江时是你之前遇见的那些二三线......” 说到这里,她和忽然想到什么,一拍桌面:“谢音是不是认识江时?你去问问她,让她出面帮忙说和说和?” 谢音? 陈嘉祯的脸色一下拉下来了。 “嘉祯,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难道你真想自己的事业就毁在这里吗?还有,如果江时真的把你的恋情曝出去,你想过林濡霈没有?” “他敢曝我们就不敢曝吗?” 陈嘉祯冷笑一声,“我看他和谢音不清不楚的,难不成就真的半点关系没有?还有,这件事你平心而论,你告诉我你是真的觉得他占理?” “......” 经纪人沉默了片刻。 直到办公室内有个新人小姑娘弱弱地开口:“但是恋情这种事情,对江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他本来就不是爱豆......”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小姑娘被陈嘉祯凝眉一瞪,话也不敢多说,直往后退了几步。 瑟缩地低下头。 “你瞪她做什么,她说的哪里错了?” 经纪人真是被这状况搞的有些焦头烂额了,说出口的话语气自然不会太好,“别说是曝恋情了,你看之前视频刚出来的时候,人家那边有半分着急没有?他不拍广告不接商务不上综艺的,就拍拍戏投投资,根本用不着赚粉丝的钱,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你以为那些奖杯都是靠粉丝投票投出来的吗?那一部电影几十亿的票房,都是由粉丝刷出来的吗?” “你知不知道江时虽然隶属环艺,他底下一大半都编制的工作人员的工资都是环艺发的,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跟公司分过半分钱?你真以为他和苏邢就半点关系没有?你觉得他们俩要是真没关系,凭苏邢那样的人物,他会放任谣言传播这么久?” 她无奈又失望地叹口气:“陈嘉祯你醒醒吧,人家和你不一样,人家现在拿捏着你的把柄有恃无恐,你才是那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货,你就是再不该道歉也必须得道歉。” 陈嘉祯现在还是能感受到身上被打过后的余痛。 他盯着自己的经纪人,觉得有些荒唐又觉得有些悲凉:“难不成我们就只能任由他这样颠倒黑白?他江时是神吗?连公理和秩序都可以罔顾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你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说出来,我这就去给你办。” “......” 经纪人把他的手机丢还给他:“打吧。” “打给谁?” “打给你妹妹,如果谢音愿意去说和,那正好,你给我把态度放诚恳一点,跟该道歉的人好好道个歉,听见没有?” “......” “陈嘉祯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 经纪人松了口气。 好在陈嘉祯虽然爱意气用事还自视甚高,但最起码的轻重是分的。 只要他肯老老实实道歉求饶,再加上谢音的帮忙,她有把握能把这件事公关的滴水不漏。 陈嘉祯深吸一口气,掩去眼睛里的厌烦,开始拨打电话。 “嘀——嘀——嘀——嗒。” 被挂了。 陈嘉祯不可置信望着手机屏幕。 “怎么了?” “她怎么敢!” 男人暴跳如雷,“她怎么敢挂我电话!这丫头是要造反了是不是!” ......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陈嘉祯手机屏幕上被挂断的电话,经纪人的心不断下沉。 之前的着急和怒气都还算有所克制,但从此刻起,她心里真的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 . 4月2日。 愚人节第二天。 凌晨三点多,据各大团队检验出来的发澄清贴和消除负面公关的最好时机。 陈嘉祯工作室发了一张道歉函。 道歉函里说,旗下艺人陈嘉祯,因为轻信了来源模糊的谣言,而对前辈产生了误解,对此他们深感歉意。 一直以来,陈嘉祯都很尊重前辈,也非常理解前辈的合理情绪,所以从来没有心存半点不满以及恶意。 然后被有心人上传了断章取义的视频,导致事态扩大,占据了无关的公共资源,对此,他们表示强烈谴责, 同时,再次对江时示以真诚的歉意。 陈嘉祯转了这条微博。 “陈嘉祯V: 再次对前辈予以最真诚的歉意[转发微博]。” ——终于回应了。 不管回应的后果会是好还是坏,但最起码公关团队总算是不用再空等着耗时间,而是可以真正行动起来拿工资。 先是联系各大粉头稳定粉丝情绪,并稳定舆论走向,尽量把粉丝形象和艺人关系都往和平正面的方向导。 基本都类似于: “陈嘉祯一直都很尊重前辈,也理解前辈的合理情绪,望有心人不要带节奏。” “年轻人打打闹闹都很正常,陈嘉祯也正式道歉了,希望两家粉丝不要被黑子带了节奏。” “尊重前辈,理解前辈[爱心][爱心][爱心]” ...... 当然,从目前来看,他们的这种公关,引起的效果并不是太好。 “粉丝能别控评了吗?几条微博刷下来都看不见真实评论,烦死了。” “陈嘉祯真出来道歉了啊,宁愿道歉也不肯走法律渠道,难道真实的料真的是个惊天大反转?” “整篇道歉函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轻信了来源模糊的谣言”是什么意思?什么谣言能把江时惹成这样?” “我突然想到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说江时和苏邢有一腿的那个料......” “如果是这个料的话那我倒是能理解了,一个好端端的直男被理解成卖屁股的gay,谁都会气死的吧” “陈嘉祯怎么跟居委会大妈似的,这么八卦,还闹到当事人面前?这也太没素质了吧” “我觉得这个视频根本就是他自己放出来的吧,不是都有技术博主出来分析了音频就是陈嘉祯的手机录的吗?结果现在又说什么有心人带节奏,真是好话坏话都被他们一家给说尽了” “贼喊捉贼,笑死我了,还强烈谴责传视频的有心人,真是我骂我自己” “陈嘉祯这种人究竟是怎么火的?唱歌唱得不行跳舞跳的不行,你说他长的有多好看吧也没有,我很好奇真的会有人脑子有坑地去喜欢这种偶像的吗?” “搞笑吗热评,喜欢偶像就是脑子有坑吗?那韩国偶像产业那么发达难不成他们全民脑子有坑?还有人家再不济也是顶流,是内地年轻爱豆第一人谢谢,我还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脑子有坑地去喜欢江时这种暴力狂犯罪者呢!” “因为他十五岁就拿了国际影帝,因为他二十五岁就拿了大满贯,因为他是国内最年轻的百亿票房演员,因为他不论是业务能力还是文化素养还是人品道德都比你那位陈嘉祯好上一百倍谢谢,以及,如果你们认为江时是暴力狂犯罪者,欢迎你陈嘉祯去告,是你们爱豆自己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告只能道歉!” ...... 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内,陈嘉祯猛地把手机往墙上一砸。 怒气滔天:“我他妈做了什么亏心事?谈恋爱犯法吗?霈霈劝架犯法吗?挨打犯法吗?道歉函也发了声明也写了,江时那个狗杂碎到底还想怎么样!” 经纪人闭目养神,面色平静:“忍着吧,这次事件会掉一批粉是没办法阻止的事情,但只要江时不在继续追究,就总会过去,我们低调一段时间,等风波平息再恢复正常活动,到时候再立个爱八卦的人设,自黑一波,江时国民度这么高,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给你增加了热度。” “我就非得这么憋屈?大不了直接公布恋情不行吗!难不成谈个恋爱我还犯了死罪不成?!” “死罪不至于,活罪难免。你的粉丝群体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少女,主动公布恋情粉丝会脱的比现在还厉害,于是你flop了,林濡霈多了一大批黑粉,她本事实力就一直被诟病,之后只会被群嘲的更厉害。” 经纪人睁开眼睛,“而且江时直接让我们去告,那么除非我们真的去告,否则不管现在我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那就他妈去告!” “你去告,首先要验伤,那么就你这点皮肉伤,告了说不定判决的赔偿还没有江时给你转的一万多。其次万一法庭传召视频拍摄者怎么办?万一真的被定锤说音频是你录的怎么办?那么你不再是一个听信谗言八卦碎嘴的蠢货,而是一个虚伪做戏的两面派。到了这种程度,基本你就玩完了。至于江时——” 她抬起头,非常冷静,“我可以告诉你,不论你采用那种报复方式,对他产生的影响都微乎其微,甚至根本不会有影响。” 陈嘉祯握紧了拳头:“究竟凭什么!” “嘉祯,这个道理从你签到我手里那天我就一直跟你说,但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在这个圈子里混,粉丝永远都只是装点门面的东西,要想真正大紫大红站稳脚跟,靠的永远是资本和路人盘。” 经纪人苦笑一声,“江时的路人盘碾压我们,背后的资本碾压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几乎处处是弱点,而他没有软肋。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 陈嘉祯阴郁地吐出一口气,什么也没再多说,捡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 “回家。” 他冷冷道,“回去问问我那个好妹妹,究竟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敢挂我的电话!” 不仅如此,还拉黑了他的微信。 “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回去?外面肯定有狗仔藏着的。” “我回我自己家怕什么。” 陈嘉祯拉开门,“而且我家老宅的小区他们也进不去。” “等下。” 经纪人喊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道,“你对谢音态度好点,我总觉得她跟江时关系不一般,要真是那种关系,她只要稍微告个状吹吹枕边风,就能让你陷入□□烦。” “告状?” 男人嗤笑一声,眼睛里头全是轻蔑,“她那样的窝囊废,你觉得她敢?” “......” “行了,走了。” . 陈嘉祯是报着一种兴师问罪的态度回家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就是他的灾难日。 那个他从来没看得起过的,只知道忍气吞声没半点骨气的继妹,竟然也敢那样对他。 ——谢音十五岁时随母亲搬进继父家。 那时候她文化课成绩还不错,高中文理分科选了理,跟妈妈说自己的目标就是考上K大。 但谢母知道她从小喜欢唱歌跳舞,校园十佳歌手还拿了冠军,有兴趣也有天赋。 所以对她说,现在家里有条件了,有梦想就去追,不要等到将来后悔。 于是谢音就勇敢转成了艺术生。 继父专门给她请了唱歌老师和舞蹈老师,培养她去上钢琴课形体课,甚至最后还在公司里为了她成立了一个艺人部。 尽管后来事与愿违,谢音的事业发展受到了经纪公司很大的局限,也因为陈嘉祯受了很多委屈。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资本的原始积累过程”都是托了继父的福,而且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让母亲的家庭关系受到更大的阻碍。 所以她全部都忍了。 直到今天。 江时跟她说了那些话,她又找经纪人旁敲侧击地核实了,发现江时半点也没说谎。 她瞬间有种被愚弄的荒唐感和愤怒感。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公司变相PUA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现过类似的十七,但总是被经纪人蒙混过去,像个完全没有分辨能力的智障一样。 直到今天突然被旁观者点出来,才让她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清明感。 谢音理清真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母亲开诚布公地聊了一个晚上。 听完她这些年的遭遇,谢母震惊的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为什么之前都不跟妈妈说?” “我是个大人了。” 谢音垂下脑袋,“要学会自己消化情绪,不能受了点委屈就回家告家长啊。而且陈叔叔,说到底,也不算是什么坏人......” “不管他是不是坏人,只要他给你脸色看了,给你排头吃了,或者是纵容他儿子伤害你了,那你都应该告诉妈妈。这样妈妈才好评判你陈叔叔的行事和人品,才能摆正在这个家的位置,才知道要怎么去对待陈嘉祯,你说是不是?” 谢音默默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所以宁肯自己受委屈。但儿女过的好不好,做母亲的可能一天不知道,一年不知道,十年不知道,却不会一辈子都不知道。万一妈妈知道时,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怎么办?” 谢母叹口气,“在妈妈心里,陈叔叔连你一根指头都比不上。我跟你陈叔叔结婚时,都已经是这么大的年纪了,彼此都有过婚姻,有过儿女,说实话感情也处不了多深,也就是各方面条件都合适,所以搭伙做个伴,所以你很不必担心我的为难。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真和你陈叔叔离婚了,妈妈也养得起你。” “......” 谢音跟母亲谈了很多。 从小时候的珍贵回忆到日后的事业发展,从陈嘉祯的性格缺陷到陈叔叔是否知情。 谈了足足三个多小时。 整整一场谈话下来,尽管母女俩都主动揭开了一些伤疤,无数次红了眼眶也忍了眼泪,但从始至终,谢母的态度都是很温柔也很平和。 仿佛从来没有吧这些事放在心上。 但谢音知道,一旦母亲流露出这样极端淡定的情绪,就说明她是真的要暴走了。 只是她没有去问母亲想要做什么或是和陈叔叔有打算。也没有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我这真的不要紧的。” 因为她觉得母亲这样会安心一点。 而不会整天都在脑子里萦绕着那种“都是我害了我女儿”的自责和愧疚。 不过她还是拐弯抹角地向母亲表示了自己现在其实过得还不错的想法。 也真是因为这样的波折,导致谢音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机会看微博。 直到她终于和母亲谈完,释怀又惋惜地回到自己房间,举起手机随手一翻—— 就看见了热搜榜上好几个跟好心人将前辈有关的,措辞震惊的词条。 她点进去看了。 看的非常膈应。 ——当然,是因为陈嘉祯。 而现在有了母亲支持得到肯定回复的谢音,说实话就像一根弹簧。 被压到一定程度后,在这一刻,彻底反弹。 于是她挂了陈嘉祯的电话,拉黑了陈嘉祯的号码。 看着网络上骂战四起,质疑声冲天。 看着陈嘉祯工作室在深夜发了一条掩耳盗铃的道歉函。 看着粉丝大幅反水,路人下场踩他,陈嘉祯整个名声和形象,都因为今天晚上的十七,而受到了极大的损毁。 按照谢音的判断,他说不定还要赔广告商一大笔赔偿费。 而这笔钱,就算他自己付的出来也肯定是陈叔叔给他出大头。 陈嘉祯是典型的在单亲家长溺爱和无条件宠护下长大的孩子,所以他蠢到家的性格缺陷,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陈叔叔意识不到,陈嘉祯自己也没有相关经验。 所以他在得到经纪人的警告后,甚至还敢用微信刷屏式的指责、威胁和恐吓来骚扰谢音。 谢音懒得给他设置消息免打扰了。 她直接把人给拉黑了。 毕竟陈嘉祯在刷屏式地骚扰谢音时,她正在和一位地位煊赫身份重要的前辈聊天。 谢音:江老师你现在没事吧? 江时:嗯,没事。 谢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江老师尽管提 江时:好的,谢了 谢音:江老师,签约的事情我决定了,我觉得,能和全老师有合作,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一个机会。 江时: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谢音:对了,江老师,有件事我想问一下您,就是......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江时:…… 谢音:江老师? 江时:你想认识还是不认识? 江时:我都可以。 第60章 眼底万颗星 说实话。 谢音是个白甜, 但她不算是纯粹的傻子。 她也是从小漂亮到大的, 也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 也曾享受过众星捧月鹤立鸡群的感受,接到过不少班草级草校园男神的追求。 对于异性的好感,她比普通的女孩子拥有更敏锐的感知度。 进了娱乐圈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像她们这种空有颜值又没有太大背景和太高人气地位的小明星, 出去随便拍个画报,都能被摄影师偷偷往手里塞名片。 以及各种通过经纪人、助理、老板来传递过来的酒局、聚会和“聊天”邀请。 这个圈子的男女关系往往没有粉丝想的那么正面。 回回参加电视台年会表演, 候场的时候,谢音都能遭遇被那种形象非常正面的无辜正气型男明星派助理过来要联系方式的经历。 所以她从来都不指望那些业务能力超强的前辈在人品上也能达到相应的level。 今天去林濡霈剧组拍团综, 最开始被江时怼的时候,她其实觉得挺正常的。 完全没有在心里引起半分波澜。 直到后来, 对方对她的态度越发和善, 和面对林濡霈、副导演以及陈嘉祯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还提出让她去客串戏里的角色。 甚至还见义勇为地帮她揍了陈嘉祯一顿——虽然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为她揍的。 甚至还替他的经纪人提出签约邀请。 条条列下来, 怎么想都不像是一个毫无想法的陌生人会做的事情。 但谢音之所以只敢在心里偷偷摸摸猜一下而不敢有太大的肯定, 还是出于两个原因: 第一,对方做的这些事情都“好”的太过了。 让她客串不是像钓小姑娘似的先问她想不想, 而是直接就把她叫过去了, 全程没有提一嘴自己的贡献,如果不是导演无意间多说了一嘴谢音自己都不会知道是亏了江时。 提出签约邀请也不是虚伪做作地暗示说“我可以帮你跟大公司拉线哦”,而是在加了微信后干脆利落地就把全惠的名片推给她了, 说“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也可以直接跟全姐谈”。 最后揍陈嘉祯的事情闹的如此之大, 他也是直接在微博上怼回去, 半点没有提到“谢音”这个名字,更没有向她问责或者邀功。 如果真的像她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大前辈一样,只是想撩撩漂亮小姑娘玩玩露水姻缘的话,江时做到这个份上,未免也牺牲太大。 第二就是,江时这个人,身上的光环太耀眼了。 首先他有钱有势有名气,有那个需求的话完全可以同时包养几个小情人儿, 其次他长的非常可以,光靠颜值身材就可以随便找个富婆包养。 谢音觉得他实在没有必要在自己身上花这么时间和心思。 所以今天晚上问出这个问题,她也是小心翼翼试试探探的,生怕自己冒犯了对方。 但是不问清楚她又心理不舒服。 毕竟今天接触下来,她对江时观感挺好的。 之后要是真签到全惠手底下,说不定会有更多的接触,如果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她甚至拿不准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和人相处。 然而谢音完全没想到的是,她会得到这样一个奇妙答案。 她甚至连对“......”和“你在想什么”这样的回复都做好心理准备了。 谢音:我......我也都可以 谢音:我就是有点好奇[挠头] 谢音: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江时:嗯 江时:我知道 手机屏幕静止了约莫半分钟。 谢音眨眨眼睛,窝在被子里不知道该发什么回去。 江时:我本来想过要瞒你一辈子的 江时:但我想了想,觉得这样对你还是不太公平 江时:所以还是说开了比较好 谢音愣住了。 这个用词,看上去怎么这么吓人呢。 一辈子。 不公平。 说开了。 ——听上去仿佛真的像有什么家族恩怨似的。 江时:方便语音聊么? 江时:我人在外面,手机打字不太方便 语音聊? 会不会不太安全? 哦不对。 是语音不是视频哈。 而且她现在还在自己家。 谢音手忙脚乱地打了个“好”回去。 然后还没来得及从床上爬起来,对面就把语音电话打过来了。 叮哩咚叮哩咚叮哩咚。 活像是什么催命铃。 摁下通话键后,手机那头传来的嗓音清朗又好听:“喂?” “喂......江前辈好。” “你好,今天过得还好吗?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不知道为什么,谢音竟然因为他过于温和的语气而感到有几分慌乱,下意识老老实实回答道:“过得挺好的,因为前辈你的提议,和家里人聊了聊,才熬到现在。” “是吗。” 男人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笑意,“那你现在是决定好了,要把自己卖给全姐了?” “是的。我的家里人也觉得,全惠姐姐这么厉害的经纪人,能看上我是我的荣幸,我不签才是蠢呢。而且我都这个年纪了,出道这么多年还一事无成,是该做出些改变了。” “那是公司不做人,跟你没有关系。你这样的金子,本来放在哪都是能发光的,偏偏摊上了星影这么家公司,连集资都能官宣错名号,公演直接放录像带,还瞒着你卡通告,你没被直接搞退圈,都算是心理素质强大了。” “......” 谢音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啊?” 男人似乎在电话那边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很疑惑,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是全惠姐姐告诉你的吗?” “不是。” 他顿了顿,平静道,“是我告诉全姐的。” “......” “我喜欢你应该蛮久了。” 江影帝语气平平淡淡,嗓音没什么起伏,说出来的话却犹如一道惊雷,炸的谢音整个脑袋嗡嗡响。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圣诞节,大半夜你在街上拍片的时候,有个很高很有型的路人跟你要了个签名。是签在运动服的袖子上的,他临走前还送了盒口香糖给你。” 伴随着他平静的描述,曾经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在脑海里浮现。 甚至包括他的运动服牌子,身高到行道树的什么位置,以及马克笔签在袖子上时悄然无声的顺滑质感。 谢音当然记得那个冬夜。 天气凛冽,穿着薄薄的衣裳跳舞时,得用最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打颤。 那个路人小哥哥塞给她的口香糖,很便宜,还是她最讨厌的蓝莓口味。 却硬生生给她带来了一份大到可以抵御所有寒风的温暖。 她欲言又止:“你......” “是的,那个路人就是我。” “......” 男人的嗓音很优越,透过电波从耳机里传出来时,带着电影般厚重的质感。 让谢音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部高票房电影。 那是江时职业生涯中评分最低被诟病最多的一部商业片,然而大银幕上,他饰演的男主角飙车行驶到海边,望着翻涌的海浪给女主角打电话时,微微抬起的忧郁眼眸和告白的低沉嗓音,还是让电影院里所有的女性观众都捂嘴喊帅脸红心跳了。 谢音也是女性观众。 当然也控制不住自己脸红心跳的原始冲动。 ——就像这一刻。 明明她真正认识江时也就那么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平时虽然知道他但连个路人粉都算不上。 但这一刻大半夜里,被他通过耳机这么“表白”,她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了满屏的粉红泡泡。 因为这种情节实在太偶像剧了,她觉得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用一种非常旁观者的角度,旁听着大影帝江时给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偶像谢音吐露心声。 心里想着“哇,这也太巧合太浪漫了吧”,“谢音真的太幸运了竟然有这么一位忠实的大佬粉丝”,但理智却仿佛金蝉脱壳,乖巧地浮出体外,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幸运又浪漫的女主角就是她自己。 男人还在继续抛炸弹:“不知道你现在还记不记得,不过三年前你们组合还比较糊的时候,咱俩也算是有过线上交流。我当年的ID应该是叫“西伯利亚小飞猪Xxx”,现在还没注销,你要是想了解的话,可以直接去搜微博号看,省得我再长篇大论跟你复述一遍了。” “......” 谢音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江时把往事和个人信息都叙述的十分平淡,仿佛只是在讲今天的天气有多好明天会不会下雪之类的平平无奇日常寒暄话题。 但听在谢音耳朵里,就是电闪雷鸣下冰雹了。 “西伯利亚小飞猪Xxx”这个ID,谢音记不住才有鬼了。 最开始出道的时候,这位粉丝是几乎整个部门工作人员都能记住的氪金大粉。 甚至还有人想要把他招揽进粉丝后援会当管理层,但被对方直接拒绝或是直接无视了。 工作人员都说,看来这是一位淡泊名利的土豪。 不想互动不想评论只想给爱豆打钱,往死里打钱。 做游戏的一定很喜欢这种玩家。 一直到后面她们团队忽地火了,越来越多的粉丝涌进来,氪金的底盘开始变得强大,且一个个都非常活跃,风头完全把渐渐“没落”的西伯利亚小飞猪Xxx给盖过去了,他们这才慢慢地忘了这位曾经的氪金大佬。 如果他们知道这位氪金大佬就是江时的话,谢音想,他们怕是倒贴钱也要把对方给死死拽住。 “其实如果你不说的话,我肯定猜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沉默良久,谢音终于开口。 寂静的房间里,少女微软的嗓音能够让人清晰的听出里头的平静和迷茫:“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说的这么清楚?” 而且还把ID给爆了出来。 明明,从他以前的行为来推断,他应该是不想把自己的马甲给揭露出来的,甚至都没打算让当事人知道自己是粉丝。 不然也不会拿“助理”来掩盖。 但突然莫名其妙的,今天晚上她就这么轻飘飘一问,对方竟然就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回答了。 谢音将心比心身份互换地想象了一下,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因为羞耻而选择保密的。 然而江时...... “我一开始确实没打算让你知道我。” 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哪条大马路上,耳旁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汽车的鸣笛声。 男人应该是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辽阔又模糊,“毕竟粉丝对偶像的爱么,搞得太轰轰烈烈也不好看,还显得有点主次不分本末倒置,你说是不是?” “......” 谢音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在江时也不是真的要她一个回答,继续道:“不过你现在马上就要签给全惠姐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会变得很多,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当个陌生人处,这时候如果你还啥也不知道,我觉得会有点不公平。” 他斟酌着说,“虽然我也不算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但追了三年你说不知道点东西也太不现实了。我要是一直瞒着你这件事,万一有天咱俩在一起了,你发现了真相,到时候不是更尴尬?你说是不是?” “......” 谢音继续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且我想了想,和粉丝追爱豆不一样,一个男人如果要追一个女人,就应该把心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让对方知道。” 男人嗓音微哑,就响在耳边,“如果我不说清楚就在这边钓鱼执法,偷偷摸摸地通过各种猥琐男方法,比如利用对你个人隐私的了解来迎合你的喜好,让你爱上我然后再装模作样地表白——这样的行为,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小偷而不是一个男人。” ......等下。 刚刚不是还在说小粉丝的心路历程吗? 怎么忽然就变成一个男人追一个女人、爱不爱我、表不表白这种危险话题了? 谢音思绪瞬间卡壳,混乱之中,下意识冒出一句:“那什么,偶像是不能谈恋爱的吧。” ...... 房间内静默了好半天。 不光是江时,连谢音都被自己的话给尴尬到摁了消音键。 闭着嘴巴和床上的□□熊大眼瞪小眼。 只觉得自己怎么那么不会说话啊脑子怎么那么笨啊反射弧怎么那么奇怪啊简直要把人气死。 妈了个鸡的。 少女偶像谢小音第一次很想对自己骂脏话。 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样继续往下接了。 就在谢音少女握着手机在脑海里自己骂自己,把自己的贬低的一无是处,绞尽脑汁地思考应该如何打破这寂静的尴尬时—— 江时终于开口了。 还是那道清朗又好听的嗓音。 因为咳嗽了几声而微微沙哑,带几分笑意,带几分鼓励,带几分真挚:“我可以等啊,三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先把想法告诉你,等你成为了真正能够自己做主的solo歌手,再给我答复也没关系。” “我不着急。” ...... 谢音静默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变得有些迷茫:“其实......我私底下的性格和舞台上很不一样,你确定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江时打断:“我确定。” 他的语气很肯定:“我不是因为追星才想要跟你谈恋爱,而是先想要跟你谈恋爱,再跑去追的星。” “......” 谢音发现江影帝说话措辞是真的很直白。 难道是因为电影演多了所以念此类台词的时候才坦坦荡荡,完全不觉得羞耻的吗? “反正,”他顿了顿,道,“如果你也经历过一见钟情的话,你就会知道我现在说的话有多么真诚。” ......啊。 这个男人说起话来怎么一套一套的。 就像曾经看电影时明明不粉江时却还是因为他塑造出来的形象而对他产生过极短暂的迷恋。 这一刻的谢音明明才认识江时一天却还是因为他说的这一大堆“情话”而红了耳根。 产生一种无可抑制的害羞感。 她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嘭!” ——这声“嘭!” 不是谢音自己发出来的。 而是耳机外卧室门发出的强烈撞击声。 女孩微微蹙眉,对着手机道:“前辈你等一等,门好像被什么撞到了,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的谢音,还没有意识到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的话她一定会把语音通话给挂断。 她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套正要去开门,就听到卧室门又是“嘭!”的一声。 非常剧烈,门颤颤巍巍的不停在抖,把人吓了一大跳。 同时还伴随着男人沉沉的怒喝:“谢音你给我滚出来!” “嘭!” “嘭!” “嘭!” “嘭!” 没完没了。 怒气冲天。 ——原来是被人踹响的。 第61章 眼底万颗星 都不用听声音。 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会在这个时间点, 跑到别人房间门口大喊大叫踹门骂街的, 整个家里除了陈嘉祯,不可能有别人了。 谢音今天刚知道了有关于这位继兄的太多“丑事”,现在正是最烦他的时候。 不然凭她的性格, 怎么也不可能会如此决绝地就拉黑微信挂电话的。 然而这个人竟然还敢在大半夜的跑过来踹她房门? 谢音脾气再好都要被他气笑了。 她伸手一转门把把门往后一拉, 侧身轻飘飘一躲,外面男人的拳打脚踢瞬间踢了空, 整个人往前一扑,踉踉跄跄的,膝盖被包带一勾, 直接跪在地上. 谢音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陈嘉祯面色阴沉地从地上爬起来。 虽然按照谢音的推断, 他应该还是挺痛的。 但他性格非常坚毅,表现出了一副完全不痛的样子,拍拍膝盖, 语气冷冷:“解释吧。” 谢音一挑眉:“解释什么?” “怎么, 有胆子挂我电话没胆子说清楚?谢音,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哪点吗?” 男人嗤笑一声,“就是像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做贼心虚, 没有一副人样。” 谢音抱着臂, 静静的地凝视着他。 “怎么, 你还不服气?” 陈嘉祯的脸上全是不耐烦, “谢音,你有话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不要跟个鬼一样畏畏缩缩的,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谢音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能活的这么自信?” 陈嘉祯有些猝不及防:“你说什么?” “就是,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迷恋你,亏欠你,会臣服在你的喇叭裤下哭天抢地,陈嘉祯,我真的很好奇,你这种迷之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谢音你......” “按理说你接受不了你爸爸给你娶后妈你跟你爸爸闹去啊,你现在也成年了,实在看不惯你就跟你爸爸断绝父子关系再也别回这个家啊,你跟我和我妈闹什么?” 谢音似笑非笑,“我妈妈是当小三了还是跟你争家产了?他们结婚的时候你亲爹亲妈都离婚好几年了,婚前协议也写的清清楚楚也没占你们家多少便宜吧?退一万步说,就算没签婚前协议那也是你爸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难不成你爸爸把财产捐给慈善机构你就跑到慈善机构门口静坐,指责人家欠了你钱?陈嘉祯,你多大脸啊。” 陈嘉祯握紧拳头:“谢音你他妈别惹老子发火。” “你发啊,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发火。冲上来揍我一顿?跑去跟你父亲告状?发微博明里暗里嘲讽我不是人?随便你陈嘉祯,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正好我也不想忍你了,你想撕破脸皮直接怼那我也奉陪到底!” ...... 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儿。 陈嘉祯握着拳头,仿佛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 搞不清楚从前向来温顺柔弱不争不闹的谢音怎么今天晚上忽然就变得如此硬气。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嘲讽道:“哦,我说你怎么今天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呢。是因为江时?觉得自己有靠山了所以终于敢做这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情了?谢音,看不出来你挺厉害啊,狐假虎威很有一套么。” 谢音猛地一惊。 当然不是因为陈嘉祯的胡言乱语,而是—— 他一说到江时,她就想起来了自己的手机通话还没关。 而且她还没带耳机开的是免提。 也就是说,刚才她跟陈嘉祯说的那些话,大概率都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江时耳朵里。 谢音闭了闭眼悔不当初。 看在陈嘉祯耳朵里,就是被戳破了心事羞愧难当。 他再次嗤笑道:“我早说我爹识人不清,他不信,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农夫与蛇,白白养了一条捂不热还反咬主人一口的毒蛇。” “你他妈闭嘴行么。” 谢音终于被他给彻底激怒了。 破罐子破摔也不去管床上还没关掉的语音通话了。 反正都已经被江时听见了这么多,现在不关说不准还能留个见证人。 她一步步朝他逼近,眼神冷冷,语气里第一次表现了明显的厌恶和怒气:“你以为你们家帮了我多少吗?你以为你父亲对我有多好吗?当年为了追求讨好我妈妈,装模作样地给我请了舞蹈老师,帮我联系音乐学院的导师,在你看来是很了不得的恩惠是不是?” “你知不知道那个导师是个什么人面兽心的变态?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好不容易从他办公室里逃出来后你父亲是个什么反应?他叫我算了。我差点被一个中年老男人性侵,跟我名义上的监护人求助的时候,他叫我算了——这句话,你能听明白吗?” “是,你父亲打着我的旗号成立了一个艺人部,但是这个艺人部究竟干了些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么。抢走我原创的歌曲给林濡霈,还反过来指责我没有团魂,瞒着我卡通告,环艺两部综艺亲自找上门点名要的我,你们死活非把林濡霈推过去,一直到沟通失败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跟我这个当事人透露过半点消息。陈嘉祯,这两件事你应该最知道内情不过了吧,毕竟你就是那个公平公正的操刀人对吗?” 谢音盯着他,口齿清晰,“除此之外,我不知道的事情说不定还更多,你摸着你那乌漆嘛黑的良心回答我,所谓星影特地为谢音成立的艺人部,真的有为我做过半点好事吗” “陈嘉祯,你敢回答我一个“是”字吗?” ...... 陈嘉祯愕然地望着她。 首先,性侵的事确实震惊到他了。 对于他这种道德卫士来说,这样的行为确实不能容忍。 偏偏受害者又是谢音而纵容者是他父亲,这让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次,他之前确实因为林濡霈卡过谢音不少资源。 但那是因为在当时的他看来,林濡霈是处于弱势方的,因为一个意外的视频爆红了,除了关注接踵而来的更多是嘲讽和谩骂。 觉得她没有实力,觉得她是个三流网红,觉得她只会撒娇卖萌油腻的要命。 他看见网上的评论和女孩子故作坚强的自我打气,才会觉得特别心疼。 而且说句实话,这个团要是没有林濡霈,还不一定能这么火呢。 林濡霈本来就是有恩于这个组合的,好资源当然是要用在刀刃上。 ——然而。 当时做的时候觉得半点问题都没有的做法,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被谢音这么清晰明了地叙述出来,竟然让陈嘉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甚至还涌起了几分心虚。 他只能下意识蹙眉回道:“如果没有林濡霈,你想过没有你们这个团......” “这种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谢音直接打断他,“既然你觉得我是沾了林濡霈的光才有的今天,所以必须要把所有的通告和机会都拱手送上才算报恩,那么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了。反正彼此都看彼此不顺眼,我看也没意义再互相折磨,只求你以后也千万别来打扰我,和你这种逻辑线自成一体的神经病沟通,我已经受够了。” “谢音!” “干嘛?大晚上的吼什么呢,别人不要睡觉的吗?谁声音大谁就比较占道理吗?那看来我对你的评价也没有错。” 她冷哼一声,“我要睡觉了,你,现在立刻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陈嘉祯站在门口,盯着她,一动不动。 “陈嘉祯,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就算要滚,也是你滚吧?” 男人指着这房子,怒极反笑,“这是我家,整栋房子当年都是我妈挑的地址找的设计师布置的家装,你一个继女,哪里来的资格赶我出去?” “......” 谢音深吸一口气。 “还有,不要以为你现在攀上了高枝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真以为江时是什么好人吗?他那种靠卖屁股上位的娘娘腔,你真的觉得他会真心实意地护着你?谢音,你不要高兴太早了,你在这边狐假虎威的,说不定人家只拿你玩玩呢。你不信?要不然你替我问问,他什么时候娶你进门?” ...... “嗤。” 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声突兀的轻笑声。 陈嘉祯下意识扭头——身后没有半丝身影。 “谢音,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没搞鬼,我听着呢。” 男人的嗓音清朗有力,让陈嘉祯终于找到了声音来源。 ——是床上那只正面朝下的手机。 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指着那只手机:“谢音你还要不要脸啊,你给老子搞窃听?” “窃听什么窃听,你以为在演刑侦剧么,也不想想就你这样的人,配么。” 男人的语气懒洋洋的,“不过你放心,刚才那段对话,我确实是录下来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的人品太好,该威胁的时候,我是一定会拿出来威胁的。” “你是谁?” “哟,陈公子忘性还挺大的呢,刚跟我道完歉现在就认不出我的声音啦?” 男人懒懒一笑,“我江时啊,就是那个靠卖屁股上位的娘娘腔,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直接说,不需要大费周章地让谢音转达。刚好我今天晚上挺精神,不困,你说多久,我都听着。” “......” 如果说一开始握拳头只是威胁,那么现在,陈嘉祯是真的有想把谢音揍一拳的冲动了。 偏偏手机那头男人语调平平:“你不是最爱录音发微博么,放心,我给你这个机会,每天截一段,天天都让你热搜一轮游,也不用你破费,我给你出钱。怎么样,大气不大气?” 第62章 眼底万颗星 大气不大气? 呵。 大气你妈啊。 ——陈嘉祯这辈子从没这么憎恨过一个人。 对于继母和谢音, 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屑和厌恶。 但对于江时, 明明他们真正有交集的时间才今天那么一天, 但他已经恨这个人恨到巴不得他去死的地步了。 这并不仅仅因为对方打了他一顿,也不仅仅因为对方在微博上diss他。 事实上陈嘉祯这个欠揍的性格,从小到大打过的架也不比小霸王江时少多少, 被人diss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但陈大公子从小长到大, 一直都是特权的照顾者。 他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摁着头认错过。 像电影里那种倒霉又懦弱的贫民区可怜虫,跪在地上, 跟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磕头道歉。 这样的屈辱,在他的自尊心上划下了无比尖锐的伤口。 让他成功在短短半天内,就对江时产生了深重的不得了的仇恨。 但恰恰是这种深重的不得了的仇恨, 让他学会了隐忍。 男人深吸一口气, 盯着被谢音抢先一步警惕地握在手里的手机,努力保持嗓音的平静:“前辈,我能不能请教一下你, 我跟你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导致你要这么整我?” 电话那头的前辈笑了:“你对整这个词是有多大的误解。我演戏也演了十年了,第一次碰见被同行偷拍偷录还卖给狗仔发通稿这种事情,你觉得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 陈嘉祯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既然前辈已经认定视频是我偷拍的, 我就不多解释了。不过我想知道的是, 在这件事闹到微博上之前, 今天下午在影视城, 应该是我和前辈的第一次见面吧?我记得当时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触怒前辈你,你究竟为什么要对我如此.....” 他斟酌片刻,用了一个十分严重的词:“痛下杀手?” 这会儿,江时已经买完夜宵上了车,把腿搭在车台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剥粽子叶一边问:“你很想知道?” “很想。毕竟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打......” “你在想什么呢。” 江时打断他,啼笑皆非,“当然不是平白无故了,我平白无故跑大街上打人做什么?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闲着没事干就开始找人麻烦吗?” “......那究竟是为什么?” “你真这么想知道啊。” 男人的语调懒洋洋的,“那行吧,看在谢音的面子上,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前辈你说。” “第一,你徇私舞弊,因为一己之私就毁人前途。谢音好好一姑娘,没招你没惹你,就因为亲妈跟你爹结了个婚,就被你四处找麻烦,大好前途你说毁就毁,没有半分羞耻心,还言语侮辱,精神贬低,做出来的事情比PUA渣男还没有下限,无耻至极。” 陈嘉祯张张嘴:“我.....” “第二,你表里不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业务能力不行也就算了,还虚立人设,引导舆论,瞒着粉丝谈恋爱,引诱未成年粉丝不上学专门去攻击跟你那位小相好有竞争关系的女艺人,简直就是社会毒瘤。” ......陈嘉祯都听懵了。 这他妈有这么严重? 而且他什么时候引诱未成年粉丝不上学了? “第三,你护短护的毫无底线,无视法律法规,无视事实真相,开口就是污言秽语,不分青红皂白,肆意辱骂那些无辜路人,侵犯她们的名誉权,对她们的自尊心造成极大的损害。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要跟那个个林濡霈一起去蹲监狱大牢。” “......” 陈嘉祯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觉得江时根本就是在胡言乱语,用各种似是而非的句式来污蔑他,更何况—— “这他妈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愤怒的整张脸都变形了,语气暴躁的就如同即将喷涌而出的火山口岩浆:“别说老子压根没做过这种事,就算老子真做了,那跟你又他妈有什么关系?我毁你前途了吗?引诱你了吗?侵犯你的名誉权了吗?!” “你是没有对我做什么。” 江时弯弯唇 ,优哉游哉吃着粽子,“但是我正义啊。” 他气定神闲,慢条斯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想想,我这样方正不苟又古道热肠的人,看见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不是不能忍?是不是应该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帮娱乐圈铲除你这颗毒瘤?” “......” 毒瘤你妈。 陈嘉祯觉得自己真的太愤怒了。 他手里揣着手机,本来都重操旧业开始录音,但是现在一路听下来他都录了些什么? 他妈的就录了个寂寞。 陈嘉祯握紧了拳头,眼睛猩红,只觉得心里的怒气快要把五脏六腑都给烧干净了。 但他完全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泄。 于是忍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里的手机往地上狠狠一砸,同时抬脚踹了卧室门一脚。 “嘭!” 声音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夜晚里经久不息。 把没做好心理准备的谢音都吓了一跳。 男人狠狠咬着牙,低声骂了句脏话:“操他妈的,老子就不信.....” “你不信什么?” 一个熟悉又威严的中年男声忽然打断了他。 不光是陈嘉祯,连谢音也愕然地抬起头。 果然,门外走廊上,正站着她的继父。 也就是陈嘉祯的父亲。 陈父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眉目肃穆,望着着陈嘉祯:“大晚上的,你又跟你妹妹闹什么?” “我闹?你不如问问你的好女儿做了什么......” “我不需要问她做了什么。” 陈父看也不看谢音一眼,只盯着自己的儿子,“我只知道每次无理取闹惹是生非的都是你,你妹妹已经对你够容忍了,陈嘉祯,你不要不知好歹。” “......” 陈嘉祯满腹的委屈和怒气无处宣泄,又骂了句“操他妈的”。 陈父没理他。 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好半晌才转头望向谢音:“谢音啊,你不用搭理他,他这个人什么性格你也知道......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这次别跟他计较,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谢音什么都没说,抬眼和他对视三秒,安安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陈父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皱起眉头:“陈嘉祯,跟我来书房。” “爸!” “你要还认我是你爸,就给我滚过来!” 陈嘉祯不可置信地望向自己父亲,这才发现,父亲的脸色凝重的不可思议。 看向他的眼神满是不容置喙的严肃。 这样的神情,只有当年他反对父亲娶谢音母亲时,才出现过。 而那次,不论他怎么吵怎么闹,父亲都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更何况如今,陈嘉祯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感情用事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了。 他知道再执拗下去,对自己不会有半分好处。 于是垂下眼眸,沉默半分钟。 而后捡起地上的手机,朝父亲走过去。 “那谢音,人我就带走了,这么晚了,你好好休息。” ...... 陈嘉祯其实并不知道今天晚上父亲的态度为何会变得如此严肃。 难不成是因为他闹上热搜的事? .......可是父亲向来都不管他在娱乐圈的行为。 甚至恨不得他赶紧出事退圈,就可以回来继承家业。 而且刚才面对谢音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陈嘉祯的错觉,他总觉得从父亲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讨好和愧疚。 愧疚也就罢了,讨好? ......一定是他听错了。 正当陈嘉祯在脑子里想着这些纷杂疑团的时候,他无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了前方的继母。 端着水杯从楼梯上缓步上行,看见他们,拢了拢身上的针织披肩,礼貌点头致意。 非常生疏的样子。 陈父微微上前一步:“你......” “房间里饮水机没水了,我下楼倒水。” 谢母弯弯唇,笑意浅浅,“你们做你们的事,不用管我。” “......好。” 陈父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那你好好休息。” “我会的。哦对了,”谢母笑容依然很优雅,语气也轻轻缓缓的,“我晚上觉浅,这个点了也不好等你,要不然你跟你儿子聊完就去客房睡吧,可以吗?” “可以的,我都可以。” ...... 陈嘉祯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继母的背影和被利落关上的卧室门,转过头:“爸,她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她没发疯。” 陈父语气淡淡,带几分倦意,“是脾气太好忍你太久了,所以连我也忘了,不仅我的儿子是儿子,她的女儿也是女儿。” “爸......?” “你跟我来书房谈吧。” . 对于陈嘉祯和他亲爹在书房里究竟谈了什么,谢音是不知道的。 但得益于这场谈话,她难得过了几个月的舒服日子。 连续几个月,陈嘉祯看见她时都不声不响,甚至主动避开,完全没有了曾经的嚣张。 谢音悄悄问过母亲。 母亲却说:“他就该这么对你!以前是我想岔了,我没要你继父半分钱,正正常常结个婚,难道他儿子就高人一等不成?我都四十几快五十岁的人了,还要活得这么低声下气的,还不如直接离婚算了。” 于是谢音就乖巧闭上了嘴巴。 更何况这段时间她是真的忙,也没空去管陈嘉祯那边的事情。 有了公司老总大开绿灯,谢音的经纪约解的很顺利。 环艺那边的人都因为星影难得的好说话而感到有些惊异。 谢音签到全惠手底下的第二个月,环艺正式官宣,她嫡亲的师兄江时立马就发了条微博表示祝贺。 嗯,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祝贺。 就只是转发了签约的官方微博,然后附了一句加油和一个太阳的表情包。 比起环艺其他艺人正儿八经的欢迎微博,他这两个字加表情包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 但对于江时来说,已经难得的不得了了。 江时并不是一个喜欢提携新人的人。 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为同公司的师弟师妹发过什么宣传博。 谢音是第一个。 而且他新电影的主题曲,演唱者就是谢音。 江时主演的电影欸,环艺还参与投资了。 竟然让一个爱豆来唱主题曲,这简直就是破天荒的稀罕事。 于是除了几个月前的陈嘉祯外,谢音成了第二个和江时同时在热搜上呆了足足一整天的偶像派爱豆。 “哇,这个谢音什么来头啊,竟然能让江时都屈尊纡贵地给她做宣传?” “是不是林濡霈那个团的团员啊?名字很熟悉的感觉。” “是的是的!时代少女队长谢音,可甜可盐实力主唱了解一下,入股绝对不亏!!” “呜呜呜哭了,这么多年妹妹终于签了个好公司,垃圾星影,毁了她多少年青春啊。” “天,江时亲自转微博宣传?牛逼了。这应该是江时第一次为自己家公司的艺人打广告吧” “正常,谢音不光是签到了环艺,还签给了全惠啊,这不就跟江时是同一个经纪人了么,那相当于嫡系师妹啊。” “那时代少女这个团怎么办,就解散了吗?” ...... 江影帝的流量是庞大的。 几个月前和陈嘉祯那么一遭,搞得对方到现在也没缓过气来,但凡有个公开活动,底下必定有一大批的讥讽。 粉丝净化都净化不过来。 而现在只是转了个微博,就让谢音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 难怪人家都说,有江时这么个大杀器,环艺只要肯花心思,绝对能捧出个比陈嘉祯还厉害的顶流来。 当然,这时候的谢音,也没想到,自己第二次上热搜,竟然隔了不到一天时间。 因为全姐帮她接了个歌唱节目的通告。 听说参赛选手除了她之外,都是以实力出名的solo歌手,像她这样唱口水歌的“唱跳型爱豆”,本来是根本拿不到参赛资格的。 但谁叫全姐人脉广大呢。 于是这个节目的参赛选手名单公布后,谢音又再次上热搜了。 还力压了其余一众选手高居热搜榜第三位。 原因有二。 第一:前天江时带起来的那股风头还没散去,她以偶像的身份参加这个节目确实很稀奇。 第二:她的队友,时代少女里最红的成员林濡霈,也参加这个节目了。 只不过谢音是以“歌手”的身份参加的,而林濡霈是以“歌手助理”的身份参加的。 营销号用的标题十分引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少女组合内令人心酸的对比” 都不用去仔细思考,谢音完全能预料到,这条新闻下,将会有多少林濡霈的粉丝过来激情开麦。 全惠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用管,既然你要当歌手而不是爱豆,那就以实力说话。” 他们这会儿就在江时电影后期配音的录音棚内。 谢音之所以过来,就是来录主题曲的,顺便探一下师兄的班。 江师兄在旁边翻了一页剧本,笑眯眯地抬起头:“是啊,努力成为有实力的solo歌手,到时候想谈恋爱谈恋爱想结婚结婚,咱们不跟他们做一路人。” 既然他们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心酸的对比。 那就把它制造的更心酸一些吧。 第63章 眼底万颗星 说实话, 自从谢音和星影解除个人经纪约后,她就再也没跟林濡霈见过面了。 毕竟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团活动,她们俩就是纯粹的同事关系, 一旦没有了业务合作,又不在同一家公司,不见面当然是很正常的事情。 其他的几位队友倒是还见过一次。 因为一位队友生日, 所以聚了个餐,林濡霈因为拍戏没法到场,就专门录了一个祝福的视频送给队友。 经纪人在旁边举着手机拍reaction,然后把祝福视频和reaction一起上传微博。 林濡霈的粉丝们声势浩大地跑过来呜呜呜, 说宝贝在山里拍戏都瘦了一定要好好吃饭呀,段落尾还不忘客气又礼貌地附带了一句祝寿星生日快乐。 只是满屏的“濡濡”, “霈霈”,活像是林濡霈才是那个寿星。 这种事情在娱乐圈内很正常。 谁红谁就是王道。 也不能因为林濡霈的粉丝数量多, 就说对方故意来砸场子。 但寿星当事人还是很不高兴, 当天晚上就另拉了一个微信小群吐槽:“我现在是真的不乐意和那位小公主扯上关系, 好好过个生日, 被她这么一搞,倒像是她的粉丝慰问大会, 我糊我活该呗。只是她红她的, 能不能不要总是来吸我们这些小糊咖的最后一滴血啊?一点过生日的喜悦都没有了,真烦。” 其他几位队友纷纷在底下附和。 或多或少都表达了自己对林濡霈的不满。 只有谢音回了句:“那就好好练习, 只要够努力总会出人头地的, 到时候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吐槽的群情激昂的群仿佛顿时被按了暂停键, 过了好久才有人回道:“是,队长说的是,好好练习!” 谢音估计是他们又另外开了一个小群开始共同吐槽她和林濡霈了。 不过她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队友包括林濡霈当成是竞争对手。 就像全姐整天告诉她的那样:“有必要的团活动可以参加,但千万别把你的那几位队友太放在心上,你要走的路和她们都不是一条,以后注定不会有太多交集。在她们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是你自己浪费自己的时间,在内地,Solo歌手比女团的竞争激烈多了,你可千万别嫌自己的对手不够多。” ——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这姑娘一个想不开就走偏了。 毕竟谢音之前的遭遇她也清楚。说实话就算换做是她,也做不到轻飘飘地就把跟陈嘉祯和林濡霈的恩怨放下。 但谢音做的很好。 当断即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犹豫,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大大的果决,让全惠这样见惯了风雨的人都难得吃惊了。 谢音握着歌词本冲她粲然一笑:“因为我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知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和我想要拿在手中的东西比起来,这些旧怨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所以我宁愿把时间花在写歌练歌上,也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真要报仇,也要等自己够强大的时候才动手。 ——当然,为了避免经纪人又想东想西的开始担心,最后这句话,谢音并没有说出来。 而且这句话,也是江时告诉她的。 男人嚼着口香糖吹泡泡,姿态懒散:“你以为我真的是单纯想揍陈嘉祯才去揍他的吗?当然不是了,我是知道我能揍得过他我才去揍的。” “别浪费时间跟对手扯皮,一击必中,做个幸运的莽汉,这就是最聪明的傻白甜处事原则。你想当傻白甜女主还是恶毒女配?......这就对了嘛,真聪明。” . 总而言之,在经纪人的耳提面命和江师兄奇妙的心理疏导下,谢音小师妹早就把往事前尘都抛之脑后了,开始专心走自己的事业线。 全惠姐是个神通广大的经纪人,哪怕带惯了演员,在音乐方面仍然有令人吃惊的人脉。 国内顶尖编曲家,地下rap大佬,情歌天后,华语音乐著名原创歌手......签到环艺来之后,公司没有很频繁地让她去上基础的声乐课,反而带着她拜访了很多国内外的著名音乐人,让她见识他们是怎么工作的,和他们去交流去学习,像一块海绵一样不断地吸收新知识。 短短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谢音觉得自己真的学到了很多。 难怪人家说,只要有一丝被重视被捧的机会,都要尽量签大公司。 某种程度上,大公司能给予给你的资源,是小公司完全提供不了的。 《音乐之声》节目录制的那天,全姐怕她紧张,在旁边叨叨絮絮像个老妈子:“千万别紧张,稳住我们就赢了。这段时间来我们接触过的音乐人都说你是有灵气有天赋的,证明你在这条路上确实是有广阔的空间可以发展,明白吗?我们来参加这个节目,不是为了赢,只要让观众发现你,对你改观,我们就是大获全胜了......” “全姐,我知道啦。” 谢音苦笑不得,“你都已经说了快一万遍了。” 本来以为全惠是什么雷厉风行的社会女精英,在签约前还惹的谢音忐忑了好一阵。 接触久了才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一位爱操心爱唠叨的慈祥老妈子。 “行,那接下去我就不陪你了,你好好录制,千万别紧张啊,稳定发挥就行。” “好的好的。” 《音乐之声》这个节目是有自己配置的助理的。 可能也是为了录制出来更有看点,每位歌手的助理也都是些有一定名气的经纪人、小演员、小偶像之类的。 比如之前早就引起过热议的林濡霈。 又比如配给谢音的这位助理。 名叫简瑜蓓,是电视台的主持人,很活泼很娇小的一个女孩子,谢音全当同事处,相处的也比较愉快。 最起码不会冷场不会没有话题聊,这对谢音来说就已经很足够了。 投不投缘人品怎么样之类的,她完全不care。 ——当然,谢音还是太年轻。 忘记了这个节目里有林濡霈。 任何事情但凡和林濡霈以及陈嘉祯这两位主扯上关系,就一定会变成无比复杂。 这是上天注定的奇妙化学反应,谢音有一段时间没跟这两位煞星接触了,疏忽大意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只能怪自己考虑事情还适合不够周全。 事情的开头是这样的: 今天上午彩排,谢音排在最后一位。 等快轮到她时,其他选手包括很多工作人员都去吃午饭了,舞台下方空空荡荡,看不见多少人影。 谢音在旁边老老实实候场时,她助理简瑜蓓就跟她聊了起来。 说是刚才去上厕所的时候,在厕所里碰见了林濡霈。 谢音和林濡霈早上的时候就见过面了,淡淡点了个头就擦肩而过,态度显得很是疏离。 对于一对同团了三年多的队友来说,这样的问好方式显然不正常。 简瑜蓓也是个爱脑补的机灵人,顿时就推断出了谢音和林濡霈之间的关系不会太好。 于是这会儿说起八卦,也显得很是肆无忌惮:“说真的,我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说话这么嗲的人欸,你都不知道她打电话的时候那个声音有多做作,我的天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说男生真的都喜欢这款吗?不会慎得慌吗?” 谢音对这种话题不是很感兴趣,随口回了句:“每个人审美问题吧。” “唉,反正我是真受不了......而且后面她一挂电话,整个声音又正常了。我本来以为她就对她男朋友装装嗲,没想到后来看见她在鱼老师旁边也是这副鬼样子,看来直男是真的分不清楚真做作和假萝莉。” 谢音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正好台上前一位选手彩排结束轮到她了,她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转头。 林濡霈就站在视线正前方,舞台旁边的阴影处,穿着一身汉服披散着长发,像一个女鬼一样哀怨地看着她。 谢音有一瞬间是真的被她奇异的造型给吓到,愣了半分钟,才在工作人员的呼声中回过神来。 冲对方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就摘下帽子匆匆跑上台。 她本以为这只是个不重要的小插曲。 况且林濡霈离她们的位置也不算近说不定压根就没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呢。 没想到下午节目正式录制前,谢音在助理的带领下去各位前辈的房间问好。 走到林濡霈辅佐的那位前辈时,她柔声恭敬问完好,躬着身,好半天。 没有听到半点回应。 她的身子僵了僵。 鱼正平,七十年代生的老歌手。 年轻时不温不火,但也算是有传唱度很高的代表作。 谢音和他素不相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遭遇这样的冷淡——就当是她思想狭隘吧她总觉得和林濡霈脱不了干系。 果然。 “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哦,那年纪轻,确实不懂事。” 鱼正平坐在化妆椅上,嗓音厚重而威严,“但你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就要懂规矩。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在背后碎嘴鬼鬼祟祟搞小动作的人。很多好好的工作人员,就是在你们这种小姑娘的闲言碎语里名声全毁了的!” 谢音抿抿唇,躬着身没有说话。 旁边的简瑜蓓却忍不住了想要争辩:“鱼老师......” 然后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谢音轻轻拽了一下。 女生往前一步,恭敬道:“鱼前辈对不起,是我们轻浮了,冒犯了您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跟我道歉,你也没冒犯我。你要是真心实意想道歉,就跟濡霈妹子道歉,她才是那个被你们攻击的体无完肤的可怜人。” ......也不知道这个年代出生的艺术家说话是不是都有这种琼瑶风的调调。 听在谢音耳朵里,让她心肝都颤了颤。 但她的态度还是很温顺。 并且体贴地迁就了老人家的用词习惯。 走到林濡霈面前,低头,鞠躬,语气诚恳:“林老师,真的对不起,都怪我们说话没个分寸,冒犯到您真的罪大恶极,我给您道歉,我们以后一定会注意自己的言行的” 林濡霈往后退了两步,慌忙摆手:“没、没关系的.....” 看在她们“还算有诚意的份上”,这件事情就这样轻飘飘带过去了。 谢音没放在心里,简瑜蓓却气的要死:“这算什么?不满意光明正大说出来,背后告黑状算什么本事?我真是!怎么会碰上这样不要脸的绿茶啊!......谢老师,对不起啊,都是我连累了你。” 谢音看她的处世态度,就知道她家庭条件或者背后靠山肯定不错,所以哪怕知道自己得罪了林濡霈时,才会半点都不在意。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没事的,只是道个歉而已。” 真要报仇,也得等到自己实力够强大了再动手。 “别浪费时间跟对手扯皮,一击必中,做个幸运的莽汉,这就是最聪明的傻白甜处事原则。” 百战百胜小霸王江时说的话,必定是金玉良言。 她决定要把它当成是自己的座右铭。 谢音和节目组协商沟通后,选的歌是一首民谣。 自己改编,加了一点歌剧的风格,变调很多,现场听起来更痛快。 虽然原曲也很有韵味,但她这样的新人歌手,想要“一鸣惊人”,炫技是必不可少的部分。 谢音是倒数第三个出场的。 节目组的造型师和化妆师审美都很好,给她选了一条黑色的吊带小礼服,搭配一条从手背延伸至胳膊的银链臂钏,视觉效果非常惊艳。 林濡霈从台下往上看,看见谢音就站在聚光灯下,红唇黑发,礼裙摇曳,皮肤极白。 前奏响起,女生微微垂了眸,握着话筒,神情静谧。 她觉得自己好像打从认识谢音以来,就没有看见她这么耀眼过。 她一直知道谢音唱歌很好。 但她从未想过谢音会唱的这么好。 轻声时宛若呢喃,拨动心弦。副歌部分声音悠扬,一下就把整首歌的情绪给拉了起来,旋律盘旋往上,她不仅稳,还唱的十分有感染力,嗓音的穿透感极强,身边没有工作人员不是沉浸在歌里的。 尤其是最后的高音部分,技巧华丽,层层渲染,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几乎现场所有的观众都纷纷起身鼓掌。 从一个实力派唱将嘴里唱出这样的歌声,或许不稀奇。 但从谢音这样——每天在舞台上比心做wink,念着“明天要穿红色舞鞋去见你,问问你究竟爱不爱我”——的爱豆嘴里唱出这样的一首歌,称一句“惊艳”完全不为过。 林濡霈恍恍惚惚地听着观众的掌心,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儿迷茫。 她感觉她对谢音的认知,好像出了极大的偏差。 在谢音之后登场的恰好就是老前辈鱼正平。 年轻时是唱流行歌的,在那个年代也是属于“口水歌歌手”。 小红过几年,很快就过气了,这次来参加这个舞台,想必也是抱着翻红的目的来的。 但经过刚才谢音那么强烈的感官刺激,鱼正平的情歌,就显得有些淡了。 从观众们小了八个力度的掌声中,完全可以听出端倪。 果然。 《音乐之声》第一场录制,歌手舞台表演结束,根据观众投票和评委评分,得出最终排名。 排名最低位者,立即淘汰。 谢音是第二个被报到名字的。 “谢音。”主持人握着台本,深吸一口气。 林濡霈在下面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第三名。” 而后猛地落地。 因为砸的太狠,还有一丝怅然若失的痛感。 林濡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低落。 按理来说,谢音拿了一个好名次,她应该为她高兴才对啊...... “现在就剩第八名和第七名了。按照赛制,第七名晋级下一轮,第八名淘汰出局。” 主持人顿了顿,“那么我们现在直接来公布第八名。” 他翻了一页台本,看着台本上的字迹,等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鱼正平。” 年轻时没能大放光彩期待中年翻红的情歌老王子鱼正平老师,终于还是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在这场群雄争霸的收视率王者歌唱节目中,黯然退场。 于是这也就导致,节目名单官宣时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林濡霈小助理,也成功地、轻松地、迅疾地,完成了自己的助理一轮游。 按照节目的规定,她的录制,将和她带的歌手一起,止步于此。 第64章 眼底万颗星 这期《音乐之声》是在周日晚上八点播出的。 因为和一部大热电视剧的大结局撞上了, 所以守着电视看直播的人并不算特别多。 而在这其中, 虽然谢音最后只拿了第三名, 但引起的热议却是最多的。 节目组好像也有要拿她当话题点的意思,还专门为她买了个热搜位。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超越“谢音第三”这个金钱热搜的竟然是“谢音臂钏”。 一个和音乐毫无关系的词条, 从最下方直蹿上来,没多久就跑到了第九名。 “看了节目就立马来搜微博了, 谢音手臂那个太链链也太好看了吧, 求万能的姐妹们给个同款链接。” “我天, 音乐之声里面谢音的造型太惊艳了,话说她皮肤怎么能白成这样啊,那个臂钏戴在她手上简直好看上天了。” “说实话, 这个臂钏,也就谢音这种细胳膊细腿的才戴的好看,我戴起来估计就跟被警察绑住的劫匪一样,妥妥的买家秀跟卖家秀区别。” “我的妈耶,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谢音长的那么好看啊,戴着那个是臂钏还是什么, 跟仙女一样!太好看了!太仙了!” “看完音乐之声最大的感受, 谢音太美了,造型绝了,明星和素人果然是有壁的。 “谢音想演戏吗?签到环艺来应该是要演戏的吧?救救你师兄江时吧!《长觉》里诸梨的选角我真的是醉了” ...... 对于自己“出征”的第一步战役, 谢音当然也很在意。 所以节目播出的第一时间, 她就开始心不在焉地搜微博看评论, 哪怕进了录音室,还是忍不住要掏手机。 节目是上星的节目,网播版要晚两个小时才能出来,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是微博用户讨论的高峰期。 点进话题一路看下来,基本很少有抨击辱骂或者反对她的,大多都是正面的评论。 但谢音还是有些郁闷。 “怎么全是在夸我漂亮穿的好看的。” 她从录音房走出来,叹了口气,“就不想讨论讨论我唱的怎么样嘛。” 江时从旁边探过来一个头,瞅了瞅她的手机屏幕。 正好划到一条微博,上面有截下来的视频截图,谢音站在舞台聚光处,微微低了头。 他颔首道:“确实挺漂亮的。” “......” 他这话说的自然而平淡,仿佛只是一句随口而出的礼节性夸奖,却让谢音一下顿住了后头的所有话。 眨了眨眼,低下头,脸颊眼下浮出半层浅浅的绯色。 全惠刚好瞟到这一幕,简直要被这个企图用感情阻碍她艺人事业发展的前合作同事气死。 她开始很没眼色地开口赶他:“那什么,江老板啊,谢音要录音了,你快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她录呗,我不吵她。” 江时歪在录音室的沙发上,翻了一页剧本,“这里温度舒服,我看会儿剧本。” “......” 全惠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拽他,一边装模作样地念叨,“旁边还有间录音室,还安静,适合你看剧本,我去给你开空调,走走走。” 江时有些无奈:“姐,你不用这么翻脸不认人吧。我这么有用的工具人,你确定就要这样对我?” “那你倒是发挥出来啊。” 全惠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手机拿来。” “干嘛?” “给你小妹妹用,怎么,刚才还跟我夸海口,现在你就不舍得了?” 江时眯眯眼,将信将疑地把手机递给她。 然后就看见他前经纪人径自点开微博,用他的账号转发了谢音唱歌的视频片段。 “江时V: 我的天哪,唱的可真好听啊。 小小的身体藏着大大的能量,简直就是天籁之音。每一句歌词都融入了让人动容的情感...... 听完我都泪目了,嗯!要去刷第六遍《音乐之声》了![转发微博]” “......” 江时闭了闭眼,实在无语,“姐,你确定这是在她做宣传不是招黑?” “我夸一下不行啊。” “行,非常行,但是拜托你像本人也装的像一点好不好,江时是这么说话的吗?” “......” 但是发都发出去了。 现在粉丝追星都有瞬时提醒功能,发了又删只会更尴尬。 还不如就破罐子破摔了。 果然—— “哥,你是疯了吗?” “?哥哥你被盗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你是不是被盗号了?” “江时你喝醉了吗?” 江时慢悠悠地叹口气,挑了最高赞回复:“全姐抢我手机发的。”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全妈太可爱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惨了” “性感江哥,在线奶娃” “没料到我时哥也到了要奶孩子的时候了真是时光荏苒哈哈哈哈哈” “这个小姐姐是谁啊?全妈新签的新人吗?” ....... 虽然江时哥哥的发的宣传博因为太不符合本人人设而引起了一番激烈的嘲笑和讨论,底下几万条评论里,一半多都没有提到谢音。 但是江时哥哥的超高流量体质还是为谢音带来了不少关注。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也总算是放在了谢音的歌唱实力上。 “哇!全妈眼光果然好,谢音也太漂亮了吧!现场也好稳!看我又发现了一个什么宝藏小姐姐!” “天,唱的是真好,比原版多了几分悲凉感,有音源吗?想下着听。” “谢音是音乐专业的歌手吗?唱腔真好听啊,关键虽然改变的很华丽,但技巧完全不会喧宾夺主,改编的老师真牛逼” “震惊!这是现场吗?是谢音的现场吗?天哪,我第一次知道谢音唱歌唱得这么好,之前组合写的歌也太浪费她的声音了吧” “完全打破了我对她的印象,这么厉害又漂亮的小姐姐为什么没火!反而是那个林濡霈......不说了,省得又被她粉丝追着骂” ....... ——虽然从总的大局来看,各大转发号评论区内讨论的最多的还是谢音的美貌和造型。 而且节目里除了歌手谢音,还有小助理林濡霈。 她们俩同一个团的团员,在如今这样尴尬又奇妙的身份对比下,不可能没有人提。 最开始,讨论还没有变的很热闹的时候,大多还是粉丝的控评和安利,到后面路人也掺和进来,评论区就变得非常好看了。 “因为谢音的现场,我兴冲冲地去听了她们组合之前的歌,emmmm,好奇心使我点进去,求生欲让我退了出来” “那个林濡霈天生就是这样说话的吗?娃娃音又不像娃娃音,听着真的好别扭啊,想故意捏着嗓子说话一样” “我一直以为时代少女整个组合都是林濡霈这样的风格,今天才知道是我误会了” “刚听完时代少女的歌回来,我想说.......姐姐你solo不好吗?为啥非要组组合?太别扭了,这种低端玩家群,再大神也救不起来吧” “听完姐姐solo现场,我真的想说,在时代少女的那些年,姐姐你真的受苦了” ...... 说实话,时代少女也并没有评论里嘲讽的那么差劲。 都出道这么多年了,歌曲也上过热销榜,撇开谢音不谈,除了林濡霈是真的救不回来,其他几位团员,还是能达到女团的基本水准的。 而林濡霈也不是因为唱歌跳舞实力好才火的。 她首先是因为身材好,御姐身萝莉脸,撒娇可可爱爱,吸引了一批宅男粉。 而后上综艺,还算有梗,吸引了一批路人粉。 又时常发cosplay装,大胸萝莉的造型,又吸引了一批二次元粉。 这才成为了组合内最红的一位成员。 但是由于谢音的这场solo实在超神,对比之下越发显得团体现场唱的垃圾。 而许多女孩子慕名去观赏了那个让林濡霈在短视频平台爆红的直拍视频,看回来都纷纷表示这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 ......也正常,毕竟是三年前的流行了。 而且确实,有点,稍微,网红了。 再加上很多人在抨击林濡霈的时候,又顺带抨击了一下直男的审美,基本类似于“宅男审美我真的欣赏不来”、“直男都喜欢这么矫揉造作的女生的吗?”,用词确实不是很客气。 于是被林濡霈的粉丝抓住了话柄,开始激情反攻,说他们侮辱直男、宅男、二次元群体。 .......粉丝们永远不明白一个道理。 在大势所趋下的群嘲下,控评和安利永远是最低端的做法。 更别说还试图有组织有纪律地骂回去了。 这只会激起旁人更大的反感,彻底厌恶上爱豆本人。 有的时候,哪怕评论里全是嘲讽,粉丝也最好闭麦,说不定还能引起路人的怜爱。 而一旦开始无休止的骂战,这个爱豆的风评就会开始一点点下滑,下滑。 就像林濡霈现在的状态。 “粉丝别安利了行么,很尴尬欸,你们正主是个什么水平你们自己心里难道没有逼数吗?” “这是谢音的cut,怎么这么多林濡霈的粉丝在控评?烦不烦啊!” “我真的去听了一下,唱的简直车祸现场,粉丝是怎么有勇气跟路人安利的,我不懂,她们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偶像唱的好吗?” “我就说了一句林濡霈唱的不好听,粉丝追着我骂到现在?林濡霈粉丝脑子真的有病吧,这本来就不好听啊,跑调都跑到天上去了,还要我昧着良心夸吗?怎么不跟自己队长学一学” “我没侮辱直男审美的意思,但我真的想问,单纯客观从长相上看,林濡霈除了胸大一点,还有哪里长的比谢音好看的吗?” ....... 这天晚上,不仅歌手谢音被夸上了热搜榜第二——第一是电视剧大结局——连她的队友林濡霈小助理也被骂上了热搜。 说实话,这种路线发展,是谢音完全没有料到的。 她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跟林濡霈和陈嘉祯这俩扫把星扯上关系。 ——原谅她用词过分了。 但她是真心实意,狭隘心肠地觉得,陈嘉祯林濡霈这对小情侣就是自己生命里的扫把星。 每次和他们发生什么牵扯,倒霉的都是自己。 如果倒霉的不是自己。 那么挨骂的那个就一定是自己。 “他们还敢骂你?” 听完谢音言之凿凿的推论,江时嗤笑一声,“他们脑子有坑吧。自己没实力被群嘲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反正每次就是......” 谢音举起兜里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林濡霈。 她叹口气:“你看吧。都不用猜的,简直就是固定选项。” 江时蹙蹙眉,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划开接通建。 里面立马传出一个愤怒的熟悉男声:“谢音你不要太过分......” “啪。” 江时面无表情,直接摁下挂断键。 第65章 眼底万颗星 看着他干净利落的动作, 谢音眨了眨眼睛:“你就这样直接挂掉吗?” 江时手里还握着手机没还她, 躺在沙发上翘二郎腿的姿势显得很无辜:“不然还要听他继续讲废话嘛。” “可是我觉得他会继续打来的。” “那就把他拉黑。” 谢音想了想, 道:“你不了解陈嘉祯这个人。” 她斟酌着用词:“他是那种,很天凉王破的霸总。” “嗯哼?” “就是, 如果他觉得有人对不起林濡霈, 冒犯了林濡霈,伤害了林濡霈, 他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 三天三夜不睡觉也要把那个人抓回来给林濡霈赔罪的。你能明白吗?就是那种“你若伤她一分我便屠你满门”的深情和霸气。” “我完全能理解。” 江时小粉丝儿点点头, 面不改色心不跳,“因为我也是这样深情和霸气的人,也会为心爱的偶像和对象杀尽天下人。” “......好。” “不过我没明白的是,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哪里对不起、冒犯、伤害了林佩佩了吗?” 谢音沉默片刻:“可能我唱歌唱的太好了?” “唱歌好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林佩佩每个都要去battle一下吗?” “......你不要每次都故意叫错人家的名字,这样很幼稚欸。” 男人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就是故意的。 并且下次还敢。 谢音无奈地伸出手:“手机还给我啦。” “那你不要接哦。再打来就拉黑。” “我不接。” 女生乖乖保证完,拿回手机,然后开始翻通话记录, “我打回去跟她说清楚。” ??? “谢音你是不是今天吃太饱了......” 话说到一半, 忽然想到面前这个傻姑娘是自己爱豆,江时忍气吞声,巧言令色, “谢音, 你是不是今天脑子供氧不足了?” “哎呀, 你真的不懂陈嘉祯这个人啦。很多事情如果我不跟他讲清楚的话,他就会一直像个神经病一样纠缠我的,到时候麻烦的还是我自己。” “那你觉得,你能跟他说的清楚么?” “我当然觉得我跟他说不清楚。” 谢音已经点下回拨键了,抬起眼眸,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把道理讲给林濡霈听。” 她一按下回拨键,电话打通都没响到第二声,就被那边的人接起来了。 因为距离很近,江时完全能听到手机那头阴恻恻的男声,仿佛压抑着巨大的怒气:“谢音,你别告诉我你刚才是故意挂我电话的。” 他把剧本放到一边,脑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好整以暇地打算听听这傻爱豆要怎么跟林濡霈“讲道理”。 谢音握着手机,心平气和:“你把手机给林濡霈。” “谢音你能不能放过林濡霈,有胆子就......” “不然我挂了。” “......” 电话那头沉静片刻,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约莫得有小半分钟吧,终于等来了正主。 “......谢音。” 女生的嗓音又细又糯,带几分犹犹豫豫的娇弱感,“你,你找我吗?” 谢音微微一挑眉:“不是你要找我吗?” “对不起,都是我把事情搞砸的......我只是心里实在难受,就没忍住哭了一通,结果一不小心被嘉祯发现了,但是谢音,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才让嘉祯误会了我......” “那所以你凭什么觉得,” 谢姑娘顿了顿,“你是可以怪我的?” “......什么?” “林濡霈,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好几天,我一直很想问你,你还想让我怎么样呀?” “谢音......” “那天既然是你自己听到的,那你就应该知道,评论你的人并不是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还帮你解释了几句,对不对?” “对,我知道。谢音你误会我了......” “但是呢,我也能理解你的不满,毕竟对方是冲着我说,我误会我是同谋,跟鱼正平老师告了状,那行的呀,我认就是了,也给你鞠躬道歉对不对?我记得的很清楚,你当时也说了没事,是的吧?” “是,只是谢音......” “不过你后来可能越想越委屈了吧,又和经纪公司诉了苦,我之前也是星影的员工,不少同事都认识我,你知道这一周,有多少人来问我是不是跟你吵架了吗?” “......” 林濡霈不说话了。 “那天我恰好听到人家小姑娘冲我抱怨了几句,真的也只是恰好,我没有主动提及你,没有回应对方,只是非常正好的做了一个听众,甚至还帮你说话了。然后我先是被你带的前辈摁头道歉,再被你经纪人发微信指责,最后还被无数前同事猜测误解。不管是你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吧,反正我也从来都没有在这些不相干的人面前说过你半句不是。” 谢音说话的语速很慢,吐字清晰,语气也很柔和,就像一个大姐姐在对小女孩谆谆教导,“结果现在你男朋友又打电话过来骂我。林濡霈,你这一出接着一出的,你究竟是想让我怎么样呢?明白点说出来好么,别再搞这些动作让大家都不安生了。” ...... 电话那头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也不知道林濡霈有没有开免提,反正这会儿连竟然连陈嘉祯那个天凉王破的爱挑衅霸总都不说话了。 隔了约莫十秒钟,林濡霈终于开口了。 可能是真的被谢音怼的情绪崩溃了吧,她的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抽了抽鼻子,拖着鼻音:“对不起谢音,真的对不起,但是你真的误会我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容易就相信别人,说话组织能力又很差,我说的时候真的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可是他们听的时候就会误会,我以后一定不把你的事往外说了好吗,对不起谢音......” 谢音叹了口气。 她其实稍微有些失望:“林濡霈,霈霈,说真的,如果不是跟你一起练习了五年知道你是个什么人的话,光听这些话,我会觉得你,” 女生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很婊。” “......” 林濡霈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因为谢音。 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这么严厉这么难听的话。 在今天以前,她甚至觉得“婊”这种字眼,压根儿都不会从谢音这样的人的嘴巴里说出来。 这一刻,她茫然极了。 也许是她的沉默和嗫嚅,让谢音想到了以往那些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挥洒汗水的日子。 她到底还是没有把电话直接挂断。 “霈霈,这是我最后一次以队友的身份给你提建议了,如果你还能听得进去的话。第一,我希望你以后,做事情多靠自己,不要总是满世界地倾诉自己的委屈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在乎你的人或许会为你出头,不在乎的人只会看你笑话。” “第二,不要每次受伤,都觉得是有人要加害于你。你也要冷静下来想一想,你自己有没有哪里做错,别人指责你的那些话,究竟有没有道理。人活着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你最应该做的事情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让你自己变得更好。” 她笑了笑:“你看我被你和陈嘉祯毁了那么多机会,我跟你们真正抱怨过吗?” ...... 结束这场通话前,谢音最后说的一句话是: “林小姐,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哦,要知道我经纪人处理起事情来,可没有这么多同情心的。”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以一种非常轻松的,自然的,果决的方式。 林濡霈茫然地盯着手机屏幕,连陈嘉祯叫了她好几声也没有回过神。 而后仿佛魔怔了一般,又打开微博去翻评论。 九成九都是在骂她的。 刺眼的很。 ——林濡霈一直觉得自己是主角。 在今天以前,能变成猫之后。 变成猫咪欸。 能拥有这种超能力,不是主角难不成还是配角吗? 不可能的。 但是她看着微博上这满屏的嘲讽,她心里没有半点自己一定会绝地反击的主人公感受。 因为这些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她就是唱歌唱不好跳舞也跳不好演戏也演不好。 都是真的。 根本就不是陈嘉祯说的那样,是谢音故意买热搜来黑她。 这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才是恶毒女配,而谢音就是那个被她欺压多年终于翻身做主人的耀眼女主角。 甚至连她俯身的那只猫咪,也是谢音妈妈的猫。 太讽刺了。 “霈霈?霈霈?” 男人的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林濡霈抬起头,撞进陈嘉祯关心的眼眸里。 她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陈嘉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都要碎了,攥紧拳头,眯眼道:“你放心,谢音这个人,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的。” “你要做什么?嘉祯,谢音现在有很厉害的公司和经纪人,还有江时帮她,我们还是算了吧,我真的没事的。” “不用担心。”男人淡淡地哼了一声,“我会有办法的。这一次,不让她身败名裂,我就不姓陈。对了,今天是我奶奶生日,我家里人一直都很想见见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给奶奶庆生?” 林濡霈心里的不祥预感立马就被他的话压了过去,羞涩道:“我也去吗?这么快,不太好吧?” “哪里快了,我们都交往这么久了,不见家人才是不正常。霈霈,因为我的关系,这些年,委屈你了。” “......没关系的,我能理解。” 这个时候的陈嘉祯,完全没有料到,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对谢音实施,就先到了要求她的地步。 ——因为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一则劲爆的词条忽然上了热搜榜。 甚至还把江时新电影的热搜给顶了下来。 这则词条就是:陈嘉祯与神秘女子过夜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仔拍的视频,都没和当事人公司联系,就直接爆了出去。 一分多钟的时长,从陈嘉祯从车上下来,搂着一个黑发女生的肩膀进了家门,说说笑笑,显得关系很是亲密。 而后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带着那个神秘女子从家里走了出来,上车,驶远。 神秘女子因为帽子墨镜口罩高领毛衣装备齐全,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的,认不清具体是谁。 但陈嘉祯的脸就拍的很清楚了。 属于抵赖都抵赖不掉的那种。 而且很快就有“内部人士”出来证实陈嘉祯父母是住在这个小区没错。 陈嘉祯。过夜。 这俩词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这名神秘女子是谁。 微博超话排名第一的顶流小鲜肉欸。 还是在事业高峰期的顶流。 突然爆出恋爱绯闻,整个粉丝群体都疯了。 一部分人呼吁要理智,偶像也有恋爱的权利,一部分人愤怒地叫嚣着要脱粉,甚至粉转黑,一部分人开始全网搜这个女人是谁,把视频一帧一帧截下来研究。 在这其中,最有意思的当属隔岸观火的路人们的言论: “论把车停到车库的重要性” “粉丝说:你个傻逼玩意儿没半点本事,吃我的穿我的,还敢出轨别的女人?好哇,把钱给老子吐出来!” “今年是陈嘉祯的水逆年吧,开年才几个月啊,已经爆出来多少料了?每个都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心疼陈嘉祯的公关团队,头发都要秃了吧” ...... 是的,陈嘉祯的公关团队真的要被他搞得头秃了。 回回出事都不给预告,而且回回都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 他们从业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能搞事的流量。 至于陈嘉祯本人—— 他已经快把谢音的电话打爆了。 说实话,他人还是有些急智的。 在新闻爆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解决方法,立即给谢音打电话。 但谢音估计是把他给拉黑了,半个多小时还是“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到最后他没办法,只能通过他爹联系到了谢音。 对方的回应很简洁:没有私人交情,不帮忙。商业上的事情,跟我经纪人商量吧。 而谢音的经纪人...... 就像谢音自己说的那样:“处理起事情来,可没有这么多同情心的。” 面对着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陈嘉祯气的差点又把手机摔了。 甚至除了愤怒之外,他心底里又浮现出了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几个月之前,他被江时压着道歉的时候。 第66章 眼底万颗星 没有了她的“澄清”, 陈嘉祯要怎么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谢音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她现在唯一搞的清楚的就是: 小谢如今是腰杆挺直的男子汉, 铁骨铮铮, 再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卑躬屈膝, 把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了。 要是放在以前, 还没有签约到环艺来的时候, 陈嘉祯跟她提出这种要求,她还说不定真的会动摇。 再被对方用恶毒又华丽的言语威胁几句, 拿她母亲作筏,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但是现在嘛,她跳槽到了环艺, 无数座靠山就在前方挡着。 只要不是天真的塌了下来, 暂时都不用担心那些洪水猛兽会冲到她身上。 至于其中最大也最不敢动用的靠山之一江时小粉丝儿—— 此刻正懒洋洋地窝在在录音室的沙发里看剧本。 不动如山,稳如泰山。 录音老师已经吃饭去了,全姐也总有别的工作要做,不能全天像带孩子一样守着谢音。 于是这会儿, 录音室空空荡荡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音咬着咖啡的吸管, 瞅着他:“你非要在这里看剧本吗?” “嗯。” 江时理直气壮, “这里安静。” “那我觉得隔壁的房间更安静,还是公司专门为你腾出来的办公室, 宽敞又舒适, 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 男人摇摇头, 很认真, “我办公室太安静了,没半点人气,在那里看剧本,慎得慌。” “......” 谢音揪了揪自己的小眉毛。 思索了半分钟,她才别别扭扭道:“那我,等一下要录音的。” “你录你的,我不找你说小说话,你把我当一个物体就行了。” “......这怎么能当成物体啊。” 小姑娘郁闷地抿着嘴,“你这样坐在这里,跟看着孙猴子的如来佛一样,太干扰我了。” 江时忍不住笑了,放下剧本,冲她暧昧一挑眉:“真没想到啊小师妹,原来哥哥在你心里存在感这么强的?或者说,和心上人男神共处一室,让你小鹿乱撞,心绪难安了?” 我呸。 谢音被他的话气的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真是太受不了江时这种荤素不忌的说话方式了。 他自己说着好像念电影台词一样自然,丝毫不脸红,还有一种怡然自得的享受感。 却把谢音撩拨的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你得了吧。”她把手里的耙耙柑丢到他身上,“但凡是个人坐在旁边听我录音,都会很干扰我的工作状态的好不好。” 男人把膝上的耙耙柑捡起来,不置可否:“那小叶怎么就不干扰你了?” “......小叶是我助理啊。” “你把也当成助理不就行了。” “嘁。” 谢音虚张声势地嘘他,“就你还当助理。你能每天泡胖大海茶、金银花茶和菊花茶吗?你能削苹果皮一整个不断吗?你能帮老板准备好每天的穿搭吗?你能负责任地对行程订机票任劳任怨打杂工吗?你才做不了助理呢,你就适合当大爷。” “我怎么做不了。” 江时慢条斯理地剥着手里的耙耙柑,修长手指衬着橘色果肉非常赏心悦目。 剥完之后,把一只漂漂亮亮的灯笼柑橘递给她,笑容灿烂,“你让我跟在你身边,不出一周,我就能让小叶糊穿地心。刚好,我下一部电影的角色就是个打杂的,要不然你辞了小叶聘请我,咱们俩共同打造一个双赢局?” 谢音懒得听他满口的瞎话奇葩的用词。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不可能的,你要是真跟在我身边当助理,小叶还没糊我先糊了,到时候,你的粉丝怕不是要手撕了我。” “我粉丝可没有这种爱好,也就你们少女团才有这种奇奇怪怪不能恋爱的标准。” “那我又不是少女团的开创者,不能怪我吧。” “......” 男人抬起一条腿,懒洋洋往后一仰,靠着沙发背,语气惆怅:“小师妹,快点出道当个solo歌手吧,不然咱们俩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谈恋爱哟。” “哈喽?” 谢音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什么时候说要跟你......那什么了吗。” 后面三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二十二岁的小姑娘呀,还是有些害羞的嘛。 然而江影帝大大方方,已经掰着指头开始算了起来:“综艺节目上先把基础奠定起来,播个三期差不多,就可以开始准备个人专辑了,放几首自己写的高质量原创歌曲,再请顶尖制作人给你写几首高质量歌,专辑一出就轰动天下,然后再把你那个少女团体冷处理小半年,估计林濡霈那边就要忍受不了舆论压力商量解散了,团解散后再拖个那么几个月,咱俩就可以公开恋情了,对,我算一算哈,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等下等下等下。” 谢音已经被他的胡言乱语气昏了头,急的去拽他胳膊了,“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公开什么恋情公开,就算我solo出道成功了,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能追到我?” “当然不一定啊。” 男人眉毛一弯,抬手把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我这不是在往最理想的方向想嘛。” “呀呀呀你不要拿刚剥过橘子的手揉我头发,我现在头上全部都是橘子味啦!” “你怎么那么娇气。” 江时拽了一下她的马尾,颐指气使,“我给你送洗发水,送最贵的行了吧。” “......你真幼稚。” 谢音一把拎开他的手,起身就想回去继续写歌词,结果也不知道是江时刚才揉头发拽头发的时候是个什么操作,脑袋还没离开他的手腕,头皮就传来一阵拉扯般的疼痛。 “你先别动。” 男人定住她的后脑勺,“你脑袋上的皮筋勾到我袖口了。” 谢音只扎了最上方的一个小揪揪,所以用的皮筋极细,江时眯着眼睛挑了半天,还是没能把拇指间的头发丝给扒拉干净。 “......你能解吗?” “你别乱动就能解。” “但是脖子好酸啊,要不然你直接把皮筋给弄断吧。” “弹到我手怎么办?”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谢音对他的龟毛和挑剔真是无语了。 平时打架的时候招招凶狠不怕疼,现在居然因为一根小皮筋就别别扭扭犹犹豫豫的,也不知道他皮肤的感应机制有什么问题。 “快解开了,你别乱动啊,不然皮筋断了弹的是你自己的脑门。” “......弹就弹呗我又不像你,跟个小姑娘似的。” “哟嚯谢音你现在很有本事了吗,竟然敢跟大师兄顶起嘴来了......” 他们在这里跟两个中学生一样叽叽歪歪,录音老师也终于吃完了饭回来工作。 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幕: 江时大佬半躺在沙发上,而谢音就那么蹲在地上,脑袋还靠着他的胸膛。 男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呆愣了三秒,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牌子。 嗯,是录音室没错。 “那什么,” 录音老师也是这两天才跟谢音接触起来的,跟江时那是根本就没说过话,这会儿陡然撞进这么一个大场面,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我去泡杯咖啡。” “陈老师......嘶!” ——因为谢姑娘忙着解释,抬头抬的太急,江时手里的皮筋一个没注意就被拉断了。 “嘣”的一声,整根飞起来弹在女生细长的脖子上。 还顺带着扯下来几根头发。 “......” 谢音忍了半分钟,终于还是没忍住,耷拉着眼皮奚落道:“江时,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在这样相亲相爱(?)的互动中,江师兄和谢师妹的关系越来越熟。 而录音室墙上的日历本,也慢慢被翻到了周二。 也就是第二期音乐之声录制的日子。 并且这个时候,陈嘉祯还没有就自己“夜会神秘女子”一事做出回应。 微博上闹得那是沸沸扬扬。 侦查能力堪比福尔摩斯的粉丝们,已经通过模糊视频里女子的身形、穿搭、头发和行程安排,把范围迅速缩小到几个女明星身上。 短短不到三天的时间,接连三个女主角被粉丝逼得站出来发微博,说自己和陈嘉祯没有关系。 并且晒照片摆出了自己那天的不在场证明。 于是毒圈又开始缩小。 现在在毒圈里的人,除了那几个抱着炒作心思不否认不承认的女明星外,就只剩下林濡霈。 甚至粉丝和路人一致认为,她的嫌疑是最大的。 精准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八十。 林濡霈慌吗? 她当然慌的要命。 可是她没有办法。 其实要编个理由出来澄清,是很简单的事情,就算谢音不帮忙,也可以随便找个亲戚来冒充。 很多路人看来不那么合理的解释,只要正主够强硬,粉丝还是会跟魔怔了一样选择相信,并激情热血地去为爱豆澄清。 但是陈嘉祯不敢。 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哪家狗仔团队拍摄的。 万一是有人在故意搞他怎么办? 比如......江时? 他很怕自己兴冲冲地出来发了个澄清声明,第二天对方就又甩出个视频来啪啪打他的脸。 那下场只会更惨烈。 然而其实,他像现在这样拖着,结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粉圈反水太严重,经纪团队和粉头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 就这么短短两天多,但凡搜和陈嘉祯有关的话题,都能看到粉丝脱粉的言论。 “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不管别人怎么黑他都没有动摇过,然而这次是真的心寒了。” “脱粉的那一瞬间,心情竟然格外轻松,只是觉得有些失望,有些不知道” “突然发现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原来这么没有担当,再也找不到借口为他辩解了,真的累了” “不管是不是,像个男人一样出来说句话不好吗!懦夫!从今天起粉转黑了” ...... 比起那些污言秽语,这些话才让陈嘉祯真正地感受到了那股冰凉。 而且不仅仅是他自己粉圈内部陷入混乱,岌岌可危。 林濡霈的粉丝也跟他的粉丝撕了起来。 一方说另一方蹭热度,不要脸,狐狸精,前几天那些路人因为谢音而嘲讽林濡霈的话,现在完成成了他们最有力的旗帜,用来死命攻击林濡霈。 另一方则说你们更不要脸,配不上我们霈霈,陈嘉祯根本就是一个没担当没种的娘娘腔巴拉巴拉。 总而言之,两方的粉丝团战斗力都不弱,虽然陈嘉祯的人气基础明显更高,但是这几天脱粉脱得也更明显,战斗到最后,竟然也撕的旗鼓相当,腥风血雨。 一开始大家还看的津津有味热热闹闹的,几大论坛都在讨论这件事。 到周二的时候大家已经完全看倦了。 只希望他们俩共沉沦,别来祸害自家正主就可以了。 虽然周二林濡霈继续参加《音乐之声》录制的行程发布后,还是引起了很大一部分人的不满和抨击。 毕竟按照《音乐之声》这个节目的惯例,歌手淘汰后,他的助理也是要跟着结束录制的。 不然新歌手配老助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而林濡霈是第一个新例。 谢音最早知道这个消息,还是简瑜蓓告诉她的。 经历了上次的波折,简瑜蓓现在说八卦也谨慎多了,是在录制前直接发微信语言说的。 据她听来的消息,好像星影还花了挺大的代价在保林濡霈的,陈嘉祯经纪公司那边也使了一些力气。 刚好,这两份闹出这么大一桩事,节目组故意也是看中了林濡霈身上的热度,所以权衡再三,还是把她给留了下来。 不过:“按照我的判断啊,谢音姐你别告诉别人哦,按照我的判断,我觉得那个新补位的歌手应该也留不长久,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一期淘汰,估计林濡霈又是一轮游.......活该!” 谢音没有回复。 她现在根本连吃瓜都不想吃林濡霈和陈嘉祯的瓜了。 而且也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在吃瓜。 不过有的时候吧,事情往往是这样的。 你不去就瓜,瓜就会来就你。 如果谢音知道这个瓜会这么快就牵连到自己身上,而且还是以这样恶心的方式。 她一定—— .......她也提前做不了什么。 毕竟这种超自然的玄学方式,她一个普通人类难道还能像玄幻小说里那样用超能力对付回去吗? 第67章 对准那颗星星 节目开始录制之前, 谢音偶遇了林濡霈三次。 彩排上台前一次,吃饭前一次, 回演播室正式开始录制前一次。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有缘分。 明明之前谢音还在星影, 和林濡霈当相亲相爱姐妹花队友的时候, 等死也等不到对方过来练习室排队形。 不过确实也不能完全怪对方。 毕竟那时候, 林濡霈太红了, 天天都需要跑通告,就像粉丝说的那样, 和她们这些“糊逼队友”不是一路人。 然而现在......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然是经久不衰的逆袭套路典范。 而且约莫是之前谢音在电话里怼她的那些话,在林濡霈小忙内心里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所以今天几次偶遇谢音,她都像个小动物一样迅速低下头, 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谢音倒是大大方方的, 点头致意,唇畔弯起礼貌的弧度,却也不多说一句话。 只把对方当成是一个并不太相熟的前同事。 最搞笑的当属简瑜蓓。 她跟在谢音身旁,每次看见林濡霈,就立马九十度鞠躬, 恭恭敬敬:“林老师好, 林老师您先走, 林老师你走好。” 声音之响亮, 动作之夸张, 引得周围的人都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也把林濡霈窘迫的面红耳赤。 但是简瑜蓓完全不在乎。 她本来就是抱着要让林濡霈不好受的心理才闹这么一出的。 说到底, 她也不在乎对方记恨自己,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会不会变差,不在乎有没有□□传出去。 她一个不愁吃穿的富家女,对于当明星这件事没有半分兴趣,最开始来电视台当主持人,也是家里安排的。 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就只是调剂调剂生活而已。 认真算起来,简瑜蓓的家庭条件比陈嘉祯还要好。 她连台长都不怕,难不成还怕你林濡霈一个小偶像? 所以说,林濡霈也就在谢音这样没权没势又在乎形象的小姑娘面前作作妖。 一旦对上简瑜蓓这样的真.硬核.富/官二代,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像谢音当初一样,把所有的苦涩往肚子里咽。 谢音这个时候才觉得江时说的那句话有多对:“其实你没必要和他们争论,也没必要说服他们,对于他们那种人,用实力碾压才是正道。” 他沉思片刻,又道:“就像孙悟空一样,人和猴子讲道理,讲得通吗?到最后,还不是被如来佛压个五百年,再被观世音套个金箍就老实了。” 谢音当时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反驳:“能不拿孙悟空举例吗,它是我的爱豆,不要在我面前ky它,拜托了。” “......小妹儿你真是牛逼。” .......好。 扯远了。 总而言之,谢音现在就是一心一意走事业的职场女王。 她这周准备的歌是一首英文摇滚,带点rap,和编曲老师讨论了几个晚上,改变出来的新版本很有味道。 也是为了契合节目组定的主题,谢音把词也改了大半,可以说是非常用心。 妆造老师每次在谢音身上做造型,都非常意犹未尽,因为这个姑娘自身条件好,随便发挥点什么元素,都不会发挥成车祸现场。 反而hold很住。 她今天穿了套很酷的学员装,绸制的白衬衣,黑色百褶裙,大腿上绑了一只枪袋,长筒靴衬的身高腿长很漂亮。 妆容却走得是甜美风,腮红打的很足,舞台灯光打下来,破有一种暴力小甜心的美感。 这段时间,谢音每天都在以飞一般的速度成长着。 虽然唱功这种东西吧,牵扯到气息,唱腔,技巧各种方面,不可能一夜速成。 但她不是没有天赋,也不是没有基础,上几节进阶课,和业内大佬日复一日的交流,要是还不能进步,那才是世界奇迹。 所以当她选定的歌出来时,不少人都对此表示了质疑。 而她真正握着话筒开始唱的时候,又再一次惊艳了所有人。 按照江时这个业余人士的说法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吧可能。” 以前的谢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是那么的鹤立鸡群。 而且从出道开始,就越来越不鹤立鸡群。 她是乖巧的,敬业的,业务能力扎实且出众的,但在家里继兄日复一日的压迫、公司经纪团队的漠视、同事队友的名气遮盖之下,她整个气场都变得有些软弱。 从而掩住了她本身应该散发出来的光芒。 可以说以前的谢音,不是那么的自信。 但是现在的她,就是舞台上的Queen。 连唱rap都丝毫不显得突兀。 她站在光里,不像是被光照耀,而像是光本身就长在她身上似的。 这种惊艳感太过强烈。 以至于谢音通过这个节目,还圈了不少工作人员粉。 最后的现场观众投票和评委投票,她甚至被留到最后一轮公布。 顺位下来,结果为第二。 离冠军只差了两票。 不过节目播出之后,大多数观众都是意难平。 “我佛了,这期音乐之声第一名竟然是赖楷瑞,???哈喽?评委耳朵还好吗?” “谢音最后竟然不是第一?《The End》不好听吗!我为了她的现场版甚至还充了个Q音会员,现场投票也是谢音最高啊,现场观众听不出技巧难道还听不出感情吗?” “评委的评语是什么鬼?那个赖楷瑞明显就是在炫技啊,转音都要转到黄土高坡上去了,难听死了,说他唱的比谢音华丽我也就接受了,说他唱的比谢音有感情?哈喽?感情在哪?我耳朵是瞎了吗完全听不出来,完!全!” “我真的太难过了了!为了谢音兴冲冲守着直播看音乐之声,《The End》再一次把我惊艳了,结果居然最后没拿第一,你说第一是陆老师也就算了,凭什么是那个赖楷瑞啊!而且这期还有林濡霈,xx台你真的没有心!” “说真的,那个林濡霈为什么还在啊?烦死了真是的,她好好去谈她的恋爱不行么,非要死皮赖脸留在这个节目里,这是多大后台啊?” “嗯?谢音唱的时候这位妹妹是什么表情啊我真是醉了,好歹也是你队长给点尊重好吧,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还美其名曰担心赖老师,担心你妈呢担心。” “可不敢说,等下人家女神粉丝又要说我们碰瓷了。以前谢音还是小糊咖的时候这种事情粉丝都习惯了,好在现在妹妹终于从那破公司出来了。” ...... 也不怪网友对赖楷瑞的助理林濡霈比赖楷瑞本人还反感。 首先她跟陈嘉祯那事儿吧,扒到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石锤了,结果两位当事人到现在了也没个回应。 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吊着大众的胃口仿佛就打定了主意当缩头乌龟。 于是粉丝就开始生命不息,撕逼不停,但凡有个关于他们的新闻,评论区必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于是撕久了,搞的围观群众已经完全饭了。 陈嘉祯这位顶流和林濡霈这位宅男女神的路人缘,在这段时间内基本不会太好。 再加上,林濡霈又不守《音乐之声》节目一直以来的规矩,第一期跟的歌手被淘汰了,第二期她又来了。 结果带的那位明星,还一举拿下了第一名。 ——这就意味着,反感她的路人和厌恶她的黑粉,还要再看见她好几期。 并且接下来几期,谢音虽然一直稳居上位圈,却一直没能拿到第一。 仿佛就像一个魔咒一样,不是第二就是第三,粉丝一开始还急,还不甘心,还骂节目组,到现在都已经佛了。 全当“欣赏妹妹/姐姐的绝美现场就好”。 然后再顺带跟着陈嘉祯的粉丝一起骂一嘴林濡霈。 毕竟有几期的老师是真的唱得好,让他们无法像对最开始的赖楷瑞那样表达不满。 对此,节目组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他们又不是林濡霈的经纪人当然不需要在乎林濡霈的风评。 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有热度和关注就好了。 林濡霈身上自带无线热点,期期都能拉着节目上个热搜。 所以观众骂的越狠,他们反而越开心。 而比赛进行到第五期的时候,不仅仅是粉丝,连谢音自己都很郁闷。 她录制完节目,坐在回公司的车上,问自己的助理:“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拜拜佛,洗洗身上的晦气?” “你要洗什么晦气啊。” 助理翻着白眼叹着气,“我觉得你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了,再洗小心把身上的福气都给洗完了。” “我哪幸运了?回回死在第一的线后头,被冠军拒之门外。” “这只是人生的小挫折,不用在意。你看啊,从人生的大格局来看,” 助理掰着指头数,“你长的漂亮是吧,歌唱得好舞跳的好是吧,年纪轻轻就成名大火了是吧,还有个英俊多金体贴成熟的忠犬男朋友......” 谢音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打断她:“我先不跟你说了,接个电话。” “......” . 电话是江时打来的,问今天节目录制的怎么样。 谢音沮丧地叹口气,说又是第二。 电话那头沉默半秒,而后传来极其欢乐的笑声。 男人笑的很放肆:“小师妹,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 “......你呢,你现在在干嘛呢?” “拍戏啊,大夜戏。” 江时揉揉眉心,嗓音困倦,懒洋洋地撒娇道:“早上六点就起来了,一直拍到现在,都没睡过,你男朋友为了赚钱养家真的好累。” “那你,喝杯咖啡醒醒神?” “......” 男朋友闭眼叹气,“谢音你没有心。” 谢音歪着脑袋握着手机,不说话。 静静地听他的呼吸声。 反倒是江时那边,隔了几秒又开口问:“我这边等会儿就结束了,过来找你?” “别了吧,我今天晚上得录两个demo,没三四点肯定离不开录音室。公司这边每天都有狗仔和粉丝守着,大晚上的只有我们过来,说不准又要上个新闻。” “......” 江时沉默片刻。 他忽然说:“等你比赛结束,我们出国去度个假吧?随便逛街随便玩的那种。” “国外也有很多同胞啊,而且你这么红,全中国没有几个人不认识你的吧,随便出去买瓶水说不定就被认出来了,还逛街。” 谢音 “那就公开呗。” 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我觉得等你比赛结束,你转型也转的差不多了。二十二岁的成年人,还不许谈个恋爱咋的。” 谢音噗嗤笑开:“你怎么整天就想着公开公开啊,不觉得这样的地下恋情也很刺激吗?” “不觉得。” 江时一秒反驳,语气很不满,“老子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谈恋爱,不公开我心里不舒服。” “人生里不舒服的事情多了去了......” “而且我想公开给你应援,公开给你庆生,公开牵你的手一起逛街。” 他的语调缓缓,很认真,“虽然我也不想把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但是最起码,在别人问起的时候,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回答:是,谢音就是我女朋友。” “......” 谢音和江时是上周六才确定关系。 那时候,她正在电影院里看江时新上映的电影。 是一部悬疑探墓片,整个氛围以惊险刺激为主。 但也有恋爱戏份。 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边逃亡一般诉情的时候,那场景真的非常感人。 谢音走出电影院,还能听到无数人在讨论:“啊啊啊,江时和纪忆南真的太配了!我真希望他们就地给我结婚!结婚!” 也许是那天时间太晚,夜里的氛围总能让人变的多愁善感。 也许是那天还下了点小雨,朦朦胧胧的让人非常想谈恋爱。 总之谢音就是莫名其妙给江时打了电话,说江师兄你现在还想追我吗如果你现在还想的话我们可以试试看。 江师兄愣了片刻,而后笑起来,说小师妹我求之不得。 ...... ——谢音的助理听完这段故事,觉得他们简直就是偶像剧的King和Queen,头脑发热下随便告个白也浪漫的要死。 就如同他们现在打着电话,明明只是在说自己工作上的琐事,但说着说着就开始演起现实偶像剧。 把前方的助理兼执行经纪 助理兼司机酸的要死。 小叶经纪干脆掏出手机刷微博。 结果微博还没点开,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上方跳出一个每日资讯提醒。 “惊!谢音江时疑似恋情公开!” ??? 她睁大了眼睛。 这么快就公开了? 难道是被人拍到了什么牵手拥抱亲吻的照片? 这两个人也太不谨慎了吧! 操,也不知道全姐那边知道了没有。 她这样想着,一边就点开了新闻。 然后她发现...... 事情比她想的,严重多了。 第68章 眼底万颗星 被爆出来的确实是照片没有错。 也确实是谢音和江时在一起的照片没有错。 但这些照片里除了江时和谢音, 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那就是开宇集团的创始人, 现任CEO, 但凡提到国内互联网行业就绕不开的大佬:苏邢。 曝光的照片足足有二十几张。 包含了室外和室内两个场景,出现的人物也拍的很清楚, 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连个帽子都没戴,更别说挡脸了。 青天白日的, 但凡是个人长了双眼睛都能看出来: 这就是江时, 谢音和苏邢三个人没有错。 首先, 室外的景象是这样的: 江时和谢音从车前排下来,苏邢从车后排下来。 能推断出来,江时开车,谢音坐副驾驶,而苏邢坐车后座。 按照常理逻辑去推断, 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很清楚了。 后面几张照片的内容也大同小异。 联合起来基本就是:江时的胳膊揽着谢音的肩, 手还搭在她脑袋上勾着她的马尾辫,而苏邢就站在江时旁边,偏着头和他说着什么。 三个人一起走进了一栋私人公寓内。 江时和谢音的动作非常亲密,可比上次拍的陈嘉祯和某位神秘女子之间的动作亲密多了, 完全能够看出就是情侣没有错。 至于苏邢么, 这几张照片还看不出来, 甚至都无法判断是男方的朋友还是女方的朋友。 ——但是后面几张照片, 内容的含量就丰富多了。 这其中的劲爆程度, 甚至盖过了江时和谢音的“恋情曝光”。 就像虽然小叶收到的资讯标题的里只提到了江时和谢音, 但微博热搜上,排名最高的爆词条却是: “江时苏邢”。 小叶甚至不敢退出界面,因为她觉得只要自己一退出,她就再也进不来这个评论区看评论反馈了。 二十几张照片摆在这儿,微博不崩都配不上网友们的猜想。 最后六张照片,拍的都是透过公寓窗户看见的场景。 可能是因为刚进屋,窗帘也没拉,而客厅那场窗,还是一扇锃光瓦亮的落地窗。 足够摄影师拍清楚屋内的画面了。 这组照片拍的很有意思。 一边是公寓的阳台,谢音正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手里还举着花洒给阳台上的植物浇花。 阳光璀璨,场景温暖而美好。 另一边是客厅的落地窗,因为距离远,看不太清其中的某些细节,但两个男人的姿势状态却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江时被反压在沙发上,光裸着后背,上本身的T恤全被苏邢揭了开来。 而苏邢正拿膝盖压着他的后脊,右手掐着他的后颈脖,低着头,凝视着他的后背。 哪怕隔了这么远,仍然能够让人感受到这姿势的亲密和暧昧,构图也美。 不得不感叹一下拍摄者的摄影功底。 所以这么牛逼为什么要当狗仔? 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摄影师不好吗? ...... 小叶翻着评论区的内容。 越翻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这......有钱人果然会玩。” “这么说江时男女通吃?不会带着女朋友去见“男朋友”的操作也真是迷惑,他们自己不会觉得别扭吗?还是娱乐圈就是这副德性的?” “江时和苏邢绯闻很早就传出来过吧,当时不是谁江时的资源都是靠......睡出来,说他是卖屁股卖的最值的一个人,而那个金主爸爸就是苏邢。” “......不知道该说啥,只能说,贵圈真乱” “我惊了。真的惊了。这怕是本年度最劲爆的娱乐圈新闻了吧,陈嘉祯那个恋爱绯闻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渣渣” “不是还有八卦号说江时是专门负责给苏邢拉皮条的么,说苏邢荤素不忌,江时就专门给他拉长的漂亮的小明星,然后混在一起3P什么的......” “天哪,这确定是江时吗?江时欸!我的妈,他在我心里的神格瞬间崩塌了,我太震惊了” “难怪我说谢音最近的资源怎么会这么好,江时还专门传来给她做宣传,原来是这个关系啊......我操,娱乐圈真是水深啊水深!” “所以说林濡霈之前根本就拉来挡枪的吧!”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江时十七岁成名的大好影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谢音实力超强一姐姐,完全可以solo出道,怎么还要去踏这浑水?” “睡一睡就可以得到的资源,谁会想努力呢。这件事让我明白了,娱乐圈了,果然实力再强都干不过资本。” ...... 小叶点进来的时候,这条微博下的评论已经有三万多快四万了。 只是由于她点不开后面的评论区了,就只能看到这里。 但就这么几条微博评论,配合上博主的那些照片,已经让小叶惊得快把眼睛都瞪出来了。 她觉得这个狗仔真的是疯了。 发布的八卦媒体也真的是疯了。 苏邢欸。是苏邢欸! 这不是什么娱乐圈的流量小生,是他妈苏邢! 你以为他出名,那是因为人家事业做的大,但人家根本也不是靠名气赚钱的啊我的天...... 你以为这些互联网金融圈大佬都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谨谨慎慎没有被人拍到过什么负面的黑料吗? 你以为人家不戴口罩不拉窗帘大大方方走在马路上是因为觉得没有狗仔认识他吗? 开什么玩笑。 那是因为狗仔拍了也根本不敢发。 首先,苏邢这些人,本质上算半个素人,你偷拍放料拍的过火了,是要收到法院传票的。 别怀疑,这些大佬能请到的律师团队不知道要比你的好上多少倍,随便打打官司就能告的你倾家荡产,说不定还能进监狱蹲蹲。 其次,大部分的狗仔,除非是故意要搞哪个明星,否则在发料之前基本都会先联系本人或者经纪公司协商。 最后还曝光出来的,一般就是价钱谈不妥了。 那对于苏邢这种类型的集团CEO,价钱是不可能谈不妥的。 最后就是,如果人的身价是可以用具体的数字量级表示出来的话,那么苏邢的身价,一百个一千个陈嘉祯也比不上。 你把他的料私自放出去了,惹火了对方,报复起来你承受的住么? 你用的通讯软件、购物软件、社交软件、出行软件,全都是人家的集团业务,基本囊括了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人家真要发起火来要对付你,你还能活的下去? 而且她虽然不清楚苏邢和江时是个什么关系,但她好歹也跟了谢音一段时间了。见证着谢音和江时谈恋爱的全过程。 甚至可以说,在谢音私生活方面,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 江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无法给出肯定的一个定论,但谢音,她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地说,绝对不可能是那种拿身体当条件去接受潜规则,还和男朋友一起玩什么3P的人。 这些照片,根本就是断章取义,无稽之谈! 叶子义愤填膺地抬过头,看向谢音:“我们回去找全姐,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们泼脏水,背后是谁在搞鬼,一定要查出来!” 却看见女生微微蹙了眉,瞅着手机屏幕上的资讯,脸上神情比起愤怒更多的反而是疑惑:“这是怎么拍到的,根本不可能啊......” . 谢音是在上周三第一次和江时去的苏邢的公寓吃饭。 怀里还抱着她的猫咪。 那时候她刚从家里出来,母亲养的猫咪死拽着她的胳膊不放。 她看小猫咪叫的可怜,刚好之后下午晚上都空,就说带猫咪去公司玩会儿。 然后刚到公司的录音室,还没翻开歌词本,江时就抱着一个奶娃娃走了进来。 三四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长的粉雕玉琢的,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猫不放。 竟然是江时的侄女。 后来谢音要把猫送回家,小女孩急了,哭的撕心裂肺,死握着猫咪的腿不肯放。 大半个公司的人都听见了。 江时说,他哥就住在附近,要不然一起过去吃个饭,把小侄女哄睡觉了再走。 谢音答应了。 不过那次,除了她,全姐和江时的助理都去了,还有环艺的老总跟副总。 与其说是家宴,倒不如说是聚餐。 到了江时他家门口,看见出来开门的苏邢,谢音才是真的震惊。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外界会有“江时和苏邢关系匪浅”的传言。 原来这个匪浅,根本不是那种匪浅,而是这种匪浅。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时上次敢直接对陈嘉祯动手而丝毫不担心后果。 原来人家背后还站着这么一尊大佛呢。 ...... 而谢音和江时第二次去苏邢的私人公寓,是上周日。 也就是她和江时确定关系的第二天。 也就是照片被拍到的这一天。 但是说实话,谢音真的不知道,这些照片是怎么被拍到的。 她和江时以及他哥的会面,完全是临时起意。 他哥那天跟他嫂子吵架了,气的从家里开车出来,顺便找江时吃饭。 而那天江时是在野外拍戏的,刚好谢音过去探班,他就顺带着把谢音也给带上了。 整个过程里,车开过了高速,上了山路,驶入城区,进入小区。 都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车。 尤其是上高速的时候,身后空空荡荡,一辆车都没有。 更何况苏邢住的私人公寓也是在高档小区内,进出都要刷脸或者显示出入证的。 狗仔究竟是怎么突破重重障碍在短时间内就琢磨出进小区的办法的? 难道这个狗仔也是住在小区里的人? ......这么有钱为啥还要去当狗仔? 这小区地段好,设施齐全,安全性高,一套房子的房价都够买一栋别墅了。 要不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偷拍的人一直在苏邢家门口守着,就等着拍他的黑料。 ......也不太可能吧,这也太奇幻了。 而且是多大仇啊。 就算恩怨再深,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怕被苏邢报复吗? 所以—— 谢音还是完全无法想通,这些照片究竟是怎么被拍到的。 以及公布照片的人是怎么想的。 要真是那种不怕苏邢报复的大佬,也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他吧? ...... 谢音不知道。 江时很清楚。 事实上,早在上周三看见谢音怀里的那只过于通人性的猫咪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有所预料。 但他还是顺其自然静待事情的发展。 苏邢的家,应该是林濡霈给陈嘉祯带的路。 陈嘉祯怎么也算是一个富家子弟,人脉朋友都集中在上流阶层,进这种小区,并不难。 而且他怎么说也算是个男主角。 小说的男女主角吧,基本上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思维方式。 他们很少会考虑配角的所谓靠山、背景,亦或者是完成一件事的不确定性。 就像升级流小说,男主弄死打脸了一个大家族子弟,永远不担心自己会被对方的大家族给灭了。 又或者男主角选择一本超高级残缺神秘功法,永远不会考虑自己万一修炼不成功咋办。 说得好听点,他们有一往直前的勇气和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有愚公移山的毅力。 说的难听点,他们就是蠢。 就像陈嘉祯,他反正现在被公司冷处理也没什么通告要赶。 于是就时不时跑在苏邢的私人公寓门口守株待兔。 ——结果还真他妈给他守到了大料。 可能成为小说男主角,在气运这方面也真的是头一份吧 他拍了照片发布出去,也丝毫不考虑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就觉得只要能让江时和谢音身败名裂就够了。 至于被无辜牵连到的苏邢会不会用残忍无情的办法报复自己——他根本不去想。 事实上,这个照片爆出来的消息,苏邢是最早知道的。 开宇这么大一家公司,搞媒体工作的员工那么多,词条还没上实时热搜他们就发现了,然后报告给了上司,上司再报告给上司,最后传到苏邢耳朵里,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对此,苏邢觉得很无所谓 。 因为确实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扒江时衣服是因为这家伙拍戏的时候从山上滚下来了,身上戏服被划的七零八落,他看看究竟伤的怎么样。 这很好澄清,剧组随便发给现场照就能说清楚了。 于是他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江时,问他:“你打算怎么弄?” “首先报警。” 江时的语气漫不经心的,“查出犯罪嫌疑人。” “然后呢?” “依法处置呗。” “......就没了?” “你只要帮忙报警,上法庭的时候找个律师,确保陈......那个犯罪嫌疑人不徇私枉法就可以了,你身份特殊,使太多手段影响不好。” 他轻轻勾了唇,因为语气太过平淡,平白显出了几分残忍,“其余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行。” . 五月份。 步入夏季的前调,在逐渐燥热的空气和沸腾的媒体网络里,江时发表了一篇用词最简洁、信息含量最丰富、几乎可以被粉丝和媒体用户载入史册的一篇微博。 因为他,引起了软件创立以来时间最长的崩溃。 几乎把无数程序员都搞到头秃。 也在未来的几个月内,给无数UP主、新媒体工作者、知乎答友提供了说一万次也不会腻的新闻素材。 “江时V: 谢音是我女朋友。苏邢是我亲哥。 我带我女朋友见见家长。 家长扒衣服是为了看伤。 [图片][图片][图片]” 一条微博,三张附图。 图一是他和谢音的合影。 图二是他中学时期的全家福,已经能清晰辨认出苏邢和江时的长相了。 图三是他的腹肌照。只不过线条利落的腹肌上,横七竖八的,还挂着好几道或深或浅的伤口。 第69章 眼底万颗星 微博是在凌晨三点钟被修复的。 足足崩了四个小时, 可见程序员的心理压力有多大。 不过这个时候, 网友看网页新闻资讯的看新闻资讯, 看微信公众号推送的看公众号推送,听朋友激情科普的听朋友科普, 都已经把事情了解的差不多了。 这时候再点开微博, 要么就是为了看大家的评论反应,要么就是想亲眼看看江时的这篇牛逼微博本博。 然后无可避免的, 他们又被震撼了一遍。 事实上, 根本没有人会不相信江时说的话。 因为他总共也就表达了三点内容。 第一:谢音是我女朋友。 第二:苏邢是我哥。 第三:苏邢扒我衣服是为了看我身上的伤。 这三点,除了最后一点, 前面两件事都是客观事实,江时撒不了谎也没必要撒谎。 至于最后一点是不是真的......重要么? 在当事人自己承认了之后, 有很多知情人士也都纷纷站出来揭露“内幕”,表示江时和苏邢确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只不过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 江时苏邢是亲兄弟,苏邢有妻女江时有女朋友, 但凡稍微有点公理心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存在着从前传出来的那些龃龉。 还硬着嘴非要犟说“亲兄弟也不能证明什么啊,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德国骨科呢,再说他们这些上流社会的人都玩的黑”的人,基本上都不用江时的粉丝出来怼他,光是路人就能把他给骂死。 “所以说狗仔真的没有底线了, 为啥连这样的导向都敢带啊, 真的很......说句严重的, 为了赚钱博眼球连最基本的三观都没有了” “我就不信偷拍的人看不出来江时和苏邢其实压根没什么内容,都跟到家门口了,放出的最劲爆的照片也就这样,就说明狗仔也拍不到什么石锤吧” “我天,江时竟然和苏邢是亲兄弟,次元壁破了彻底破了,我的妈!呀!” “他们家这基因也太好了吧,一个互联网大佬一个影帝大佬,还有一位歌手大佬谢音,这一家子简直逆了天了oh my god” “缓了四个小时还是真震惊,真的这消息太鸡儿吓人了,苏邢竟然是江时亲哥?这是什么奇妙的联系啊我的天” “所以说,谢音上辈子是拯救了灭霸吗?” “酸了,真实酸了,谁不想变成谢音呢,我这一次才是完全感受到了这个话题的真实性#每个女孩都想成为谢音#” “音妹又漂亮歌又唱得好性格又可爱,男朋友又帅又多金又有演技又有背景又man......以及刚刚吃了个瓜,据说陈嘉祯是她继兄——我只能说,人和人果然是不一样的,我粉的爱豆果然牛逼” ...... 微博上关于此事的评论实在是太多,各种方面各种角度各种类型的都有,段子梗也层出不穷,引导出来的各种比如“隐私权”、“偶像恋爱”、“男生审美”、“有钱人生活”等话题也非常热议。 可以说,在一定时间内,在江时的这个惊爆眼球的年度大瓜上,大家都可以愉快地反复吃好几天。 而且,撇开江时和苏邢之间突破次元壁的关系不谈,对于他和谢音的恋爱关系,竟然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接受的挺良好的。 除了羡慕谢音上辈子拯救了地球之外,基本就没有什么攻击性的言论,甚至连“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妖怪来反对”的经典句式都没有用上。 可能是因为,谢音现在的粉丝构成里,有八成都是通过《音乐之声》圈的新粉,其中有男有女,但基本都是实力 颜值控,是建立在欣赏她的歌声的基础上的,是把她当成一个独立歌手来粉的。 男歌手的粉丝,长的帅一点的还会有很多女友粉。 但女歌手的粉丝,大部分都对恋爱结婚这种事情比较宽容。 ——只要对象条件还过得去。 那江时,不用说了,很多谢音粉丝的本命都是他呢。 至于江时这边嘛。 他自出道以来,坦坦荡荡地从不隐瞒自己的单身状况,粉丝是知道他谈过几段恋爱的,当时都没有去攻击,现在也同样没有理由。 其次他逼格太高了,高到所有人都觉得“他想谈就谈呗他又不是没有资格谈他又不靠粉丝赚钱”。 因为“粉丝脱粉”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对江时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在很早的时候开始,粉丝就已经千锤百炼面对任何事都保持良好心态了。 说实话,因为江时自己的不经营,他压根就没有那种会为他生为他死天天签到打卡熬夜爆肝做数据节衣缩食买他代言的产品为他操销量的超级死忠粉丝。 他能够以傲视群雄的态度站在娱乐圈顶层,碾压所有流量小生,靠的不是粉丝,而是庞大的路人盘。 就像流量小生们去代言一款运动男鞋,带起来的购买力大多来源于女粉。 真正的直男并不会因为你把代言人从流量A换成了流量B,就对这个品牌有不一样的看法。 但江时带起来的,基本就是品牌目标用户群体的销量。 因为目标用户对他有路人好感,相信他的逼格和品味,宣传片广告还拍的挺好看的——那我就买了。 这是江时和陈嘉祯的本质区别。 这样的本质注定了,在最开始陈嘉祯对上江时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而事实上,江时最开始纵容林濡霈那只猫跟进他哥家里的时候,打着的就从来不是和陈嘉祯争斗的心思。 如果他想跟陈嘉祯斗,从实力层面上打击陈嘉祯,那太简单了。 甚至都根本不需要用到脑子。 陈嘉祯是不演戏,好像在业务层面和江时没有竞争力。 但是他不代言吗?不拍广告吗?不上综艺吗? 只要陈嘉祯和一个品牌方进行接洽,江时就去抢代言......不,根本都称不上是“抢”,只要江时也和品牌方透露那么一点想要合作的意象,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江时。 综艺也是。 而和江时比起来,哪怕陈嘉祯身上挂着个“顶流”的称号,他的可替代性太高了。 无数和他同属一个体系的人都红着眼盯着他的位置和资源看呢。 陈嘉祯没有优势的。 那么,如果顶流拿不到一线品牌的资源,始终困在快销品和二三线品牌的代言里,这样的顶流,还能被称为是顶流吗? 以及谢音。 按照她如今的成长速度,只要她想报复,完全能够copy同样的方式把林濡霈打压的抬不起头来。 但是江时觉得这样的竞争很没有意思。 这甚至根本都称不上是竞争,根本就是碾压。 降低自己的逼格。 消磨自己的光阴。 浪费自己的精力。 用最费力的方式去对付敌人,永远不是江时小霸王的风格。 他喜欢用拳头。 但是任务规则面板上有一条禁令,无下限的任务完成方式,是不被允许的。 不然他直接让他哥出动,靠着开宇CEO的身份把陈嘉祯给封杀了,拿只笼子偷偷摸摸去把那只能够让林濡霈穿越的猫关押在地下室,那么任务不就完成了吗? 谢音一个敌人都没有了。 过的简直不要多开心了。 然而这样无下限和走捷径的方式是不被允许的。 所以江时换了另一种办法:纵容。旁观。最后一击必杀。 纵容林濡霈找出他和谢音的“破绽”。 纵容陈嘉祯拍到照片并成功扩散出去。 纵容陈嘉祯在网上引导舆论,让自己身陷骂名。 纵容他们享受大仇得报的一时快感。 然后直接报警,发挥最光明最正直的公民权利,积极提供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证据,遣派律师和侦探协助办案,最后一纸传票,直接把陈嘉祯给告上了法庭。 这件事情从娱乐层面上升到法治层面,曝光在微博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个时候,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已经被“相关内部人员”和“亲戚朋友知情人士”给泄露了干净。 包括谢音和陈嘉祯的继兄妹关系。 包括陈嘉祯和他继母关系不和的内幕消息。 包括陈嘉祯之前好几年一直都拦截谢音的资源补给给林濡霈的事情。 “......我没看错吧?竟然是警方公布的消息?” “哇......绝了,陈嘉祯真的绝了,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我天,我现在忽然理解了当时江时为什么揍他,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吧” “......不知道该说什么” “艹他妈的,陈嘉祯*****,有病啊!江时招他惹他了?就因为谈了个女朋友是他继妹,就要这样搞人家?” “我真的觉得谢音太无辜了真的,她妈妈跟陈嘉祯他爸结婚的时候,他爸不是都单身好几年了吗?而且也签婚前协议了啊,说的直白点,根本侵犯不到陈嘉祯的权益吧?那你都成年了出社会了,还不允许自己父亲再找个伴吗?我真的,半点都不同情陈嘉祯的家庭关系,反而觉得他根本就自私的要命” “他疯了?对自己父亲的不满要用这样的方式宣泄在无辜的继妹和继妹男朋友身上?艹,这种人为什么还有资格当偶像啊?” “陈嘉祯滚出娱乐圈吧,狗***,还有那个林濡霈,这对小情侣一起走,妈的,出现在我视线里就恶心!” “我江哥实惨,我音妹实惨,陈嘉祯这个狗逼给老子去蹲监狱啊啊啊啊啊啊!” “滚出娱乐圈。这种没有三观没有底线的犯罪分子有什么资格当偶像?有没有想过对一些世界观还没建立的未成年粉丝是多大误导?人家现在还在可怜哥哥,要拯救哥哥呢” “难怪谢音要离开星影,真的太鸡儿不要脸了!还有那个林濡霈,我就不相信她半点不知情。又是谢音队友又是陈嘉祯女朋友,陈嘉祯还吞了那么多谢音的资源给她,我怀疑他们这对狗男女一直就是狼狈为奸搞我妹妹” ...... 不让陈嘉祯flop,也不强求陈嘉祯糊。 直接让他一辈子都无法翻身。 ——这才是江时的方式。 以及那只猫。 城东一条阴暗的街巷口,某家餐饮店后面,有一个黑长发的男青年蹲在某只奄奄一息的猫咪身旁。 笑意浅浅,语气很淡:“你想出来吗?” 猫咪羸弱地喵了一声。 “我可以帮你,让你从今以后,做一个彻底安全的正常人。” “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 釜底抽薪。 断林濡霈所有后路。 第70章 眼底万颗星 陈嘉祯的判决出来了。 没坐牢。 没行刑。 甚至没赔多少钱。 只批评教育, 要求承认错误,公开道歉。 毕竟江时和谢音都是出了道的明星,苏邢也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在隐私权上都有一定的限制。 不可能要求和普通人一样的补偿限制。 但说实话,谢音江时和苏邢也没一个人在乎这所谓的补偿。 甚至江时都不太爱管对方的公开道歉。 反正对于他来说,只要陈嘉祯被权威判定了是犯罪方就够了。 判决下来的那一瞬间,陈嘉祯在娱乐圈的职业生涯就已经基本毁了干净。 如果出的是其他黑料丑闻, 品牌资本方还会联起手来保全陈嘉祯。 这种官方板上钉钉的事, 都上了法庭了,怎么保? 而且作为代言人,陈嘉祯的行为牵连到了品牌方的声誉,按照当初签的合同来说, 是要赔钱的。 或者换代言人,不给半分违约金。 广告代言费的尾款,也不会给你结。 甚至还要追回一部分。 所以, 虽然江时这边作为原告方,没有拿到多少赔偿费。 但陈嘉祯要赔的钱, 还真不少。 这段时间,经纪公司因为他的事忙的焦头烂额。 到如今才发现——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陈嘉祯糊定了。 不可能再有翻身之日了。 他是偶像不是演员也不是歌手。 真要论起来, 他的作品都是靠公司出钱堆起来的, 人设是公司规划的,连微博上稍微漂亮一点的段子和鸡汤, 都是公司掌控的。 当然, 他自己个人并非没有人格魅力, 不然公司再厉害,顶多也就是个小流量,而不可能成为流量之首。 但是这种人格魅力,和他如今所面临的困境比起来,作用太小了。 小到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作用。 经纪公司开了一个通宵的会,最终决定:放弃。 哪怕他得罪的是任何一位影帝,资本都还有机会保全。 偏偏他得罪的是苏邢,对方还把他给告了。 除非开宇集团破产,否则,以后任何一家公司想跟他合作,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得罪不得罪得起苏邢。 而且往深了想,凭苏邢的手段,如果真想阻止,难道就真的阻止不了那些照片和言论的传播吗? 但他不仅没阻止,反而还听而任之,等到事情彻底搞大了,才出来处置,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就是想搞陈嘉祯。 既然这样,那还不用把花在陈嘉祯身上的力气,拿去捧一位新的流量出来。 苏邢是要对陈嘉祯又不是要对付陈嘉祯的经纪公司,说不定还会看在他们的识趣上,为他们的新人开个后门啊啥的。 这样的利弊权衡起来非常简单,是个人都能做出相同的抉择。 所以陈嘉祯的被放弃,连旁观的饭圈女孩都能预测出来。 不过半天,就已经掉了三个代言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是自古以来被验证过无数次的真知灼见。 陈嘉祯的猢狲,不仅指他的粉丝,他的公司,他的下属。 还有他的家人。 在陈嘉祯出事之前,谢音母亲在陈家的地位并不高,除了陈嘉祯父亲对她够体贴,其余的人的态度都说不上一个“好”字。 陈嘉祯对她冷嘲热讽摆臭脸,陈奶奶阴阳怪气的从不爱和这个儿媳妇多接触,陈老爷子也不是太看得上她。 好在谢母不是太看重这些,平时也不怎么和丈夫的亲戚朋友们来往。 但自打陈嘉祯出事,而谢音和江时的恋爱关系被公开确认之后。 陈家人对谢母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每次去老宅吃饭,陈奶奶都和颜悦色的,有时候甚至会劝谢母再生个孩子。 陈嘉祯的姑姑也给谢音买这买那的,仿佛把她当自己的亲侄女看。 有钱人家的现实程度,让谢音叹为观止。 不过好在如今,她赚的钱足够她给自己买套房子,从陈家搬出去,过上自由的独居生活了。 虽然谢母时常过来为她做饭煲汤,弄得有时候江时过来探望自己未婚妻 ,都得确认再三。 江时和谢音求婚,是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时候。 订婚第二日,谢音的经纪公司正式宣布旗下艺人谢音退出时代少女团。 “谢音V: 很高兴那些在时代少女里度过的光阴。 只是少女音以后可能就要缺席啦。[转发微博]” 退团消息上热搜后,粉丝说感恩,路人说终于。 说实话,时代少女这个团,确实配不上谢音现在的名气和能力。 没看见就连团队里当初最火的林濡霈,如今也就是上上小综艺接接小商演,去年年底参加了一个选秀节目,一百多位参赛选手,她的人气竟然连五十都排不上。 一年多时间,生生从宅男女神奔波劳顿成了脱发女神。 而且白天工作完回家,还得忍受酗酒颓废的男友陈嘉祯。 作为陈嘉祯的继妹和林濡霈的前队友,他们的状况谢音多少知道一点。 她无法判断他们什么时候会分手,但她可以肯定,两个人肯定长久不了。 要不然就是痛苦一生,互相折磨。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们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装修精致的公寓客厅内,江时窝在沙发上看财报,一边还撸着怀里猫咪的毛。 这只猫就是谢音母亲养的那只猫,因为谢母最近怀孕了,不好把猫养在身边,谢音就把猫送到了江时这里。 她是忙,照顾不好,江时最近正好休假,时间充裕的很。 因为这只猫,有时候母亲过来她家发现江时也在,谢音都不觉得尴尬了。 反正——是为了要看看猫的嘛。 “我觉得,谈恋爱是要让两个人都变得更好,变得更开心,那才有意义,如果只是互相折磨互相拖累,那还有什么意思?” 谢音啃着草莓,蹙着眉头不是很赞同。 江时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说话。 反正如今,那两位男女主角的生活,和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那天在那条阴暗的街巷里,面对的奄奄一息的猫,黑暗星难得现出了真身,问猫咪体内的林濡霈,要不要出来。 林濡霈说了要。 她能变成猫,是世界创作者赋予她的超出世界基本设定的“超能力”。 除非这只猫死了,像原著那样,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失去这只能力。 但也不是不可以剥夺。 如果她自己发自内心地,没有丝毫勉强地表达了不想要的意思,黑暗星是满足她这个愿望的。 不然的话,这只猫实在是太冤。 “喵呜。” 猫咪在他的膝头又叫了一声。 扒拉着爪子,想要把他手里的那只毛线团给抓下来。 男人抬手往原处一抛,它嗖的就蹿了出去,和那团毛线玩的乐此不彼。 也许动物也是有灵的。 电视上正在放着林濡霈的综艺,女生握着话筒,在角落里几次想要插话,都没能拿到机会,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猫看见了,竟然放下了毛线,再一次嗖的窜过来,死命扒拉着电视机角落的林濡霈,喵喵乱叫,语气听上去凶狠的很。 谢音端着水果过来,有些困惑:“它是怎么了?也从没见过林濡霈啊,怎么就跟她有这么大的仇似的。” 江时弯弯唇:“万物有灵。” “嗯哼。” 第71章 甜心小青梅 江时再次醒在一间卧室的床上。 都不用仔细看, 眼尾余光随便一扫就知道: 他要么是个富二代,要么是个富一代。 唉。 又开始拿着□□打原始人了。 就不能给他安排一些乞丐、丑男、学渣之类的底层角色么。 条件太好做任务一点刺激感都没有。 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把故事资料传给我。” 这个世界之所以命名为《云野的夏》,是因为一切故事都是从一个叫云野山的地方开始的。 故事的女主角, 叫林时雨。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时雨。 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林时雨是个多愁善感的文艺女青年。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 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这句形容林黛玉的词,差不多也可以用在她身上。 她是F大中文系的学生,会写诗会写词,在校刊上有专栏, 偶尔弹弹古筝修身养性,平时拍拍汉服写真,在学院里有个“最美古风才女”的名头。 而且她还很善良。 大一那年的暑假, 她报名假期志愿者,悲天悯人地去山区支教了。 分派给她的山区就叫云野镇。 因为整个小镇都坐落在连绵起伏的山区内, 云野镇也叫云野山。 云野山人口不多,只有一所学校, 两栋房子, 十六个班级,涵括了从小学到初中的所有学生。 学校没有宿舍, 校长就把林时雨安排在了一个姓沈的学生家里。 沈家一共两个孩子, 一个九岁的女孩沈文妹, 是林时雨班上的学生。 一个十八岁的男孩沈文诚,初中毕业后就留校教书了,也算是林时雨的同事。 在云野山这样的贫困山区里,沈文诚简直可以称得上鹤立鸡群。 他永远把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衬衫洗的发白却不皱巴,身上带着清爽的山野香气,让人感觉很舒服。 因为做的是教育工作,不用天天风吹日晒,沈文诚养了一身的白皙皮肤,面容清俊,眉目忧郁,眼睛里藏着同龄人很少有的成熟和稳重。 林时雨发现,沈文诚还在自学高中的课程,收集了很多高考和各所大学的资料,在学问的道路上孜孜不倦。 她顿时被他小小的脑袋里藏着的大大梦想感动了,特地回了趟家,把自己当年的课本和高考复习资料都带过来给他,给他下了很多网上教学课程,帮他补课。 沈文诚虽然出身贫困,脑子却很学霸,有了这些学习资料,第二年参加高考,他就过了重点线。 甚至超了好几十分。 他报考F大,在校园里再次重逢了林时雨。 那一天,林时雨正在林荫路下拍汉服视频,很多人围着她,犹如众星捧月,而她就是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仙子。 沈文诚在那一刻忽然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自卑感扑面而来。 他最终选择默默离开,不去打扰女神的生活。 倘若故事到这里结束,那就是一部非常完美的文艺片。 有始有终,虐心结局,还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 但很可惜。 书本才翻过去不到一百页,故事还没进入高潮。 我们的恶毒女配才刚刚出场。 恶毒女配名叫卓俞。 漂亮,活泼,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是标准的人间富贵花,甜软白富美。 她是在发小的生日聚会上认识沈文诚的。 满室的纸醉金迷中,酒香和欲望交织弥漫,喧闹不堪。 只有沈文诚如天山清冽的雪水,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一角玩手机。 卓俞走过去才发现,老款诺基亚的狭窄屏幕上,满满当当全是学术论文。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男生抬起头,四目相对间,他的眼神波澜不惊。 卓俞的心一下被击中了。 她生于富裕家庭,从小到大身边的男性朋友都是侯服玉食的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样调调的男孩子。 就像是藏在一堆古驰爱马仕中的海澜之家,瞬间把她迷的死去活来。 沈文诚那个时候正处于人生低谷期,卓俞的出现恰巧抚慰了他从林时雨那里得到的失意。 在卓俞的死缠烂打穷追不舍下,他们很自然地就成为了情侣。 小姑娘是第一次恋爱,恨不得把满腔的炽烈和欢喜都捧到心上人面前。 她省吃俭用,二手出名牌衣服和化妆品,甚至把家里人送给她的车也卖掉了,攒下来的钱给沈文诚买电脑买手机,买衣服买球鞋。 她说:“沈哥你不是说寝室里吵嘛,我给你在外面租了一个房子,以后你就可以安心学习了!” 她说:“沈哥我记得你说那个出国交换的项目对你很有用,你去报名吧!我求我姑姑给你一个全额奖学金的名额。” 她说:“沈哥我把我的车卖掉了,我听你的话买了一台二手大众,你的驾照是不是快考出来了呀,以后你就可以每天开车接我上下班了对不对?” 她说:“沈哥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早点回家好吗,我买了好多菜,我亲手做给你吃。” ...... 沈文诚总是淡淡叹息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卓俞,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这些,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要把所有的重心都放在我身上,这样对你不公平。” 小姑娘眉眼弯弯:“我知道。但是你那么那么好,我想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呀。” 沈文诚真的很好。 为了喜欢的人,他可以大半夜出去买小馄饨,可以徒步在大雪天里走五公里只为送一把伞,可以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在导师面前装孙子。 但这些爱意和温柔,并不是给卓俞的。 大三那年,因为在同在英国交换学习,沈文诚和林时雨重新有了接触。 作为年少时的白月光,他对林时雨的爱很快就死灰复燃了。 一个是远在天边百依百顺的小女孩,一个是近在咫尺的理想型女神,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他不再拒绝卓俞送给他的那些昂贵的节日礼物,因为转手折价卖了也有一大笔钱。 这些钱可以请林时雨吃饭,带林时雨去听音乐会,给林时雨买她喜欢的限量版汉服。 毕业后,他和林时雨进了同一家公司工作,卓俞能够见到他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沈文诚总是工作很忙,隔三差五出差,他从来没有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同事,恋爱五年,每次卓俞提起想见见彼此的父母,都会被他敷衍过去。 直到那个冬天,卓俞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抱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就像抱着一个珍宝,她翻出了沈文诚老家的地址,打算偷偷地跑过去给他一个惊喜。 她记得有一次沈文诚和家里打电话,他妈妈就催他赶紧结婚生孩子。 卓俞欢喜地想,如果他家里人知道了这个事情,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大年三十,她坐飞机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了沈文诚的老家。 她提着大大的行李箱,带着给沈文诚父母买的年礼,脸上的笑还没有褪下去,就看见了让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冬季灿烂的日光下,林时雨就坐在沈文诚怀里,一边玩着沈文诚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边问:“我都答应跟你来见你爸妈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和卓俞分手?” 卓俞只觉得肚子很疼。 脑袋也疼。 整个人像被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看不见的血从七窍留出来,她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模糊的视线里,沈文诚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寡淡,如清冽的雪水:“等过完年,我就跟她说。你知道的,卓俞是个好姑娘,我不想伤害她。” 林时雨也跟着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但是爱情这种事不是强求就能圆满的,她再好也不能缠着你不放啊,这个世界那么大,总会有比你更适合她的人。” 而后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午饭烧好了,文诚,快带你媳妇进来吃饭。” 如果那个时候,卓俞转身就跑,说不定她的结局,还不会那么惨烈。 可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手里提的东西重重砸在地上,她蹲下身,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嗡嗡嗡在响。 沈文诚和林时雨听见声音发现了她,两个人都有些错愕,压根没想明白卓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时雨最先反应过来,面色愧疚又怜悯,快步走近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卓俞用力甩开她的手。 女人顿时摔在地上,吃痛地捂着肚子叫唤。 沈文诚吓坏了,连忙把她抱在怀里,脸色很焦急,望向卓俞的眼睛里头全是愤怒和厌恶,嘴里还在喊着什么,从他的表情判断,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 然而卓俞听不清。 她的世界模模糊糊,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能看见围过来的很多陌生村民,有人过来抓她,力道很大,抓的她很痛。 她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 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彻底坠入深渊。 ......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江时的思绪。 他揉揉凌乱头发,掀开被子,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 但门外的人显然没什么耐性,半分钟不到,敲门的节奏就变得烦躁起来。 “江时,你妈喊你吃饭!真是的,你这么大个人了,连吃饭都要别人叫,你会不会也太......” ——喊到一半的话突然被堵在喉咙里。 卓俞站在门口,手还举着,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男生懒洋洋地靠着门框,半眯着眼,神情困倦。 他应该是刚睡醒,全身上下就穿了条松松垮垮的睡裤,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里。 卓俞其实是知道江时长的好看的。 他毕竟是混血儿,五官较一般的亚洲人更深邃,瞳仁颜色很浅,整张脸的轮廓英挺又性感。 用她高中一个小姐妹的话说就是:“皱眉的时候都能迷死人。” 但她倒是没想到,这家伙身材也挺好。 在卓俞的记忆里,江时就是个不爱动弹的懒鬼。 看上去瘦瘦高高,说不定衣服里满是赘肉也不一定。 然而眼前的腹肌线条确实很性感,锁骨沟壑里盛着一湾阳光,如果忽略他脑袋上乱糟糟的头发,简直就像是什么男模大片。 卓俞愣了三秒后,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语气愤怒:“江时你是暴露狂吗?为什么不穿衣服!” “妹妹你看看清楚,这是我房间,我爱穿不穿。” “可是我来敲门了!你好歹套件外套再过来开门吧。” 江时嗤笑一声:“哦,现在知道害羞了,小时候你尿布还是我帮你换的呢。” “啊——你!闭!嘴!” 小姑娘尖叫一声,几乎就想冲上来把他咬死。 年幼无知时在邻居家哥哥面前尿裤子这件事,可以算是卓俞的禁忌。 谁在她面前提,她都要跟谁炸毛。 她拿脚用力踢在他的小腿上,龇牙咧嘴地威胁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尤其是在沈哥面前,你说一次我揍你一次!” 江时拧拧眉,想说什么,但触及到小姑娘懵懂无知的眼睛,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他转身往屋内走:“算了,看在你这么命苦的份上,我懒得跟你计较。” “我命哪里苦?” 卓俞亦步亦趋跟在他后头,满脸不服气地反驳,“我家庭美满父母恩爱,学业有成高朋满座,还有一个神仙男友,我命哪里苦?我看根本就是你嫉妒我恋爱谈得好,所以整天就在这里说说说。” “我嫉妒你?” 江时笑了。 他停下穿衣服的动作,转身瞅着她:“我是嫉妒你有眼无珠谈了个渣男,还是嫉妒你辜负父母十八年养育之恩去倒贴一个小白脸?卓俞你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让我嫉妒,沈文诚他配吗?” 卓俞生气地拧起了小眉毛:“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不好,沈文诚不是你舍友吗?当初还是你把他介绍给我的呢,你怎么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呀。” “......” 江时一时竟然有些语塞。 好半晌,他才烦躁地开口:“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当初就该拿个麻布袋套你头上。” 说起来,卓俞最后会迎来那么惨烈的结局。 一切的源头不是别人,就是因为江时。 因为江时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不仅是卓俞的青梅竹马。 也是沈文诚的室友。 而卓俞会认识沈文诚,也得多亏了江时这个好竹马。 第72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今天会跑到江时家里来吃饭, 倒不是一时兴起, 而是被父母强摁着头压过来的。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就是邻居家的女主人亲手做了馅饼和苹果派, 所以邀请他们来聚个餐。 天朗气清的周末, 秋季温度很适宜, 午后阳光洒在庭院里,场景温馨的可以拿去拍电影。 但对于卓俞这种已经习以为常的小公主来说,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只埋着头捧着手机打游戏。 而身旁大人们叨叨絮絮, 谈论着生意,股票,基金,空气里充斥着卓俞讨厌的市侩气息。 江时拾掇好了自己, 在这时从屋内走出来。 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宽松居家服, 双手插兜,蓬松头发下是一双浅茶色的瞳孔,被阳光映衬的很迷人。 卓母冲他热情地招了招手:“江时, 来,快来这边坐, 干妈都好久没见你了, 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我干妈你还不清楚啊,除了读书还能忙什么。” 江时走过来, 接过卓母递来的一只梨子, 眉眼弯弯唇畔带笑, “前段时间不是期末考么,忙着复习所以一直没空回家。” “那也不要太辛苦,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年轻不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明白健康有多重要,你才那么点点年纪,你爸爸还能撑几年呢,可不要太拼了啊......” “妈,你就听他说瞎话。” 卓俞正好打完一局游戏,在旁边嗤笑道,“只有学渣才会把自己在期末考试前搞的那么忙,我看他平时估计连课都不去上,趁着考试周临时抱佛脚呢。” “就你长了嘴!” 卓母凶巴巴地瞪她一眼,而后又开始了老生常谈那一番话,“你倒是还有脸笑你江时哥哥,人家再怎么临时抱佛脚,也是保送进的F大,你呢?压着线当吊车尾,调剂了一个考古专业。你只看到人家临时抱佛脚,就没看见人家大一就去公司实习了?你江时哥哥今年都开始带项目了知不知道。你再看看你自己,上了大学也不努力,整天就知道打游戏,现在那什么电竞那么火,你有本事倒是给我打出个职业来啊......” 卓俞抱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对她妈的叨絮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菜归她菜,但是江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什么大一实习今年带项目,那还不是因为公司老总就是他亲爹。 有本事他就像沈哥一样白手起家,别进自家公司闹腾啊。 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家子弟公子哥儿,一边安逸地泡妞旅游炫跑车,一边拿着让普通人头晕眼花的全靠钱砸出来的履历。 根本就不懂贫苦人家的艰难和辛酸。 想着想着,小姑娘的鼻子已经皱了起来,眼睛里全是不满和不服气,仿佛自己就是那个被富二代公子哥儿压迫的穷苦人家的茶花女。 简直感同身受到不行。 江时削着梨子,抬头瞥了她一眼,瞬间就知道她的小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无非又是在diss自己走后门走捷径,然后无限夸耀她男朋友沈文诚的牛逼和伟大。 没经历过社会毒打陷在爱情里的小姑娘,就是愚蠢的这么惹人发笑。 要不是两家家长都在旁边坐着,他一定会敲着她的脑壳揪着她的衣领马景涛式质问“你是不是小时候睡觉翻地上去的那次,大脑门被砸出了一个坑,所以才导致现在蠢成这副模样”。 ...... 江时和卓俞是发小。 祖上三代都认识的那种知根知底的发小。 江父和卓父在还没出生时,甚至都被订过娃娃亲。 但生出来后性别不满足,只能遗憾作罢。 后来卓父娶了自己的同班同学,是个能力出众的女强人,帮着丈夫把事业发展壮大,却也因此忽略了对女儿的教育,导致她如今长到二十几岁,还像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一样,幼稚的可以。 而江父娶了一个外国女子,意大利人,性情温柔,比中华传统的贤妻良母还贤妻良母,每天呆在家里相夫教子,烹饪、插花、园艺、缝纫之类技能点加到满分。 结果却很神奇地养出江时这么一个骨相叛逆,有主见到十五岁就敢和他爹拍桌子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儿子。 江时比卓俞大一岁,当年卓母怀上卓俞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给两家孩子订个娃娃亲。 但那时社会风气早就开放起来了,再也不流行指腹为婚这种旧时代的把戏,她想了想,还是作罢。 ——虽然如今,卓母后悔的要死。 恨不得当年早点把江时这个女婿定下来,省得自己女儿挑挑拣拣,圈子里的男孩子看不上也就罢了,最后竟然找了一个沈文诚。 看面相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可以托付终身的好对象,搞不准又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凤凰男。 只是卓俞这个没长脑的丫头,天生胳膊肘朝外拐,她说一句沈文诚的不是就要跟自己亲妈急。 简直要把她气死。 想到这里,卓母又很想揪着女儿的脑袋数落沈文诚的不是让她清醒一点了。 但碍于江家人也在这里,她不好说这些,只能把话题转到江时身上,问:“小时啊,你和那个刘佐最近处的怎么样啊?” 江时微微一怔,随手就把削好的梨子递给了卓俞,语气很淡:“就那样吧,老样子。” 卓母摇摇头,轻声道:“干妈是过来人,看人比你们总准些,你要不嫌干妈管的宽,有些话我就得跟你仔细说说了。” “我怎么会嫌您管的宽呢。” 男生笑起来,“干妈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刘佐那个女孩子啊,虽然和我们家卓俞玩的也比较好,但我其实是很不看好的。当初卓俞把她介绍给你这事儿,我就觉得她做的不行,这傻丫头长这么大了也没个脑子,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自己家里拉......唉。” 卓俞嗖地扭过头:“妈,你又要说什么?” “打你的游戏去。” 卓母不搭理她,继续和江时念叨:“你和那姑娘谈恋爱的这大半年,干妈也在旁边看着,具体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但就光瞅她朋友圈,你瞧瞧,成天不是晒名牌包包就是晒名牌鞋子,连出去玩的酒店也要拍个照发出来,朋友圈里纸醉金迷的,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谈了个有钱男朋友,你说这种女孩子,那是正经过日子的女孩子吗?” “妈,你不要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卓俞又没忍住了,“刘佐她家庭条件一般,很多东西在她看来就是很珍贵的礼物,又是江时送给她的,那她发朋友圈表达一下自己的喜欢不行吗。而且我跟她当朋友这么多年了,也没觉得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嘛,你非要拿看犯罪嫌疑人的目光看人,那全天下都没有好人了。” 卓母叹口气:“我不是歧视穷人,我是说她这种做派就不正经,一点点东西就要显摆的全天下人都知道,稍微有点城府的姑娘都不会这样做。而且你想过没有,她和江时还没结婚呢就这么大手大脚地花男方的钱,她的自尊心和自立心去哪里了?你觉得她没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那是人家认为你对她还有点用处,有朝一日要是我们家里破产了,你看她还会拿什么态度来对待你。江时,你别听卓俞在这里扯东扯西,干妈跟你说的话,你要听进心里去知不知道?” 男生抬眸笑了笑:“嗯,我知道。你放心吧干妈,我心里有数的。” “那就好,你比卓俞聪明,也比她晓事,对你我是很放心的。就怕这傻姑娘,被人骗的倾家荡产了还帮人数钱呢,她谈的那个男朋友沈文诚,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整天......” “妈!” “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行了吧,等你自己吃到苦头了你就知道你妈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卓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估计是也不想再和这个蠢姑娘继续说下去了,起身走到江母那边,帮着她一起做馅饼。 . 卓母走后,亭子这边沉寂了一会儿。 小姑娘拧着眉头皱着鼻子,显然是在生气。 她这种没经历过挫折和打击的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很容易就爱情至上了。 谈的又是初恋,沈文诚现在在她心里的地位,估计就等于是天神。 谁折辱他一句都不行。 江时心知肚明,也懒得跟她掰扯这其中的道理。 反正不让她亲眼见到彻底死心,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的神仙男朋友其实是个渣男的。 干脆掏出手机点开王者,问她要不要来一局。 小姑娘恹恹地答应了。 然后胡乱打完一局之后,她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好奇和纠结,拿脚踢了踢江时的脚腕,问:“你觉得我妈妈刚才说的话,真的有道理吗?” “你妈妈刚才说了太多话,你指哪一句?” “就......她说沈文诚不是个好人那句。” 男生勾唇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 “你怎么不说话?问你呢。” “我以为我不说话,就已经表达我的意思了。” “......” 小姑娘沉默片刻,烦躁地挪了挪自己的位置,“你们根本不懂,沈哥根本就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的。” “反正在这件事情上,我跟干妈是一样的态度,我不劝你,你自己以后吃到苦头就知道了。” “我才不会吃苦头呢。” 卓俞轻哼一声,“倒是你,刚才我妈妈这么说刘佐,你怎么都不帮她说说话啊,她可是你女朋友欸。” “分了。” 小姑娘微微一怔,而后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你说什么?” “分了。” 江时把手机塞回兜里,懒洋洋往后一仰,“就是分手了,不是男女朋友了,没联系了,这样说你明白么?” “......什么时候分的手啊?” “半个月前吧。” “那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也没问哪。” “那,那......那为什么分啊?” “不合适就分了呗,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卓俞拽着他的袖子非常不甘心:“可是如果不合适的话,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和她在一起呢,刘佐她那么喜欢你......” “不是被你逼的么。” 小姑娘一怔:“什么?” “她喜欢我我不喜欢她,如果不是你拿所谓二十周岁的生日愿望逼我,你以为我会跟你的朋友有半点交集吗?” “......” “当初你们两个唱双簧似的在我面前声泪俱下,让我试试,说大不了谈了之后觉得不合适再分。现在我试过了,觉得不合适,所以分了。怎么,不可以吗?” “......” 卓俞被他突然而至的怒火吓到,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卓俞,你现在二十一岁了,成年了,不是那个需要别人帮你换尿布的张嘴就哭的婴儿了。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你的任性一辈子无条件买单。” 男生站起身,居高临下神情冷淡地俯视着她,“你长点脑子吧。” 第73章 甜心小青梅 事实上, 在江时看来, 卓俞被渣男虐一下, 是件挺好的事。 而且这个渣男最好还是尤其心狠手辣尤其忘恩负义的那种。 把卓俞玩弄于鼓掌之间, 浪费她的青春, 卷走她的钱财, 最后和自己的白月光双宿双飞,还要回过头来反踩卓俞一脚,给她狠狠一击。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这姑娘的恋爱脑彻底击碎,明白自己从前的怀春少女梦都是在想peach。 而且, 如果真的让江时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甚至觉得—— 卓俞会沦落到最后那样的下场,很大程度上都是自作作受。 她的予取予求造就了沈文诚的理所当然。 她的无条件迁就和服从造就了沈文诚的高高在上。 虽然受害者有罪论是不被鼓励的言论,但说实话, 卓俞的悲剧,根源在于她自己。 如果她永远长不大,在恋爱关系中永远判断力为零, 永远忽略自己的自尊而只想着“倒贴”。 那么江时帮她解决掉一个沈文诚之后还会有林文诚, 何文诚,陈文诚。 她的悲剧是注定的。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 江时甚至不觉得这算什么悲剧。 “人的一生总会遇见各种磨难挫折,比这不甘的事情多了去了, 她就失个恋流个产, 有什么好拯救的。” 男人拧拧眉, “如果这种在你看来就算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会导致星光黯淡无法自愈,那这世界上就没有幸福的人了。” 他的措辞十分不客气。 说到“流产”这样的词汇时,语气也没有半分波澜。 甚至还带几分冷漠:“换个世界吧,这个任务我不做。” 感应星在低空盘旋了几圈,飞至他面前,小心翼翼:“殿下,也不,也不仅仅是这样的,后面还有半截剧情,您没来得及看全。” 江时微一挑眉:“后面半截剧情是什么样的?” “后面半截剧情......您自己看叭,太惨了我不好说。” 男人半信半疑地接过它递来的书,往后继续翻。 接收了不到一百页的信息,江时就明白了,感应星说的没错。 真的是惨的不好说。 ...... 首先,卓俞的孩子是肯定保不住的。 月份本来就不大,又受了那样的刺激,再加上亲身父亲的不情愿,能留下来才是有鬼了。 然而晕过去的时候,卓俞也从来没想过要留下这个孩子。 那一瞬间,她对沈文诚的厌恶,已经强烈到让她反胃,反胃到开始迁怒肚子里的骨血。 就算最后孩子保住,沈文诚愿意留,估计卓俞也会选择把它给打掉。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再次醒来,闻见的不是医院的消毒水气息,看见的也不是父母家人关切的面容,甚至连罪魁祸首沈文诚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处在一间阴暗的地窖内。 被人关了起来。 每天都会有年迈的老婆婆过来给她送饭,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值钱的货物。 卓俞感到惊惶,她呼救,求饶,威胁,利诱——全都没有用。 直到一个星期后,老婆婆让她换上一套红色的西服,拿胶布封上她的嘴,用绳子绑住她的手,又压着她出地窖,而后把她推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边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遭遇着什么。 耳旁传来喧闹的唢呐锣鼓声,身旁的男人身量矮小,笑容猥琐,每一个围观的村民都让卓俞感到寒冷。 她没有看见沈文诚。 原本以为,看见沈文诚劈腿出轨就已经是坠落寒窑。 却没想到,寒窑下还有冰窟。 除非把你活活冻死,否则绝不甘休。 ——她被沈文诚卖给了一个大龄未婚的村民当老婆。 在后来的日子里,卓俞又渐渐了解到,原来这个村民,就是沈文诚自己的堂哥。 卓俞失踪了整整六个月。 她失踪的这年,还是奥运会在国内成功举办的年份,很盛大,值得被历史铭记。 然而整个卓家都陷在乌云和阴霾里,没有人有心思看奥运。 连卓母这样性格坚毅的女强人,都成天以泪洗面,哭的眼睛快瞎了。 这个世界,虽然也被称为是现代,但科技发展和前几个现代世界想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与之相配的,刑侦手段和破案效率也没那么先进。 云野镇是个十分偏僻的西南小镇。 从F市过来,需要先坐飞机到S市,再乘火车到承三县,最后搭汽车到云野镇,然后坐驴车到沈文诚老家在的青梨雄村。 警局能查到卓俞的最细的落地地点,就是云野镇所在的承三县。 再往后就找不到明确记录了,只能靠人工查访。 只是承三县内大大小小的村落有几十上百个,地方偏僻,面积却不小,真要一个个细究,猴年马月也查不完。 当然,考虑到沈文诚的关系,青梨雄村是被重点检查的对象。 但在村民们一致对外的“团结”和地方警察的“护短”之下,侦查人员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在这漫长的六个月里,卓俞一直没能等来救援。 因为不愿意屈服,她遭受过无数唾沫横飞的辱骂,拳打脚踢的毒打,先是不给饭吃,而后怕她饿死,又随便给点剩菜剩饭,几乎把她当成一只捡来的牲畜在养。 每一个行为都是在强迫她心甘情愿地“嫁”给沈文诚的那个堂哥做个山坳坳里头的贤妻良母。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主,性子竟然会烈到如此地步。 三个月过去,他们甚至没能让她的眼神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冷冷淡淡,似嘲非嘲地望着他们,仿佛她才是那个掌控生死的女王,不屑于和他们这些蝼蚁多说一句话。 那他们总不能真的把人给打死吧。 云野镇这种穷地方,买个媳妇可不便宜,好容易平白得来这么一个好的,打死了多可惜啊。 所以他们最后想到的办法就是:下药。 不强求这姑娘能心甘情愿地嫁过来,但最起码要先把孩子生了再说。 凶山恶水出刁民。 这句话竟然真的有几分道理。 这些村民不懂法,不懂规则,看似淳朴憨厚,实则随便挥挥手,就能做下这世上最恶的事。 在一个陌生无辜的女孩子身上划下一刀又一刀,任她鲜血四流还嫌她流泪的姿势不好看。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他们的货物。 就像是门口养的那头猪,屋角蜷着的那只狗,都是他们的所有物,可以任凭他们处置。 如果不服,就折磨到服。 事实上,被关在地窖的第四个月,卓俞就已经丧失了生的欲望。 唯一还能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仇恨。 愈燃愈烈,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烧尽了,每一寸疼痛都在叫嚣着要和沈文诚同归于尽。 弄死沈文诚。 拖着沈文诚下地狱。 让他不得好死。 ——卓俞每天都在这样想。 所以她忍,她装,她摆出这世上最乖巧的样子,好似已经服软了,好似真的放下过往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沈家人终于笑了。 他们认为自己的驯服已经生了效。 在卓俞被确认怀孕之后,也渐渐愿意把她放出来活动,以免在地窖里住久了对胎儿不好。 卓俞的成长是飞速的。 半年前,她还是个懵懵懂懂天真单纯的怀春少女。 半年后,她已经变成了一个心机深沉演技高超的毒寡妇。 至于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她逃不出去。 她只是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美貌和风情,勾引了村长的儿子,成功让他把自己带进家门,打通了这六个多月以来,和爸爸妈妈联系的第一通电话。 卓父卓母最后是和沈文诚还有林时雨一起来的。 那个男人神情愧疚,说自己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他愿意付出一切补偿她。 那个女人跪在地上梨花带雨掏心掏肺,说后半辈子给她做牛做马也会赎清自己的罪。 卓俞笑了笑,垂下眼眸语气低落:“我,今天可以在这里住最后一个晚上再回去吗,好歹......也算是有感情了。” 此话一出,沈家人几乎是狂喜。 就连沈文诚和林时雨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希望。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如果卓俞对堂哥有了感情,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可以商量起来。 谁都没有想到,这天晚上,卓俞从厨房偷了把刀。 断了自己“丈夫”的子孙根。 而后冲到沈文诚的房间,要与他同归于尽。 刀上还带着血,耳旁还伴随着男人凄厉的惨叫,她的神情决绝又冷漠,仿佛生死性命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根本已经无关紧要。 卓俞重伤了沈文诚。 砍的他整条胳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村民及时赶来,她还真有可能把沈文诚给弄死在他老家。 男人捂着手臂,站在窗外望着她,神情焦急而真诚:“卓俞,你恨我我知道,你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怪你,但是你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你现在是一个母亲了,你想过没有,要是你坐牢了,你的孩子谁来照顾?” 卓俞手里还握着把刀,没人敢靠近她。 又怕她伤人,只能齐心协力把她挡在屋子里,透着门窗警惕地和她说话。 卓母被人拦着,在门外哭的快要撅了过去,无助地喊着:“小俞,你想想孩子,想想孩子.......” “孩子?” 卓俞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有些好笑。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乎这个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她身上还存着母性的光辉。 没有人知道,她才是这个世上最想把肚子里这颗胚胎给掐死的人。 时至今日,她早就已经疯了。 卓俞睁大眼睛,最后认真望了这世界一眼。 她明白,今天之后,自己很难再有机会弄死沈文诚了。 可是她已经撑的够久了,再多一天,多一秒都是剜心刺骨的折磨。 所以她握着刀,用最果决的姿态,直接扎入了自己的小腹。 嘴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对不起。” 那一瞬间,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手刃亲子,景象之惨烈,让所有人都瞬间失了声。 ...... 江时合上书,闭了闭眼。 他的语调很缓,很轻:“卓俞的愿望是什么?” “她的愿望是,能够亲手报复沈文诚,把她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放大十倍然后亲自还给沈文诚。” “对她自己生活的愿望呢?” “对她自己的愿望......没有。” 感应星轻轻道,“她说,只要沈文诚越痛越好,哪怕她同归于尽,都可以。” 第74章 甜心小青梅 看完了卓俞的一整个人生经历, 吃完饭后,江时瞅她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三分同情,三分可怜, 还有四分恨铁不成钢。 卓俞被他看得心底发毛:“怎么了, 你忽然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她小小声问:“我是又哪里惹得你不高兴了?” 本来卓俞也没有这么胆小气短,主要是江时刚才突然的发脾气吓到了她,导致她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哪句话又说错搞得他大发雷霆。 面对自己的竹马小哥江时, 卓俞就是那种标准的给根杆子立马往上爬, 给个台阶立马就下的怂鬼。 而且这么多年的事实也证明, 这是和江时相处最安全最自由的方式。 果然, 她眼看着男生的面色越来越和缓,已经重新躺回了沙发上, 挑着眉问:“我下周去英国出差,你要不要一起去旅个游, 可以让你蹭几趟航班和几天酒店。” “我又不差这点机票钱。” 卓俞的胆气又回来了, 撇着嘴,“要去旅游我自己就去了,还用得着蹭你的酒店和航班?” 江时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 “......我又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想去英国看你的那位沈哥么, 我现在给你找了个现成的理由, 怎么,你又不想去了?” 想。 卓俞当然想。 她做梦都想飞去英国看沈文诚。 但是......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她说:“上次我擅作主张去英国找他, 就已经惹的他很不高兴了。他现在交换期快结束了, 这段时间应该很忙, 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江时费解地蹙起眉:“他上次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卓俞想了想,“因为我当时为了个给他个惊喜,没事先告诉他,导致他为了陪我,要临时赶作业,和室友协商,和导师请假啊什么的,就很影响他的学习。” “那我猜你一定为了不影响他,一个人默默呆着,不耽误他写作业,不去他租的地方打扰他室友,也不让他和导师请假,你去英国来回一趟就要两天,但见他的时间加起来说不准连半天都没有,对不对?” 卓俞瞅着他,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不用装了,沈文诚是个什么性格我还不清楚?捂不热的农夫蛇,但凡和他发生点不愉快,不是把你折磨的死去活来就是把他自己折腾的死去活来,别说谈恋爱,当他室友都能累死。你能看上他,我们402宿舍全体舍友都表示挺惊讶。” 卓俞张嘴就想反驳,直接被男生打断:“不说这个了,问你呢,英国去不去啊?” “......我得先跟沈哥商量商量。” “俞妹妹,你是他女朋友不是他的女仆童养媳,能不能给自己一点尊严......你要是真怕打扰他,大不了就当自己是去旅游的,偷偷摸摸看他一眼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偷偷摸摸?” “那不然呢。” 卓俞垂下脑袋,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隔了约莫有五秒,她才抬起头来,纠结道:“那......那也不是不行吧。” 江时就见不惯她这副畏畏缩的样子,蹙起眉头张口又想骂她。 然而卓俞见势不对,立马转移了话题:“先别说我了,你和刘佐,到底是为什么就分手了......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发生什么事情。” “那为什么会,嗯,就是,分的这么突然啊?” “可能是最近比较穷吧。” 男生闭目养神,语调懒散,“养不起这么一位吞金兽了,干脆分了算了。” 他闭着眼睛,嗤笑了一声:“老子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自己都花不够,凭什么还要上赶着往外送?我有病么。” “......” 卓俞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刘佐的朋友圈,她当然也是可以看见。 对方成天晒名牌包包名牌鞋子高级酒店等的纯显摆行为,卓俞虽然僵着嘴在母亲面前替好朋友说话了,但也实在不能当着江时的面,昧着良心说她做的对。 “要不然我去劝劝她,让她以后勤俭一点?” 小姑娘试探性地开口。 “不必了。好容易才掰断的关系,你可别又给我扯回来。” “.......你就这么讨厌刘佐啊,万一她真的能变好呢?”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狗改不了吃屎。像刘佐和沈文诚这样的.......” “停停停停。” 卓俞急了,“你怎么又把沈哥给扯进去了。” 江时烦躁地翻了翻白眼:“他不是也成天穿你的用你的么,我猜你每个月那点零花钱,全败他身上了把?” “......我又没有给他钱,只是偶尔会送一些礼物。而且沈哥他自己也很不想要,都是我非要塞给他的。” “那你可真是天真呢妹妹。” 江时笑了,“中国人传统的推拒都不懂吗?” “但可是沈哥是真的......” “我不管你真的假的,我就问你,沈文诚再不情愿再不想要,那些东西他最后收了没?” “......” “回礼了没?” “......” “那不就得了。” 卓俞垂死挣扎:“他家庭条件比较贫困,自己生活都不够,哪有钱回礼啊。” “那就别收呗。真想要拒绝,总能找到办法的。” 男生撇了撇嘴,语气很淡,“他这行为不就跟小时候过年拿红包一个道理,先客套地推托几遍,最后痛快地塞自己兜里,转了天就拿去买吃买喝,多不要脸啊。” “江时!” 卓俞气的鼻子都歪了,把手里抱着的拼图一丢,“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让着你的,你不要太过分啦!” 她本来是坐在地上拼拼图的,这拼图还是去年她送给江时的生日礼物,但因为太大了拼起来费劲,江时这个懒鬼连塑封都没拆,卓俞干脆自己拿来玩。 每次到江时家吃饭就拼一点,到现在已经拼出了七八分。 结果被她这么一砸,又震散了大半。 江时瞥她一眼。 因为是到发小家吃饭,卓俞的穿着很随意,白T恤牛仔裤,脚上套着的袜子还掉了几根毛线。 然而T恤领口有些大,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向前滑,江时只要一垂眸,就能瞅见里头的春光无限。 他抱着臂,语气懒散:“妹妹,bra掉出来了。” “......” 卓俞才攒起来的气势顿时泄个干净,揪着领口,烦躁地瞪了他一眼。 一双小鹿眸黑白分明,清澈见底。 仿佛能看进他心里去。 江时收回视线。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继续打游戏,唇角抿起的弧度有些冷漠。 任凭卓俞在耳畔如何聒噪,也不搭理她。 到最后甚至直接站起了身,迈着条大长腿,擦着她的脑袋走过。 “你干嘛去啊?” “烦你。” 男生头也没回,语气冷淡,“上楼睡觉。” “......” . 说实话,江时到现在也没搞懂,卓俞面对沈文诚的时候,为什么会卑微成那样。 在他看来,她配沈文诚绰绰有余。 这段感觉,不论换谁来看,都觉得是沈文诚高攀了。 具体的证据就在于: 假设现在有四个人:江时,卓俞,沈文诚,小红。 在大家看来:小红配给沈文诚,属于“下嫁”;小红追求江时,江时肯定看不上。 且大家都纷纷觉得江时和卓俞这对青梅竹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那么问题来了,沈文诚配不配得上卓俞呢? ——当然配不上。 因为基本关系是:卓俞=江时>小红>沈文诚 虽然爱情这种事情,不能这样去量化。 但以世俗的眼光看,卓俞是有这个资本的。 她出身富裕,相貌出众,性格随和好相处,学习成绩再怎么被母亲诟病,好歹也靠自己的努力考上了F大。 一不乱花钱,二不抽烟酗酒滥交吸毒,三不娇气不公主病,尊重身边的所有人,富有同理心。 哪怕是最刻薄的人,都会真心实意地夸她一句“善良”。 她性格上最大的缺点,就是恋爱脑。 白富美,小公主这样的词形容她,基本不带任何贬义。 而且是真的漂亮啊。 江时叹了口气。 十六岁读高一时,就已经成了江时用来评判别的女孩子的标准。 虽然穿着校服时还有些显胖,但他跟卓俞青梅竹马邻居家住着,见她穿家居服的时间比穿校服多多了,完全能发现她的好身材。 一米七的身高,腿长腰细,江时看过她有一次cos美少女战士的照片,前凸后翘线条感简直不能更动人。 也不知道她是吃什么长大的,明明父母基因都不高。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就是青春期时期,精力最旺盛的,从少年成长到青年的那几年, 江时的春梦对象,永远都是以卓俞为蓝本。 卓俞的脸,卓俞的身材,在梦里换上各种发型各种打扮玩cosplay。 简直就是梦境版奇迹暖暖。 ——这件事情,江时从来没和卓俞说过一次哪怕真心话大冒险哪怕试探性地开玩笑。 而且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告诉她。 在卓俞还没遇见沈文诚的时候,江时不是没想过要和她发展成非友谊关系。 但他不敢。 那种情绪有点类似什么呢。 ......近乡情怯? 又或者说,他怕自己只是荷尔蒙在作祟而并非真的喜欢。 像他和卓俞这样的关系,谈恋爱要么就谈到结婚,不然一旦分手,那就是以失去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为代价。 因为太过珍视,所以不敢轻易迈步。 结果却被人捷足先登了。 而且最后那个人还把她给直接搞死了。 也难怪。 卓俞死后,江时会后来者居上,从一个前文里几乎没怎么提的小配角。 一跃成为全书最大的反派。 第75章 甜心小青梅 虽然卓俞表面上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但实际上,对于能见到沈文诚这件事,她心里还是很雀跃的。 江时定的航班在下周二, 卓俞周六就开始收拾行李了。 先是两大箱装备, 从首饰到衣服到鞋子到美瞳,每一套都搭配的齐齐全全,她甚至还带了两把装饰精美的伞。 这也就算了, 出去玩嘛, 为了拍照穿的好看点, 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江时能体谅。 但她又腾出一个大箱子来装特产,江时就不能理解了。 辣椒酱辣椒面, 虾干笋干小鱼干, 火锅底料, 自制葱油......把一个大箱子塞的满满当当。 哦, 还有一个可以带进机舱的大登山包。 包里全是各式各样的辣条。 江时深吸一口气:“卓俞你是猪么。” “英国的食物那么难吃,我带点调料和零食过去好下饭嘛。” “我们总共就呆一周。” “我知道啊。” “但你几乎带了半年的量。” “我......还想带点给沈哥, 他平时过的那么节约,肯定舍不得去超市买这些,更别说托人邮寄了。那我想着,反正去都去英国了, 不如就顺手再带点特产给他。” 江时拧着眉头:“他交换期也快结束了吧, 你带这么多他长三张嘴也吃不完吧。” “还有他室友啊, 他室友也是中国人, 他们俩住在一起, 沈哥肯定不舍得吃独食,那还不如干脆准备两人份,再分点给同学走走礼,我都怕他自己不够吃呢。” “......” 江时忍住骂人的冲动,“你不是打算瞒着他?看他一眼都偷偷摸摸的,这么一大包东西你要怎么给?” “......万一被发现呢?” 卓俞纠结地坐在行李箱上,“他那么聪明的人,我总觉得瞒不住,说不定第一天就被发现了。” “如果真被发现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感动,只会把你臭骂一顿然后跟你闹分手。” 小姑娘无所谓地摆摆手:“骂就骂吧,反正他很好哄的。就算生气也不会打人不会侮辱人,顶多冷战几天,很快就会心软。” “.....” 江时是真的无语了。 他搞不懂,明明是这姑娘跋山涉水飞过去看沈文诚,还给他带了满满当当一行李箱的东西。 一般人有这么一位贴心的女朋友供起来都还来不及,怎么放到卓俞这里,好像还是她在犯罪似的。 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然而在卓俞心里,她是真的觉得沈文诚脾气好。 她虽然家境富裕,从小到大读的都是市内最好的学校,朋友也大多都是“上流社会”阶层出身。 但说实话,这并不意味着她接触的就都是些什么极有素养的人。 尤其是初高中那个年代。 那个时候,家境富裕一点的男孩子性格大多都很野。 喝酒,抽烟,看片,课也不听,成天不是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卓俞因为长得高,作为总被安排在最后几排,和一帮人高马大的男生们坐一起,耳朵里不知道听了多少之乎者也的古惑仔式脏话。 江时都还算好的了。 好歹愿意读点书,说话措辞也比较克制。 但有时候吵起架来,也会指着她的鼻子不耐烦地说“你他妈给老子滚”。 有一次最过分,应该是在读初中的时候,他们好几个朋友一起去野外野炊。 结果卓俞和江时在水坝上因为什么事儿吵起来了,男生冷着脸甩手就走,留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站在又高又狭窄的水坝上。 小姑娘恐高的厉害,望着脚下奔腾的江水简直头脑发晕,手脚发软。 而周围没有一个人。 天色昏暗,山林里传来空寂的鸟鸣声。 她一边哭一边喊江时的名字,喊救命,喊对不起,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直到她声嘶力竭哭了半小时,才看见江时慢吞吞地走回来。 男生瞅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本来冷着的脸立刻破功,哈哈大笑说:“卓俞你还能不能再胆小一点啊。” 后来背着她离开水坝时,还吐槽嘲笑了她一路。 没心没肺的要命。 虽然到底也没出什么事,但那种仿佛被全世界丢弃,孤立无援的恐慌感和无力感已经深深刻在了卓俞脑海里。 直到现在,她偶尔还会被这样的噩梦惊醒。 ——所以,与之相比,沈文诚真的已经很有教养很好哄了。 ...... 江时瞅着她这副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感到很烦,蹙了蹙眉忽然喊她:“卓俞。” “干嘛?” “你有没有想过要真的跟沈文诚闹一次分手?” “......什么意思?” “你看啊,每一次你们俩闹矛盾,不管是不是你的错,永远都是你去服软你去道歉,多丢面啊。这次他要再跟你闹分手,你就干脆同意了呗,冷他一段时间,他要是真喜欢你,铁定要回来找你。你就不想体会体会被求复合的感受?” “......” 卓俞愣愣地望着他,眼神有些震惊。 似乎是没料到他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办法。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摇摇头:“还是不要了。” “嗯哼?” “他是男孩子嘛,自尊心比较强,要他低声下气地过来求我。” 她弯弯眉,“我舍不得呀。” “......” 看着她纯粹又明亮的笑容,江时忽然觉得眼底有些发酸。 他说不清楚自己内心是个什么滋味,却下意识转过头,恶声恶气:“笨蛋。你怎么能蠢成这样啊卓俞,你是傻子吗。脑子有坑。” 卓俞:??? 她很想顶嘴顶回去,但看见他脸的暴躁,到底还是忍住了。 江时最近是怎么了? 整一个变成□□桶。 生理期吗? ...... 虽然,江时脾气暴躁态度恶劣,骂人时半点征兆都没有,丝毫不怜香惜玉。 但这个竹马人还是挺靠谱的。 和他出门有个好处就是,他会把一切琐碎的事情都处理好,卓俞只要打包好行李,带着护照上飞机,最后拎包入住酒店就行了。 以前假期时他们一帮朋友出去旅游,整理行程预订车票酒店的永远都是江时。 因为他最靠谱。 像一个导游一样,压着他们全队的不羁灵魂,保证这个旅程顺顺利利安安全全地进行到结束。 从那时候卓俞就知道,这家伙虽然易燃易爆炸,但天生就很适合做leader。 跟他一起出门,只要能忍受他的龟毛和毒舌,就能过的很顺心很愉快。 所以,卓俞在欧洲快快乐乐地玩了三天。 每天都搭着不同的汉服、洛可可裙、哈利波特魔法服......拉着她在英国留学的朋友拍写真。 直到第四天下午,她才做好心理准备,卸下钗环换上正常的衣服,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打算去看自己的男朋友沈文诚。 主要F大和沈文诚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当交换生的同届学生还有三个,卓俞联系到了一位校友,问了他学校的日程安排,确认今天所有考试都考完了,也没有别的论文作业要写。 这才敢开车去沈文诚住的地方“叨扰”他。 ——当然,是江时开车。 毕竟他的驾照在英国公证过,手续齐全,开起来比较方便。 他们是下午一点半出发的,因为沈文诚的学校不在伦敦,从酒店开到他住的地方得要三个多小时。 这时候过去正好赶上吃晚饭的点。 就算是自己做饭,也来得及。 卓俞计算的很好,抱着一大包辣条,心情好的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 她甚至觉得,就算因为私自来见他被沈哥骂了,但只要能见他一面,她的心情也可以一直好到回国之后。 ——如果: 她没有在沈文诚旁边看见林时雨的话。 . 沈文诚住的地方在一座很漂亮的湖边,因为离市区远,房租并不贵,也没有太多的公寓。 所以他租的是一栋小别墅,和房东住一起,不过房东常年在外出差,呆在家里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和另外一个中国留学生在居住。 他拿的是全额奖学金,本来就包学费和食宿费,再加上卓俞时不时相送的各种“礼物”,沈文诚的生活其实过得并不拮据。 最起码,远远没有卓俞想象的那么可怜。 这一点,从他和林时雨有说有笑往家走时,手里拎着的几大袋食物和生活用品中可以看出来。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 江时的车就停在沈文诚家门口,而卓俞已经下了车,在后备箱拖行李。 她刚把箱子拉出来,费劲地搬到地上,一扭头,就看见前方的道路上,一男一女正肩并着肩朝着这边走过来。 应该是刚从超市购完物,拎着几大袋的东西,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子还娇嗔地拍了拍男生的肩。 非常......亲密的样子。 哪怕身为沈文诚的正牌女友,卓俞仍然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氛围很美好。 异国余晖中,慢慢走着,有种让旁人无法插进去的和谐感。 不知道以前她和沈文诚走在一起时,会不会让旁人产生相同的感觉。 她怔怔然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时候,沈文诚也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的异样。 他抬起眸,把视线从林时雨脸上移开,然后...... 就望见了卓俞。 车门被打开,江时从驾驶座上下来,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眼里面上全是嘲弄。 在那一瞬间,沈文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脱口而出:“卓俞?你怎么会和江时在一起?” 带几分质问的语气。 慌张又无措。 活像是个被捉奸后贼喊做贼的心虚劈腿男。 果然。 卓俞的眼泪都被他这么一句话给逼回去了。 原本还伤心欲绝的面容,现在只剩下荒唐和错愕。 第76章 甜心小青梅 沈文诚的室友和房东今天都不在家。 别墅内安安静静的, 连鱼在鱼缸里扑腾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四个人现在坐在客厅里不说话, 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茶几上是四杯热茶,林时雨倒的。 从烧水到取茶叶到泡茶, 整个过程娴熟的像是做了一万遍。 卓俞在旁边静冷眼看着, 心越来越凉。 她带来的那一箱东西琳琅满目的,此刻就堆在门口, 和他们自己买的那几大袋购物袋摆放在一起。 对比鲜明,非常讽刺。 事实上, 按照卓俞以前的脾气, 遇到男朋友疑似劈腿这样的事情, 她应该是大哭大闹,甩开林时雨过来拉她的手转身就走的。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竟然忍住了。 面对沈文诚先发制人的质问,她的表情很平静,仰着头瞅他, 眼睛里没有一滴泪,语气也软软的:“江时来英国出差, 我过来旅游。知道你期末考今天考完, 我就想来看看你, 正好他有空, 就送我过来了。你呢, 你为什么和林学姐在一起啊?” “......卓俞,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男生叹口气, “你别误会,听我解释。” 这个过渡实在生硬。 有种何书桓式的欲盖弥彰。 但卓俞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 “嗯,我不误会。” 她乖乖巧巧,不哭不闹,“你解释吧。” “......我们进去说吧,等会儿要下雨就不好了。” 卓俞看了他三秒,点点头:“好。” 江时利落地关车门锁车,迈着一双大长腿慢悠悠地跟在卓俞后头,神情比桀骜更桀骜,整一个飞扬跋扈富二代作风。 然而阿斯顿.马丁的关门声听在爱车人士耳朵里实在是悦耳,林时雨忍不住就扭头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沈文诚蹙蹙眉:“江时,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会送卓俞回去的。” “不。” 走在最前方的女生忽然转回头,在江时开口前先替他断然拒绝,“江时不回去,他要留下来跟我一起听你解释。” “......卓俞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非常知道。” 卓俞很坚持,“我这一整年就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反正如果你要谈的话,江时必须在场。” 沈文诚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镇定起来,语气也淡了许多,就像是以前每一次他和卓俞交流的样子,疏离又清冷: “那你觉得,他是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听我们谈话?” “以我哥哥的身份。” 小姑娘踩在台阶上,阴蒙蒙的天气越发衬的她眉目黯淡,眼神无光。 却又出奇固执:“随便你信不信,反正我问心无愧。” “......” “沈文诚,我们谈恋爱这么久了,你也知道我脑子笨,经常分不清是非真假,你随便说什么我都会信。但是劈腿出轨这种事对我来说很严重,我再喜欢你,也没办法容忍。所以江时要留下来陪我一起听,他比我聪明,如果他也觉得你的解释没问题,我就相信你。” 沈文诚怒极反笑:“那你自己呢卓俞?你是不是也应该跟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出现在英国?” “嗯,是应该的。” 卓俞点点头,“不过虽然我是跟江时一起来的,但这几天陪我在英国玩的是另外一个小姐姐。江时在伦敦工作,而我在伦敦呆的时间不超过三小时,所有行程都可以查到,你想听的话,我能解释的很清楚。” “......” 第一次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卓俞,沈文诚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最后只能妥协:“行,既然你非要坚持,那就这样吧。” “嘁。” 江时原本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地站着,听到这话才嗤了一声。 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就收回视线,转着车钥匙进了门。 那种不用说话就溢于言表的轻蔑感,甚至比卓俞的执拗更让沈文诚无法接受。 他本来就和这个舍友不是很对付,跟卓俞谈恋爱后对方就更看不上他了,偏偏周围的人还都觉得江时比他优秀,这让沈文诚觉得很荒唐。 事实上,对方拿得出手的履历全都是和他那位老总爹相关的。 真刀实枪地论成绩,他是全系第一,而江时大二之后就开始在倒数第三和倒数第四之间徘徊了。 怎么比? 世界观不在同一个层面,很多事情再争也不会有半分意义。 沈文诚根本懒得在这种公子哥身上浪费精力。 ——是的。 从前的沈文诚,从不觉得自己比江时差在哪里。 除了那张爹妈给的混血脸。 直到今天,离开了校园这个大环境,在异国他乡再次和这位昔日室友重逢,对方开着豪车西装革履,而自己连个驾照都没有,和仰慕的女神徒步走两公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对方拎点东西。 这种对比让沈文诚感到异常难受。 以前还在国内F大时,虽然他跟江时是室友,朝夕相处的,但他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多少压迫感。 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和江时的这点家境上的差距,很快就会被追平,毕业后要不了几年,对方就会成为同学会上笑着给自己倒酒的阿谀奉承者。 因为他书读不好,经常因为翘课而拿不到平时分,甚至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摘出来点名批评。 而且卓俞每次来找他,但凡江时在,都会数落他几句: “江时你这学期几门公共课是不是又低空飞过?学分绩排名不会又倒数第二吧?哈哈哈连我都考的比你好,你现在可真逊。” “江时你昨天是不是又打游戏打到半夜?你妈妈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大哥,你打游戏的时候能不能开个消息提示音?” “听说我们小江爷昨天在会所又是一掷千金啊,包了整个包厢的酒钱,啧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纵情酒色,小心体虚。” 江时每次都不反驳,只会不耐烦地挥着手说:“就你长了嘴,就你能哔哔,滚滚滚,老子的事不用你管。” “我才懒得管你呢,反正你别带坏我沈哥就行。” 那时候,江时除了睡觉,在寝室呆的时间并不多。 没有袜子穿一双丢一双,没有米饭吃一碗倒一碗,没有电脑用一台砸一台,像阿斯顿.马丁这种程度的“生活用品”,更是见都没见过。 平时和室友同学相处,态度行为也平平常常的,冬天拿个塑料袋一起去食堂打饭,凑钱装网打王者,端着盆去澡堂洗澡。 就是非常普通非常正常的大学生。 不仅是江时,哪怕是宿舍里其他条件稍微好一点,还懂点名牌奢侈品的舍友,也没在江时身上感受到太大的落差。 但是一出校园。 脱下帽衫休闲裤运动鞋,面对面站在社会的街面上时,沈文诚忽然体会到了那种所谓的“阶级感”。 天差地别,自惭形秽。 自从那天参加江时生日宴之后,第二次感觉到,自己仿佛低入了谷底。 男生与他擦肩而过时停了脚步,微微挑眉:“别瞪我。” 他的语气荒唐而嘲弄:“大哥,你现在的生死都握在我手里,老实点行不行?再惹我不高兴,你跟卓俞就分定了。” “......” 看着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沈文诚心里非常窝火。 他很想说分就分,当初是卓俞死缠烂打非要跟他在一起又不是他追的她,但不知道为什么,话都到嘴边了,却硬是没能说出口。 江时冲他轻蔑一笑,跟在谢俞身后,抬腿迈进别墅的庭院里。 沈文诚攥紧了拳头。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对上了林时雨桃花一样优美的眼睛。 “别担心。” 她的嗓音轻轻柔柔,“我之前也和卓俞接触过,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你好好解释,她一定能听进去的。” ...... 沈文诚和林时雨,在这时候确实是清白的。 虽然经常给她送礼物,约她吃饭散步,逢年过节还会聚在一起彼此陪伴。 但,从常规流程来看,他们确实还没有逾越那条线。 或许是同胞校友,或许是朋友知己,反正,还没有发展成为正式的男女朋友。 最亲密的行为也就是挽个手抱一抱——朋友之间也完全可以进行的那种。 而且甚至,林时雨还有个交往稳定的男朋友。 也在欧洲留学,虽然不是同一个国家,但离的并不远,周末经常会过来看望林时雨,很多同学都见过。 这周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国内有事,提前先回了家。 ——这个现实太有说服力了。 林时雨有男朋友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比“沈文诚是个有节操的人”这样的理由更能让卓俞相信。 她以己度人,再加上曾经和林时雨选过同一节瑜伽课,有过接触,凭本能判断,觉得对方并不是一个会搞劈腿恋的人。 或许是看出了卓俞脸上的动摇,沈文诚越说越理直气壮,淡淡的眸光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指责。 仿佛是在暗指她无理取闹。 “......今天超市打折,我们约好了要去采购,我室友也在,只不过因为晚上有个约会,没跟我们一起回来,喏,那两个袋子都是他的东西。” 男人揉揉眉心,似乎已经解释的有些心累了,“林时雨家住的远,东西又重,好歹都是朋友,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做不到不帮忙。而且都这个点了,我们两个人家里都没人,干脆凑一起做一顿晚饭,省时也省力,对于在外留学生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 卓俞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只是沈文诚的咄咄逼人让她有些无措,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时。 江时靠着沙发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车钥匙,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分钟后,他点点头:“行,解释我听完了,具体的答复,等我们回去商量完了再告诉你,” 说着,他站起身,拉着卓俞的胳膊就想走。 “江时!” 沈文诚沉声叫住了他,眉目冷肃,“你现在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我愿意让你留下来听是为了满足你们想要的公正,不代表你就有资格这样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操纵卓俞,你搞搞清楚,我才是她男朋友!” 江时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弯弯唇;“我当然知道你是她男朋友。不过我不也是她的知己校友和同胞么,在感情状况混乱的时候,我不能替她参谋参谋她另一半的人品?怎么,你和你这位林同学之间的感情是纯友谊,我跟卓俞就不是了?沈文诚,做人不要太双标哦。” “......” 他弯弯唇:“你要不放心,跟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酒店就是了,不用担心钱,这一年多的,卓俞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也不差那么一天两天的房费。” “......” 沈文诚攥紧拳头,盯着他一言不发。 “走了。” 男生潇洒一挥手,拉着卓俞直接往外走,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 不过他们开车要离开的时候,沈文诚追出来了。 手里拎着卓俞带过来的那箱零食和调味料,神情淡淡,语气体面:“谢谢你给我带了这么些东西过来,不过我马上就回国了,也吃不完,还是你带回去吧,或者送其他同学当个礼物也好。” ......醉了。 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寡恩薄情。 卓俞究竟是为什么会看上这种男人的? 江时无语地嗤笑一声,眼睛里头已经浮现出几分怒意,拉开车门下车。 卓俞本来想跟下来,被江时“嘭”的用力关车门挡住,眉宇冷漠:“你要是还有点骨气,就给我老实待着。” “......” 沈文诚蹙着眉:“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跟你说几句话。” 江时一脚踢开他腿边的行李箱。 四个轮子在地上滑的老远,狠狠撞在邻居家的花坛边。 “江时!” “别冲着老子吼。” 男生烦躁地打断他,“沈文诚,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你,只是我妹妹的一个玩物。小打小闹的让她体会体会谈恋爱的酸甜苦辣就够了,别过火,明白么?” 沈文诚错愕地抬起头,感到十分荒唐:“江时,你这是在威胁我?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够.......” “你管我凭什么。” 江时垂眸睥睨着他,眼神阴郁,嗓音冷冷,“总之你这恋爱谈的不亏,我妹妹出手大方,这一年下来在你身上花的钱不少,心情好了还能哄你几句,你老老实实呆着,偶尔闹闹脾气也随你,就是别把自己当成个人物,懂么?” 第77章 暖心小青梅 回酒店的路上, 江时一句话也没主动跟卓俞说。 冷着脸, 握着方向盘,速度是七十迈, 心情是多灾多难。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礼崩乐坏的躁郁气息。 小姑娘抱着膝盖蜷缩在一旁, 时不时抬眸偷偷瞄他一眼,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又不敢问,怕影响了他的心情。 江时这种肆意妄为的人, 万一脾气上来直接踩下油门, 带着她一起冲入悬崖,事情就好玩了。 她本来最坏的结果也就失个恋。 还不想死呢。 所以,一直到江时把车开进酒店的地下车库,她才小心翼翼地才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沈哥......沈文诚在说谎?” “没有。” 男生往后一仰, 语气平淡, “他说的话,百分之八十应该都是真的。” 真的么! 卓俞立马雀跃起来,脸上的兴奋肉眼可见。 江时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还在这里的话, 这姑娘说不准能现在就立马跑下车去找沈文诚。 那副欢欣鼓舞的表情看的他实在闹心,又忍不住开启全线嘲讽模式:“嘁, 瞧你这点出息。卓俞, 幸好你不是我亲生的, 不然老子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亲生什么亲生。 喊他几声哥哥, 还真把自己当爹了嘞! 卓俞很想吐槽, 但因为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连心都变得宽容了许多。 也就不计较江时的毒舌了,甚至还回了他一个眉眼弯弯的笑。 “......” 把江时气的无话可说。 不过小姑娘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既然沈哥没说谎,你刚才为什么那么生气啊?” “我刚才生气了吗?” “当然生气了啊......就,又飙车又摆臭脸,反正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来你有多不高兴。” 卓俞觑着他,“你反应这么大,我刚才还以为沈文诚真的劈腿了呢。” “那还得多亏你长了双眼睛哦。” 男生嗤笑一声,冷嘲热讽,“那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气的压根不是沈文诚,而是你这个憨皮傻哈儿。” “......我有什么可气的?” 卓俞惊异地眨了眨眼睛,“我刚才不是一直都挺听你的话的吗?” “是啊,像个天生智力有缺陷的脑瘫儿童,这么大人了半点主见没有,难怪沈文诚耍你跟耍猴一样,丝毫不把你当人看。” “......” 江时的用词毫不客气。 语气嘲弄,眼神轻蔑,活脱脱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恶毒男配形象。 卓俞当然被侮辱的很生气。 她蹙着两条疏淡的小眉毛:“我怎么就像个脑瘫儿童了?” “我问你,刚才沈文诚把那箱东西还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光坐着发愣,半点要冲出去揍他的反应都没有?” “我揍他干嘛?”卓俞搞不太明白,“难道在谈恋爱中,这种事情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你觉得这只是严重?” 男生直接转过身面对着她,语气里带几分荒唐,“你千里迢迢给他带了那么多吃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见他从头到尾认真感谢你过一句话没?” “那是因为......” “后来还把东西直接给你丢回来了,理由是他不吃,让你收回去送给别人。” “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 “我觉得社区居委会里关系最糟糕的一对更年期大妈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可是沈文诚本来就是......” “用严重都不能形容了,简直令人发指。” “......” 江时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情,都能被沈文诚的骚操作给气笑,几次三番打断试图反驳的卓俞,火冒三丈下直接变得阴阳怪气:“卓俞,你喜欢这类型的你早说啊,不用三天,我立马就能给你找出一堆狼心狗肺忘恩负义薄情寡言还斤斤计较娘里娘气的学霸小白脸来,谈起恋爱来保证比沈文诚还甜蜜刺激,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选择了这么个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算了,我懒得跟你说。瞧你这副样子——” 男生懒洋洋阖上眼睛,讽刺的毫不留情,“跟个傻子一样。” ——说实话,卓俞能这么天长地久地忍受江时的臭脾气,也是一件蛮神奇的事情。 她皱着鼻子,嘟嘟囔囔:“我是傻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还不是你带出来的。” 这话倒是真的。 卓俞小时候父母工作都忙,几乎可以说是被江时他们家带大的,玩耍是江时带着玩,学习是江时教着学,吃饭是江时逼着吃,她小时候不挑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江时总把自己不爱吃的食物偷偷塞给她。 就连她的兴趣爱好,也是在江时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培养出来的。 说她是江时带出来的,完全没错。 但江时不肯背这个锅,轻哼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一生出来就傻里傻气的,要不是我在旁边看着,你现在说不准都已经被卖到矿场去挖煤了。” “我就算......” “所以我跟你说,不要去倒贴沈文诚。” 江时直接打断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肃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沈文诚和全天下大部分男人都一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对于他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太上赶着,反而容易被他看轻。” “可是我觉得这种恋爱关系很不健康。” “我谈过多少恋爱你谈过多少恋爱?” “但可是,沈哥他不是这样的人,又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是......” “你了解男人还是我了解男人?” “......” 卓俞蔫了,怂耷耷靠回椅背上,“你继续说。” “沈文诚这种人,我太了解了,看着老老实实,实际上心眼多的很,强烈的自尊心下是极度的自卑心,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别人的肯定和崇拜,你虽然对他服服帖帖的,但你的富二代身份本身就是原罪。周围人越说你能看上他是他祖上烧高香,他心里头自卑的火焰就会燃烧的更旺盛,然而他自己又没能力,赢不过你,所以只能靠压迫你、掌控你、虐待你等一切折磨你的办法来获得优越感,去维持他的自尊心。让他产生一种“别人再说我配不上卓俞又怎么样?她现在不是还照样对我言听计从”的强烈虚荣感。” 卓俞呆呆听完他说的这么一长串话,眨眨眼,觉得江时根本就是在开玩笑:“你别闹了,你把沈文诚说的跟变态似的。” “那你是没见过真正的变态。” 他洒然一笑,“少看点偶像剧吧妹妹,这世界上的人比你想的阴暗多了。二十几岁了,人生还过得跟做梦似的,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迟早要出事。” 卓俞拧着眉头不说话。 “总而言之,我只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要想当然地去做事。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还是谈恋爱,都多去问问别人的经验别人的意见,不信我也可以问问你自己的小伙伴,哪怕上网搜搜情感博主的鸡汤文也比听沈文诚一个人在那里逼逼赖赖来的有意义。” 男生面容平静,是这段时间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她讲道理,“沈文诚只是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人生导师,就算,哪怕,百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以后跟他结婚了,他也只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上帝,你的人生要把握在自己手里,说句最现实的话,在大部分男人心里,爱情的占比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兄弟和女人,七成的男人会选兄弟,江山和美人,九成的男人会选江山,孩子和老婆,九成九的男人会选孩子,卓俞,和任何人在一起,你都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 小姑娘抬起头,怔怔然望着他。 她忽然觉得,今天的江时,和她一直以来认知的都不太一样。 好像她还活在初高中那个穿着棉布裙扎着马尾辫一边追星一边瞒着老师偷偷打粉底盖痘痘的年纪。 而江时却已经在他们越来越生疏的这几年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成长。 再也不是那个上课睡觉翘课打游戏,成天把校服外套嚣张地挂在肩上领着一大帮小弟去打群架的中二少年了。 男生拔下车钥匙,拉开车门,隔着车窗冲她淡淡一扬唇:“卓俞,无数女性先辈牺牲了多少才给你们换来如今的生存环境,你要再把自己活成封建时代的小媳妇,你就真是对不起革命先烈。” ...... 江时很清楚,卓俞的性格是个什么模样。 单纯,天真,稚气,爱做梦。 一旦对一个人动了情就会掏心掏肺,恨不得把自己有的好东西都给对方。 这样的性格是十几年的娇惯生活塑造而成的,不可能只靠几句劝说的话就让她改变。 让她跟沈文诚分手很容易,只要揭露出他和林时雨的奸情就可以了。 但之后呢?只要性格不□□好,之后还会有林文诚,陈文诚。 永远都是治标不治本。 她就像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一样,不知道火焰有多危险,只有让她切实地感受到痛了,灼伤了,烧焦了,流血了,她才知道不能用赤手空拳地用手去碰。 反正她的愿望不正好是让沈文诚越痛越好,哪怕同归于尽也不在乎么。 连最基本的恨和手腕都没有,怎么让对方痛? 感应星望着他冷漠的侧脸,有些害怕:“殿下,你要......做什么?” “她的骨头是歪的。” 江时淡淡垂下眼眸,“要先掰正。” 而沈文诚,就是最好最锋利的手术刀。 第78章 甜心小青梅 江时不知道自己一时兴起说的这些话, 会在卓俞心里引起多大的波澜。 但他很确信的是:确实引起了波澜。 这一点,从这几天卓姑娘独自美丽,没有因为误会解除就屁颠屁颠地去找沈文诚的行为中可以明显看出来。 如果是以前的卓俞,在得知自己误会了沈文诚之后,别说不理他了, 上赶着去道歉都有可能。 然而这一回, 因为被小竹马真情实感地怼了,卓俞难得产生了点自我怀疑。 于是当天晚上回房间,她和自己的小伙伴打了将近三小时的语音电话。 卓俞的小伙伴叫濮谊, 比卓俞大四岁, 读的是广告设计,兼职B站美妆up主,十几万的粉丝, 偶尔还会给各大公众号头投投稿, 生活费基本自理。 濮谊这姑娘长相普通,家境普通, 身材普通, 能走到今天所获得的一切, 都是靠的自己的汗水。 像她这样性格和境遇的人, 本来不应该会和卓俞产生交集。 但卓俞刚上大学那会儿,参加过一个漫展活动, 濮谊是主持她是coser, 两个人一来二去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对了眼, 兴趣爱好十分合得来,经常一起在网上冲浪打怪养女儿。 虽然性格上一个火爆一个软萌,但正好互补,竟然处的还挺融洽的。 正因为濮谊是个脾气火爆的人,所以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吃了很多亏。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看所有的男人都要用八倍镜去看,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吃软饭傍富婆的凤凰男——因为她初恋就是因为傍上一位白富美而劈了她的腿,在她幼小心灵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所以,在卓俞跟她阐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并询问她的意见时,她冒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分分分,早分早超生。” ....... 长达三个小时的语音电话,卓俞一直在试图跟她表述沈文诚的优点,而对方总能另辟蹊径吹毛求疵地找到漏洞,来证明沈文诚就是个渣男。 最终,卓俞battle失败。 “卓俞我告诉你,女人判断一个男人劈腿没劈腿,最可靠的手段不是刑侦,而是直觉。” 濮谊在电话那头冷笑道,“我谈了四个男朋友,四个男朋友都给老娘出轨了,还都他妈不承认,瞒的死紧。但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怎么发现的?” “纯靠直觉。没有任何证据,就是直觉他不对劲了,直觉他跟这个女人之间有猫腻,嘿,结果你猜怎么着?一抓一个准。” “......” “卓俞,你不要听网上那些人瞎几把乱说,什么怀疑他就是背叛他,查探他就是失去他,哈,简直憨皮言论!我告诉你,这世上疑神疑鬼到歇斯底里的女人没那么多,在出轨这件事上,不管是精神出轨还是□□出轨,女性的直觉有时候比心理医生还判的准。” 濮谊言之凿凿,“你说,我这么杯弓蛇影的人,都能百发百中,你更不用说了,迟钝到你这种地步,要是还能觉得你男朋友有问题,那就是真的有问题没跑了。” 卓俞攥紧手机。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反正呢,我觉得江时跟你说的话挺对的,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上赶着对他好,他越不会珍惜,你时不时冷他一下,他反而还要过来捧着你。舔狗舔狗,一无所有,这句话简直太他妈有道理了。” 卓俞盘腿坐在床上,心情很低落:“可是我觉得,谈恋爱如果谈成这样,也太没劲了。我喜欢一个人,我就想对他好,想和他快快乐乐单单纯纯地在一起,而不是还要每天战战兢兢地算计着我对他太好了会不会导致他看轻我,我是不是应该不理他一段时间好让他主动来讨好我......跟打仗一样。” “所以要我说,干脆就别谈恋爱。” 濮谊翻着白眼,“你看你有钱有颜有内涵的,干嘛非想不开要把青春浪费在男人身上啊,一个人过不好吗?寂寞了就包养包养小帅哥,老了之后快快乐乐在养老院跳广场舞,多幸福。” 话是这样说没错。 可是...... 小姑娘垂下眼眸,沮丧道:“谈恋爱这件事情,可真难受。” “那就别谈呗,直接跟他提分手,省得还要在这里纠结他有没有劈腿。” “可是,” 卓俞把手机放在膝头开了免提,手指头不自觉地掰扯着,新做的十个指甲几乎全被她给抠下来了。 她的语气很轻,几乎就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濮谊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没什么。不说这个了,对了,你明天不是想去拍那个什么古希腊女神的写真吗,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给你当模特,不收钱。” “操,那当然好啊,但你之前不是说你之后几天都有事吗?” “现在,应该没事了。” 她决定听江时和濮谊的,先不去纠缠沈文诚,自己呆着把事情想明白了再说。 ...... 说实话,卓俞虽然自己判断力不行,但交的朋友竟然一个个都是福尔摩斯。 江时给沈文诚下的定义,基本没错 而濮谊给爱情下的定义,一大半没错。 所以结合起来,卓俞回国那天,沈文亲自过来机场相送的行为,也就显得不是那么出乎意料了。 此时据卓俞看见沈文诚和林时雨一起购物回家,已经过去了四天。 这四天,她和濮谊满欧洲乱跑,穿各种衣服,拍各种景,虽然某些时候还是会想到沈文诚而走神,但总体来说,卓俞还是玩的蛮开心的。 中间一度,她甚至想把机票给改签了留下来多玩几天。 对此,江时的反应是:“你想趁我走了偷偷去见沈文诚?” “......” 卓俞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我爸妈,我想见沈文诚去见就是了,干嘛还要趁你走了偷偷去。” 嗯。 看这反应,很理直气壮,不心虚。 应该没有什么鬼心思。 江时大气一挥手:“改吧,你妈那边我去说。” 小姑娘达成了目的,欢欣鼓舞就要走,但脚还没迈出他房间门口,又顿住。 而后慢吞吞挪回来,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和护照递给他。 “干嘛?” “我想了想,还是跟你一起回去比较靠谱,不然我真的有可能忍不住去见沈哥。身份证护照你帮我保管一下呗,省得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 江时无语地盯了她三秒。 然后直接把东西丢还给她,“不帮。” 小姑娘泫然若泣:“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吗?就这么轻飘飘的一本小本子一张卡,你都不愿意替我保管一下吗?天哪江时哥哥,我真心痛。” 江时哥哥不为所动:“你没看见古代练功的人,都要战胜自己的心魔才算通关大吉么?那些靠别人不劳而获得到一甲子两甲子功力的,境界都不稳定,德不配位,迟早有一天会反噬。” 卓俞没想到江时这么冷酷无情。 所以没办法,她只能......只能自己战胜心魔了。 这几天都刻意不去点开微信,尽量不去想起沈文诚这个人。 直到今天上午伦敦时间十点,沈文诚打了一个语音电话给她,问她回国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卓俞说下午三点。 男生在电话那头“哦”了一声,说那我过来送送你? 卓俞沉默片刻,点点头:“好。” 沈文诚过来的很及时,正好在卓俞准备过安检前到。 宽敞繁忙的机场大厅,男生静静站在她面前,穿着白衬衫,身姿挺拔,面容清癯,连眉宇间的那么一点温润和忧郁,都是卓俞最喜欢的样子。 她见他许久不说话,双手交握有些无措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主动笑着开口:“你要说什么快点说哦,我等一下马上就过安检啦。” 沈文诚掩唇微咳一声:“那你,祝你一路平安......半个月后国内再见。” “好。” 卓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有些心酸。 才四天,她和沈文诚之间就变得如此生疏尴尬,连一个能多聊两句的话题都找不出来。 她忽然想,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呢? 不对,其实好像也没有变。 以前她跟沈文诚在一起时,也一直都是她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对方沉默寡言,难得才能回上一两句。 那时候的她,觉得沈文诚就像言情偶像剧里的入江直树一样。 只是话天生比较少,爱在心口难开。 可是那天她见到他和林学姐在一起的状态,却并不是这样的。 他们有说有笑,有来有往,相互之间非常融洽。 沈文诚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给她迎头一棒,让她心情跌落谷底的,其实并不是他和林学姐一起回家这件事。 而是他们之间的那种氛围和互动。 濮谊说女性天生对爱情直觉灵敏,卓俞嘴上反驳,心里却是有些相信的。 因为尽管她没有找到半点实际性的证据,甚至连江时都说沈文诚没有撒谎,如果放在以往,放在别的事情上,她肯定早就释怀了,但这一次......她的怀疑竟然是在不断往上涨。 像疯了一样。 想到这里,卓俞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望着他:“沈文诚,我想问你......你现在是真的还想跟我在一起的吗?” 男生愣了愣:“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冲动的时候,还是要给人反悔的权力。当初毕竟是我追的你,你或许是因为同情,或许是一时的轻率和感动,或许现在已经有了真正更喜欢的人,那我觉得,如果你......” “卓俞。” 沈文诚蹙着眉头打断她,语气很严肃,“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跟林时雨之间没有你想的那种龌龊事,就算你不信,非要闹脾气,也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人家有男朋友的,这样坏她名声,你有没有想过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我没有不信。” 小姑娘的脑袋又耷拉了下去,“我只是想说,感情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就是没有,如果你不是真心实意想跟我在一起的话,其实不用勉强自己的。我,我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理取闹,也不会死缠着你不放的。” ...... 沈文诚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在他的印象中,卓俞一直是一个元气满满,积极向上,又有些幼稚和不懂事的女孩。 然而今天,她的眉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勃勃,反而多了几分忧郁。 好似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叹息道:“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和林时雨之间清清白白,绝对没有什么龌龊,你不要想多,回国以后好好学习好好休息,再有半个月我也回来了,不会丢下你的。” “......好。” 卓俞望着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头应了好。 乖乖巧巧挥手告别,跟在早已等的不耐烦的江时身后,步入安检通道。 其实有些失望。 她想问的是“你喜不喜欢我”。 对方却一直强调“我没有出轨别人”。 有那么一瞬间,卓俞甚至无法判断沈文诚究竟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故意在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妹妹你干嘛呢?” 江时在前面喊她,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语气不耐:“还走不走啊?” 她回过神,连忙小跑着跟上去。 只不过进机舱时,她想到什么,忽然问他:“江时,你喜欢过人吗?” 男生微一挑眉:“你说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但是不是很随便很轻率的那种喜欢,而是,” 卓俞想了想,“是想和这个人共度余生的那种正式的喜欢。你,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吗?” 共度余生。 江时沉默了片刻。 而后勾勾唇,明明是在说很正经的话题,语气听上去却有些漫不经心:“有吧。” “真的有!” 卓俞惊讶极了,“是哪一任啊?” “没谈。” “啊,为什么?是对方已经名花有主了吗?” “算吧。” 男生拉低了帽檐,只露出一截炫酷的下巴,“不过这也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原因是,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她配不上我。” 小姑娘睁大眼睛。 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嗯,像编出来安慰自己的。 “是真的,没骗你。” 他淡淡一笑,“本来还在想说要不要抢过来,但后来衡量了半天,觉得还是不值得。不相配的人,光靠一腔热血是不可能过的好的,就像你和沈文诚,是不是越处越觉得苦?” “......” “我这个人你知道的,喜欢的和最好的,基本上大概率,我肯定是选最好的。” “可是谈恋爱结婚,有时候,最好的不一定就是最“好”的。” 她说的很绕口,江时却听懂了。 慢悠悠地点着头,表示赞同:“是,你说的没错。” “嗯哼。” “但我就想要最好的。” 江时像拍皮球一样拍了拍她的脑门,姿态悠闲,“如果她不配,那我就不要。” “......那万一有一天对方逆袭了,扶摇直上九万里,配你绰绰有余呢?” “那我再去抢。” 他勾勾唇,“反正配不上我的东西,我再喜欢,也不会要。人也一样。” “你真,”卓俞想了半天,想到一个不是那么恰当的词,“真现实。” “可能吧。” 男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对于我来说,谈恋爱就是谈恋爱,而不是去扶贫。” “这一点,我跟你有最本质的差别。” 第79章 甜心小青梅 江时的心理, 其实卓俞是能理解的。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小学的时候班级表演交谊舞,初中的时候拍校园宣传画报,高中时参加辩论比赛。 不管是选舞伴也好,选合作模特也好,甚至是挑选竞争对手, 江时永远都要挑最棒的那一个。 哪怕卓俞都快抱着他的大腿哭了, 这么铁的关系,也没能说动他走一次后门。 所以,谈恋爱一定要找一个配得上自己的另一半——这种观念, 放在他身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 “哪有那么多机会给你去抢啊。” 卓俞觉得他的回答太搞笑了,咧开嘴,笑的满脸都是褶子,“说不定等人家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时候,都已经嫁给天鹅骑士有了天鹅宝宝了, 你就算是天鹅王子, 难道还要去插足人家幸福美满的婚姻, 抢夺有妇之夫?大哥, 你的思想有点危险哦。” “那就换一只呗。” 男生满不在乎地拨了拨额发,“世上会飞的鸟千千万,按照比例来说, 再找一只白天鹅并不难, 我干嘛非要盯着一只薅毛。” “......” 小姑娘盯了他几秒, 而后, 在他挑眉疑惑的目光中, 摇了摇头,叹息道,“哪有这么简单呢。” “嗯?” 卓俞摇摇头,不回答他的询问,在椅子上坐下来, “不说了,省的我说了,你又要骂我幼稚。” “你说呗。” 江时扬扬唇,“这回不骂你了。” “得了吧,你每次都是这句话。” 男生耸耸肩,一副“那随便你喽”的潇洒态度。 ——果然。 还没到五分钟,话痨小姑娘自己就熬不住了,趁着飞机还没起飞,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给江时噼里啪啦打了好几段话,凑在一起,简直可以当做一片小作文来看。 “我觉得你想事情并不能这么一概而论,谈恋爱和别的事情是不一样的,做生意可以拿营收作标准,选演员可以拿演技当标准,当厨师可以拿厨艺当标准,可是你谈恋爱找对象,你拿什么当标准呢?每个人对另一半的想象和评价都是不一样的呀,有的人喜欢有钱的,有的人喜欢善良的,有的人喜欢爱护小动物的,说不定你觉得很好很适合你的女孩子,你妈妈就不满意,你妈妈给你找的,你自己觉得不满意,那这种时候,你怎么判断这个人是配得上你还是配不上你?” “你刚才说沈文诚,在你看来,沈文诚就是配不上我对吧?可是在我看来,他配我绰绰有余啊,反而是我配不上他。你觉得他敏感,自尊心太强,清高又虚荣,还不体贴,简直就是个渣男,但是我觉得,他很坚强,目标明确,做事情很有计划,也不怕吃苦,还很孝顺,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从不说脏话,虽然买不起奢侈品,但总是把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的,勤劳.......” ——后面省略一百字沈文诚的优点。 江时懒得看。 “所以我觉得,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地抓住能够和他在一起的机会,不然万一以后他有了别的小哥哥小姐姐怎么办呢?如果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他的话,难道你还去当小三吗?或者就后悔一辈子吗?配得上配不上这种事情见仁见智,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就连你自己也不能肯定你现在的想法就是正确的,你想想你初中时候的标准和现在还是一样的吗?都是会变的,但是喜欢是自己心里最知道的事情嘛对不对?” “我觉得你现在嘴上说那个小姐姐配不上你什么的,其实你心里肯定还是很不甘心的,你只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勇敢,要真诚,要好好地去追好好地去爱啊,这样的话,就算你追求失败了,或者在一起之后又分手了,你也不会后悔,不会抱憾终身念念不忘。” ..... ——是的没错。 卓俞就是打了这么多字。 在微信的聊天界面上从开头拉到最后长长好几段,读的江时眼睛疼。 并且他此刻偏了头望过去,还能瞅见小姑娘正在噼里啪啦打字。 看来是还没打完。 于是他揉揉眉心,直接打断话痨小公主的思路,回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看上的是个垃圾怎么办?” 卓俞盯着手机愣了几秒,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把刚才打出来的字通通删掉。 发过去一个:“啊?” 江时: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喜欢的人是个渣男呢? 江时:譬如沈文诚,假设他真的出轨上瘾,还拿你的钱给小三小四买吃买喝买穿,怎么办? 卓俞:如果他是这么坏的人的话,那我觉得我迟早都会发现的,到时候分手就是了。他如果真的是这样的人,我肯定也 卓俞:不会再喜欢了。 江时:伤害是不可逆的。 江时:你在他身上浪费的时间、金钱、精力,都是不可挽回的沉没成本,人如果仅仅只靠荷尔蒙就去谈一段感情,万一人没挑好,到最后就是作茧自缚,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江时: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卓俞微微拧了眉,神情看上去不是太赞同。 她耷拉着脑袋沉思了片刻,才抬起头望向他,一边斟酌一边开口道:“那我也觉得是很正常的失去,挫折和吃亏,哪里都会发生啊,从一个人身上吃了亏又不代表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你选择去做一件事情,或者选择一个人,失败看走了眼是常有的事情嘛对不对?那我也不会,因为沈文诚出轨了就觉得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会出轨对不对?我还是会觉得,3,就是爱情是很美好的。” “......” 江时无言以对。 因为确实,站在卓俞的立场来看,她的想法和行为举止都非常正常,完全符合她三观逻辑和行事作风的。 譬如拿友情来类比。 卓俞自打上小学起,十几年来,当然也交过不靠谱的朋友,也和朋友撕过逼闹别扭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过。 也受过很多伤害。 但是她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伤害就对“交朋友”这件事心生戒备。 在和下一个新的朋友结交时,她永远又都是打开心扉,真诚待人,竭力相助。 就像她高中时期最要好的闺蜜,先是通过她的关系攀上了她的一个富二代好友,而后交往了又不甘心,撺掇着对方跟卓俞闹掰了。 江时以为这姑娘总能长点记性了吧? 结果上了大学,她又非常热情地把自己的室友闺蜜介绍进自己的圈子里。 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亏的样子。 甚至连她室友的实习工作,都是她托关系要到的面试名额。 江时真的看不过眼,好几次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门让她长点心。 卓姑娘却弯弯唇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当然,那时候的江时只当她说的话是放屁。 只是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错。 毕竟卓俞的分寸和一般人不一样。 她觉得只要不牵扯到其他人就好,至于自己吃的亏受的伤,那都是正常。 无所谓。 这辈子做过的最过分的事情,应该就是硬要把自己的好朋友刘佐推销给江时了。 想到这里,江时又忍不住开口问:“那个刘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姑娘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想的?” “你是真的觉得她跟我适合?” “我......我其实是觉得不太适合,但是当时她那么喜欢你,我就想帮她问问看嘛。” “呵。” 江时都快被她给气笑了,“过生日的时候拿生日愿望要挟老子,在你这里叫“问问”看?” “啥?” 卓俞更是目瞪口呆,“我没有要挟你呀。谁叫你的性格这么别扭,我要是真的只是“问问”你,你为了面子肯定是断然拒绝,所以我才随便找了个借口嘛,你当时同意的这么痛快,我真的以为你是喜欢她的呢!” “......” 江时看着她天真懵懂的眼眸,无语哽噎。 “你要是真的不喜欢她,直接拒绝就好了嘛,反正当时我们也是私底下问你,拒绝了也不伤面儿......天哪。” 小姑娘忽然震惊地捂住嘴巴,泫然涕下,“江时,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江时了,你长大了,你竟然会开始为了满足我的生日愿望而委屈自己了,啊!你变成了这样,你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呢!你不喜欢刘佐你还跟她谈了这么久恋爱,江时,你是疯了吧?” “......你给老子闭嘴。” 江时忽然有些后悔开始问她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烦躁地闭了闭眼。 ——他发现自己还真是疯了。 说实话,从小长到大,他和卓俞相处的方式就是:对待彼此如秋风扫落叶般严酷。 别说卓俞私底下来求,哪怕真的在宴会厅上当着无数人的面许愿让江时和刘佐谈个恋爱,江时也能毫不留情地冷笑拒绝。 而那次之所以会答应她,主要是因为在赌气。 头脑发热一时冲动。 和以前的人设大相径庭。 .......难怪卓俞会误会。 小姑娘此刻还在叨叨絮絮:“......反正,不管怎样我就是想告诉你,喜欢一个人真的是很偶然性的事情,像你这么挑剔又龟毛的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发生几次,所以你如果喜欢就要努力去争取啊,只有在一起过才知道合适不合适,你要是连争取都争取一下,那万一以后后悔了,连回忆都没有......” “你说的对。” 江时直接打断她。 后头一大堆话被掐断在喉咙里,卓俞抬起头和他对视,满脸都是没反应过来的错愕:“啊?” “我说你说的对。” 男生垂下眼眸,语气轻的仿佛在叹息,“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卓俞更懵了:“啊?” “总之。” 他淡淡弯了唇,“你现在这样也挺好,如果你觉得这样能过的开心,就按照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去生活。只是,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或许在卓俞心里。 她是真的不怕受伤的。 不管沈文诚之前是怎么用她的钱去给林时雨买吃买喝买礼物,拿她的爱和付出去讨好自己的女神。 之后又是怎么劈腿出轨,瞒着她跟林时雨私相授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无视她这个正牌女友,反而先把林时雨介绍给了父母。 甚至她到最后发现了沈文诚的真实面目,决定跟他分手,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在卓俞看来,这都是可以承受的挫折和痛苦。 她大大方方去爱,毫无保留去付出,用最大的热忱和真心去对待一段感情,也不怕最后一腔真情付之东流。 这就是卓俞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 她只是没想到,沈文诚最后会做出那样突破她世界观的事情。 有些事情,时也命也。 你怎么去防呢。 “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千言万语,江时到最后也只能总结成单薄的,老生常谈的,十分无力一句:“要擦亮眼睛,保护好自己。” 小姑娘睁着一双懵懂又不解的眼睛,仰着脑袋望着他。 “就是,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万一沈文诚真的是个渣男呢......就是比一般的渣男还要渣的心理变态怎么办呢?是个反社会人格呢?是......唉。” 江时烦躁地揉揉头发,“算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 “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得。 又绕回去了。 小姑娘忍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像两道月牙儿:“好,你放心吧,我真的记住了。” 第80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其实搞不太清楚江时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紧张。 但从他非同寻常的态度中, 她有点意识到,或许沈文诚这个人,可能真的跟她曾经所以为的有点不太一样。 然而江时又不明说沈文诚究竟具体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哪怕是这么严肃的神情,用的依然是“可能”,“或许”, “万一”这些词汇。 那卓俞总不能光凭这些推测, 就直接给沈文诚定罪吧。 毕竟她是真的,好喜欢沈文诚的。 让她发自内心地想,她压根儿半点都不愿意和沈文诚分手。 虽然江时说他性格有缺陷, 卓俞依然天真地觉得,他只是年纪还小,以后总会改好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讲: 从小到大,江时很少用这么严肃这么认真这么真诚的语气跟她说话。 很多时候,哪怕他是为了教育她, 用的都是那种拽啦吧唧的语气, 非常不屑的表情, 用词也恶劣, 几乎就要把她贬低到泥土里去。 也亏得卓俞脾气好,忘性大,才能忍他这么多年, 不然换成别的小姑娘, 早跟他撕的不可开交了。 所以总之, 江时难得这样认真地跟她传达人生经验, 卓俞觉得自己还是得听一听。 她想了半天, 最后跑去问她爹。 “老爸,你觉得我怎么样才能培养出独立人格?” 卓父被她问的一懵:“你怎么突然说起这回事?” “就我也老大不小了,而且我妈天天说江时现在多厉害,说我比不上他什么的,我觉得我确实应该奋发图强一点。” 卓父哈哈大笑:“江时是不错的,不过你妈的话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你一个女孩子,跟他比什么,我们对你的要求不高,你过的开心就好了。” “那,我也想做点什么嘛。” “要我说,你与其在这里想自己要做什么,倒不如先把自己的学习搞搞好。你妈妈不是正好想让你那个什么,大学毕业去国外读研嘛,也让你学会独立,锻炼锻炼你自己,不要整天就困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 卓父终于合上电脑,一副要开始正经谈工作的样子,“你现在也快大三了,也可以开始好好准备,先把要考的试给考出来,再想想自己要申请什么学校,你看江时,人家自己就把这些事情给处理好了,哪里还需要父母去给他操心。” “什么?” 卓俞有些震惊,“你说江时也要出国读研吗?妈妈不是说,他都一直在公司里实习,还带项目什么的嘛。” “实习归实习,学习归学习,他课余时间去自家公司实实习,又不耽误他准备留学。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成天就晓得谈恋爱的。” 卓父恨铁不成钢地开始数落她,“谈恋爱也就算了,谈的还不是什么正经恋爱,跟过家家似的......反正我也懒得说你了,你现在年纪还小,玩玩闹闹都可以,你们小孩子享受享受青春我没意见,但总还要有个计划是不是?我不要求你跟江时比,那你好歹也.......” 卓父后面一长串的叨叨絮絮已经被卓俞无视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盘旋着她爹刚才说的关于江时的“丰功伟绩”。 原来,她上了大学后的这几年,真的就光打游戏谈恋爱买衣服了,完全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小竹马变成了一个什么高级的样子。 难怪他总说自己谈恋爱谈坏脑子了。 卓俞烦死了。 她沉闷地叹了口气,语气低落:“我就跟个垃圾一样。” “......” 卓父念叨到一半的话被打断,惊愕地抬起头,不知道自家闺女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忽然就开始如此沉痛地贬低自己。 结果他抬完头,也只来得及看见小姑娘沮丧的背影。 耷拉着脑袋,肩膀下垂,步履沉重。 仿佛一个生活失意借酒消愁的中年大汉。 ...... 好在。 卓俞是一个很懂得自我振奋的傻白甜。 在爸爸那里受到刺激之后,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颓唐和没用。 所以下定决定,决意要变成了一个牛逼轰轰的女强人。 当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被之前在英国的遭遇给刺激了。 沈文诚和林时雨走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或者郎貌女才都可以完美形容。 而身为正牌女友的她自己,就像个什么方面都拿不出手的幼稚小孩,唯一比林时雨出众的地方就是身上的铜臭味。 说到本质,就是个绣花枕头。 什么才华和本领都没有。 她以前还一直看不起江时。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 于是回国后的第三天,卓俞给自己列了详细的学习计划表。 这个假期,她要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 1.准备托福 2.学习专业课 3.参加两个志愿活动 4.做好一份为期一个月以上的实习工作 5.坚持健身,锻炼身体 这四点看上去很宽泛,似乎完成起来并不复杂。 但仔细推敲下来,其实已经把卓俞的日程安排的很满了。 毕竟她本质上还是个懒癌患者,做不到绝对的自律自省。 偶尔还要抽出空来陪父母参加活动,要和小姐妹一起去新开的潮流店打卡,还要自己做个饭晒晒朋友圈。 所以这样一二三四拍下来,她再能分出来谈恋爱的时间,就真的少之又少。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卓俞忽然理解了沈文诚。 她想,像沈文诚那种学霸,人生肯定有更多的计划,每天日程肯定比她安排的更满。 那时常抽不出空陪她熬电话煲,陪她逛街旅游,就真是太正常的事情了。 就像江时说的:“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是我们这个年纪,像你一样把一天百分之五十的时间都用来谈恋爱和琢磨怎么谈恋爱的,也是世间罕见。” 从前的卓俞一直觉得江时就是在diss自己。 但这个暑假,她忽然就悟了。 她忽然开了窍,变成了沈文诚最希望的那种,特别善解人意,特别自娱自乐,特别尊重他私人空间的女朋友。 于是沈文诚他......他成功地不习惯了。 这段时间,卓俞可以明显感觉到,沈文诚对她的态度,开始莫名其妙变得热情起来。 当然,也不是真的有多热情。 从本质上,他还是那个淡如清风的谦谦公子白月光,措辞简略语气清淡。 只是居然会开始主动跟她说早安晚安了,偶尔还会关心关心她的近况和身体健康,会问学习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会给她传授一些学习托福的建议。 虽然卓俞自己已经请了更好的托福老师,但沈文诚愿意这样主动地传授经验,她还是有点惊喜的。 为了表达自己的这种惊喜,她甚至愿意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听沈文诚老师在微信那头给她讲一些她早就了然于胸的口语技巧。 为了满足他的自尊心。 但是其他方面,她就真的没有心情应对了。 有的时候,卓俞甚至还觉得有些无奈。 她看着聊天记录,短短不到一个星期。 沈文诚已经跟她说了将近一百句话了,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周末,在沈文诚又一次主动问她晚饭吃了没的时候,卓俞到底还是没忍住。 她攥着手机斟酌了半天,最后轻轻叹口气。 卓俞:沈文诚 卓俞:其实你没必要这样的 沈文诚:我怎么了? 卓俞:你做你自己就好 卓俞:之前的事情,你的解释我已经相信了,你不用再怕我会误会了 卓俞:我觉得 卓俞:反正你做你自己就好,没必要那么心惊胆战 沈文诚:...... 沈文诚:我哪里心惊胆战了? 卓俞:你这段时间就是 卓俞:很热情 卓俞:和以前的你不太一样 沈文诚: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多关心你一点吗? 沈文诚:卓俞,我这段时间要准备回国和学分的事情,本来就没什么空这你是知道的 沈文诚:前几天没给你打电话,是因为在选课调课,本身的休息时间平均下来,一天也不到六小时 沈文诚:我已经尽力了 沈文诚:或者你要是觉得我哪里还做的不够,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 卓俞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哪里触及到了沈文诚的点,导致他突然开始发脾气。 她看着屏幕上一条一条不断跳出来的新消息,是真的有些无奈。 叹口气,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起身去浴室洗澡。 没有再回复一句话。 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 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尊重沈文诚,但是在这一刻,卓俞只能想到这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就一直没回复啊。第二天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昨天情绪有些过激了,跟我道了歉,就过去了。” 江时微微挑眉,有些惊讶:“沈文诚主动跟你道歉?” “是的......这个星期,他已经跟我道了三次歉。” 卓俞烦恼地垂着头,“我搞不懂他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今天是周一。 卓俞要到公司上班,而这会儿正好是午饭时间,她就过来江时办公室找他吃饭。 是的,为了避嫌,卓俞的实习工作,没有往自家企业找,反而进了邻居家叔叔的公司,和发小江时成了同事。 她大学读的是历史,照理说实习工作应该是往图书馆啊之类的方向找。 但卓俞一直有个当游戏策划的梦想,而且七岁起就开始学画画了,高中还在漫画杂志上发表过几篇短篇作品。 本来上大学应该是她大展拳脚的时候——结果因为谈恋爱..... 总之,她现在幡然醒悟,又开始重拾画笔,到江时的项目组先从一个美工小实习生做起,同时给策划和运营小哥哥们打打下手。 在互联网公司工作是很累的,尤其还是做游戏的。 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尽管整个项目组的人都知道她是小公主,和自己老大打小一块儿长大。 ——都没有用。 卓俞依然每天都累成狗,完全没有精力去应对沈文诚的“无理取闹”和“胡搅蛮缠”。 不然她也不会在大中午的跑到江时办公室,一边啃鸭脖一边抱怨自己艰难的爱情之路。 “lithromantic。” 男生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她,“这个单词什么意思?” “......我可能还没背到。” 卓俞忽然又陷入了另一种烦躁中,“你再读一遍给我听听看,是什么意思啊,怎么拼?” 备考的大学生,就是这么苦痛。 卓俞要这样还有空去研究爱情中的勾心斗角,她就不会是如今这个又懒又单蠢的小实习生了。 “lithromantic。” 江时又给她拼了一遍,“你自己去查。” “什么啊,搞得神神秘秘的,你不会在骂我吧?” 卓俞拧着眉毛掏出手机。 lithromantic。 回避型依恋人格,指的是当你对某人产生好感之后,当知道他(她)对你有同样的好感之后,反而会厌恶他(她)。 卓俞满脸黑线:“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这样的?”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 江时头也没抬,“沈文诚现在对你很好,所以你很烦他。” “......我很烦他,不是因为他对我很好。而是因为,” 卓俞顿了顿,片刻后才道,“他并不是真心想对我好。” 男生微一抬眉:“哟,你现在这么厉害了,这都能看出来?” “你少阴阳怪气的。”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本来都快烦死了,你还要来落井下石,二十几年交情真是喂了狗。” “我的意思是,你之前不也看错了他那么多回,万一人家这次真是改邪归正,知错就改了呢?” “不可能的。” 卓俞果断摇摇头,“我听的出来,他的每一句关心都很勉强,像在完成任务一样,每天说完后,就有一种终于解决了的庆幸感......说实话,听这样的问候,哪怕沈文诚语气再温柔,我都觉得刺耳。” 江时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视线,抬起头。 发现她眼底的焦灼和低落已经浓到要溢出来了。 显然这段时间都在受其折磨,今天估计是真的忍不住了,才跑到他这里跟他倾诉。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多了?只是你不习惯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会的。” 小姑娘老气横秋地叹口气,“虚情还是假意,是完全能感觉出来的,濮谊说的没错,女生的直觉第六感就是非常准。” “像上次你在飞机上劝我,也和以前很不一样,但我能感觉出来你是真心的。但是沈文诚......他不是。” 江时静静听着,忽然意识到,卓俞最近提起沈文诚,已经基本不会用“沈哥”这个亲昵的称呼了。 每次都是“沈文诚”、“沈文诚”,语气偏淡,神情负面,和以往陷在甜蜜爱情里的小女生模样完全不同。 但事实上。 自他们从英国回来,至今也才过去了一个星期。 他揉揉眉心,感叹道:“沈文诚是多有恃无恐,才会这么点戏都演不好,连你也能发现端倪。” “......你不要总是瞧不起我行不行。” 卓俞感到非常不高兴,“我虽然智商方面欠缺点,但直觉和体悟力还是正常的,人在表达时的真心和假意,我是真的能感觉出来的好不好。这和演技无关,就像你,” 小姑娘顿了顿,认真道:“虽然你以前对我很凶,每次好好说话就是要骗我了。但是现在你忽然变得很善良,我也是相信你的啊。” 江时微微一怔,视线落在她脸上。 卓俞今天化了个很元气的日系少女妆,脑袋上顶着两只丸子,盘腿坐在地毯上,又乖巧又机灵,一眼望去,竟然让人联想到了动漫里戴着仓鼠帽的小埋。 非常招人疼。 他忽然开口:“卓俞,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江时哥哥还挺有魅力的?” 卓俞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瞅着他一本正经的脸,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是吧。” “但是你江时哥哥不当小三。” 男生按下电脑盖,正色庄容,“你如果想追求我,先把你的沈文诚处理干净再说。” “.....” 卓俞深吸一口气,提起自己的饭盒起身就走。 “干嘛去啊?” “出去吃。” 小姑娘翻了个元气满满的白眼,“省得反胃。” 第81章 甜心小青梅 虽然, 她和沈文诚的线上氛围已经变得僵冷和生疏。 但沈文诚回国那天, 卓俞还是请了假去机场接他。 她现在也懒得搞惊喜这种把戏了,直接问了他的航班行程, 说会提前半个小时到机场, 还给他在御香园订了接风宴。 沈文诚一开始是推脱的, 在卓俞的坚持下, 最后也答应了。 不过他想到什么,又说:“那个,林时雨跟我是同一趟航班,你别误会啊,我们很多同校交换生当时是一起订的机票, 还有几个同学都是一起的,不单单只她一个人。” “好的, 你不用这么草木皆兵, 我相信你啦。” 卓俞笑起来, 语气很乖巧,“林学姐有人来接她啊?没人接的话我可以顺带送她一程,免得她行李多不好拿,不过家住的太远可能就不行了,御香园那边,超过半小时,餐厅就自动取消预订了。” “哦, 那谢谢你了, 她明天正好男朋友有事, 本来还想打车,你愿意送的话我替她先谢谢你了,放心吧,她租的房子离御香园还挺近,车程不要十分钟的。” “是吗,那也可以请林学姐和我们一起吃饭啊,毕竟接风宴的菜我都是为了接风点的,那她也刚从国外过来不是嘛。” “......再说吧,” 沈文诚含含糊糊,“我也不知道她明天有没有别的事,先问问她再跟你说。” “好。” ...... 挂了电话后,卓俞的脸色立刻就淡了下来。 她看着渐渐黑掉的手机屏幕,盘腿坐在床上,许久没有说话。 三分钟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沈文诚这样的男孩子,都直来直往不懂得掩饰。 还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她身为一个小实习生在大公司里跑来跑去,被骂多了自然而然学会听人说话看人眼色。 又或者是因为女性天生就对这种感情上尔虞我诈的宫心计怀有敏感度。 刚才沈文诚说的那一段话,卓俞发现自己至少可以挑出三处“无理取闹”的争吵点。 “她明天正好男朋友有事,本来还想打车”——你和她不是就只是校友而已吗,为什么连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愿意送的话我替她先谢谢你了”——你跟她什么关系的啊,是她爸爸还是爹,如果都是朋友,怎么就可以替她谢谢我了? “她租的房子离御香园还挺近,车程不要十分钟”——你连她国内租的房子在哪儿你都知道,还清楚具体的车程,怎么,你是去过吗? ...... 一条又一条,真要正儿八经质问起来,估计又是一场世界大战。 但卓俞没有精力了。 她今天先是做PPT修图修了半天,又把几万字的剧本转成脚本,最后还帮忙程序员哥哥测试了程序。 说不累,那是假的。 她现在困得连澡都不想洗了,只想一头栽倒在被子里睡大觉。 如果还要跟沈文诚纠纠缠缠吵个架,那她说不定就会猝死在这爱情的火焰里。 罢了罢了。 还是等明天休息好了再说吧。 说实话,卓俞从没想过,自己身为一个小实习生,也会工作的这么辛苦。 一开始去公司的时候,她还会化化全妆,搭配好衣服。 到中间的时候,她最多也就匆匆忙忙打个底。 而如今,她连口红都不涂了,衣服随便乱传,挎着个大而耐操的帆布包,每天早上一爬进江时的车,就倒在后座上补眠,到了公司门口再被江时喊醒,擦着口水跑进公司。 而这,从头至尾也才经历了不到两个星期。 每次她跟自己的上司江时诉苦,江上司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敲着键盘说:“互联网行业就是这样的,你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想当游戏策划?做梦吧。” “但是我看隔壁部门的人,也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啊。人家也是新部门试水不是吗?” “就算都是新部门,部门和部门之间能一样吗,他们那个项目,能打出一张皮蛋Q就不错了,但你江时哥哥手里握着一张王炸知不知道。” 卓俞困倦地翻了个白眼:“王炸你还连个编制都要不来。” “大姐,麻烦你学会睁眼看世界行不行。” 江时冷笑一声,“你出去问问,整栋公司大楼最年轻的项目主管是谁?是你哥哥我。你知道你的程序员大叔为什么这么配合你吗?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知道人家为什么愿意把自己的编剧借给你吗?还不是因为老子在后面顶着,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换了别的项目组,哪里来的这么多机会给你锻炼,你这份实习报告一写出去,全系的同学都要羡慕你知不知道。” 卓俞不作声了。 累归累,学到的东西是自己的。 如果放在别的地方,绝对不可能让自己一个实习生接触到这么多。 所以她倒是也真的挺认真地在学,专注程度之高,耐操性之坚韧,让团队里的几个汉子们都为之侧目。 他们本来还以为这个小姑娘是自己老大的女朋友,心说怎么老大对自己的女朋友半点怜惜之情都没有,后来才知道,妹子早就有男朋友了。 于是每次看见江时把卓俞使唤的跟狗似的,他们望向自己主管的眼神,都仿佛在心里脑补了一万出因爱生恨的大戏。 ——尤其是在今天中午,他们问卓俞妹子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来的时候,江老大面无表情,说她去接她男朋友了。 ......唉。 真是一段直男难以理解的虐恋啊虐恋。 ...... 卓俞今天是自己开的车去接沈文诚。 车很新,白色的玛莎拉蒂,上周六才提回家,是她爹奖励给她好好工作的礼物。 也是卓俞人生中第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她之前虽然很早就考出了驾照,但开的都是爸爸妈妈淘汰下来的二手车。 说实话,和之前那些二手车想比,这辆新车反而没有那么昂贵。 然而卓俞从前为了照顾沈文诚的自尊心,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有太明显的“炫富”行为。 放在以往,她说不准都会打车过来接他。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她除了见沈文诚,还要见林时雨。 周三下午四点半。 比沈文诚告知卓俞的到达时间晚了两个小时 。 因为航班延误了,他上飞机的点,就比原定时间晚了两小时。 只是当时匆匆忙忙的事情太多,一下子竟然也就忘记了要告诉卓俞。 飞机上信号又不好,微信消息怎么都发不出去。 没办法,他只能和身旁的林时雨解释了一遍,提前做好了卓俞被鸽,会气的拂袖而去的心理准备。 结果没想到,对方一直等到了四点半。 沈文诚打电话过去时,她的嗓音依旧是清清脆脆,没带多少责怪:“你没按时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就知道肯定哪里出问题了,然后一查,果然是航班延误了。不过你下次也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啊,不然我等人也等的不安心。” “......好,抱歉,下次不会了。” 如今的卓俞,好说话到不可思议。 沈文诚忽然觉得,她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跟他闹过小性子撒过娇了。 每次都是善解人意娴熟大方的样子。 明明就是一件好事,却总让人莫名心慌。 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 仿佛原本不该这样似的。 他怀着这样复杂又酸涩的心情,一时之间竟然连身旁的林时雨都忘了搭理。 这在以往,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沈文诚的思维方式中,他总觉得在英国时,被卓俞撞见自己和林时雨逛超市回家不是一件大事。 很快就能解释清楚。 卓俞也明显接受了。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一次之后,身边的人和事就彻底变了个样子。 让沈文诚无所适从,不知进退。 等到他走到卓俞说的见面的地点时,没看见人,只看见底下停车场几十辆车,唯独正前方那辆白色的玛莎拉蒂前窗门是开的, 然后过了半秒,有一张熟悉的脸从里头露出来。 小姑娘把脑袋搭在车窗上,烫着漂亮的泰迪卷,眉眼弯弯地冲他们挥手。 沈文诚彻底怔住了。 就连身旁的林时雨也有几分不适应。 不是不适应她的长相,而是不适应她的气质变化。 以前每次见她,不管她打扮的俏丽还是朴素,望向沈文诚时,眼眸都是亮晶晶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那种专注的神情,仿佛全世界就只有沈文诚一个人能被她看在眼里。 但是现在—— 她虽然还是只看着沈文诚,虽然眼眸依然是亮的,虽然还是弯着唇,嗓音又甜又脆:“沈哥,这里!” ——但是现在,林时雨再也无法也从她脸上看到那种“你就是我的全世界”的专注和崇拜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可林时雨就是体会到了。 上了车后,沈文诚勉强笑了笑,说:“以前好像没见你开过车,都不知道你把驾照给考出来了。” “其实我高中毕业就去考了,不过之前爸妈都不肯给我买车,他们的二手车我开着也没劲,就一直懒得自己开。直到这次我实习了,公司离家远,爸爸才答应给我买一辆新车。” 林时雨微微偏了头,看向车窗外。 沈文诚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异国他乡互相温暖这么大半年,要说完全不心动,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之所以没回应,也是不想伤害彼此的现任。 而且她一直知道沈文诚的女朋友是个富家千金,精力旺盛爱吵爱闹,几次闹别扭,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林时雨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但这辆光鲜亮丽的玛莎拉蒂,到底还是超乎了她曾经的想象。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不一样的。 她为了能出国交换,拼了命地读书,丰富履历,好拿到全额奖学金。 但有的人,随手一辆父母送的车,就能抵过她在英国的所有开支。 还绰绰有余。 沈文诚眼尖,注意到了她脸上的落寞 而且说实话,他也对卓俞嘴里开玩笑式的“爸爸送的”这种言辞有些反感。 于是忍不住蹙了眉,语气清淡:“那你也长这么大人了,不要总想着靠家里,也该学着自力更生了。” 卓俞握着方向盘,神情变得有些愕然。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不会说话,卓俞你别介意啊。” 眼看着气氛就要僵掉了,林时雨连忙打圆场,“沈文诚,你快跟她道个歉。” “沈文诚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沈文诚还没说话,卓俞抢在他前面直接开了口,嗓音冷漠,“用不着你说和。” “卓俞你怎么说话的呢!人家是好心......” “沈文诚。” 小姑娘扭过头,盯着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攻击性,“我开着车呢,你别惹我生气。” “......” 此后一路,车内都安安静静的。 哪怕林时雨几次想开口找话题缓和气氛,也没有得到卓俞几句有感情的回应。 她这么不给面子,连沈文诚也没想到。 不过可能就是因为氛围太尴尬,本来说好要一起去吃饭,林时雨也找借口推脱掉了。 甚至都不要沈文诚送,一个人艰难地拉着两只行李箱叮铃哐啷上电梯。 瞅见沈文诚担心的眼神,卓俞冷哼一声:“她是上电梯不是上天梯,你没必要担心成这样吧?” 又开始了。 卓俞这个人,有时候乖巧可爱的不可思议。 有时候一闹起脾气来,又无理取闹的不可思议。 所以大小姐果然就是大小姐,平时装的再乖巧柔顺再委曲求全,那份尖锐桀骜的本质还是改不了。 男生深吸一口气:“卓俞,我才刚回国,你就非得要挑今天跟我吵?” “我跟你吵?沈文诚,你还有没有良心......”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这是在林时雨家的楼下,怕闹大了不好看,沈文诚说不定真的会甩手就走。 但看着小姑娘红着眼眶连“分手”这样的气话都说出来了,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一下。 主动伸出手,拉着别别扭扭的卓俞上了车。 后来在聚香园吃饭,沈文诚几乎哄了她将近一顿饭的时间。 这才让卓俞的心情稍微变得好一点。 沈文诚没有租房子,所以卓俞直接把他送回了学校。 分别时,男生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只鞋盒,递给她,说是送她的礼物。 卓俞看见盒子的那一瞬间就愣住了,打开鞋盒发现里面真的有鞋子时,表情更加惊讶。 这是C家最新出的联名限量款小帆布鞋,价格虽然没有那些镶了钻的高跟鞋那么离谱,但对于沈文诚来说,应该也算得上是天价。 因为是限量款,现在根本买不到了,外面的价格已经炒到了两万多。 甚至把他以前送给她的所有礼物价格加起来,都没有这么高。 她有些手足无措:“你......” “我在英国找了份图书馆的兼职,偶尔翻译翻译稿子,也登了几篇论文,再加上帮忙代购,所以这大半年还是赚了点钱的。” 男生难得露出一个笑,“你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 卓俞认认真真打量这鞋盒中的鞋子,卷曲浓密的假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大半眼睛。 夜色昏暗,哪怕沈文诚离她这么近,也看不太清她的神情。 不过她最后抬起头来,脸色的笑容就是纯粹的喜悦和感动:“谢谢你沈哥,这个鞋子我超级喜欢的,之前推出预告的时候我就发过朋友圈,没想到你还记得,沈哥你真好!” 第82章 甜心小青梅 沈文诚回国的第二天, 卓俞回公司正常上班了。 依旧是早上睡眼惺忪地爬进江时的车, 晚上爆肝到深夜。 第三天也是这样,第四天也是这样。 第五天是周六, 游戏新版本上线的日子。 卓俞作为什么都要掺和一点的实习生, 也很自觉地抱着家里阿姨给做的爱心盒饭, 自己开车到了公司加班。 江时是下午一点钟才姗姗来迟的, 瞅见卓俞的那一刹那,人生罕见地直接愣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过来加班啊。” 小姑娘埋头做数据,连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反正工作怎么样都是要做,回公司打卡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申请调休。” 江时瞅了她有那么几秒,眼神里带几分惊异,几分神奇。 还有几分同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翘着二郎腿问:“你那什么, 是不是跟沈文诚吵架了?” “没吵。” “那是闹矛盾了?” “没有啊。” “那是他又......”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啦大哥。” 小姑娘把饭盒里的芹菜全部挑出来,只逮着香干吃, “you see see you,one day day的, 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江时摸摸鼻子, 疑惑道:“我记得沈文诚回国也有四五天了吧?” “是啊。他周二回来的。” “那你这几天怎么还天天过来上班?” “这不是你们家公司规定的吗?” 卓俞觉得他不可理喻,“怎么,我加班你还不满意?” 男生沉默三秒。 而后啧啧摇头:“卓俞你现在真是翅膀硬了。” “你什么意思?” “夸你呢。”他扬扬唇, “你想想你半年前, 为了送沈文诚登机直接翘掉必修课都, 这次沈文诚回国,我本来以为你连班都不想上了,没想到这么老实。啧,你还真是成长了嘛。” “......” 卓俞真是不知道江时这个人有什么毛病。 明明都是好好的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活像骂人似的。 她皱着眉毛思索片刻,道:“因为我现在还是觉得,对于女人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 “哦嚯。” 江时嗤笑一声,“你这又是看了多少本《知音》?” “没有看知音!” 卓俞快气死了,恨不得把盒盖上挑出来的芹菜全砸他脸上去,“你真是烦死了。” 男生耸耸肩,不置可否。 “对了,你知道隔壁市场部的盛田吗?” “嗯。怎么了?” “我今天才听说,她跟她男朋友分手都三个月了!” “......” 江时有些无语,心累地抬起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跟她很熟?” “我跟她熟是不熟,但是她真的也太惨了。你知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谈了六年的恋爱,都已经住到他家里去了,每天给他扫地做饭做家务,帮他照顾爷爷奶奶,去年过年的时候,想让她男朋友回家给她爸爸妈妈看看,她男朋友不愿意,她一气之下就提了分手,结果她男朋友竟然同意了!” “嗯哼。” “更不要脸的是,分手了之后没两个月,盛田有点后悔,想找他复合,就发现他已经交了新女朋友,昨天她在办公室哭,就是因为突然得知了她前男友结婚的消息。” 面对小姑娘瞪得滚圆,满是气愤的双眼,江时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沉默三秒,随口敷衍了一句:“啊,挺倒霉。” 说实话,因为卓俞这个新闻中心小公主,江时这段时间被迫听了很多公司同事和下属的八卦。 虽然这姑娘每次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罄竹难书的语气和神情去指责这些故事里的渣男贱女时,他都有些惆怅。 “为什么你一副惆怅的样子?” 卓俞在旁边举着筷子虎视眈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我只是感到奇怪,你竟然会觉得盛田可怜。” “我不觉得盛田可怜啊。” 小姑娘皱紧眉头,“我主要是觉得她男朋友不要脸,太渣了,竟然还敢把结婚请柬寄到前女友公司来耀武扬威,简直没有良心!” “......” “欸,等一下,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觉得盛田可怜这件事情很奇怪?” 卓俞忽然反应过来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冷血的一条美女蛇吗?” ......美女蛇。 美女你他妈的蛇。 有那么一瞬间,江时简直不想跟这个对自己外貌自信心逆天的戏精说话。 “阿拉搜,我这不是看你表情太严肃了缓和缓和气氛嘛,你想说什么,说呗,我认真听就是了。” “本来想列举一下你以前的丰功伟绩,现在不想说了。” 他拆了瓶可乐,仰头直接对瓶吹,喉结滚动着的不是性感而是嘲讽,“我就看看你这条美女蛇玩不玩得过沈文诚那只白眼狼。” 说实话,江时的确是搞不懂,卓俞这姑娘究竟是哪里来的脸,去吐槽隔壁部门盛田的男朋友。 在他看来,沈文诚和盛田的那个男朋友相比,根本半斤八两。 而且卓俞之前那副屁颠屁颠的模样,出钱又出力,有用的时候就是女朋友,没用的时候就是工具人,只要沈文诚说一两句好话,她就被迷的七荤八素,瞬间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不满。 现在也就是是沈文诚还没跟她一拍两散,等到沈文诚真打算提分手了,这姑娘估计比盛田也好不到哪里去。 “呵,你有本事不要用这种嘲讽的眼神看着我!” 卓俞已经吃完了午饭,梗着脖子跟他较劲,“我现在早就不是以前的我了,而且就算我看走了眼,那我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和你这种过家家式谈恋爱的小白才不一样呢。” 因为生气,她也懒得收拾碗筷和打包盒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吃剩的饭菜乱七八糟直接往垃圾桶里倒,弄得里头汤汤水水的特别恶心。 而且还有一滴油不小心滴在了地毯上。 地毯是纯白色的,羊毛质地。 一大块。很昂贵。 洁癖严重的江少爷火了。 “你真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不是卓俞。” 他揪着卓俞的衣领,面黑如墨咬牙切齿:“你他妈给老子滚出去。” 卓俞其实不矮,但因为缺乏锻炼,被他拎在手上就跟老鹰拎小鸡似的。 任凭她怎么扑腾,也没能挣脱江时的魔爪。 “江时!你办公室外面都是人你知道吗!你这样对我,毁的不仅仅是我的声誉,还有你自己!要知道你可以年少有为事业有成牛逼轰轰风华正茂高岭之花你不要自毁逼格......” ——江少爷不为所动。 卓俞真的慌了。 虽然江时在公司里的形象是年少有为事业有成牛逼轰轰风华正茂的高岭之花。 但她也是个活泼可爱平易近人天生丽质吃苦耐劳皮厚耐操勤勤恳恳还可以上达天听的元气小可爱啊! 这要是真被江时提着从办公室里丢出去,她好容易积攒了半个多月的好名声就全毁了! “江时!江少爷!江时大哥!江老板!我拿我下个月的生日愿望求你了行不行!” .......操他妈的。 江时正要放下来的手又瞬间顿住,脸色变得更黑了。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不是? 男生冷笑一声,拉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卓俞眨了眨眼睛。 哦,对了,今天是周六来着。 除了一些工作实在是繁忙的要死譬如她所处的部门之外,一般的员工都是不上班的。 而且本来江时作为一个项目主管,是没有分配一间独立办公室的资格的。 只是看在他是老总儿子的份上,公共服务部专门为他收拾了一间杂物间出来。 这件事情,最开始还被江叔叔装模作样地骂了一顿。 骂过了之后......反正也就维持现状了。 到现在,卓俞都觉得是江叔叔特意为了给儿子开后门而演的一场戏。 但总而言之,因为收拾出来的是以前的杂物间,所以门口正对着的也不是什么正经走廊和办公区,而是茶水间和母婴哺乳室。 所以,周六这个时间段,就更不会有什么人了。 卓俞认真地松了一口气。 正好江时也把她放下来了,小姑娘气急败坏地整了整衣领,抱怨道:“你至于吗你,我不就滴了你一滴油吗,大不了改日我送你一块更昂贵的地毯不就是了。” 江时狐疑地望着她:“你有钱?” “......我为什么会没钱?” 卓俞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我虽然表面上现在只是你手底下的一个小实习生,但我实际上也是个富二代好不好?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不知道比你给我开的工资多多少,我现在还愿意这么吃苦耐劳地为你工作,你应该感到感激.......” “上个月,上上个月,上上上个月以及上上上上个月。” 江时打断她,颐指气使,“我记得你都跟我借钱了。” “......那我不是都还给你了嘛。” “是啊,上月借下月还,还完了再借着你,这世上像你脸皮这么厚的人也真是没几个了。” “......那我这个月总没有再借了吧!” 卓俞烦躁又羞愧地皱了皱鼻子,“你真烦!” “你到底跟沈文诚发生什么矛盾了?” 说真的,江时是真的有些好奇,“你这个月没给他花钱了?” “什么给他花钱不给他花钱的.......你这样说话,感觉我好像包养了一个小白脸一样。” “在我看来就是这样的。” “.......”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跟他顶嘴,只点了点头,“没有花钱了。” 她垂下眼眸,语气轻的像是在叹息:“我觉得我好像要重新考虑一下这段关系了。” “因为那次在英国的事?” “如果你非让我说理由,那应该就是上次在英国的事。但是......我总觉得也不是因为这个。” 卓俞抿了抿唇,“我觉得我现在变成了一个很讨人厌的那种人,就像言情剧里的那种渣男一样。明明两个星期前,在我看见他和林时雨一起回家的时候,都还喜欢他喜欢的要死,明明最近这段时间也没发生什么,他甚至对我更好了。” “但是我就是,对他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所有的热情和喜欢,都在短短的一个星期内,如潮水般退去。” “就好像那种喜新厌旧的渣男一样。” ...... 窄小的茶水间外走道上,沉寂了一小会儿。 男生摸着下巴,沉吟道:“喜新厌旧......” 卓俞说的十分有感情十分真诚十分文艺,但也不知道江少爷想到了什么,忽然眯了眯眼睛,偏过头,警惕地俯视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就是好奇呢,厌旧可以理解,喜新是?” “.......”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用力踹了他一脚。 第83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今年的这个生日, 家里是打算给她大办的。 但说实话,和她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主要是卓父接了个新项目, 最近资金有些吃紧,急需拉一些合伙人进来。 所以明面上是给她过二十一周岁的生日,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一个谈生意的场合。 有没有卓俞这个主角, 都不要紧。 不过对于这种事情,卓俞已经很习惯了。 从小到大,她那一年的生日没有被当成工具? 必要时候, 还得负责跟在妈妈身边当个吉祥物, 说着已经演练过的台词, 跟妈妈需要的各位太太小姐们拉关系套近乎。 卓.工具人.俞回回都扮演的很尽职。 她和江时虽然都是独生子女, 但本质上其实是不一样的。 江时有价值,有主见, 有实权,某种意义上就是他江氏集团的皇太子。 他的任性、自我、固执, 完全可以得到父亲和旁人的尊重。 因为他的任性、自我和固执, 代表了他对自家企业和未来发展以及人际关系的一种主见和思考,不管是对是错, 都很有意义。 但她不一样, 她就......真的只是一个吉祥物而已。 除了配合父母在交际场上赔笑演戏,她无法给家里带来任何价值。 她的任性, 是小孩子闹脾气, 她的不满, 是年轻一辈间的私人矛盾,她的固执,是不懂事和小题大做。 家里人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再到叔叔婶婶,对她都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不给卓家丢脸,以及过的开心就好了。 乍一听,总觉得父母亲情这样算计比较,显得有些凉薄有些无情。 从前的卓俞也完全不理解,虽然每次都听从妈妈的安排,但心底里总还带着几分不满和怨气。 但这段时间在江叔叔的公司里实习,真正接触到了社会,用眼睛看见了江时在做的事情,亲身体会到了一个人为自己打拼生活的辛苦之后,她才忽然产生了那么点羞愧和后悔的意识。 她觉得以前的自己真的就像一个社会垃圾一样。 除了做白日梦什么都不会。 就像隔壁部门的盛田,哪怕遭遇了那样不好的事情,第二天依旧是穿戴整齐来上班,因为情绪受到影响,工作上的报表出了点小差错,还是被她的主管骂的个狗血淋头。 仿佛没有因为她在感情上的挫折产生半点怜悯。 “盛田她主管也有上司,也要跟上司汇报工作要完成kpi,大家都是出来工作养家糊口的人,凭什么要心怀怜悯地替别人承担责任?” 江时这样说。 是这样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卓俞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生为一个人,是多么的无知浅薄和没有价值。 如果对于卓家来说,她半点价值都没有。 那么她又凭什么,在靠别人养着的基础上,还期望获得足够的话语权和自主权? 二十二岁生日当天,江时在凌晨三点准备睡觉的时候,忽然收到了她传过来的埋点数据分析表,感到十分惊异。 江时:我不是说这个表格你可以周五再给我吗? 卓俞:但是我想早点搞好,然后就可以开会做下一波的埋点 江时:......你最近是怎么了? 卓俞:什么怎么了? 江时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问你个问题。” 男生的嗓音低沉又严肃,“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卓俞惊呆了,开始回忆:“没,没有吧,我觉得我爸妈最近还挺开心的啊......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你跟我说,我承受的住。” “我们家没出事你为什么跟个拼命三郎似的干活?操,” 江时看着电脑屏幕上整整齐齐的埋点分析,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你这样搞的老子还有点愧疚了。” “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有什么好愧疚的? 撇开交情不谈,卓俞现在在江时手底下干活,作为实习生只占半个编制,一天工资也就120,本来加班还应该有加班费。 然而这姑娘天天义务加班,搞七搞八的,周末还经常窝在公司里跟一大帮老爷们吐沫横飞地开会。 她一个不到三千块钱月工资的小实习生,来公司半个多月,几乎做了一点五个正式员工的活。 那江时只要稍微还有点人性,他他妈的能不感到愧疚吗。 他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卓俞啊,说认真的,你也没必要拼成这样,卓家家大业大,不缺你这么个小姑娘一口饭吃的......” “你少在这里给我灌迷魂汤。” 小姑娘皱皱鼻子,“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社会垃圾了。” “......倒也没有到社会垃圾的程度。” “总之,我现在的目标是:要成为一个跟江时一样有用的人。” 江时本人愣了愣:“嗯哼?” “反正,我要努力。” 卓俞认认真真地为自己打call,“我要变成一个说话也有人听的人,也要有自己的办公室和下属,要做出一个很火很厉害的游戏!” “......” 电话那头沉寂了三秒。 “哈喽?你还在吗?” “在。” 男生的嗓音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笑意,虽然很淡,但对卓俞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肯定。 因为他说:“给你加工资。” 一天180,加了50块,一个月就多了一千多块。 让卓俞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大的牛逼。 ...... 总而言之,虽然她生日这天,还没到发实习工资的时候。 但因为得到了上司主管的肯定,卓俞一整天的心情都很不错。 她的生日宴会,因为要大操大办,所以没有把地点放在自己家。 而是租了一栋山顶别墅。 分为两个区域,室内大堂那边肯定是大人们谈生意觥筹交错的地方。 泳池草坪则是卓俞和自己邀请的小伙伴们聚会的地方。 这次生日宴,不仅她男朋友沈文诚也来了。 林时雨也来了。 是卓俞自己邀请的。 说实话,她本来也就是在微信上提一嘴,心里还想着对方肯定会婉拒不敢来。 没想到林时雨还真就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这让卓俞感到很惊异。 对此,远在异国的濮谊给出的揣测是:“想来钓凯子?毕竟你们那种场合,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不是最多了吗?” “可是......我看她朋友,她跟她男朋友感情还挺稳定的样子欸。” “那就搞不懂了,说不准就是来探探你的虚实也不一定呢。女人嘛,好奇心和攀比心是天生的,哪怕她跟你男朋友没什么关系,在英国那一次,她肯定对你这种小公主也挺感兴趣的。” “......好吧。” 如果没有沈文诚这一层关系的话,林时雨就是一个和她没什么交集的学姐。 卓俞也懒得管对方心里究竟怎么想。 毕竟这次宴会来的人挺多,江时拿着她的请帖,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发,美其名曰拓宽她的社交圈。 她妈妈感动地直道谢,完全没考虑过她可怜的女儿招待起不熟的客人来有多难。 更何况,这些客人,有一大半都是送回古代可以演出三百集宫斗戏的大小姐们。 宴会开始不到半小时,江时曾经的追求者,卓俞的高中同学,这些年来一直和她不怎么对付但也没什么交集的一位名叫余沁的女孩子,就指着她脚上的鞋子,做作地捂嘴惊讶道:“卓俞,你这鞋子......” 卓俞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 就是沈文诚送她的那款联名限量版小帆布鞋,鞋面干干净净,鞋带系的整整齐齐,也很搭她今天的这身衬衫 百褶裙。 她莫名其妙地抬起头:“鞋子怎么了?” 对方的手指一转,视线落在身旁一位女生的脚上,眼睛里是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和这个小姐姐的号码撞了哦,卓俞,你这不会是盗版的吧?” 卓俞微微一怔。 她身旁被点名的那位小姐姐也是。 望过去才发现,和自己穿了同款的人,竟然就是林时雨。 林时雨今天不是和沈文诚一起来的,整个开场也都很低调,甚至都没有上前来和卓俞道一声生日快乐,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和大学同学聊天。 卓俞也是,忙着招呼客人,连男朋友沈文诚都没有空多说几句话,更别说男朋友的疑似暧昧对象林时雨了。 她压根连对方什么时候到的都没注意。 然而就是这样双方都不愿意有太多交流的场面下,她们依然避无可避地发生了交集。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卓俞望向林时雨脚上的那一双鞋子。 尽管女生不安地把双腿往后缩了缩,她依然看的清清楚楚: 确实,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到什么地步呢? C家的这款联名限量版小帆布鞋,全球总共就五百双,每一双鞋子上的图案都是不一样的。 从一到五百,设计成不同的罗马数字花纹,印在鞋面上,为的就是一个独一无二。 然而很巧,卓俞这双鞋子和林时雨这双鞋子上的罗马数字加上花纹设计,都一毛一样。 要么卓俞这双是盗版,要么林时雨这双是盗版,要么她们俩的都是盗版。 反正,总不可能是品牌方出了差错吧。 这种事情十分新鲜。 他们这个圈子,虽然说是说所谓的“上流圈子”,但撞衫是常有的事,穿A货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样,锤的这么死罢了。 余沁这么一说,一瞬间就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被无数人盯着,林时雨瑟缩地往后退了退,双腿交叠,有些局促的样子。 所有人,哪怕是开口嘲讽的余沁自己,其实都觉得盗版的应该不会是卓俞。 而是这个不怎么认识的陌生女孩。 毕竟看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姑娘。 而这双鞋子,说是说限量版,价格炒得倒也不算贵的离谱。 卓俞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在自己的生日宴上穿盗版的地步。 余沁这样说,估计也只是想让卓俞尴尬一下。 看她要怎么缓和罢了。 否认是肯定要否认的,那这个女生就难堪了。 虽然不知道她们俩是个什么关系,但能被邀请来参加生日宴,普通朋友还是算得上的。 让卓俞交恶一个朋友,余沁就足够满意了。 果然,卓俞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神情里流露出几分无奈和几分歉意。 她正要开口:“这鞋子......” “这鞋子是我送给她的。” ——说到一半的话突然被打断。 卓俞愣愣地扭过头,就看见从旁边走过来的沈文诚。 男生面容清冷,神情淡淡,抱歉又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对不起啊卓俞,买的时候没注意检查来源,可能买错了,真的抱歉。” 他抬起眸,面向围观的群众:“这事儿跟卓俞没关系,是我送错了礼物,你们别误会她。” “.......” 他的话一出,别说是卓俞,就连余沁都愣住了。 她,她只是想给卓俞一个难堪,但真没想把她变成一个穿A货的装大款形象啊。 女生尴尬地咳了咳:“这你男朋友?” ...... 偌大的草坪,沉默了那么半分钟。 卓俞弯弯唇,眼睛也眯成月牙儿,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能听出语气是满不在乎的无谓和冷淡:“以前谈过,现在不是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疯。” “哦哦。” 余沁点点头,“我说呢。” 她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故事转变而吓到了。 说实话,她和卓俞小恩怨是有些,但还没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想真的撕起来,于是迅速转移话题:“那这鞋子还挺火的嘛,不过你这包,是两年前的老款了吧?” “是啊,这个款式后面一直都没有再出,算是典藏版的.......” “卓俞。” 也不知道是看林时雨一个人孤立无援地坐在旁边心疼了,还是被卓俞否认“男朋友”这个身份而恼羞成怒了,沈文诚再次向前一步,蹙蹙眉,“这种场合下,你不要闹脾气好不好?对人家不好。” “......” 余沁再次轻咳一声,拉着身旁的男友往泳池那边走,“那什么,你陪我去换杯酒。” 草他妈的,这个不知道是卓俞男朋友还是前男友的人怎么这么不会看眼色呢。 事情要是真闹大了,她这个始作俑者不会被家里人骂死吧? ......操他妈的。 余沁走了,某些不想掺和的围观群众也零零散散离开了几个。 当然,更多的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卓俞放下手里的酒杯,淡淡抬眸望着他:“怎么,她的鞋子也是你送的?” “......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送的你干嘛这么真情实感地站出来要替她证清白?” 沈文诚无可奈何:“卓俞你别闹小孩子脾气......” “谁跟你闹小孩子脾气了。” 她似笑非笑,“假的就是假的,真的就是真的,我自己在店里买的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要不高兴你去投诉人家品牌啊,揪着我这个顾客闹什么。” 周围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估计也是觉得沈文诚的做法有些搞笑。 “让开。” 卓俞拨开他的手,从他身旁走过,“沈文诚,你以前送我的那些东西,我打包好了明天就寄还给你,说实话,很多东西我拆都没拆过,如果你真的送过这么一双鞋给我,那我提前跟你道个歉。不过盗版就是盗版,你买盗版是你的事,别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周围又是一阵笑声。 还有F大的同学互相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真的分了啊?”、“天哪不会吧”、“好像最近是没什么交集了”...... “卓俞。” 沈文诚在她身后叫住她。 说实话,他一直知道卓俞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只是从前一直都是对别人牙尖嘴利,比如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比如江时。 对他,她从来都是乖乖巧巧又百依百顺的。 哪怕有时候吵架,都没有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今天,是沈文诚第一次被她这么争对。 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受害者还是他的女神林时雨。 沈文诚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他抬高了嗓音,语气严肃:“卓俞,你要跟我闹,甚至分手,都随你,但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别人无关。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行为,有没有考虑过会对林时雨造成什么影响?” 卓俞停住了脚步 。 江时正端着杯红酒倚在旁边的树干上,闻言勾了勾唇:“需不需要帮忙?” “......帮一下吧。” “你可得想好了。” 男生微微挑眉,“我说话不会给他留情面,真要我开口帮忙,基本就是一锤定音,没机会挽回了。” “......” 小姑娘垂下眼眸,沉默两秒,而后道,“好,我想好了。” 她的嗓音轻轻的,却带着了不得的郑重:“不挽回就不挽回,管他呢。” “好。” 江时端着酒杯,冲不远处的男生摇摇一举,唇角还勾着,语气懒散,“沈同学,巧了么这不是,这鞋我帮她买的,3号早上被她催着开车到店门口排队,亲自挑的22,是不是真的,我比她清楚。你要辩论,来跟我辩,别揪着个嘴笨的小姑娘道德绑架。” 沈文诚荒唐地睁大眼睛:“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至于为了几万块钱的东西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开玩笑么。” 男生嗤笑一声,“买错就买错了,跟你的这位林同学道个歉,她未必不能原谅你。但非要把脏水往前女友身上泼,就有点不道德了,你说是不是,沈同学?” 第84章 甜心小青梅 爱情来的时候, 是猝不及防的。 始料未及的。怦然一刹的。 陷入爱情的时候,是浓情蜜意的。 专注赤诚的。朝思暮想的。 而爱情离开的时候, 是悄然无声的。 翻脸无情的,仿佛烟消云散的。 ——这些,卓俞曾经以为都只不过是一些爱情的失败者是渣男们找出来的托辞。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经历, 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卓俞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这么冷血地对曾经认真喜欢过的男生摆出一张无所谓的假面。 任凭他被周围的人一遍遍用目光讥讽凌迟、 任凭他自生自灭。 但她很清楚的是,这一刻, 她的内心深处比起悲伤, 更多的反而是解脱。 如果说悲伤和愧疚是一团不断的明火, 那么解脱就是丝丝缕缕由外而内延伸进来的锁链,把他们死死锁住,不让他们挣脱出一丝一毫。 就像吸毒一样, 沉迷其中的时候或许是快乐的,忘乎所以的。 一旦清醒过来,空虚和迷茫却成倍叠加。 越来越冷, 越来越渴望得到对方的爱和关注。 而后作茧自缚,越陷越深。 只有真正戒掉了,才是彻底的解脱。 其实连卓俞自己也思考过很多回,为什么曾经一整年,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劝, 她都像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地扑进沈文诚这个火坑里。 而此刻, 只过了短短两周的时候, 她就好像心死如灯灭,忽地一下,轻轻松松就从深渊漩涡里挣脱了出来。 这个问题,濮谊没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江时也没想明白。 最后是她自己搞懂了。 ——因为她长大了。 因为她长大了。 再也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了。 她跳出了原来梦幻般完美的城堡圈子,见识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在江时手底下做一个辛苦的实习生,她抱着文件上下楼反复奔波,挨骂受批评,流着眼泪改文案,身边不断出现第二个沈文诚,第三个沈文诚,第四个沈文诚。 而沈文诚本诚,究其本质,也只是一个稍微长的好看一点的寒门鲤鱼而已。 不过如此。 认清事实之后,铺天盖地涌过来的,就是失望和疲惫。 是对自己漫长又短暂二十二年人生的反思。 是想要奔向更远大的理想高峰的野望和雄心壮志。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是要攀登喜马拉雅山的人,怎么可以在这种小土坡上浪费时间消耗生命呢。 “听上去,有点像不要脸的渣男说的话。” 寂寥的夜风中,卓俞站在伫立着高大的普罗米修斯像的喷泉前,皱着鼻子,“但是真的很奇怪。” “你要是问我还喜欢沈文诚吗?我仔细想想,其实是喜欢的。” “可是现在再看见他,已经不会想要和他整天黏在一起。他的电话打过来,比起高兴更多的是心累,有时候甚至会烦到不想接。今天晚上看见他为林时雨解围而丝毫不顾我的名声,竟然也没有多少心痛,反而有种“看来终于要掰了吧”的解脱。” “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还是喜欢他的。而且说不定,这辈子再也不会像喜欢他一样去那么喜欢别人了。” ..... 夜风不止,把她的声音吹得很远,很空。 “正常。” 回答的是江时,在她旁边倚着雕塑,手里烟转了半天还是没点,语气平静,“初恋么,总是比较刻骨铭心的。” “你的初恋也是这样的吗?” “不是。” “......你不是说初恋总是刻骨铭心的吗?” “我又不是一般人,不能类比。” 行吧。 卓俞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但是她想了想,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负责任?” “比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抛弃沈文诚。” “男未婚女未嫁,男方还精神出轨了,那公开分手和私下分手,都是个人选择,谈不上负责不负责。” “那,你会不会觉得沈文诚很可怜?” “哪里可怜?” “就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我抛弃。” “那也是他自己造的孽,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男人淡淡抬眸,“你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因为他人财两失的时候我都不觉得你可怜,他现在不过就是失个恋,程度差远了。” “可是,他今天也算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了。” “影响不大。” 江时分析的很理智,“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生活圈子的人,就算这件事情传出去,大家也只会记得是卓俞的前男友,而不是沈文诚。” “......” 卓俞不说话了。 “所谓因果因果,世界上大部分灾难和痛苦,都是有原因。有的果掺杂了太多外因,有的果则纯粹是因为自作孽。对于前者,我们应该感到同情或者予以力所能及的帮助,因为这是人性;对于后者,” 男人的目光落在远处,神情平静地就像在念经,“就是活该。” ....... ——卓俞觉得江时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当天一整晚,她都没有和沈文诚说一句话。 大大方方地招待客人,嬉笑怒骂都非常自然,不带半点别扭。 让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觉得,真的就只是一个前男友不甘心在故意没事找事而已。 也让沈文诚窝火的很。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卓俞清晰地看见,沈文诚拉着林时雨的手,从自己旁边强硬地擦肩而过。 她微微偏了头,望向他们的背影。 但这一次,她觉得他们之间那股旁人插不进去的和谐氛围并令人羡慕。 反而只充满了落荒而逃的狼狈。 卓俞没有哭。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好坚强的人。 . 这场一波三折的生日宴,是在十点多的时候结束的。 作为什么都要顾一点的主人,她不仅吃不上东西,还要四处转,几个小时折腾下来,实在是累的够呛。 所以回到家后,她匆匆忙忙卸完妆洗完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 倒头就睡。 她甚至没给自己留多少悲伤的时间。 反正手机上干干净净。 沈文诚没给她发一条消息,没打一个电话。 那就这样吧。 卓俞无所谓地想,明天还要上班呢。 骄傲的游戏策划,才不能在这些凡夫俗子身上浪费精力。 ——虽然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手机来电铃声吵醒的。 “喂?” “我是沈文诚。” 电话那头的男声清清淡淡,“我现在在你家楼下,东西都给你带过来了,你出来拿一下。” 东西? 什么东西? 卓俞还要再问,“嘟”的一声,电话却被直接挂断了。 “.......” 她心累地爬起来,发现才八点钟不到。 天哦,公司十点钟才上班。 昨天搞得那么累,江时特许她可以晚一个小时到。 结果他妈的七点半就被人给叫醒了。 沈文诚这个狗逼。 困意的力量是强大,卓俞还想回来补个眠,于是随便套了件外套,抓了抓一夜风干而显得格外蓬松的头发,就趿拉着拖鞋下楼了。 妈妈正在客厅里敷面膜看新闻,见她从房间里出来,惊讶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有人说有东西给我,我去拿一下。” “哎!你也不把睡衣换一换!真是的,这么大个姑娘了,怎么半点形象都不顾,你真是要把我气死.......” 卓俞乱糟糟地跑到了门口。 推开并没有带锁的栅栏门,发现外头果然站着沈文诚。 他的打扮一如既往,白衬衣,牛仔裤,帆布鞋刷的很干净。 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规矩和清秀。 脚边是一个很大的硬纸箱子。 她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轻声问:“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你之前你拿过来的。” 男生抬着眉,面容清冷,“既然昨天你说我们已经分手了,那么这些东西也不该留在我那里。能收拾的我都收拾了过来,还有一些时间太久远,应该找不到了。” 卓俞垂眸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 很多,很杂。 衣服鞋子背包首饰电器。 足可见这一年来她几乎承包了沈文诚生活方面的所有装备。 而且对方的用词也很值得体味。 ——“之前你拿过来的” 她忽然想到很早之前江时对她说的话: 人在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心虚或者羞愧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美化用词。譬如把“我没偷”说成“我没拿”。 这个道理用在这里,也未尝不可以。 卓俞点点头:“好,那你的东西,我今天也会收拾出来,然后直接寄给你吧。找不到和已经用掉的,就折价算给你。” 沈文诚微微一怔:“不用.......” “没关系的。” 小姑娘淡淡一笑,“很多东西我也不一定能记得很清楚,也就是大概算个数,希望你别介意。” “.......” 沉默半晌,男生终于点了头:“好。” 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倒也不是因为分手和面对“前女友”这件事。 而是,卓俞说要把拿不出来的东西折价算给他。 那他呢? 是不是也该把“找不到”的东西折价算给卓俞? 可是说实话.......这笔钱,哪怕压到最低,沈文诚也拿不出来。 他总不能还去借钱还给卓俞吧? 本来还雄赳赳气昂昂充满气势地过来分手,但是忽然,沈文诚就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压到了地底里。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一刻,他想到的转移话题的方式竟然是: “对了,林时雨那里,你是不是该跟她道个歉?” 卓俞一愣:“什么?” “鞋子的事情,” 男生叹口气,“昨天晚上你非要这样说,你爱面子,我就不多说了。可是林时雨是无辜被牵扯进这件事情里的,你不肯公开还她一个清白,她说她也理解,但是私底下,我希望你跟她道个歉。” “.......” 卓俞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我凭什么跟她道歉?” “那个鞋子......” “那个鞋子,要么品牌方出了问题,要么她的就是假的。所以你要道歉要公平,找品牌方去,别找我。” “卓俞,你怎么非要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究竟是谁?” 卓俞忽然觉得失望极了,她抬着下巴,望着他,眼睛里是看不透的复杂,“沈文诚,你确定你送我的那双鞋子,上面写的数字是22 吗?” 沈文诚一下怔住:“你,什么意思?” “你送我的那一双,鞋面上的数字是412,这个数字按照源地,是在西亚地区发售的。而我昨天晚上穿的那一双,是发售第一天,我和江时一起在店门口排队排来的。” 她弯弯唇,“卓俞穿假货这件事,带给卓家的影响远远比她谈了个出轨的渣男来的更严重。所以,抱歉啊沈文诚,” “这一次,恕我不能再给你的小情人遮风挡雨了。” 第85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有的时候, 会忽然觉得, 自己或许从来就没有看清过沈文诚。 倒也不是说这个人的真面目如何, 而是指他有没有喜欢过自己这件事。 尽管他们已经分手了没错。 但这件事情对卓俞来说很重要。 如果沈文诚本身就是一个喜新厌旧, 三心二意的渣男, 那就全当是她眼瞎看错了人。 一拍两散也就算了。 但如果他压根,完全, 一点儿都没有喜欢过她, 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演戏。 那么她对沈文诚的厌恶度和憎恨度, 大概会往上上升八百个度。 于是和沈文诚分手后的这段时间, 她每天除了工作和背单词, 剩下的时间一大半都在回忆往昔。 在脑海里寻找过往的各种蛛丝马迹——好给沈文诚判刑。 “之前有一次, 他去年去北京比赛的时候, 是我送他去的,我还陪他一起坐了地铁,结果高跟鞋卡在地铁站口的缝缝里了, 我就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卓俞手脚并用,绘声绘色, “那天还下着雨, 路上很滑很湿,所以我摔的特别惨,把旁边的几个路人都吓到了, 纷纷上来扶我, 但是沈文诚只回头看了我一眼, 就直接乘坐电动扶梯下去了。” “我敢肯定他一定看见我当时的惨状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直到半小时后才给我发了条微信,问我有没有事,说他是因为怕赶不上高铁才没有来管我。” “但是你认真想一想,如果他真的喜欢我的话,他怎么会这么冷漠无情呢,你说对不对?” “......” ——说实话,这已经是江时第三十六次从卓俞嘴里听到类似的问题的。 回回都是以“之前有一次”开头,以“如果他真的喜欢我”为假设条件,以“你说对不对?”结尾。 对上小姑娘充满求知欲的真挚眼神,男生沉默了好片刻。 足足过了大概得有两分钟,他才缓缓道:“对于你这个故事,我的读后感主要分为两个部分。” “哪两个部分?” “首先第一部 分是:你当时简直像个被下了蛊的傻缺。” “......” “其次第二部 分是:你他妈分手都快一个月了,有没有必要还在这里纠结这么鸡毛蒜皮的事情?” “我觉得很有必要啊。” 卓俞皱皱鼻子,“怎么了,是你说我谈恋爱又消耗青春又烧钱的,那我付出这么多,还不允许我脱粉回踩一下吗?” “然后消耗更久的青春?” “......反正,我总得搞清楚当时他为什么要跟谈恋爱吧。” 小姑娘略微有些烦躁,“如果他是因为喜欢我而选择跟我在一起,后面的出轨劈腿只是因为控制不住渣男本性,那我就当是我自己眼光差,分了也就分了,几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没什么所谓的。但如果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只是抱着傍富婆的目的跟我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那我就要让他知道,富婆也不是好惹的!” ......行吧。 好歹也算是有了手撕渣男的斗志。 江时也懒得去细究其中的原因有多么不符合常人的脑回路了。 他想了想,直接问:“需不需要我帮你查查?” “查什么?” “不是你说的么,查查他是不是抱着傍富婆的目的接近你的。” 卓俞叹口气:“可是他没有接近我,是我追的他。” “那就查查他是不是抱着傍富婆的目的答应你的追求。” “......现在侦探已经这么神通广大了吗?连人的心理活动都可以追溯出来?”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江时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就问你要不要帮忙吧,横竖一句话,少在这里跟我磨洋工。” “如果你愿意帮的我,那我肯定要啊。” 小姑娘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姿态顿时变得有些卑微和委屈,“但是你打算怎么查啊?”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给我安心工作,别整天给我来扯七扯八,我就保证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可是我有努力工作啊......” 对上男生似笑非笑的讥讽视线,卓俞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悻悻道,“果然资本家就是这样,榨干了员工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肉还不满意,恨不得连骨髓都啃干净。” “哦。” 江时嗤笑一声,“那你回你爸公司去,舒舒服服睡大觉,每天坐工位上背单词就行。” “我爸是搞建材的,你让我一个游戏策划去研究大理石吗?” “那就别逼逼。” 江时把她的工牌丢还给她,“回去工作。” “......” “对了。” 卓俞才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她扭过头:“怎么了?” “雅思成绩出来了没有,考的怎么样?” “出来了。” 卓俞顿了顿,有些犹豫的样子,“7.5分。” “那还行。你这是什么表情?不满意再考就是了,反正你准备时间还长。” “不是,主要是.......我有点不太想出国了。” 男生抬眸望向她。 “我想过了,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游戏策划,那我出国读一个跟游戏策划八竿子打不到的研究生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老老实实在国内实习,考研,大不了,等以后真有需要了,再出去深造交流嘛。你说是不是?” 江时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不赞同?” “我只是觉得,你可以多看看,趁着年轻多经历经历,再决定。” 他的语气很随意,一副就是随便聊聊的样子,“没必要这么早就把自己框死在一条路上。” “可是不是都说,人一定要尽早定下自己的目标和方向,才能有所成就吗?”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这样。” 江时抿抿唇,“那是因为他们试错成本太高,做错一个选择带来的损失,都是伤筋痛骨的。但你不一样,你可以选择的余地多。” 他伸了个懒腰:“因地制宜吧,具体事物具体分析,反正也看你自己,你自己的人生,没必要把别人的建议当准则。” 小姑娘握着办公室的门把手,拧着眉头沉思了许久。 最后她问:“那个江时啊,你有没有决定好你要去哪?” “怎么了?” “我就问问呗。下学期我们学院有几个出国交换的项目,我看看能不能跟你凑一块儿。” 男生眯起眼睛,神色难辨地瞅着她。 “.......又怎么了?” 他扬扬唇,眉角也抬起,难得流露出意气风发的模样:“你就这么想跟我呆一块儿?” 卓俞控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恋呀江时,像个傻子一样。” ——骂人都骂的跟小孩似的。 难怪沈文诚那种心气高的早熟凤凰男看不上她。 江时靠着沙发背,语调懒散,轻飘飘吐出四个字:“恼羞成怒。” “......”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用自己小脑瓜子能想出来的最恶毒的语言讥讽他,“只有缺爱的可怜鬼才会用用八倍镜死乞白赖地造谣别人喜欢他,真正有自信的人才不会像你一样自恋!” “哦,所以你分手一个月来,还天天跑老子办公室来追忆往昔,纠结前男友究竟有没有爱过你?” “......” 卓俞好烦吖。 她攥着门把手不说话,凝眉肃脸,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反击的话。 但江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放出什么狠话来。 直到三分钟,卓俞也不知道究竟想到了哪里去,神情忽然变得沮丧,轻声道:“唉,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我想了想去,觉得世界上不会害我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你勉强能算进去。所以,虽然你嘴巴又坏做事又挑剔,有时候简直讨人厌的要死,但是为了安全,我决定还是跟着你混比较好。”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哈哈哈哈。” 小姑娘咧嘴笑起来,“跟你表白呢!” 她拧开门把手,再次恢复成了那个元气满满的小甜心:“我去工作了,垃圾你帮我扔一下哦~拜拜!” “......” 卓俞最后,江时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小时天花板。 觉得自己就像个疑神疑鬼的老妈子。 . ——但。 老妈子办事还是很靠谱的,一周后,江时成功给卓俞侦察兵带回了消息。 “沈文诚买了后天回老家的车票,林时雨跟他一起。”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滚圆:“他要带林时雨回去见家长?这么快?难道说,他其实跟林时雨早就......” “不能肯定。” 江时翻着手机里的信息,“不过能查到的是,林时雨大一的时候去云野镇做过志愿活动,据说就是在沈文诚工作的那所学校里。” 卓俞攥紧了小拳头:“你继续说。” “没什么别的了,就只能找到这么点消息。现在只要查清楚,当年在云野镇的时候,两个人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然后后来沈文诚考上F大,和林时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交集,以及交集深到什么程度,基本就可以判断出他跟你谈恋爱的时候,喜欢的是你还是别人。” “......我决定了。” 小姑娘忽然从地毯上站起来,“我也要去沈文诚老家看看!” “你发什么神经?” “就当是去旅游了。” 卓俞阴沉着一张小脸,“反正,如果沈文诚真的耍了我这么久,不亲眼捉奸,我不甘心!” “那你还能再人家地盘跟他打起来?” “我不打人。” 她咬牙切齿,“我仗势欺人。” “他要是真的耍了我......” ——说实话,这是江时认识卓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这么狠的神情,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狠的脏话: “沈文诚这个狗逼。” 第86章 甜心小青梅 所有人, 包括江时, 都搞不懂卓俞为什么对“沈文诚是否真心跟我谈恋爱”这件事这么在意。 在意到她为了亲手捉奸,甚至还跟江时请了三天假。 ——要知道, 这位热爱工作的元气小公主, 可是连自己过生日都没请过假的。 古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男朋友如今早已经变成了前男友, 她还要这么纠缠, 但凡是个逻辑正常的人,都会以为她还心存留恋, 试图挽回。 又或者根本放不下,因爱生恨从而走火入魔。 但卓俞自己知道, 并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想要一个彻底的解脱和一个明确的答案。 跟沈文诚分手后的这段时间, 卓俞一直在思考江时和濮谊对她说过的话。 她一直在想,自己这种“倒贴式的喜欢”,是不是在别人看来, 真的很愚蠢很自我,是还没长大的小学生才会有的幼稚行为。 是不是她从一开始,就用错了方法去爱。 卓俞不是没有认真地跟江时探讨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们总觉得我是恋爱脑呢?我只是真的很喜欢他而已啊,又没有做什么坏事,那按照你们的逻辑, 相原琴子不也是恋爱脑吗, 她还是偶像剧女主角呢。” 江时耳机戴一半, 语调敷衍:“所以她只能成为偶像剧女主角。” “可是濮谊就很喜欢琴子, 但她又看不上我对沈文诚的喜欢, 你说这是不是很矛盾?” 因为江时没看过一吻定情,不知道相原琴子具体是个什么人设,于是卓俞又费劲地给他解释了一遍剧情。 男生沉吟片刻,道:“可能是因为,这个相原琴子的恋爱谈的比较积极,你谈的比较负面?” “濮谊也是这么说的,她说什么琴子喜欢直树,是让自己变得更好。可是我谈恋爱,也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差啊是不是?我不也因为谈恋爱努力读书了吗?” 卓俞心虚地垂下脑袋,“我也就是,钱花的多了点。” “你那叫点?” “但是我觉得这是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而已呀。有的人花钱打游戏,他开心,我花钱谈恋爱,我也开心,钱怎么花不是花,自己开心不就好了,干嘛一定要捧一踩一?” “行。” 江时真的没有兴趣跟她在这里谈论这些爱情命题,“你说的特别有道理,你这段恋爱谈的特别有意义特别有价值,简直就是物超所值好不好?回去工作。” “......” ——所以总而言之,这场讨论最后无疾而终。 被公务繁忙的江主管以最粗暴的方式强硬结束了。 卓俞小实习生也陷入了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之中。 她想给江时,也给她自己证明: 虽然结局惨烈两败俱伤,但她这段初恋,谈的是有意义的。 没有得到沈文诚一丝半点的愧疚和回应,从头到尾一直被冷漠对待,不是因为她爱的方式不对,而仅仅只是因为她没有挑对人。 倘若沈文诚一开始就心有所属,没有喜欢过她,那又怎么能要求这段感情里,存在多少美好纯粹的互动呢。 她跟江时说要报复沈文诚。 其实只是爱面子的小兽的虚张声势,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答案罢了。 . 沈文诚回老家的时间,是学校开学前一个星期。 卓俞推断,这么着急忙慌的,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但如果真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他还把林时雨也带回去,就有点让人不明所以了。 林时雨的老家又不是云野镇,开学前匆匆忙忙地跑一趟,难道还是为了跟着他顺带探望一下曾经的学生和同事吗? ......反正,不管他们是回家做什么的,卓俞都觉得这场面和组合有些荒唐。 沈文诚大概死也想不到,就在他和林时雨郎情妾意地一起回老家的时候,卓俞也坐在同一辆火车上。 仅仅一车厢之隔。 他和林时雨坐看窗外的风景,聊人生聊未来聊理想的时候,他前女友卓俞正抱着平板在他前头那个车厢看蜡笔小新。 卓俞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自打有明确记忆开始,就没坐过绿皮火车。 哪怕后来和沈文诚谈恋爱,在公共交通上吃过的最大的苦也就是地铁公交车这种短途行程。 这种人多且空间封闭的长途旅程,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但为了捉奸嘛,再艰难也可以克服的。 江时老说她娇里娇气的吃不了苦,她倒要让他看看,她是一个多么牛批的人。 沈文诚的老家离F市很远。 绿皮火车一坐就是一天半,而且下了火车之后还要换乘,绕着盘山公路一圈圈转,把卓俞绕的头晕脑胀。 等她终于到达云野镇的时候,已经是风尘仆仆面带菜色。 当时下了火车之后,她就没再跟沈文诚一路走了。 毕竟之后要买的都是汽车票,十几二十来个人一辆车,稍有不慎就会被认出来。 更何况夏天这么热,这种老式汽车上也没有空调,她总不可能把帽子墨镜口罩和高龄外套穿一路吧。 一来更引人注目了。 二来很有可能会中暑。还没捉到奸,就猝死在捉奸的路上。 好在沈文诚老家的地址,江时已经给她了。 山里信号不是太好,接受信息发消息都是断断续续的,很麻烦。 卓俞干脆把手机关机塞回兜里,掏出MP3来听歌,毕竟车程还有两个多小时,这种地方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充上电,还是省着点用比较好。 有件事,说出来正常人都不会信。 她出发之前,江时给她准备了一个“爱心行囊”。 里面的东西主要分为三部分。 第一是吃的,有干粮有压缩饼干有速溶汤料。 第二是用的,主要有防狼喷雾警报器和护膝护腕。 第三是联系工具,这个不多,就俩,耳钉样式的定位器和镶在发绳上的定位器。 “其余的攻击性武器没法过安检,你到了地方后自己买点,比如折叠小刀啊手铐啊什么的,下了火车就买,不然山里面肯定买不到。” 卓俞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去探险,你当我是去沙漠里盗墓吗?带这些玩意儿干嘛,又重又中二。” “你这种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世事的傻子,你懂什么。” 男生非常强势地就把包裹摁她肩膀上了,语气烦躁,“那种地方你以为是什么讯息发达的大城市嘛,坑蒙拐骗不要太多,拐卖儿童妇女的比比皆是,报警都不一定能得到回应,你不准备充分点,到时候被卖了就自己一个人在深山野林里哭去吧你。” “.......你少跟我开玩笑,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江时翻了个白眼,义正言辞地警告道,“反正东西给我老实带着,不然以后别喊我哥。” “......知道了。” 所以最后,小姑娘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一包又重又中二的行囊背上了肩膀。 手里还提着个行李箱,衣服穿得干净整齐,人也长得漂漂亮亮额,在云野山这种地方,别说有多突出了。 也是发现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自己,卓俞才稍微感受到了那么一点江时说的紧张和害怕。 大家看她倒也不是都带着恶意,大多数人肯定只是因为好奇。 但那种“虎视眈眈”的眼神,就足够让卓俞警惕起来了。 她抱紧怀里的包,握紧手里牵着的行李箱,直到这时才开始思考:她究竟是抽的什么疯要跑这么大老远来捉奸?还非要给自己找一个答案,现在想想,怎么总觉得那么矫情呢。 ......算了,来都来了也管他了。 大不了,就当是出来旅个游了。 ...... 沈文诚这次回家,确实是因为家里出了点急事。 他母亲在上山的时候忽然晕倒,被村民发现,拉去县医院检查,诊断结果说很有可能是脑袋里长了瘤。 具体的情况,还需要送去大医院查查看。 沈文诚作为孝子,当然要亲自回乡来看看。 而林时雨作为他的红颜知己,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决定跟他一起过来。 一来可以帮帮忙,二来也是回忆回忆当年淳朴青春的岁月,探望一下自己教过的学生们。 沈文诚的家人都还记得林时雨,也很喜欢她。 他们一落地,沈母又是接行李又是下面,沈父也立马起身说要去杀只鸡来给他们做顿好的,沈妹妹更是像个跟屁虫一样,林老师长林老师短的,屁颠屁颠不肯离开。 林时雨很想推脱:“阿姨,不用做饭不用做饭,我上车之前在镇里前吃过了,你现在还生着病,千万别太劳累了。” “我没事,那都是你沈叔他瞎闹腾呢,屁大点事就叫唤的跟什么似的,我歇了两天,早好了。” “阿姨.......” “你别管她了。” 沈文诚无奈一笑,“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闲下来不行,而且你一天没吃饭了,再不吃撑不住。” “那......好吧。” 农村人家,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 还没到晚饭的点,沈母就简单下了两碗面条,外加四个鸡蛋,亲自盛好了送到他们手里。 沈文诚和林时雨两个人一人一只小板凳,端着大海碗,坐在门口,一边闲聊一边吃面。 林时雨有些感叹:“好久没回来了,还是很熟悉,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乡一样。” “能让林大姑娘当家乡,是这座野山的福气。” 沈文诚难得开了个玩笑,“我也与有荣焉。” 林时雨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你少在这里油嘴滑舌。” ...... 他们正在这边有说有笑,因为刚安顿下来,沈父又出门了,所以连沈母的病情都先放到了后头。 回忆着往昔,聊着以后的路和那些在云野高中和国外一起度过的日子,正聊到高兴之处,就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清脆女声。 沈文诚家的房子靠山,而那声音就是从山体的拐角后传来的,发音正宗的普通话,脆生生的嗓音,又甜又熟悉: “叔叔你好,我想问一下,沈文诚家是往这边走吗?” 第87章 甜心小青梅 看见卓俞的第一瞬间, 沈文诚第一反应是: “卓俞, 你跟踪我?” 他站起身,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这样明显的震惊和怒气:“有什么话你不能在信息里说, 还是我又哪里冒犯你了, 你就非要这样纠缠着不放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吗?” “我纠缠着什么不放了?” 少女背着登山包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小脸蛋上神情十分无辜, “大哥, 你不要因为自己长了张嘴就随便血口喷人好不好。” “那你跑来这里又是要做什么?” “我过来旅游啊。大城市住久了,想找个地方探索探索自然风光, 不行吗?” 沈文诚无语地冷笑一声:“卓俞,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我为什么不信?我当然信啊。” 女生弯弯唇,“你当初在英国的时候, 跟我说和林学姐手挽着手去逛街只是因为同胞情, 这样的理由我不是一样也相信了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放下手里的面碗, 深吸一口气,“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我们也早就分手了, 你现在为什么又突然跑过来翻旧账?” “先不说我是不是来翻旧账的。就算我是, 如果你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话, 你这么担心是为什么?” 卓俞脸上的笑说不出是礼貌还是嘲讽,“而且这座山又不是你家的, 难道我来旅个游都不行吗?” 旅游你妈逼旅游。 沈文诚强忍住自己说脏话的冲动, 面无表情:“我刚才听见你跟人问我家的地址了。” “我是问了啊。” 卓俞从善如流油盐不进, “好歹我们也是大学同学嘛,我过来旅游,顺带着探望探望校友不行吗?” “卓俞你......” “文诚,在跟谁说话呢?” 他剩下的半句指责还没冒出口,他妈就从里面端着两杯糖水走出来。 直接打断了他后面满肚子的怒意。 沈母本来是在里头收拾今天晚上给林时雨留宿的房间,听到动静这才出来,想看看是不是哪位村民过来串门了。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了个陌生的漂亮的小姑娘,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倒叫她愣了一愣。 “阿姨你好。” 因为对方说的是云野镇的方言,卓俞听得半懂不懂,只能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叫卓俞,是沈文诚同学和林时雨同学的校友,我今天来这边旅游,知道沈同学家在这里,就恶意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沈母看着这姑娘面相挺和善的,不像是什么恶人,下意识把头转向自家儿子:“文诚,这姑娘说什么?” 沈文诚敛眉沉默片刻,其实心里并不是很想解答。 但看着母亲疑惑又无措的面容,到底还是用方言给她复述了一遍。 沈母立刻就笑成满脸褶子:“哎哎,好的好的,那小同学你饿不饿,用不用我给你下碗面?” “......我妈问你要不要吃面条。” “不用了阿姨。” 卓俞笑眯眯地,“我刚才上车前已经吃过了,如果可以的话,你给我倒杯水就好了。” 作为家里望子成龙的贤妻慈母,沈母对儿子的一切事业发展都是很支持的。 她虽然不认识卓俞,但一看这姑娘的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甚至比林时雨还要贵气点,就知道绝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 更何况还是文诚的校友,那多少也是个名牌大学生啊是不是。 这样的人,她这个做妈的,当然要替儿子打点好关系。 说不准以后文诚在大城市的工作生活,还要靠他这些校友的人脉呢。 于是沈母十分热情地就进屋去倒水了,沈文诚阴沉着脸,淡淡瞥了卓俞一眼,而后也跟着他妈进了屋。 想必有有什么话要嘱咐,也好让家里人有个心理准备,时刻警惕着卓俞这个危险炸弹。 虽然实际上,卓俞并不是很care沈文诚会跟他母亲说什么。 也不care对方会打算怎么来防备她。 毕竟她跋山涉水特地来云野镇这一趟,本来也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刚好这时,有个小姑娘搬了只小板凳到她身旁,神情怯懦:“姐姐,你坐。” 让卓俞很惊奇的是,她说的竟然是普通话。 虽然还带着一些方言口音,但并不影响理解。 她连忙接过小凳子坐下来,想了想,从背包里摸出一根巧克力,递给她:“谢谢你,姐姐请你吃巧克力,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沈文妹,是,是......” “她是沈文诚的妹妹。” 许是看出了小女孩的紧张和局促,林时雨在旁边帮忙介绍,“今年十二岁了,她以前是我带过的学生,只不过小学毕业就没再继续读书了,现在就在家里帮忙干些活,是个很乖巧的小孩,你......你别吓着她了。” 卓俞微一挑眉,没说话。 她敏锐地注意到,在卓俞说沈文妹小学毕业就没再继续读书的时候,小女孩脸上明显流露出一点不安和自卑。 显然林时雨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 这不像是向来善解人意敏感体贴的林学姐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 看来她这次突然到访,不仅是给沈文诚,也给她造成了几分动荡。 卓俞轻轻抬眸,没有去看全神戒备的林时雨,视线落在沈文妹身上,笑意很暖:“你别怕,姐姐不是坏人,是你哥哥的同学,这次过来旅游写生,顺带探望一下你哥哥而已。” 卓俞长相甜美,嗓音又脆,配合刻意放柔的神情和语气,整个人就像是无害的小羔羊。 一下就让小女孩心里的胆怯退去不少。 她犹豫了一会儿,好奇道:“写生是什么?” “写生就是......” ...... 卓俞和小姑娘聊了好一会儿天。 因为刚才才跟沈文诚的妈妈讨了水喝,现在对方真的进去倒水了——虽然倒水的时间有些长——她也不好直接甩手就走。 而眼下就这么两个人在跟前,卓俞不愿意跟林时雨虚与委蛇浪费口舌,自然就只剩下一个沈文妹可以交流了。 而且说着说着她发现,沈文诚这个妹妹,知道的竟然还不少。 譬如林时雨是什么时候来到的云野山,借宿在她家的时候和她哥哥的关系怎么怎么好,又是如何帮他哥哥辅导功课,准备学习资料,从而帮助她哥哥考上名牌大学的。 以及她哥哥上大学后,林时雨跟她哥哥一起回来家里过几回,她爸爸妈妈有多么喜欢林时雨,她妈妈甚至还偷偷准备了一床红铺面,打算等到林时雨和她哥哥结婚的时候,当做他们的结婚礼送给林时雨。 卓俞静静听着,脸上依旧带着笑,眼睛里头的情绪却越来越冷,到最后只剩漠然。 在这期间,林时雨无数次想打断沈文妹竹筒倒豆子一般的“爆料”,都被卓俞用源源不断的零食给拉了回来。 她又不好阻止的太过明显,着急了半天,最后回天乏力,只能破罐子破摔,在旁边咬着嘴唇低着头不说话。 等到沈文诚和沈母终于从屋里倒完水出来的时候,卓俞已经把他和林时雨的整段“情史瓜”都已经吃的完完整整了。 林时雨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朝沈文诚投去一个哀怨的目光。 但很可惜。 沈蓝颜不明所以,还在那里摆清冷白月光的架势,看着卓俞语气平静:“我妈问你晚上有没有地方吃饭,如果没有的话,可以在我们家吃。” 卓俞的目光顿时就是一转,落在旁边的沈母身上。 依旧是满脸褶子的热情笑容,看着她的眼神比方才更热切了些,却没有贸然搭话,而是规矩地站在儿子身边,背脊微曲,一副讨好的模样。 看的卓俞忽然有些有些心酸。 她问沈文诚:“你没跟你妈妈说我们两个之前的事情吗?” “......” 男生沉默两秒,蹙眉道,“我说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就算你再不甘心还要翻旧账,那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没必要把长辈都牵扯进来。” 卓俞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她笑了笑,神色平和,看不出半点怨怼和憎恨,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因为路过而过来拜访一下的陌生校友:“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真的,我也早就想尝尝自家种的原生态食品了,吃起来一定很有大自然的感觉。” 屁。 大城市里也不是没有有机食物绿色餐厅。 她备战高考的最后半学期,她小姑还每周都下乡给她一户一户收土鸡蛋呢。 那段时间,她简直吃原生态的营养健康绿色食品吃到想吐。 不过,这顿晚饭,沈文诚妈妈应该是花了很大的心思在做的。 看上去琳琅满目的满满一桌子,颜色摆盘都齐整,香气也浓郁,是非常合格甚至超规格的宴席。 卓俞也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到,沈文诚每一次吵架冷战时所说的“自小清贫,和你和江时根本不是一路人”这些话究竟有多么的发自内心。 也意识到,或许她曾经以为自己看错了的那些不甘和自卑,其实并没有看错。 沈文诚打从一开始,就和她以为的那个沈文诚不一样。 她只是喜欢上了那个被她自己描摹出来的形象、所有的心动和甜意全靠自己脑补,就好像在玩一个单方面输入感情的乙女游戏。 弃游的原因在于编剧累了,没心情再往下编了,所以攻略对象人设崩了。 她看着碗里被沈文诚妈妈夹过来的一块鸭肉,忽然问:“沈文诚,你是什么时候和林时雨在一起的?” 饭桌上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人同时一怔。 沈文诚隐忍着怒气:“卓俞,长辈都在,你别闹的大家都不好看。” “我不觉得我是在闹。” 她抬起眼眸,“我只是在正常提问而已,作为一个被形婚的可怜人,我连了解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而且,你父母不是听不懂普通话么?” ......他父母听不太懂普通话是事实。 但是, “什么叫形婚?” 沈文诚觉得荒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什么时候这样做了。卓俞,你别无理取闹。” “都说了,我没打算要跟你闹。就是想心平气和跟你和林学姐聊聊。” 卓俞单手撑着下巴,语调缓慢神情安详,仿佛在认真追忆往事,“我们是大一的时候认识的对吧。还是我先追的你。那时候我问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说没有。我又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说没有。我就问我能不能追你,你没答应也没反对,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 “后来我追了你大半年,每天早晚问候晚安道别,有早课的时候拎着早餐在你宿舍楼底下等你,周末自习帮你占座,把所有痴情男配会做的事情都做了个遍,但你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没有起丝毫的波澜。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你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忽然转变了心意,在一个大雪天跑来找我,说答应了我的表白。我心里想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吗感动的要死,现在想想,应该是你那天和林时雨学姐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吧,对不对?” “......” 男生依旧沉默着,垂着眸拒绝回答。 旁边的林时雨也是,安安静静,咬着唇,仿佛在数碗里的米粒。 答案不用说,是个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猜出来。 “跟你交往的过程中,我自认为对你,对这段感情都问心无愧,做到了我能做到最好的。哪怕不谈什么真心,最起码我给你花的钱,比给我自己花的多了好几倍。但你好像并不是太感冒,不愿意跟我牵手,不愿意跟我聊天,不愿意跟我拍照,就连一起走在路上,都要刻意跟我隔开一点距离,仿佛和我谈恋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似的。当时深陷其中不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够奇怪的。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在这个过程中,多少也一年了,你就真的,半点没有对我感到愧疚过吗?” 餐桌上一片寂静。 沈父沈母早就察觉出了他们几个年轻人之间氛围的不对劲,老老实实的也不敢多话。 能听懂普通话的沈文妹不被允许上桌吃饭,早就端着碗去堂屋玩林时雨带回来的平板了。 这场交锋,进行的直白激烈,又形单影只。 沈文诚深吸一口气:“卓俞,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伤害了你非我本意,很多东西的选择是我控制不了的......总之,我希望你也能尽早走出来,我们没必要一直活在过去了。”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卓俞......” “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也不会报复你,我就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或者,你能不能告诉,当初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只是一时兴起逢场作戏,单纯想找个人疗伤?” “......” 沈文诚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最后他叹息道:“抱歉卓俞,但是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当一个很亲的妹妹。” ......好。 这回是真的明白了。 也总算是彻底死心了。 卓俞忽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来这么一趟,是物超所值。 亲眼看见了真实的沈文诚是个什么模样,亲耳听见了当初被她误解的荒唐真相。 仿佛一瞬之间,内心的大石头就卸了下去,此刻感到无比的轻松。 她喜欢的,是那个出身贫寒却不过分自贬,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目标明确,努力向上,比起说更喜欢做,用行动和结果来证明自己的清冷学霸。 是那个虽然面色冷冷,也不会说好话,但内心足够温暖足够真诚的善良大哥哥。 而不是这个优柔寡断,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用过分的自尊去掩饰内心的自卑,言行举止都忸忸怩怩的伪善渣男。 是她的眼光不好,不会看人。 不是因为爱情不处心积虑就谈不好。 小姑娘弯弯唇,抹去眼角就快要吧嗒砸在饭碗里的泪,站起身:“行,还是谢谢你的诚实。今天就先这样吧,以后咱俩还是就当陌生人,江湖不见。也希望你以后能改过自新,别再这么渣别的女孩了。” ——说起来。 林时雨刚才递给沈文妹的那个平板,还是她给沈文诚买的。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是庆祝沈文诚拿下专业第一而送他的礼物,所以背面特地印了一个皇冠的图案。 以及下面很幼稚的一句话:沈哥牛批! 啧,果然。 她果然就像是江时说的那种,掏心掏肺掏钱养小白脸,结果小白脸又拿着她的钱去养小情人儿。 说到底,她就是最蠢的那个冤大头。 算了算了。 反正花的也是自己的零花钱,洒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就当是打游戏氪金氪掉的好了。 她卓俞早晚有一天能赚回来。 黄昏时节,夕阳都已经落到了远处的山际,卓俞小姑娘苦哈哈地在山路上走着。 她虽然当时是很炫酷地放下筷子就走人了,离开之前,还从兜里掏了两百块钱现金丢到沈文诚怀里:“伙食费。” 整个气场特别高贵冷艳。 但是真要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背着登山包在山路里跋涉时,还是感受到了一丝辛苦。 但是没办法,要到汽车站最起码要先出村。 要出村就要下山路。 当时她上山的时候,是一个很好心的老伯伯用牛车帮她把行李一起带上来了。 现在要离开了,山路上空空荡荡,别说是车马之类的交通工具了,她就是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 正当卓俞汗流浃背苦中作乐之际,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很标准的普通话。 字腔正圆,明显是个北方人。 卓俞一抬头,就看见一个衣着狼狈头发凌乱双手还被粗绳绑起来的女人面目狰狞地朝她这边跑过来。 配合上红艳艳的夕阳和寂静的山林,显得十分诡异十分吓人。 她下意识就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和一瓶防狼喷雾,往旁边退了几步:“你干嘛?什么人?我可是有刀的,你别过来,小心我伤了你。” “你有刀?” 女人的眼神明显亮了,眼泪哗的就流下来,“你是旅客吗?姐姐你救救我好不好!你救救我!你帮我把绳子割开,等一下他们就追上来了,求你了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 “你......你把话说清楚点,我怎么完全听不明白。” “我是被他们拐卖来的。” 女人咽哽着,“我是S市的美术生,本来是和同学一起过来这边旅游写生,但是一不小心落单了,我急着出去,一不小心被坏人套了话,她就把我迷晕,卖进了这座山里,他们要把我绑起来和一个瘸子结婚,我是趁他们不注意才逃出来的,我还未成年,他们这样是犯法的,姐姐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第88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这辈子从来没做过什么非常偷偷摸摸担惊受怕的事情。 偷偷瞒着沈文诚去看他, 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已经是她能承受的心理极限了。 要知道,她连小时候从床底下摸出零钱, 都会老老实实地交给妈妈。 然而人生走到二十二岁这一年, 她突破行为下限—— 直接藏了一个人。 卓俞现在正住在沈文诚家里, 和林时雨同屋。 本来他们俩还是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但善解人意的林时雨主动提出, 她可以打地铺,让卓俞睡床。 卓俞欣然接受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床铺靠窗。 而窗户外头,躲着她要藏的人。 时间线往前拨两天, 卓俞也不知道是自己鬼迷心窍了, 还是因为那女人满脸的泪和目光里的哀求太惨烈, 又或者纯粹是“未成年”那三个字一下子震撼了她, 她竟然真的就帮她把她手上绑着的绳子给割开了。 这女孩是偷跑出来的, 要不了多久, 关着她的人家就会发现。 她们两个女孩子, 要想在人家追上来之前逃离这座山,根本没可能。 这种时候,卓俞达到了自己人生的智商最高点,拖着行李箱又回到了沈文诚家。 对方看见她,还有些惊讶:“卓俞?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姑娘避开他的视线, 一副又害羞又嘴硬的模样:“我那个, 东西太多了, 我拉不动,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上......你放心,我会给借宿费的,而且我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了,他们明天就会来接我。” 沈文诚有些无语。 他才半小时前还被这姑娘砸了两百块在身上,那时候她拽的跟大爷似的,这才过了多久,就厚颜无耻地跑回来要求借宿。 反倒是林时雨,在旁边松了口气,连忙迎上来:“我就说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出去也不安全......沈姨,能不能留她在家里住一晚上?跟我一个房间就行,我来照顾她,不会麻烦你们的。” 沈父沈母自然是无有不应。 于是总而言之,卓俞就这样留了下来。 她说的什么已经联系了家里人,当然也是假话,这鬼地方越靠近山信号越不好,没看见林时雨带回来的那个平板,压根没网,只能让沈文妹看已经下好的动画片电视剧。 也是到了第二天白天,在林时雨的调节下,沈文诚才带着卓俞到了村长家里,让她打通了给江时的电话——用的是村长家的座机。 而且在这过程中,村长一直在旁边警惕地看着,竖着耳朵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原因是什么,卓俞不用问都知道。 她心里紧张的要死,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嘟嘟囔囔的样子,和江时打电话:“......我东西太多了,他们这边汽车站这两天停运,根本到不了火车站,我也不想在沈文诚家里住,菜又难吃蚊子又多,反正你快点过来接我!” 江时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温和:“好,我知道了,我今天就过来。” 挂了电话后,沈文诚有些疑惑:“你都不需要跟他说一下地址?他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你家的地址就是江时给我的啊。” 小姑娘天真烂漫,把所有锅都往江时身上推,“也是他鼓励我来找你说清楚的,本来他还怕你打我要跟我一起来,是我觉得个人恩怨个人毕,才没让他陪我一起过来的。” “......你们调查我?” “就只查了一下地址而已嘛,” 卓俞本来是很想牙尖嘴利地直接怼回去的,但“拐卖”这两个字就仿佛一把大刀横在她脑门上,让她不敢得罪沈文诚,只能小声道:“这件事情我给你道歉,反正我们俩从此之后恩怨两清了,你一个大男人,就别那么斤斤计较了。” 沈文诚:“......” 他深吸一口气:“行,恩怨两清最好,我只希望你别迁怒时雨。” “你是渣男跟林时雨有什么关系,说到底,林时雨现在还没跟她男朋友分手,在我看来,你才是那个破坏他们感情的小三。” 在沈文诚反驳之前,卓俞率先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不说了,反正等我家里人过来接我,我们俩就江湖路远当陌生人就好。” ....... 离开村长家的时候,村长的儿子拉住了沈文诚:“哥,这个女的你觉得......” “不行的。” 沈文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她要是出了事,我们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你老实点,别害了别人。” “嚯,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跑到我们这鬼地方来?” “......跟你没关系的事情你少管。” 沈文诚蹙蹙眉,“还有啊,村子里其他人做那些事情是没办法,你又不是娶不到媳妇,怎么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穷山沟沟,那好的都不愿意嫁进来。” 村长的儿子斜眼看他,“怎么,你现在出息了,去外头见识了一圈,回来就看不上我们了是不是?沈文诚,你可别忘记,当初上大学的路费是谁帮你出的。” “......总之,这种事情你能不做就别做。” 沈文诚叹口气,“又不是什么好事,做多了是要损阴德的。” ...... 卓俞在沈文诚家住的这两天,过的十分担惊受怕。 那个被她藏起来的女孩子,名叫童娇,是隔壁市区的高二美术生。 她和卓俞不一样,她是真的过来旅游 写生的,只是中途和同学走散了,手机背包都落在同学那里,正当她走投无路开始问路人警察局怎么走时,她遇到了一个面善的老婆婆。 老婆婆请她吃了馄饨,和她聊天,结果越聊到后面童娇越昏昏欲睡。 等到她再次醒来,就是在一个昏暗的土屋里,像货物一样被交易给了一个跛脚大汉。 她被带进山里,关在地窖里,对方打她,骂她,试图强迫她。 她之所以能逃出来,也并不是因为自己聪明或是武艺高强,而是那个大汉的嫂子心软把她偷偷放出来的。 “他嫂子也是被拐卖来的,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给他们家生了两个儿子,期间一直老老实实的,这才获得了他们的信任。” 卓俞听得心寒。 她怎么都无法想象,在如今这个年代,怎么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说实话,这两天,对方并不是没有搜到过这里,但幸好卓俞的行李箱大,他们搜后山的时候,卓俞就把童娇藏在自己的行李箱里。 对方大概也对沈家挺信任的,并没有怎么在家里搜查,只是环顾一圈就算了。 这才让童娇逃过好几劫。 不过,有一天晚上卓俞起来找水喝,路过堂屋时,竟然看到了一群人在沈家的灶房开会。 虽然她听不太懂他们之间的谈话,但那个跛脚大汉是在的,表情愤怒,不停地拍桌,可以看出他们讨论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更可怕的是,沈文诚也在。 像一个军师一样,面色冷静,运筹帷幄地发言。 看的卓俞浑身发冷,手指不住地颤。 后来她没有去倒水,安静地回了房间,躺在床上问:“林时雨你睡着了吗?” 林时雨当然没睡,柔声问:“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是在说什么啊?这两天,我总觉得这个村子很不对劲,你说,为什么我给我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我,还要被人那样看着打?还不许用自己的手机。” “......” 不大的屋子里,连带着空气都寂静了许久。 最后林时雨笑了笑:“不知道,可能是他们这地方比较守旧吧,没事的,反正最多两天,你家里人肯定就到了,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还是少管,以免惹来麻烦。” “......好。” 卓俞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按照江时的速度,如果她打电话那天他就动身的话,肯定今天就能到了。 但是已经过去三天了,还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这种对未知的等待,让卓俞感到迷茫又心惊。 以至于这两天,她就像个无脑富二代一样开始夸耀自己的“家族势力”,什么富可敌国,什么势力遍布政商界,什么在欧洲也有强大背景,什么只手遮天牛批的不得了。 把沈父沈母哄的一愣一愣的。 虽然沈文诚现在是不怎么和卓俞交流,但林时雨,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想的,似乎是抱着一种想和卓俞和解,想和她重修旧好的念头,对卓俞的态度一直很和善。 看在林时雨的份上,沈文诚也不好对卓俞展现出太大的恶意和冷脸。 所以总的来说,卓俞在沈文诚家住的待遇和,并不算太糟糕。 甚至在林时雨眼里,她和卓俞很快就能抛开偏见,成为彼此理解的好姐妹。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种和谐,并没有持续多久。 卓俞在云野山呆的第四天,童娇被发现了。 本来——在别人的底盘,强行藏一个人,要管吃管喝,还要防止她不被严密搜查的人发现——本来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但卓俞万万没想到,这个告密的人会是林时雨。 林时雨发现童娇的时候,卓俞正在把童娇往行李箱里塞。 那一刻,林时雨震惊地捂着了嘴巴:“我就说......你这两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她下意识要往外走:“不行,你这太过分了,我要去告诉文诚。” 卓俞使劲儿抱住了她。 现在江时没消息,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要是这件事情被沈文诚和村里其他人知道了,不仅仅是童娇,可能连她都不会有好结果。 卓俞用尽了这辈子最快的脑筋去说服她:“学姐,你也是读过书的,是学过法律的,你知道拐卖人口这件事有多可恨,而且学姐,她还未成年,还是个高中生,未成年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学姐,你也有爸爸妈妈,你将心比心,要是你落到这样的境地,你家里会有多担心?童娇她是独生子女,她一个人丢了,就是毁了整个家庭,毁了她的爸爸妈妈和年迈的爷爷奶奶,而且她真的就只是出来画个画,什么错都没有犯,她不能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我不求你帮忙,我只希望你能替她保密,我跟你保证,就算事情被发现了,我也绝对不牵连你,学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她吧。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 卓俞说了很多很多,死死拽住林时雨的手。 到最后,却被对方甩开了。 她的神情很失望,带几分沉痛:“卓俞,我从来不怕你牵连我,只是你替文诚和沈叔沈姨还有文妹想过没有?” “......这件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把人藏在他家里,真被发现了,你觉得沈家人还能在这个村里过的下去吗?你要她生,就是要沈家人死,卓俞,我也很同情她,如果能帮上忙,就算牺牲我自己我也会帮,但是如今这个情况......抱歉,恕我不能谅解。” 卓俞都快急哭了:“如果在这个村子里住不下去,我出钱请他们去外面住。沈文诚以后毕业了肯定是要在大城市找工作定居的对不对,我借他们家里人房子住,不要房租,学姐!” 林时雨要保护沈文诚的决心很强烈,不论是卓俞的“巧舌如簧”还是童娇的泪如雨下,都没能劝动她让她回心转意。 “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给沈文诚的,但是我不能帮着你一起瞒他。卓俞,抱歉。” ...... 有时候,卓俞在想,爱真的是这么伟大这么无私这么盲目的一件事情吗? 就可以突破所有的三观和道德底线吗? 她曾经也那么那么喜欢过沈文诚,但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也就是省吃俭用把自己的零花钱都花在他身上,想要把自己拥有的好东西都给他。 沈文诚疑似出轨的时候,虽然她心痛的要死,但还是决定,如果是真的,再痛也要一刀两断。 现在看来,林时雨对沈文诚的爱,确实比自己要深的多了。 她也是受过教育的人,也是会怜贫惜老会帮助弱小的人,可是为了沈文诚,竟然可以对拐卖未成年人口这种事情熟视无睹。 被一大帮人堵在灶房里的时候,卓俞还是觉得,这个世界很魔幻。 这种仿佛电影情节一样的事情,她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童娇已经被她的“丈夫”给暴力抓回去了,卓俞亲眼看见,对方就这么把她往地上甩,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扇巴掌,嘴里骂着她听不懂的话。 而她,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所以只能把她堵在灶台的角落里,没有对她做任何事,但看的死紧,生怕她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文诚,这姑娘咋办?看着年纪轻轻的,也不像是什么厉害人,你之前说她是什么来头来着?” “她爸爸是上司公司的老总,她要是不见了,她家里肯定会发疯的。” “那怎么的?就让她这么走了?万一她出去以后乱说怎么办?” 村长很是不高兴,“一个女娃娃,丢了就丢了,我们死不承认,他们还能硬把屎盆子扣人身上不成?” 沈文诚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良久,他才道:“她是独生子女,而且,他们家里人知道她是来这边......” “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找上门来过,那搜不到不就证明人不在我们这嘛!你不是说,说那个什么......法不责众!人又找不到,他们难道还能把我们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抓起来?” ...... 灶房内寂静了许久。 “娘的,先关起来再说,我就不相信了,还真有人能为了一个女娃娃跟咱们拼命,大不了,真扛不住了再把人交出去,这种事就跟熬鹰一样,等他们熬不住了,买卖就好做了。” 村长抽着旱烟,皲黑的脸庞上满是阴狠,“你不是说,他们家有钱吗,我们这次大干一笔,也省得以后还要苦哈哈地去外头买媳妇。” 他挥挥手:“大富,强子,你们俩个去把人捆起来,先放地窖里关几天。”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谁!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谁!他们要是来了,你们就死定了,他妈的沈文诚你还是不是人!你这么多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沈文诚!你他妈良心呢?滚开!别碰我!别碰老子!啊——” 卓俞拳打脚踢,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骂人,但她一个小姑娘 ,力气能有多少,怎么可能抵抗的过两个成年壮汉。 周围的人一拳拳如豺狼虎豹一般盯着她,卓俞真的慌的要哭了。 从小到大,她经历的最危险的事情也就是被同班女生往鞋子里塞针,根本没遇到过这阵仗。 手被绑住了,她就铆足了劲用脚去踢,尖叫的分贝堪比孟姜女哭长城。 “奶奶的,这娘们还有点劲,再来个人,把她脚也绑上,娘的,文诚,你怎么往家里带这么一颗小辣椒,这姑娘真要放出去,咱们村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 卓俞被人从灶房一路拖到了屋门外,手肘和小腿被刮出了无数道血痕,衣服头发都乱七八糟,是刚才挣扎而导致的结果。 而且因为尖叫的实在太厉害,她连嘴也被人捂住了。 塞在嘴里的抹布带着一股子涮锅水的,恶心的叫人想吐。 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文诚,眼睛里满是血丝,每一道血丝都带着浓重的嘲讽和厌恶。 这一刻,比起憎恨,卓俞心里更多的是荒唐和好笑。 沈文诚这个人,真是突破她的三观下限。 现在想想,以前跟这种人谈过恋爱还迷他迷的要死,她都觉得丢脸。 卓俞闭上了眼睛。 她坚强地想,她耳朵和发圈上都有定位器,虽然不知道信号好不好,但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她也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江时了。 江时肯定会来救她的。 最多就是受点皮肉之苦。 就是被人抡起来往地上摔几次。 就是被人揪着头发扇几个巴掌。 就是被人........ 耳旁忽然传来嗡嗡的气流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拖着她的人力道也忽然松了下来,卓俞艰难地抬起头,用一种狗啃泥地的狼狈造型,瞅见了不远处的天空之中,盘旋着的一架直升机。 那只直升机由远及近,最后盘旋停在屋子前的空地上。 一双黑色的靴子踩着梯子走了下来。 男人穿着黑色的劲装,袖口裤脚都被扎起来,脚上是军靴。 手里还甩着一副双截棍——虽然甩的并不是很好,但是配合后面呼呼转着的螺旋桨和跟着的肌肉男,整个气势十分唬人。 卓俞眨眨眼睛,眼泪哗的就流了下来。 还好刚才一直撑着没哭。 不然在那个垃圾沈文诚和这些反派坏人面前,也太丢面了。 但既然现在靠山来了,就无所谓了。 那个男人肃着脸,神情淡漠,犹如一座山一般立在前方。 他举起手里的扩音器,语气傲慢酷拽:“前面的,放开那个女孩。” ——虽然周围可能有九成九的人都听不懂他的话。 ——虽然他手里的那个怀旧版扩音器真的显得有点low。 ——虽然他甩双截棍的时候还甩到了自己的手。 ——虽然他晚到了整整三天。 但是狗吭泥的卓俞小公主,还是觉得今天的江时,是她二十二年来见过的,最炫酷的一次。 第89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在毕业后的第四年, 成功搞出了一款被公司连升三级职位的女性向大型手游。 读研两年半,工作近四年,她当过美工, 搞过产品策划, 干过运营, 做过编剧,最后才成为一个游戏主策划 。 通过这款乙女游戏, 她给公司赚了不少钱。 连带着手底下带的人都被别的公司高薪挖走了好几个。 虽然和大多数游戏一样,官网以及官方微博下面每天都有人在骂游戏策划是不是傻逼,但经此一役,再也没有人会说卓家的小女儿是个胸无大志的废柴了。 口风一下通通改变, 开始夸她是个吃得了苦,耐得住性子,有远大理想的好女青年。 配的上江家的好小子。 ——是的,半年前, 卓俞和江时订婚了。 经历过沈文诚那样一个又渣又蠢又恶的男朋友, 卓俞竟然没有对恋爱产生阴影,反而在之后的七八年间, 陆陆续续又谈了几个男朋友。 有开朗健谈的外国同学, 有温柔多金的同事上司,有乖巧粘人的奶狗学弟,甚至还有一位正当红的流量明星。 这其中的男孩子有好有坏, 但都还算是正常范围内的恋爱分手, 甚至质量稳步上升, 可以侧面反映出卓俞眼光的日益优良。 所以,在历尽千帆和人世风浪之后,卓俞决定听家里人的话选择一个老实人嫁了,也就是江时。 开玩笑啦。 其实在和江时在一起之前,她有将近两年的感情空档期,忙于工作和养宠物,甚至还当过一段时间的不婚主义冲锋军。 但偏偏就是她和家里因为结婚这件事情闹矛盾闹得最严重的阶段,吃完年夜饭后,她和江时坐在院子下五子棋,男人掂着棋子垂着眸,忽然问,卓俞你现在是不是单身? 卓俞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他就问那你要不要跟我交往试试。 卓俞微怔,而后很自然地点了头:“可以啊。” ...... 整个过程迷之流畅,仿佛什么排演了无数遍的戏剧场面。 可能因为三观相似,价值观相似,生活背景相似,这种青梅竹马式的恋爱关系,对于卓俞来说,竟然没有什么很难过渡的转折点。 甚至谈的还挺愉快。 虽然她不知道这种愉快能坚持多久,但最起码戴上这枚订婚戒指,是没有任何阻碍的。 订婚第二年,是F大的六十周年庆,江时受邀回学院演讲,而卓俞这样小有成就的人在F大太多,就是纯粹回学校参加活动的。 而在这一天,她偶遇了林时雨。 对方小腹隆起,不算很夸张,五六个月的样子,因为怀孕,衣着宽松,面色也不是很好,手里还牵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四目相对第一眼,林时雨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低头。 而后隔了两秒,才回过神,抬起头来,冲她尴尬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卓俞。” “好久不见。” 卓俞微微一点头,目光落在她身旁怯弱的小女孩身上,问,“这是你女儿吗?” “是......她叫陈心慈,心慈,跟卓阿姨问好。” 小女孩小声道:“卓阿姨好。” “哎,你好。真乖。” 姓卓。 不姓沈。 看来他们俩这对痴情鸳鸯最终还是没能终成眷属。 也是。 当年沈文诚变成了那样,身上所有光环都退却了,林时雨回坚持不下去,也正常。 八年多前,江时开着直升机飞跃山区入口,犹如救世的孙悟空一般从天而降,不仅救了卓俞,还救了那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因为闹得太大,云野山的这种拐卖交易,甚至上了无数门户网站和报纸咨询的新闻头条,抓了不少在其中从事拐卖生意的人员。 而沈文诚作为卓俞最憎恨的对象,并不能算是主使人员,甚至压根都算不是参与人员,但凭借他的身份,依然成功在标题上占据了重要一部分。 基本就类似于:《F大学生协助老乡拐卖未成年少女》、《山村媳妇拐卖链的背后,竟是F大高材生?》、《从云野山拐卖事件看是否学历越高,道德底线越低》这种。 这种事情,不用怎么打听,就能知道主人公是谁。 沈文诚在学校的声誉,已经可以说是毁的干净,连他回宿舍收拾行李,舍友们都要冲他嘁一声。 而且到最后,F大也做出了开除的决定,并没有给予他毕业证。 他的人生档案上,从此就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说没办法明确地判重刑,但想要找到什么体面的工作,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卓俞音乐能知道的消息,就是他回了老家,在那边的一个厂里找了份算账的活,好像去年也结婚了,娶的也是老家当地的姑娘,婚后生活很不顺,妻子嫌弃他窝囊,给他戴过不止一次绿帽子,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反正每天吵吵闹闹的没个尽头。 ——这些消息,都是童娇告诉她的。 这姑娘对云野山已经是恨到极致了,到如今还在关注着,以他们的悲惨生活来获得快乐,卓俞感觉她都已经有点魔怔了。 “没办法,我到现在晚上还是不敢关灯睡觉,频繁做噩梦,我只能靠这样的方式来解开心结。” 对方都说到这份上,卓俞也没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她是一个当时事当时毕的人,当年恨沈文诚,就直接毁了他的前程。 恨林时雨,就搞臭了她的名声。 之后他们是东山再起也好,卧薪藏胆也好,都和她没有关系。 不纠缠在过去,是卓俞活到今天还能做一个元气少女最重要的原因。 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灵气少女颜,林时雨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卓俞。” 不远处传来一个无奈的男声,“你这小兔崽子能不能让人省点心,手机也不带。” 林时雨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看见了江时。 “抱歉啊,我老公在叫我了,先走一步。” 卓俞弯弯唇,冲她一挥手,就提起裙摆朝不远处的男人跑去。 江时还在叨叨絮絮:“你是猎犬吗跑这么快,三分钟不看你,你就跟撒欢儿了似的到处跑,你以为我很有空是不是?” “你烦不烦啊,罗里吧嗦的,男人话这么多真的很娘你知道吗......” 林时雨牵着女儿,挺着肚子,望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直到身边的女儿晃了晃她的袖子:“妈妈,我们还不去找爸爸吗?” 她回过神,神情变淡了许多,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嗯,走吧。” 走回自己该走的路。 再颠簸再多砂砾再垃圾,也只能走。 就像曾经她见过的,那些被卖到山里,给自己不爱的人生孩育女,行尸走肉一般活了十几年,到最后被警察询问时,哭的撕心裂肺的人一样。 第90章 穗穗有今时 眼前是一大片金色的稻田。 遥遥望去,可以看见无数光着膀子的大汉, 或是扎着灰色布腰带的妇女, 正忙碌地穿梭在麦田里收割稻子。 烈日之下,稻浪之间, 他们就如同一只只灰蓝色的棋子,星罗遍布,用自己额间的汗水和黑红的脸颊,描绘出了一副热闹朴实的秋日丰收景。 倘若不是怕在这个年代里太过招摇招致祸端, 江时都想架块木板在面前开始画油画了。 ——现在是华国七十年代初。 嗯, 这个世界的的华国七十年代初。 1974年,离改革开放还有四年。 华国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青年建设。 正巧, 江时就是一位响应国家号召, 上山下乡建设新农村的知识青年。 本来他是不用参与的,老老实实呆着北京城里等着毕业后分配工作就好了。 毕竟他有个已经被派往兵团农场去当知青的哥哥。 但两年前, 因为江时本人报名足够积极主动, 最终,他还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知青。 被安排分配到浙省高湾市章乡县南垣岭村。 江知青是位极有才华的知青, 既知道排兵布阵,笼络人心,又懂得吃亏耐劳, 安分守己,到了南垣岭村之后, 更是一个人承担了教书、算账、外交、组织宣传等重要工作。 于是成功获得了生产大队书记的欣赏和信任。 以至于此次农忙, 他被委派了一个十分轻松的管账工作, 搬着张小凳子坐在仓库前,头顶上方还有棚盖,称量记录入库稻谷的斤重,登记村民的公分,并对账簿上的数据进行简单的加减乘除计算——就可以了。 对于江时来说,连脑子都不用动。 当然,他这份轻松凉快的活计,不可能没有人眼红,只是很快就被大队书记的话给怼回去了:“你也想记账?你想你娘的屁呢!你脑子能有江时好使吗?算术能有他快吗?能从一数到十就不错了,字写的跟狗爬似的,让你去记账,到时候记出一本烂账,这个责任你拿□□那条裤衩给我负?滚滚滚,滚他娘的,再在这里叽叽歪歪扣公分了!” ——于是,不了了之。 至于那些同样不满且有文化的知青,大队书记是不予理会的,甚至连解释的心情也没有,黑着脸甩手就走。 一群连口粮都挣不够的人,还敢跟他讨价还价,白日做梦去吧! 所以总而言之,江时坐在仓库前观赏麦浪已经快半个上午了,依然没有什么正经事情可以干,只能维持着一本正经的表情发呆,顺便接收一下剧情。 这个世界的江时,倘若用稍微古意一点的说法来形容,就是一位将门出身的儒生。 他的爷爷是一位退伍老兵,奶奶是俄语翻译,内战时还当过重要卧底,如今家里摆的奖章比丈夫还多。 父亲专注于机械制造,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科学家,母亲则是军医院的外科医生,按理说身世背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基本上不可能被波及进这场运动中。 但,江时的大哥是收养的,他的亲生父亲是江时爷爷的老下属。 这位老下属在战火中意外失踪了,而他留京的妻子在他失踪后改嫁他人,并且带着另外的三个子女移居海峡对岸。 而最小的那个孩子因为太小带不走,只能狠心抛弃。 最后是江时爷爷把他抱来江家养,成为了江时的大哥。 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连江时大哥自己也知道,小时候家庭氛围和谐,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但这几年随着国内势态越来越不对,又得知江时大哥的亲兄弟在对岸也担任着官要,一旦有心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那真是有一万种似是而非的罪名可以列。 于是江大哥主动去了边疆地区最辛苦的兵团农场,江时主动“请缨”,来到了南垣岭村。 ——当然,交代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给黑暗星二殿下一个面子。 事实上,他所附身的江时,在这个世界的主线故事剧情里,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充其量也就是原著里,一个戏份不多的女配角的人生中的一个交集不算太深的感情过客。 而江时这一次要拯救的小星星,正好就是这位在故事原著里戏份不多的小女配角。 此刻,这位小女配角正提着一个篮子从不远处的田埂路上走过来。 应该是刚给家里的叔叔伯伯婶婶送完饭。 灼热的日头下,她的皮肤白的发光,衣着朴素却干净,连头发都扎的整整齐齐。 在这样农忙时节的乡间小路上,她明明只是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温温柔柔地,走出了prada女王的风采。 而感应星获取完整本书的数据后,给她下的定义是: 一个,外表温柔娇弱,内心老谋深算,最擅长演哭戏,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病娇小白花。 第91章 穗穗有今时 这个世界的书名叫《重生之七十年代好日子》。 嗯,基本上一看书名, 就能大概知道是个什么类型故事。 在七十年代这个大背景下, 故事标签主要有三个: 一是重生。 二是种田。 三是军婚。 ——每一个标签都在昭示着,这绝对是一本虐渣打脸的百万字流水账式小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本书的女主角名叫林麦子, 是南垣岭村的一名农家女,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观念极为严重的大家庭里。 爷奶偏心,父母愚孝,上头两个姐姐更是懦弱的不得了。 于是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 她也逐渐成为了一个胆小怕事, 只会埋头苦干的土气小村姑。 如果说身上唯一还有什么特殊的,那就是她和村东头许家的二儿子许卫东打小就有婚约, 不愁嫁。 许卫东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虽然年纪比林麦子大的多了点,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军人, 领国家工资和补贴的, 每个月都给家里寄回来鼓鼓囊囊一信封的票证和纸钞。 满村子里,谁不羡慕许老头生了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好儿子。 而等到林麦子要出嫁的那一年,许卫东都已经升任成连长了。 这门从小订的娃娃亲,对于林麦子来说, 简直属于是从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 但是偏偏,林麦子有个堂姐, 叫林穗子。 林穗子其实和林麦子同岁, 但相貌比林麦子白净, 脑子比林麦子聪明, 嘴比林麦子甜,书也比林麦子多读了好几年,在整个南垣岭村都属于顶顶出名的待嫁姑娘。 如果真要挑什么毛病,那就是身体不太好,出生时因为母亲难产,导致体质虚弱,大病不来小病不断,小时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许家才挑中了林麦子做二儿子的娃娃亲对象。 林穗子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很难根治,一旦有个风吹雨淋日晒的,就容易出事。 所以长这么大,基本都在家里呆着,帮忙做饭洗衣服,一整年下来,给家里挣的工分和林麦子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林穗子这个姑娘,先天不占优势,是个女娃,后天也不怎么干活使力,但她高明就高明在,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可以靠脑子和话术把家里人哄的服服帖帖的,连最刁钻的林老太都偏心她几分,疼爱程度仅次于大孙子和小孙子。 如此牛逼的一个人,单纯好骗的林麦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所以,在林麦子出嫁之前,林穗子不断地给她洗脑,成功在她心里塑造了“许家就是阴曹地府,许卫东就是阎王爷”的凶恶形象。 她开始抗拒这门婚事,以死相逼,泪水涟涟地表示自己不愿意嫁给那个面黑如炭的老男人。 最后,是林穗子善解人意地站出来,代替她嫁进了许家。 林穗子和许卫东的婚后生活过的很美满,儿女双全,婆媳妯娌关系都十分和谐,许卫东升任成旅长后,还随军去了军区,成为了生活舒坦的城里人。 而林麦子呢,拖到二十五岁才嫁人,二十九岁时被知青丈夫抛弃,也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成为了十里八乡都嘲笑的不下蛋的寡妇。 三十八岁的时候,她去见过一次自己堂姐。 对方衣着精致,保养得体,站在她旁边不像是姐姐,反而像是她的一个小妹妹。 两层小别墅装修的也很有情调,处处透着温馨精致的生活气息,两个孩子教育的又有礼貌又活泼,丈夫也包容宠爱她,她这段时间生病,婆婆还特意熬了补汤大老远地跑来送给她。 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也就是这个时候,林麦子才忽然意识到,当年林穗子跟她说的什么——许卫东是个愚孝、脾气不好、看不起女人的男人,许母是个刁钻刻薄,把着儿子工资不放,且会研磨媳妇的恶婆婆,许大嫂是个嘴碎、心眼多、爱算计的坏妯娌——的话,全都是假的。 是她编出来哄她的。 目的就是为了抢占她这门好婚事。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心肠坏到这种地步的人? 还是自己亲堂姐。 林麦子又是痛苦又是憎恨,满腔的愤懑无法纾解,恍恍惚惚走在路上,结果迎面驶来一辆大货车,把她撞的飞起来,彻底陷入黑暗。 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片金黄的稻田,村口广播里的腔调熟悉又陌生,连眼前焦急呼唤着自己名字的母亲,面容也年轻了几十岁。 ——她回到了1974年,重生变成了那个16岁的无知村姑。 也是她跟爷奶以死相逼,激烈反抗嫁给许卫东的第二天。 望着远处娉婷婀娜的林穗子,林麦子忽然明白了: 上天给她这次机会,就是让她回来复仇虐渣,弥补前世的遗憾的。 之后的剧情走向,就像无数重生文的女主角一样,林麦子凭借着先知先觉的金手指,仿佛开了智商挂,先是算计林穗子和村里的跛脚赖汉私通,彻底毁了她的名声,逼得她自杀身亡。 而后成功嫁给了心仪的对象许卫东,婚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智斗恶婆婆,碾压坏妯娌,横扫试图破坏他们婚姻的各路小三女配,还有她的儿媳、孙媳等等。 两百来万字的故事,一直写到女主的孙子长大结婚,作者通过无数家里长短的细节描写,以及鬼打墙式的打脸虐渣情节,成功塑造出了一个聪明机智坚韧勇敢的女强人形象。 看到最后的时候,江时觉得自己都快忘记林穗子这个人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是自己要拯救的那颗小星星的话。 总的来说,虽然林麦子认为,自己上辈子会有那样的悲惨命运,林穗子是最大的始作俑者。 但在她重生后的人生线里,林穗子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她被林麦子算计,被村里有名的跛脚赖子下了迷药拖到草垛子里,她衣衫不整从草垛子里爬出来的样子,几乎被全村人围观了。 这样的年代,这样的事情,不论她怎么辩解,怎么巧舌如簧地把罪名全部推到跛脚赖子身上,她的名声毁了就是毁了。 连林家最疼她的林老太心里都产生了点膈应。 林穗子很快意识到,这个局就是她堂妹林麦子设计的。 她可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不可能。 于是她也怨恨上脑,开始采用一些极端偏激的手段。 首先,她联合了林麦子未来的妯娌,在许卫东面前不断丑化林麦子的形象,让他对自己的未婚妻产生恶感。 结果被林麦子识破奸计,几封信和两次见面就让许卫东改观,反而当着林家所有人的面拆穿了林穗子的毒心机。 经此一役,林穗子在家营造了十几年的乖巧形象顿时破灭,待遇一落千丈。 林老太甚至商议,要把她嫁给邻村那个王麻子,因为人家给的彩礼钱高。 林穗子当然是不肯。 于是她立马勾搭上了一个知青,名叫何文柏,哄着他让他娶了自己;并拿他的家世作理由,让林老太也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后一段时间内,何文柏倒也对她挺好,虽然偶尔会因为乡里乡亲的风言风语而发生一些小摩擦,但总的来说,还算和睦。 然而事实上,除了拥有前世记忆的林麦子,这个时候,整个南垣岭村没有人知道: 这位何文柏并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林麦子上辈子和他也没什么交集,但他因为殴打妻子至死而被嫁进警局的大新闻,她还是听说过的。 此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别的八卦,譬如故意把家养狗的腿打断,挖活鸟的眼睛等等。 农村的人并不知道专业的医学疾病名称,只知道何文柏脑子不正常,搞不好就是中了邪了,和他搭一块儿,准没好下场。 对于林穗子和变态知青的婚事,林麦子没有多干涉,顺其自然。 婚后男方真面目还未暴露之前,他们和睦相处的那几个月,林麦子也冷眼旁观。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自己婆婆争对自己的很多行为,都是林穗子在背后出谋划策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了了。 林麦子没有直接对付林穗子,而是使手段捞出了正在坐大牢的跛脚赖子。 且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何文柏认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 这件事情非常容易。 其一林穗子本来就有“前科”。 其二何文柏本质上就是个敏感阴暗的心理疾病患者。 于是用不了一个月,何文柏就被彻底刺激了。 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动辄打骂,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把林穗子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只能趴着,根本无法弯腰。 每次打完后的第二天,他又恢复了正常,开始悔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求饶,扇自己耳光说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但没过几天,他又死灰复燃,开始恶性循环。 林穗子聪明归聪明,但她再聪明,这个时候也只有十六岁,也还是见识浅薄思想封闭。 并不是后世里那些接受过良好教育,天天逛微博知乎,有无数渠道可以获取信息的女高中生。 她要怎么去对付一个不论在收入还是武力上都远超于自己的患有心理疾病的非正常人呢? 就算成功把何文柏干翻了,这个年代,她这样体弱多病又名声半毁的女人,又该怎么在动荡艰难的环境里安稳活下去? 林穗子婚姻生活中的最后两个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折磨和家庭暴力。 她忽然想到半年前尚还待嫁在家的自己,是一个多么在乎面子和形象的人啊。 但是如今,她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地趴在地上,就像一个虚弱的疯婆子。 她轻笑一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而后绑了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意识渐渐消散之际,她恍惚间好像记起了前一世自己的经历。 记起了她对林麦子做的一切。 原来是因为这样。 林穗子终于悔恨地闭上了眼睛。 ...... ——悔你犊子的恨。 原著为了一个完整的单元小故事线,为了体现女主站在道德制高点的美妙姿态,才硬生生凹出了最后这么一段忏悔的心理描写。 但事实上,林穗子,并没有产生一点点的愧疚。 她只是觉得搞笑。 上辈子,她是想顶替林麦子嫁给许卫东,是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断地在林麦子耳边说许卫东不好也是为了让她抗拒这门婚事——这些都没错。 但她敢举着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她对林麦子说的,没有一句假话。 甚至没有一句诱导性的语言。 许卫东就是一个大男子主义十分严重,掌控欲强,自尊心高且愚孝的男人。 许母就是一个刻薄寡恩,把儿子儿媳的工资公分都当成是自己的私有物,还爱研磨儿媳妇的女人。 许大嫂就是一个嘴上没把门,想尽一切办法偷懒,推诿,还有红眼病的女人。 林穗子最后能把日子过得那么和谐顺意,一来是因为她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二来是她足够早熟情商足够高。 然而饶是她这样高情商、高手腕、擅于处理人际关系的女人,在最开始嫁进卫家时,也吃了不少苦头。 甚至流掉了一个孩子,还差点因难产而死。 倘若上辈子心理年龄十六岁的林麦子一世真的嫁给了许卫东,她的结局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最起码,绝对不会比平安活到三十八岁然后因为心绪不宁而被车撞死好。 所以,林穗子对林麦子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也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林麦子。 尽管她把许家的真实情况告诉林麦子,并不是抱着拯救她的目的,而仅仅只是因为想取而代之。 但在她看来,她还帮林麦子躲过一劫了呢。 至于等林麦子嫁过去后,替她出谋划策,帮她渡过难关——这种念头,一秒都没有在林穗子脑子里出现过。 她又不是活菩萨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人生来自私,活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一定要是你自己。 不主动干损人利己的坏事;付出去的每一分好都是本金,需要计算回报率;当然可以发善心做好事,但一定是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要勇于承担责任,但一定不替别人承担责任;也可以舍生就义壮烈牺牲,但死的时候一定要是自己主动的,而不是被逼的,否则的话,下地狱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些,都是林穗子的人生准则。 但林麦子忘恩负义,还有点站在道德制高点鄙夷她的行为,严重地挑战了林穗子的人生准则。 让她在临时前回忆起前世记忆时,怒火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以至于她本来只是一颗星海角落里质量不是很大的小小星星,那一刻发出来的强烈复仇心愿却一下吸引了感应星的注意力。 导致它瞬间改变了要先送二殿下去打丧尸的想法,让他先降落这个世界种种田。 “那么,林穗子的心愿是什么?” 没有选择权的二殿下叼着一根稻草,坐在四方椅上很不羁地问,“让那个林麦子也婚姻不幸?嫁给一个变态老公?还是婚前也被一个跛脚赖皮毁名声?你都说出来,我一次性解决,速战速决好快点去打丧尸。” “不是,林穗子希望林麦子也过的好。” “嗯哼?” 男人一挑眉,“她脑子瓦塔了?” “但是不能过的比她好。从自己本人,到丈夫,到婆家,到儿子女儿 ,到孙子孙女,曾孙子曾孙女,反正活着的时候,永远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 ,一辈子抱着不甘活到死。” “......” 江时沉默片刻,抬起头,很平静地开口,“你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啊。” “丈夫,儿子,孙女,尊孙......” 男人掰着指头慢悠悠地数,而后弯弯唇,笑容灿烂语气冷漠,“不如我现在去弄死那个林麦子吧,这样林穗子刚好就是一辈子都把人家踩在脚底下了,你说是不是?” ...... 第92章 穗穗有今时 ——是。 ......虽然是但是, 如果能这样粗暴完成任务的话, 感应星就不会带着他降临这个世界了。 当然,江时在说这些话的时候, 显然自己也没把它们当真。 “我是觉得, 那个什么......嗯,殿下, 你也没有正儿八经当过爷爷和爸爸对不对, 几十年沧海一粟就过去了,当成新的人生体验玩一玩, 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感应星又是忸怩又是捉急, 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惆怅的很。 因为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林穗子已经从田埂上走过来,只差几步路的距离,就能到江时面前了。 它很怕二殿下此刻撂担子不干了, 和人家姑娘说一些有的没的,把任务进度搅和的一塌糊涂。 然而不论它怎么着急, 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垂着眸,慢条斯理地翻着桌面上的账本,对它的话置若罔闻。 眼看着林穗子已经走到了跟前, 右手垮一个大食盒, 左手拎一个茶壶, 头上还戴了一只草帽。 两条辫子整齐乖巧地搭在肩前, 小脸白嫩,嗓音纤细:“江知青。” 江知青站了起来,神情淡淡的,转身直接往后走。 ......完了。 感应星绝望地耷拉在他肩头。 “喏。” 男人的语气很沉稳,“只有这一把椅子了,你将就一下。” 嗯? 感应星这才发现,江时是走到仓库里头去,搬了一张小板凳出来,递给林穗子。 虽然嘴里没说,但行动上已经很明显地表达出了一个意思: 妹儿,坐下来聊会儿呗。 林穗子倒也没拒绝,笑着接过了。 只是没立即坐下来,而是先从手里提的篮子里找出一个干净的白瓷碗,然后把茶壶里的绿豆汤倒进白瓷碗里,端到他桌前:“江知青,这是自己家来煮的绿豆汤,特意吊在井水里凉过的,给。” 江时微微一怔,摆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只是一碗汤水而已,不值钱。” 小姑娘把碗往他面前又推了推,“上次我在田里发热起疹子,多亏了你送来的膏药,不然还不知道多久能好,我都没谢过你。汤有很多,你喝完了我再给你倒。” “.......好,谢谢了。” 林穗子不亏是整个南垣岭甚至隔壁村的未婚小伙子都想娶的姑娘。 从她说话做事的仪态中便可见一斑。 虽然是和男知青说话,但她神情大大方方的,不过分忸怩也不过分热切,叫人舒服的很。 说的是普通话,虽然不可避免地带着口音,却也不结巴,措辞得体,反而不会叫人看轻取笑她。 如果条件好些,长在城市里,说不准就是学校中收“交流信”收到手软的校花了。 而在这样普遍粗野的乡下农村,还能不成为鹤立鸡群的一朵金花么。 林穗子是过来给下地干活的家里人送饭的,不仅要把饭送来,还要把碗筷带回去。 所以江时喝绿豆汤的时候,她就得在旁边等着。 不然少了一个碗,都是要被奶奶戳着脑门骂一顿的大损失。 也就是说,江时的那只小板凳,递的很及时,很有用。 他端着碗,边喝绿豆汤边问:“疹子都好的差不多了吗?要是没好全,我那里还有几只膏药,你要的话就来拿,反正我也用不上。” “不用不用。” 林穗子连忙拒绝,“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那药膏是稀罕物,连大夫都说,整个章乡也没有一处医院药铺子能找到的,你自己留着总会有些用处的,给了我才是浪费呢。” 江时是刚来南垣岭村不到一年的新知青,林穗子是才十六岁的姑娘家。 从前其实是没有什么交集的。 之所以能认识,纯粹是两个月前,林穗子的大伯娘因为肚子大了,不用下地挣公分,就在家里烧饭洗衣服,所以看林穗子碍眼的很,阴阳怪气酸了几句,说她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只会呆在家里吃白饭。 林穗子就红着眼睛从家里出来了。 但她身体又弱皮肤又嫩,下地了没两天,也不知道是太阳晒得还是招了什么虫子,有一天竟晕在田地,整个人都发起热来,浑身起疹子。 当时江时也是帮忙送到诊所去的人之一,医生说得要去县医院开药,他就问自己那个药膏有没有用。 他的药膏是在京城的家人给寄过来的,属于小地方买也买不到的西药,这位医生有点见识听说过,连忙说有用 。 于是林穗子就这么承了他的情。 之后在村里见到都能打个招呼说会儿话,也算是有了点交情。 而事实上,江时是整个村子里,唯一能看穿林穗子外表的一个人精。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非常欣赏林穗子,并且在这种淡淡的交往中,对她有了些好感。 甚至还产生过要跟这姑娘处对象的念头。 只是不论是林麦子重生前还是林麦子重生后,他和林穗子都是属于有缘无分的一对错过人。 林麦子重生前,江时因为回京城探亲,错过了和林穗子表明心意的最佳时机,等他从京城回来时,林穗子已经嫁给了许卫东。 林麦子重生后,江时因为回京城探亲,错过了和林穗子表明心意的最佳时机,等他从京城回来时,林穗子已经嫁给了何文柏。 那他一不能去破坏人家的夫妻感情,二也不是真的就对林穗子爱的死去活来了。 于是只能是遗憾放过,专注事业,不久就被上头看中调去县委,远离了小说前期的故事中心。 他和林穗子的对手戏,在《重生之七十年代好日子》这本书里,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他这个人的名字,也顶多只是在林麦子重生最开始,和林穗子斗时,“江时”作为不理智的愚蠢围观人群中的一员,替林穗子说了几句话而已。 林穗子代替林麦子嫁进许家,嫁给许卫东,不仅仅是斩断了林麦子心中所谓的“好姻缘”,其实也斩断了她自己的好姻缘。 毕竟客观上讲,江时的条件可比许卫东好多了。 不管是家庭背景,人品品性,婆家氛围,方方面面。 林穗子要是能嫁给江时,才是她奶奶所说的祖上烧了高香才得来的好婚事。 想到这里,江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真是世事无常,搞不拎清。 “怎么了?” 林穗子见他蹙着眉,一副惆怅感慨的样子,连忙问,“是汤的味道很奇怪吗?江知青你要是喝不惯的话,千万别勉强,其实我们也是......” “没有。” 男人打断她,扬了唇,“汤很好喝,只是刚才想到了别的事情。” 他从衬衣的兜里摸出两颗奶糖,递了一颗给她:“谢谢你的绿豆汤,一下就凉快了,这是我家里寄来的糖,很甜,你尝尝。” “这是奶糖吧。” 小姑娘很珍惜地放进自己的手包里,“上面还有外文,肯定很贵,我带回去慢慢尝。” 江时很想说“不用那么珍惜,我那里还有一整盒,你要的话都拿去,反正我也不喜欢吃”。 但是考虑到两个人目前的关系和林穗子的性格,他还是忍住了。 剥了一颗塞进嘴里,硬生生把绿豆汤喝出了一种黏黏糊糊的甜味,恶心的很。 然而意志力顽强的戏精江知青表现的很稳,面不改色,把玩着手里的糖纸,语气平淡:“你会折千纸鹤么?” “嗯?那是什么?” 说起来,林穗子再比她堂姐林麦子有文化,也只是读完了初中而已。 初中也只是在镇上读的。 总的来说都是乡下学校,上半天干活半天,还有许多思想教育课,真正的学识性课程并没有多少。 她不知道千纸鹤,也不认识糖纸上最简单的“candy”,甚至连江时胸口处别着的钢笔都觉得很高级。 在面对江时时,她外表表现的再得体,内心还是会有一份自卑和瑟缩在。 上辈子的林穗子,会因为想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去谋划和许卫东的婚事。 却从来没有产生过一种“要不要利用和江时的交情去试试他这边的路子”的念头。 因为在她心里,她比这个村里任何一个心怀少女梦的姑娘们都清楚地认识到,她们和江时的差距在哪里。 那种差距,不仅仅是所谓的满腔热忱或是讨好算计就可以弥补的。 所以既然没有希望,干脆就敬而远之。 她完全不想成为名著话本和传说电影里的那些和爱人春风一度却惨遭抛弃的可怜女主角。 ——只是,当男人捏着一张色彩斑斓的糖纸,一点一点把它折成一只小巧玲珑的鹤后。 林穗子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白皙宽厚的手掌上,静静躺着一只漂亮的千纸鹤。 糖纸上印着一个长辫子的女孩,脸蛋正好在千纸鹤的翅膀位置,被金灿灿的阳光渲染的非常生动。 江时把这只千纸鹤递给她时,还弯唇说了句:“这上面的女孩长得跟你还有点像,尤其是眼睛,和月亮一样。” “......” 他或许是随口的,无意的一句。 却在林穗子心里掀起了好几圈浅浅的涟漪。 只是她抬起眸,唇畔笑意很平和,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真好看,这个糖纸也好看,我们这边都没有这么漂亮的糖纸的。这是京城那边的玩意吗?” “可能吧,我也忘了是从哪里学来的。不过如果你喜欢糖纸的话,我倒是有很多,下次不扔了,攒一攒,凑成一沓送给你。” “啊......会不会很麻烦?” “不麻烦。” 江时耸耸肩,“其实连糖都可以给你,反正我也不爱吃甜的。但是为了避免你不好意思,” 他扬扬唇,“糖纸留给你,糖我自己吃。” “......” 不知道为什么,跟玩儿似的的腔调,说起来竟然还有点感人嘞。 林穗子捏着那只千纸鹤的翅膀,眨了眨眼睛。 觉得此刻连正午的阳光都变得温和了起来。 ——如果忽略不远处传来的杀猪一边的叫喊的话: “哦哟,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穗子,你妹子晕过去了,你过来瞅瞅——” 第93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的爷爷叫林天工, 这辈子统共养育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大儿子林国富,结婚二十几年只生了一个姑娘, 原本都快绝望了,但最近他媳妇又怀上了, 村里人都说是男胎, 属于老来得子, 所以护的跟什么似的, 当成眼珠子心肝肉生怕出了差错。 也正是因为这样, 两月前的林穗子才没有和她大伯娘多争执, 而是用了最愚蠢的苦肉计的办法。 二儿子林国栋, 生了三个女儿, 这本书的女主角林麦子,就是其中最小的那个。 二儿子二媳妇天性老实忠厚,总是做的最多吃的最少, 在家里没有半点话语权, 只会勤勤恳恳地埋头苦干。 哦对了, 二房一家都很喜欢林穗子,因为林穗子是家里唯一尊重他们且时不时还会为他们说几句话的人。 当然了, 林穗子对他们好,也仅仅只是因为知道, 像他们这样知恩图报的性格, 自己绝对不会养出一群白眼狼。 而她的“险恶用心”, 除了重生回来的林麦子, 没有人看穿了。 一直到后来林穗子上吊自杀, 二伯二婶都还待她如亲生一般,是她人生最后阶段中唯一的温暖。 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对林麦子网开一面。 提出了这么一个互相矛盾的愿望。 三儿子,也就是林穗子的父亲林国威,算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因为他娶了一个城里媳妇。 他岳父也就是林穗子的外公,是县城里电厂的后勤主任,先是把女儿安排进了电厂大食堂,而后再把林国威这个女婿安排进了电厂当车间工人。 照理来说,林穗子也应该是城市户口才对。 但为什么会出现如今这种状况呢? 唉,这件事还得从十六年前,林穗子还没出生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她大伯林国富已经娶妻六年了,还是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医院检查出来的结果是弱精,反正就是很难有后。 也不知道当时他们是怎么商量的,最后的结果就是,尚在腹中的林穗子被过继给了她大伯。 尽管生出来后,他们遗憾地发现,不仅是个女娃,而且还体弱多病。 说实话,六岁以前,林穗子日子过的还是挺好的,毕竟大伯父大伯娘也就她这么一个孩子。 但是六岁后,打从大伯娘怀了第一胎开始,林穗子的待遇就一落千丈。 虽然还没有到虐待的程度,但基本已经成为了带孩子的小丫鬟。 十二岁那年,林穗子使计让回家探亲的林国威发现了自己的凄惨境地。 面黄肌肉,畏畏缩缩,站在养父母面前就如同惊弓之鸟,仿佛伺候公主一般伺候着自己的小妹。 ——这个形象三分真,七分假。 但林穗子装的□□无缝,养父母也辩的哑口无言。 林国威当即便怒火中烧。 事实上,要说他对这个从来没怎么相处过的女儿有多少爱,那是没有的。 但林穗子当时的形象带给他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让他瞬间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愧疚和愤怒之情,跟自己的亲大哥大吵了一架。 至于后来,林穗子为什么没有被接回城里亲生父母家住——是因为她自己不愿意。 那一年她十二岁。 去过城里几次,和亲生父母及兄弟姐妹们也相处过几日。 足够她把一切都看的很清楚了。 首先亲生父母对她并没有太多感情。 其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对她这个外来者很排斥。 最后城里的生活条件并没有比乡下好。 他们家加上她统共五个孩子,住在电厂自建的筒子楼里,只有两个房间。 门前是蜂窝煤炉,门后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户人家。 连转个身都会撞到人。 伙食也算不上有多好,虽然母亲在食堂工作,可以时不时开个小灶,但六七个人尤其是男孩子一分,也就不剩什么了。 父亲的工作是要留给大哥的,母亲的工作是要留给大姐的,就这样还有一双弟妹没有着落呢。 现在上头想法总是变,说不准她回城过个一两年,就要被安排去下乡当知青了。 所以林穗子留了下来,理由是“我舍不得阿奶”。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基本是没有错的。 在乡下有老太太护着,小姑出嫁前的屋子就她一个人住着,城里父母对她感到愧疚,时不时也会带些好东西回来给她。 这几年不远不近的关系,更是让她和自己的亲兄弟姐妹们都处的不错。 如果不是有林麦子这位天选之子重启人生的话,林穗子真的是逆风翻盘局里的MVP,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都把一切不好的开头逆转成Happy Ending。 ——只是偏偏,天公不作美。 老天爷=本书作者就是要独宠女主一人。 让她穿越时空,重启人生,把林穗子这样面善心毒的心机反派都踩在脚底下。 宣扬真善美,抨击假丑恶。 ...... 烈日晴空之下,林穗子被此起彼伏震天响的喊声喊回到稻田里,就看见一群年轻媳妇子和婶娘婆婆中,堂妹林麦子正躺在田梗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她脸吓得煞白:“麦子怎么了?” “怕不是厥过去了嘞!还能喘气,不是大事。不过这么小个娃娃,也不知道咋回事,干起活来跟不要命似的,那你说这大太阳毒辣辣地晒着,能受得了吗。” “先给她抓几下,扶到江知青那边去,别在太阳底下躺着了,不然还得出事。” “穗子,你去那头把麦子她娘喊过来,让她把麦子背回家歇会儿,姑娘家的,也不能没命地干活啊是不是。” “哎对对,穗子你先去喊麦子他娘,这边我们顾着就是了,她娘在东边那地头里呢,你知道在哪吧?用不用婶子带你过去?” “不用不用。” 林麦子把自己脑袋上的草帽解下来,摆手乖巧道,“我刚才才去那边送过饭的,我知道二婶婶在哪。” 她蹲下身,正要把自己的草帽盖在堂妹脸上挡挡太阳。 就发现躺在田埂上的姑娘忽然睁开了眼睛。 毫无征兆的,那一蓦的眼神沧桑而悲凉,惊得林穗子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怎么都放不下去。 林麦子微微蹙了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明明还是熟悉的嗓音,却带了点让人从心底里发凉的寒意:“林穗子?” 林穗子有些怔愣。 麦子从前从来不会叫她林穗子,每次都是亲亲热热的“穗子姐”。 哪怕她们的年纪只差了半年,算是同岁。 但她什么都没说。 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草帽盖在她额头上,放柔声音,嘘寒问暖:“麦子,你好点了吗?难受不难受?要不要喝水?” “你别碰我!” ——连带着那顶草帽,林穗子整个人都被推倒在地。 因为力道大的吓人,一时不备,若不是有人在后头挡了一下,差点就要摔进稻田里。 林麦子这突兀的举动,把旁边围着的婶娘婆子们都给吓到了。 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会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只当她们是姐妹间闹了别扭,倒没太放在心上,而是劝说道:“哎呦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都不知道轻重,这种时候还闹什么,麦子啊,你看着婶子,头晕不晕?还听得清不?婶子扶你坐起来,给你抓一抓,省得你热气排不出来,等会儿又厥过去了。” 又有婆婆拍了拍林穗子的手,冲她挤眉弄眼:“快去喊你二婶婶,别和麦子计较,她小孩子不懂事,你是姐姐,快去,等以后阿婆替你好好说她。” 乡下人家是不会把跌这么一跤当回事的。 甚至连林麦子的晕倒,他们都不觉得是多要紧的大事。 最多也就是让林穗子去把她娘给喊过来,而从来没想过要惊动家里的大老爷们。 所以哪怕林穗子因为这突兀的举动而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也依旧觉得只是姐妹姑娘家之间的小别扭而已。 林穗子点点头,勉强稳住心神,从地上爬起来,很乖巧地冲面前的老太弯弯唇一笑:“好,我这就去喊二婶婶,阿婆你别担心,我知道的。麦子她刚醒来,脑袋都还不拎清呢,你们帮忙看着点,我马上就回来。” “哎,哎。” ....... 林穗子很快就朝着东边地头走去。 她没戴草帽,两条辫子也稍微有些凌乱了,身上沾了些尘土和草屑,来不及拍掉。 脸颊更是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最起码走到江时面前时,就是这副模样。 从这里走去东边的地头并不需要经过仓库,但大概是因为江时刚才也听见动静了,所以过来瞧瞧情况,两个人正好就在田埂上撞见了。 男人朝她微一点头,问:“怎么了?” “我堂妹晕过去了,可能是天气太毒中暑了,不过现在已经醒了,应该没大事的。” “那你现在是?” “我去喊我二婶婶过来,等一下好把麦子送回家去,省得她还要在地头干熬。” 江时“哦”了一声,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她发丝微乱的脑袋上,挑了下眉,好像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你的帽子呢?” “嗯?” 林穗子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片刻才反应过来,“哦,我堂妹不是中暑了么,刚才在那边的时候,我把草帽给她了。” 江时看了眼她身后,其实林麦子已经被人扶着走过来了。 因为人已经醒了,大家都觉得没什么大事,所以刚才围着看情况的人都已经重新回到地里干活去,只剩下一个年轻的媳妇子搀着她出来。 “那江知青,我就先去找......” “她把你帽子扔了。” 江时忽然打断她。 林穗子怔怔然抬起头。 就看见男人朝着她身后抬了抬下巴,摇摇头,叹息道:“你看,你给她的帽子,她扔了。” “......” 林穗下意识转过身。 果然,快到走到跟前的她堂妹,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再没有刚才带给她那种毛骨悚然感。 只是头上确实没有戴草帽。 对方的视线落在这边,似笑非笑的,声音清脆而响亮:“穗子姐,你和江知青两个人单独在这边聊什么呢?” 其实林麦子下工的这片田,面积是比较小的,田地里大多数都是老弱孤寡,很少看见青壮年劳动力在这边干活。 而女人多也就意味着,这块地方外加晒谷场,可以说是南垣岭村两个最大的八卦来源地。 林麦子这么一喊,好大半人都抬起了头。 竖起耳朵兴致勃勃地想听点什么。 江知青——他们知道的哇,满村子的年轻姑娘们都中意的一个后生。 林穗子——他们当然也知道的哇,满村子的年轻男娃们都中意的姑娘。 这样两个人要是有什么事,足够他们讨论个大半年了。 只是林穗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江时就弯了唇,似笑非笑的,用同样响亮的嗓音回道:“聊你刚才把你姐姐给你的帽子扔地上还踩了几脚这回事呢。” 第94章 穗穗有今时 江时的话, 清清淡淡,阴阳怪气, 顺着田径小路,穿过水田稻浪, 清清楚楚地落在林麦子耳朵里。 但那一瞬间, 林麦子最先产生的情绪竟然不是尴尬, 也不是恼怒。 而是疑惑。 刚才, 陈婶子指着前方在她耳旁说了句“哟, 你看前面那不是江知青吗。” 她一抬头, 正好看见林穗子和一个陌生男人面对面站在田埂上说着话, 一副言谈甚欢的和谐模样。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去想这个陌生男人是谁,嘴里就下意识先冒出了那么一句话。 ......二十多年的时间实在太久远了。 有些人的脸模模糊糊的,哪怕这样出色,竟然也需要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 比如眼前这位身姿挺拔, 眉目俊朗的青年。 林麦子站在他们面前,静了约莫有半分钟, 关于江时的记忆才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还不少。 上辈子的少女时期,她过的并不像她堂姐林穗子那样绮丽。 既没有亲父母从城里带回来的漂亮连衣裙和手串发饰, 也没有年轻小伙子偷偷放在她篮子里的野草莓。 干活,吃饭,睡觉——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 回忆起来, 所有日子都是灰蒙蒙的。 如果说那一段时期生命里还有什么亮色, 那就是每天上工绕过知青点那边的小道时,都能看见的,端着牙膏杯在院子里洗漱的俊朗知青。 哪个少女不怀春啊。 上辈子她之所以那么抗拒许卫东,除了林穗子的欺骗与蛊惑,还因为她心里仰慕着另外一个人。 当然,这种仰慕,并不是死去活来的爱恋。 顶多就是对清朗文雅的白面书生的一种向往。而江时是最符合这一形象的人。 总是穿着挺括的白衬衣,胸口别一只钢笔,头发打理的干干净净,出口成章,风度翩翩。 这种仰慕,是淡淡的,模糊的,就好似对偶像的追捧,也好似对梦中情人的一个幻想。 让她本能地抗拒另一种类型——譬如许卫东那样的黑面阎王。 只是后来,林穗子嫁给许卫东的第二年,江时好像就被调去县委了。 之后再没回过南垣岭村,和她更是没什么交集。 关于他的印象,短短几幕,都是寡淡朦胧的,高高在上的,如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 她甚至都不知道,林穗子和江时竟然是能说的上话的关系。 但上辈子她怎么完全都没这个印象? 照理说,不应该不知道啊...... ——然而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 林麦子刚从回忆里醒过神来,就对上了堂姐林穗子泫然若泣的目光。 对方垂下眸又轻轻抬起,冲她勉强笑了笑。 那种勉强不过分明显,也不过分隐晦,是恰到好处的楚楚可怜,点到即止的委屈隐忍。 一双长睫毛仿佛能够垂进人的心底里:“麦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不直接质问“你为什么踩了我的帽子”,也不先发制人地和她争吵。 而是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以退为进,把所有的矛盾主动权都扔到她手里。 不论自己怎么回答,她都不吃亏。 这样的心机算计,上辈子十几岁的怎么能敌得过。 这一瞬间,林麦子只觉得想吐。 就是这副模样。 这副可怜的,柔弱的,无辜小白花的模样。 骗了她整整二十几年。 骗的她傻傻地相信她说的所有话,把一段好姻缘拱手相让,还要感激她站出来救火救难。 这副楚楚可怜的外表下,藏着谁也没发现的狠毒内心。 .......约莫是上辈子的回忆实在太伤痛了。 林麦子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导致林穗子站在她面前静候半天,还是没听到回答。 林穗子真的有点懵。 说实话,她其实搞不太懂林麦子今天是什么毛病,整个人奇奇怪怪的,要不是封建迷信不可取,她都要怀疑这个堂妹是不是中了邪了。 周围四面八方的这多么人看着,本来嘴上占几句便宜也就罢了,被她这么一搞,再僵持下去谁都不好看。 林穗子在心底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上前几步,靠近林麦子,伸手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肩:“是不是因为头疼还没缓过来啊?现在还难受吗?” “......” 对上女孩秋水一般的温柔眉眼,林麦子终于回过了神。 对方搭在肩上的手指触及脖颈,带来微微的凉意,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狠狠咬她一口。 林麦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肩膀,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语气也一惊一乍:“哦......哦,好多了。” “......” “对不起穗子姐,刚才我头就是昏沉沉的,人也站不稳,做了啥事自己都不晓得的。” “没事,人没事就好。” 林穗子很自然地收回手,对旁边的陈婶子弯唇道,“那婶子,麦子就麻烦你看顾一下了,我现在去把二婶婶喊过来......” “不用。” 麦色皮肤的小姑娘打断她,“穗子姐,我没事的,不需要喊娘过来,我自己坐着缓一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行呢,你刚才那么严重的情况,还是得叫大人过来看看才行,而且大太阳底下,坐着哪能好。好歹也让二婶婶送你回家去休息。” “那穗子姐你送我回去就好了.......不要叫我娘了。” 林麦子用力摇头,语气急切,神情胆怯,“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耽误了上工,阿奶又要骂她,我饿几顿没关系,不能害的娘也没饭吃......穗子姐,我不要紧的,你送我回家就好了,真的!” 林麦子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小姑娘。 从小,她就十分羡慕自己的堂姐林穗子,觉得她又好看又会说话,简直就和仙女儿一样。 所以经常的,她会偷偷模仿她说话的腔调,微愁的表情,喜欢她所喜欢的,讨厌她所讨厌的,仿佛这样,自己也就变成了那个万千宠爱的林穗子。 因为模仿久了,内心太过渴望,后天训练的反而成为了身体本能。 就比如她现在,微微蹙着眉,垂着眼,整个人一副“我很委屈但是我还会坚强”的模样。 ——表现形式和刚才的林穗子如出一辙。 唯有一点,不带歧视:林麦子的外观确实没有林穗子好看。 深麦色的皮肤,精瘦的躯干,头发乱糟糟地如同一团枯草,衣服也脏的地方比干净的地方多。 站姿松垮随意,还带一点驼背。 她这样的形象,配合上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和语气,哪怕和林穗子是一模一样的表现方式,呈现出来的效果也完全是南辕北辙两个概念。 好在因为生着病,发白的嘴唇为她添了几分真实。 不然就真的像是东施效颦的大型灾难现场。 但真实归真实,好看也是真的不好看。 突然来这一下,把东施本人林穗子都给打蒙了,迷迷茫茫点了头,承担起独自送她回家的责任。 往回走的时候正好路过了江时。 他刚刚先是毫不留情地对了林麦子一句,而后又在后面优哉游哉地看了半天戏。 现在在林麦子心里,基本就是一个很讨人嫌的反派配角形象。 毕竟林麦子早已不是那个幼稚的怀春少女了。 上辈子嫁的知青丈夫,最后还为了回城抛弃了她,导致她对知青这个群体都完全没了好感。 所以路过江时时,她故意刺了他一句:“江知青,刚才真是谢谢你的提醒,我才没把穗子姐的草帽弄丢,你真是个好心人啊。” 男人弯弯唇:“不客气。穗子是我的好友,这点事,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幸好穗子姐也知道我生着病,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倒不用这么担心。” 他唇畔的笑意很灿烂了些,“林穗子是我的好友,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而且就这么点小事而已,就算你是故意的,想必她也不会多计较。” “......” 林麦子被堵得一时语塞,片刻后才缓缓道,“我都不知道江知青和我姐姐关系这么好,而且还这么了解她,一定经常在一起耍的吧。” “我成天呆在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功夫出去闲耍。” 林穗子率先开口,脸上笑容依旧柔软,语气却凉了许多,“上次我下地发了红疹,是江知青及时送了救命的药膏过来,我这才把病养好的,算起来他是我的恩人。麦子,你别乱开玩笑了。” “救命的药膏?” 林麦子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茬,回忆片刻无果后,只能敷衍地夸了句,“江知青真大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男人懒洋洋一弯眉,“更何况林穗子是我好友,一支药膏而已,举手之劳。” 又是举手之劳。 刚才冲着满田地的人大喊她踩了林穗子的草帽,也说是举手之劳。 这些读过书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这样,内里再恶,说起话来照样冠冕堂皇的,真叫人恶心极了。 她林麦子一根直肠通到底,才懒得和他们在这里装模作样虚与委蛇。 今天还就非要治治他们这副腔调。 林麦子在心底冷笑一声,嘴上却说:“穗子姐,那个药膏好用吗?我可以.......” “不可以哦。治疗过敏的药膏,好用确实是很好用。” 江时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打断她,且言语措辞也干脆的很,半点不留情,“不过我就直说了,那药膏是国外产的,一路过海关又从千里迢迢寄到这边来,价钱并不便宜,你应该是换不起。” “......” 林麦子微微一愣。 而后觉得—— 果然。 嘴上说的再好听,一旦戳到他们痛处,就能迅速撕开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漂亮面皮。 翻脸翻的比谁还快。 林穗子是这样,她上辈子那个丈夫是这样,江时也是这样。 不过越这样,也就意味着他们越跳脚。 意味着自己真的击中了江时的软肋。 她咧开嘴,仿佛开玩笑似的:“既然是这么珍贵的好东西,江知青怎么就舍得送给穗子姐呀?” “刚才不是说了么,林穗子算是我好友,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我刚才问起来,你又说价钱不便宜.......哦,江知青,我就是开玩笑的,没有强要的意思,就是好奇怎么......” “所以刚才不是说了么。” 男人笑眯眯地打断她,弯着眉,“林穗子是我好友啊。” 他的面皮漂亮又白净,姿态温文尔雅,就像是这世上最虚伪最冠冕堂皇的读书人,嘴唇轻启: “你又不是。” ——真是尖酸刻薄。 恶毒的要命了。 第95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是我的好友。 但你不是。 所以不给。 而且更不用说,你也换不起。 ——刻薄的明明白白。 连用华丽书面的辞藻修饰一下都不愿意。 林麦子从前从来不知道, 江时竟然是这么一个牙尖嘴利, 戳别人刀子毫不留情的人。 当然了, 站在她身旁的, 所谓和江时是“好友”的林穗子也不知道。 只是她们对“尖酸刻薄江知青”的反应显然是天差地别。 林麦子愣在原地,怔怔然仰头望着他,一副所料未及的惊吓模样。 而林穗子的眼睛里却意外闪过了几分兴味。 她忽然觉得江时这个人, 还挺有意思的。 江时扎完刀子后, 风轻云淡弯弯唇,退到一边, 十分有绅士风度:“你们先过。” 林穗子回之一笑:“谢谢。” 而后牵过还没回过神来的林麦子的胳膊:“走吧麦子,我们回家, 我给你泡红糖水喝。” 稻田的田埂不宽不窄,将将够两个人并肩而行, 江时侧了身让路, 擦肩而过时, 小姑娘的辫子微微一甩,刚好划过他的胸膛,勾起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江时能获得全村上下包括林麦子在内的不少年轻姑娘的钦慕以及不少中年妇女的喜爱, 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他这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克制温柔又规整的气质格调, 哪怕在追捧男性荷尔蒙鄙视小鲜肉的后世, 也照样是校园男神的标准模板。 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 在南垣岭这个地方。 大家不缺穿着背心裤衩, 麦色皮肤,健壮体格,行为举止不拘一格的汉子。 缺的就是温文尔雅,识文断字的清秀读书人。 江时才是稀罕物。 谁不爱稀罕物? ...... 回家的路上,林麦子被林穗子牵着手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刚才的言语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仿佛触电一般甩开林穗子的手。 林穗子也没介意,反正今天这位堂妹就是奇奇怪怪的,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在搞清楚事情状况之前,她决定先持观望态度。 “穗子姐。” 林麦子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先发制人,委屈质问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林穗子诧异一抬眸:“说什么话?” “就是,刚才江知青那样说我,你为什么不帮我说话。难道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他亲近吗?” “......他怎么说你了?” “你没听见吗?” 林麦子觉得荒唐,“他说我......” ——突然卡壳。 林穗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说她换不起那么贵的药膏? 说她不是他的好友? 事后细究起来,居然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那她刚才是为什么那么生气来着? 林麦子沉默片刻:“我知道他这样城里来的知青,都是很瞧不起我们乡下人的,只是何必就要这样冷嘲热讽的呢.......” 林穗子是真的觉得今天的林麦子很奇怪。 不仅仅是态度问题,更有说话方式——她什么时候都会用“冷嘲热讽”这样的词了? 对方还在继续:“我也就是问一句,......” “麦子。” 林穗子忽然打断她。 林麦子偏过头:“咋了?”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叫你不要问别人要东西?” 她叹了口气,“我们虽然是乡下人,虽然穷,但也要有志气,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样的话,都不要说出口。不要让人看轻了你。” “......” 林麦子怔怔然盯着她。 上辈子年轻时候,她特别喜欢穗子姐跟她说这些道理。 因为这会让她有一种被管教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教养的人。 和村子里其他野丫头都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竟然不知道林麦子对她说的话,究竟有几句是真心,有几句是带着目的的了。 就比如现在,是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刚才明明是江时在尖酸刻薄地讽刺她,但身为堂姐,林穗子不仅不帮她出头,反而还转过头来指责她。 这算什么好心?算什么指教? 林麦子只觉得荒唐和好笑。 她看着她素面朝天的脸,五官秀气,麻花辫乖巧,就像是这世上最温柔的堂姐姐。 真是刺眼。 “穗子姐,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件事,我还是觉得......” 也许是看不惯她这副清高自傲的样子,也许只是单纯不想再替她捧哏了,林麦子忽然一笑,清清淡淡道,“我觉得我不能做那种不守承诺的人。” 林穗子一下没反应过来:“上次哪件事?” “就是许卫东的事情。” 她垂下眼眸,叹口气,“虽然你总说他们家不好,但是,我跟许卫东的婚约是阿爷定下来的,我要是不肯嫁,丢的是阿爷的脸面.......我不能做这样自私的人。” “哦......好。” 没头没尾的,林麦子突然提到这个话题,林穗子还怔了一下。 两秒后才点点头,“也行啊,反正我只是跟你说我知道的,具体要怎么样,还是要你自己想好,事关以后的未来,你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数。” 她倒是没觉得林麦子昨天还惨兮兮地拉着她的胳膊问怎么样才能不嫁给许卫东,今天就忽然反悔说要遵守承诺的转变很奇怪。 毕竟许卫东的条件在南垣岭村里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好,会反复会纠结并不奇怪。 而且林麦子从小在一个虽然穷苦却相对安稳的环境下长大,阿奶再偏心也是有限度的,所以并不能完全理解刁钻恶婆婆和愚孝的丈夫是怎样一种概念。 不过既然她还是想嫁过去,那么自己就要重新开始考虑未来的择偶方向了。 林穗子一边往家走着,一边锁眉暗自思考。 她本来的方向有三个: 大队书记的小儿子高建毅,比她小一岁,目前还在读中学,毕业后他爹肯定会给他安排个好工作。 高建毅虽然傻了点,书读不好性格也软,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本事,但盛在好控制,对她言听计从,一旦嫁过去,基本就是自己当家做主。 县里钢铁厂她小叔车间的一个年轻工人季浩广,父母双职工,还是家里的独生子,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但就是长的真太丑了点,而且恃才傲物,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上次谈起婚嫁之事,平面上是表白,但话里话外的不外乎一个意思:自己能嫁给他,简直就是祖上烧了高香,一定得感恩戴德地接受。 还有一位就是村里的知青何文柏。 长的可以,家庭也不错,言谈举止都比较得体,各方面条件都是最符合她标准的一个。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他呆一块儿,她总有种莫名的不舒服感。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交流,但......这种本能的抗拒,让她觉得很不对劲,这才把他放在了最后。 至于许卫东,其实两个月前林穗子都完全没考虑过他。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林麦子的抗拒之情表达的越来越明显,她才渐渐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如果麦子真不愿意嫁过去,她代替她嫁过去也没事,反正这桩婚约也就是两家老太爷定下的,目的只是为了结亲,换个人影响不大。 不过因为这种情况不确定性太高,而且她和许卫东本人并没有多少接触,所以也只把他列为有可能的备选。 而且这一栏里有好多人,不要脸地说,甚至连江知青都在这个范围内。 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林麦子说自己后悔了的时候,林穗子的反应并不是很大。 她只是在想着,许卫东大概率要被踢出自己的这个备选区了。 ...... 回家的路上,林穗子一直没怎么说话。 垂着眸,安安静静地思考。 主要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堂妹林麦子的突然晕倒以及醒来后的反常化表现。 江时江知青的突然亲近,从各方面想都觉得未免也太好心太说话了一点。 可是看他刚刚对林麦子,又分明不是这样的表现。 以及由许卫东牵扯出来的婚嫁之事。 自己已经十六岁了,在乡下人家里,已经到了开始说媒的年纪,自己的未来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然哪怕是让最疼她的阿奶来相看,也不定能挑到什么歪瓜裂枣。 ——就这样,林穗子一路从田地里沉思到家门口。 落在不明真相的林麦子眼里,自然也多了一分其他的意味,那就是: 呵,果然吧,她一说自己要嫁给许卫东,这个堂姐就摆出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还不知道现在正在想着什么阻挠她的阴谋诡计呢。 轻轻一试探就能探出来的事情。 上辈子的自己实在是太愚蠢了!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些一个个心怀鬼胎谋害她的阴险小人,她也绝对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两个都十分“早熟”的小姑娘 ,一路上各想各的回到了家。 推开院门,林家的大儿媳妇劳芳红正在院子的大叔底下乘凉,看见她们在这个时间双双回来了,有些惊讶,旋即皱起眉头:“你们咋一起回来了?穗子,叫你去送饭,你咋两手空空地就跑回家来了?饭盒呢?还有你啊麦子,你不是今天下地去了的?你咋回事啊?咋在这时候回来?不会是想偷懒吧?你们两个小丫头片子,家里人一忙就无法无天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啊,别在大伯娘面前耍心眼,我这肚子里可是怀着你们嫡长孙的,要是出了事情,你们两条命都不够赔的......” 如果说家里有谁能惹的全家人都讨厌的,那就是这位大伯娘了。 嘴又碎又馋,说话难听,干活爱偷懒,怀了个儿子跟自己怀了个龙胎似的,拿着鸡毛当令箭,哪怕是林穗子这样忍耐性高又习惯递阴刀子的人,有时候都免不了要跟她吵起来,更不要说其他人。 以前唯一能跟她“和平”共处的,大概也就是与她向来没什么交集,性子又一贯包子的林麦子了。 但是今天—— “你儿子的命凭什么要我们赔啊?” 林麦子站在门口,半笑不笑盯着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如同刀子一样:“再说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万一是个女孩,不照样也是个赔钱货。就算是男孩,那嫡长孙也不是你肚子这个,而是她的亲哥哥——” 她的指头朝旁边一指,分毫不差地戳在林穗子脑门上。 带给林穗子的错愕感一如她讥诮的嗓音:“你又有什么资格拿你肚子里这个去跟人家争名头?” 第96章 穗穗有今时 农忙时节本来太阳就晒, 现在还是午后热气最毒的时候。 林穗子被人指着额头这么一戳, 只感觉四面八方的热毒气都被她戳进了脑门里。 神经突突的疼。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抑住内心想要指桑骂槐恶语相向暗箭伤人的冲动:“麦子, 你......”别闹了, 先进去喝点红糖水。 ——后面半句话没能说出口,因为直接被她大伯娘尖利嘹亮的嗓音给生生拗断。 “你个赔钱货你说什么?!有种你当着老娘的面再叫一遍!好哇, 平时看着你老老实实的不吭声, 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最毒的最坏的都藏肚皮里呢!你个赔钱玩意儿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 以为自己就要嫁出去了所以不把人当人了是不是?我告诉你, 这个家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这么副衰相,能嫁出去那都是托了老太爷的福, 赔钱玩意儿......” “赔钱玩意赔钱玩意说谁呢?” 林麦子丝毫没有被她的撒泼大骂给吓住,冷冷地看着她,“你自己不也生了个赔钱玩意,还没有这福气可享呢, 真比起来,你生的那个赔钱玩意比我衰多了!” “你真是......你真是不想活了!” 劳芳红喘着气, 颤颤巍巍指着她,“早知道有今天, 当初你生下来的时候, 我就应该让你娘把你摁尿壶里溺死, 也好省了今天受这气!” “我能不能活关你什么事, 成天好吃懒做, 吃我爹我娘的用我爹我娘的,不晓得感恩也就算了,还反过来指挥起他们来了,大伯娘,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害臊。” “你......你.......” 似乎是没料到林麦子会突然变得这样伶牙俐齿,劳芳红“你”了半天每天也没能说出一句足够尖酸刻薄的话来,只能哇的一声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老天爷啊!这是什么世道啊,一个赔钱的女娃,也敢冲着她大伯娘叫骂了,满嘴说的都是些什么戳人心窝子的话,真是没天理了......” 她嚎叫的嗓门很大,但这个时间点,能出去上工的基本都出去上工了, 他们这块儿又偏,周围人烟僻静,半天过去也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林穗子又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是真不想掺和进他们这趟莫名其妙又乌七八糟的浑水里。 但是没办法。 大伯娘还怀着孕,这么大年纪的妇女,本来就不如年轻的孕妇安全,要是真受了刺激,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那大伯估计连生撕了她们的心情都有。 ——不管自己究竟有没有参与。 反正对于大伯来说,只要害了他们家“太子”,那就是连路过的一只蚂蚁都有罪。 “大伯娘。”林穗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你肚子里还怀着娃娃呢,孕妇不好太激动的。麦子,你也跟大伯娘道个歉,她是长辈,说你几句......” “用不着你假好心!” 林麦子还没开口拒绝,劳芳红率先打断了她,坐在地上冷笑一声,“你是我养大的,是个什么人物我还不晓得?你这只面善心黑的小白眼儿狼,你骗的过别人骗不过我,还在这里跟我装模作样,满嘴喷粪呢!我告诉你林穗子,你大伯才是这家的长子,你想帮你那个哥哥还来抢夺我家的钱财和家产,他做梦!” “......” 林穗子不说话了。 也不是心虚,也不是愤怒。 就是觉得累。 她其实很无所谓自己的亲生父母怎么样,更不用说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 人生开局就握了一手烂牌,她能把自己活好就已经足够艰辛了,哪里来的闲工夫去看顾别人。 更遑论,这辈子她从来就没有所谓爹娘父母。 只有大伯大伯父,和小叔小婶婶。 从十二岁的时候,她在家里闹出“虐待”这一件事情开始,她就再也不喊自己的养父母爹妈了,而是更符合亲缘关系的“大伯”和“大伯娘”。 但自己的亲生父母,林穗子也从不喊爹妈的。 而是遵照小时候的旧称。喊“小叔叔”和“小婶婶”。 林老太曾经也心疼她在家里的尴尬境地,让她自己选一家:“哪有人是没爹没娘的呢,听阿奶的,你自己做主选一家,你说哪家就哪家,有阿奶替你撑腰,我看哪个敢轻待你!” 林穗子就笑笑,很乖巧:“我不要爹妈,这辈子,我只认一个阿奶。” 那个时候她才虚岁十二,身子骨瘦弱,嗓音细嫩,满脸孺慕地说着这些话,哪怕林老太是铁石心肠,也不免对她多了几分偏心。 林穗子看着劳芳红坐在地上拍大腿叫骂,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保不住胎的虚弱产妇。 所以她也懒得管了,点点头,很听话地顺着她的意思走:“好,那我不说了,大伯娘,你继续吵继续骂,我去干活了。” 虽然不用下地上工,待在家里也并不就是完全没有事做的。 要洗衣服做饭,晒被褥整理灶台,还要喂鸡喂猪料理菜园。 劳芳红仗着自己大肚子,从来都是不管这些事的,她不做,林穗子总不能也摊着手不做跟着罢工。 这样的话家里谁心里都不舒服,要怪只会一起怪,到头来还是满盘皆输。 还不如先把事情做好了,大家才有心情有功夫帮你主持公道。 于是林穗子很快就处理好了心情,冲她们微微颔首,就走进了灶间。 她要先煮好猪食放凉,好把猪给喂了。 换句话说 ,喂猪都比站在院子里听她们鸡毛蒜皮的事情来得有意思。 ...... ——只是可能今天,她真的命犯太岁霉运缠身吧。 林穗子刚端着一盆脏衣服到院子里打算洗,一根火钳就从右前方飞过来,擦着她的耳垂和脖颈过去,狠狠砸在身后的土围墙上。 要不是她中间用手挡了一下,就不是擦着脖子,而是直击面孔了。 耳垂和脖颈开始发烫,传来隐隐的灼烧感,右手手掌因为直接用力触碰了,掌心和手指已经红肿,除了痛之外感觉不到任何感受,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起水泡。 整个院子都寂静了。 除了老母鸡扑腾翅膀的声音和猪圈里家猪的哼唧声。 情况过程林穗子甚至不用猜都知道: 劳芳红跟林麦子吵架,越吵越生气,从灶房里捡起火钳就朝她扔过去。 然后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火钳刚刚她起炉灶的时候才用过,钳子烧的滚烫。 从灶火里拿出来到现在甚至没两分钟的时间。 又是这样的天气。 要是真砸在了她脸上,毁容是板上钉钉的结果。 林穗子抬起头,语气很冷静:“你们这是又在发什么疯?” “你你你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见没砸到人脸上,劳芳红松了口气。 至于手上的伤,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又不是家里的男丁,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她撇撇嘴:“你们这两个鬼精配合倒好,一个躲一个迎,搁这唱戏呢。我告诉你们,我不吃这套苦肉计,人小心眼倒不小,还跟自己大伯娘碰起瓷讹起钱了,真是,早嫁出去早省事!” “谁打配合了?谁讹你钱了?大伯娘 ,你不要泼脏水的话张口就来,我告到村支书那里,信不信你是要被抓去坐牢的!” “呦呵,你还要告我?你告啊!你告去啊 !我倒要看看,你把你自己大伯娘告到牢里,满村的人会怎么戳你的脊梁骨!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林麦子你亏不亏心哪,啊?” “你放心,我不亏心。我行的直坐的正,我凭什么亏心.......” 她们在那边没完没了,又开始跟泼妇骂街似的吵了起来。 没有人关心林穗子的伤势,哪怕给她打盆凉井水。 哪怕这伤本身就是因她们而起。 劳芳红林穗子还可以理解,但林麦子她是真的搞不明白。 从前不管怎么不拘小节,总还有几分小姑娘的矜持和羞涩,但今天骂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嗓门甚至比大伯娘还要大,仿佛就跟村里那些不要颜面的中年妇女似的,在溪边大声讲荤段子也毫不在意 ,让人觉得......十分违和。 她看着掌心浮起的水泡,蹙了蹙眉。 虽然痛,但是看着好像......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要不然,就放着不管? 放任它变得更严重一点,然后等阿奶他们回来了,直接用形状惨烈的伤口告状,以大伯的性格,肯定拉不下脸面来道歉,只会在医药补品方面加倍地补回来,以此给阿奶交代。 ——不得不说,林穗子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补偿方式。 小姑娘垂眸凝视着手里触目惊心的伤口,仿佛看的压根不是自己的伤,而是什么工具。 只要好用,哪怕再疼一点,再惨一点,都不会在她心里引起多少波澜。 林穗子不怕受伤,只怕受无用伤。 小时候她为了从大伯娘手底下摆脱出来,还任由她克扣了自己两个多月的伙食,每天只能吃个三分饱,干大量的活,还要刻意犯点小错,让小堂妹哭几声,好招致大伯娘的一顿打。 她那个时候无依无靠,年龄幼小,只能通过自残的方式来博取同情牌。 不过现在不太一样了。现在整个家里,除了懵懂无知的小堂妹,估计连大伯都是厌烦劳芳红的。 只要劳芳红肚子里的孩子不出事,谁都会站在她这边。 林穗子唯一纠结的就是,劳芳红今天的所作所为,3值不值得她采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去夸大事情的严重性。 “伤口不赶紧处理的话,一旦感染了,很容易引起高烧发热,而且说不准会留疤。” 正当林穗子犹豫之时,脑袋上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江时正站在围墙之外,因为人高,围墙的只能挡住胸膛以下的身体,他双手搭在围墙上,懒洋洋撑着一个脑袋,眼眸微垂,很温柔地看着她摊开的手掌心:“我建议你最好赶快去卫生院处理一下。” ...... 他嘴里说着“赶快”,语气却慢条斯理温温和和的,让林穗子一下子判别不出其中的意味。 “如果你担心去卫生院会闹出太大的动静不好看的话,也没有关系,我那里有烫伤药,等冉福拿过来之后,让她帮你处理一下也行,她本身有护理基础,处理这么点小烫伤,应该挺轻松。” “冉福?” “对。我跟她一起过来的,不过她刚才回知青点去拿烫伤药膏了,马上就回来。” 男人举起手里提着的东西,认真解释道,“你东西落在仓库那边了,我本来想直接给你送过来,但你那个堂妹事儿太多了,我怕单独拎过来,她又罗里吧嗦的没完没了,所以就叫上了冉福一起。正好我们走到道道口那边,就看见你在勇避烧火棍,冉福就去知青点给你拿药膏了,我刚好先把东西提过来。” “......” 这是林穗子认识江时以来,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 而且什么“事儿太多”、“罗里吧嗦”、“没完没了”、“勇避烧火棍”——说话的风格真叫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就像此刻,他趴在围墙后头,把脑袋搭在墙上,莫名滑稽,又充满清朗的少年气。 比平日里那个文质彬彬的正经书生要生动的多。 也让人更容易心动的多。 此时此刻,院子后头还在没休止地争吵,而这边风景独好,俊朗少年悠闲光景,还有杏枝在肩头晃动。 简直不能更安逸。 仿佛两个世界。 林穗子微微一弯唇,调侃道:“你怎么总有这么多可用的药膏啊,” “我母亲是医生,所以下乡前特意准备了不少药品,这大半年又陆陆续续寄来了不少,反正我那里衣服食品什么的或许简陋些,治伤治病的药却绝对不少。” 林穗子看了眼他身上挺括的白衬衣,觉得自己并没有看出所谓的“简陋”。 她恭维道:“你母亲一定很疼爱你。” “其实她平时工作很忙,与我相处并不多。不过她这个人吧......” 江时笑了笑,“以后你来京城,我介绍她给你认识,你就知道了。” 林穗子也忍不住笑起来:“我连章乡县都没有出去过呢,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到市里看一眼,更别说京城了。”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男人的语气轻轻松松,“京城离这又不远,大不了以后我带你去玩一趟。” “你......”凭什么带我去啊? 后半截话没说出来,因为实在没礼貌。 但确实是林穗子发自内心的困惑。 而且真好奇的要命。 “别客气,你是我的好友啊。” 江时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扬扬唇,“你忘了吗?” ......记得。 记得倒是记得。 但是是为什么咧? ——为什么,是怎么的,突然就变成好友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第97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还在这边认真思考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那厢林麦子已经发现了围墙外突然出现的这么一个外人。 她气势汹汹的嗓音尖利一拐,差点劈叉:“江知青?你躲在我们家外面偷听?” 江时微微偏头, 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温和的语气:“没有偷听, 刚好路过。” “那你偷偷摸摸躲在围墙后面......” 偷偷摸摸的江知青冲她摇了摇食指, 示意她闭嘴。 脸上笑容清清淡淡的:“小声点, 别骂人, 毕竟我不是你家里的亲戚, 被骂生气了要报复,是不会留情面的。” 这话说得, 搞得跟他们家亲戚劳芳红就留情面了似的。 林麦子微微一愣, 还想嘴硬:“谁要你留情面......” ——然后直接被旁边的劳芳红用力拍了一下后背,用最急切的方式直接给打断了。 劳芳红刚才还跟她吵的死去活来的仿佛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 此刻却亲热的恍若亲母女, 挽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挣开:“哎呦, 我们开玩笑呢, 一家人说什么骂不骂的。对了,江知青你来是有什么事?用不用我帮忙?哎!穗子, 大热天的,你怎么让江知青就在外头站着呢,快把人请进来, 江知青啊,来来,我给你搬张椅子......” 她这副作态, 仿佛青楼里挥着手帕招呼客人的老鸨, 殷勤的实在有些夸张。 在这样的场景下和关系下反而显得滑稽, 让人不忍直视。 连林麦子这样站在她对立面的都觉得极其丢脸。 好在江知青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温暖而和煦的,带了几分礼貌的笑:“不用了林婶,我只是过来送东西的,林穗子的饭盒落在粮仓那边了,我正好回知青点,就顺路帮忙送过来。” “哎呦,穗子这个姑娘你说说,丢三落四的!真是麻烦你了江知青,不过天这么热,你进来喝杯水再走呗?穗子,你还愣着干嘛呢,快去倒杯水给江知青!记得多放点冰糖啊......” “没关系的。” 劳芳红的话还没说话,江时已经在围墙后投冲林穗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喝水,你不用倒,而且你手烫成这样,再不涂药只会越来越严重,你听我的,先在这儿站着别去动手做别的事儿,等冉福把烫伤膏拿过来了再说。”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和缓,却不知为何,硬生生盖过了劳芳红风风火火的气势,让在场几个人都忍不住静下来,侧耳听他说话。 劳芳红也看见了林穗子手上已经开始起泡的伤口,不自觉挠了挠头,有些尴尬:“乡下人,小孩子家家的,皮糙肉厚,就烫了点皮,几天就好了.......”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主要是江时失望又不赞同的目光威慑力太强,导致劳芳红这样自私凉薄的中年妇女都仍不住开始羞愧起来。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林穗子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大坏事。 比如刚才丢过去的其实不是火钳,而是浓硫酸水。 林麦子在旁边噗嗤笑出声,冷嘲热讽:“可不是吗,我们都皮糙肉厚,就你最金贵,碰你一根头发丝儿都肚子疼,大伯娘,我看你这怀的不是乡下孩子,是一块城里的豆腐吧?” “......” 劳芳红咬着牙,因为有外人在场,忍着没有说话。 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个仇,只等江时走了再好好跟这臭丫头算账。 “林婶没事,我知道您是好心。” 男人在围墙后头弯弯唇,哪怕只露出一个头一个肩膀,也体现出了十分的绅士风度,“自己家的孩子肯定自己家最疼,我也是站在您这边的。” “是是,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好,说到底,穗子这孩子小时候也是我抱在怀里一点点养大的,这些年都是当亲生看待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呢,江知青不亏是城里来的后生,就是比这些没大没小的野丫头明事理多了。” ——哪怕全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林家这摊烂账,劳芳红依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夸耀自己对林穗子这个养女的“真心”,这点本事,也真的算得上举世无双了。 而且说到“野丫头”时,她还刻意瞪了一眼身旁的林麦子,指桑骂槐之意不要更明显。 不过这时,冉福已经拿着药膏从不远处小跑着赶来,在林麦子反击之前,及时中止了这场没休止的闹剧。 也因为冉福已经赶到,江时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跨过木门迈进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专注地盯着冉福给林穗子处理伤口,还在旁边问东问西。 譬如: “这个要包绷带不?” “几天涂一次药?” “能不能碰水?” “会不会留疤?” “脖子上和耳朵根那两块要不要也涂一下?” ...... 叨叨絮絮的,仿佛这真的是什么严重的不得了的伤。 ——其实是还好的。 没有伤到筋骨和太深的肉,只是看着恐怖而已。 林穗子又常年不怎么晒太阳,皮肤偏白,这才显得红肿的反差有些强烈,所以视觉效果吓人。 但因为江时问的仔细,冉福也就回答的认真了些,尽量把保养的方式往严谨了说。 听在擅于抓重点又会总结的劳芳红耳朵里,基本上就一个意思: 林穗子这丫头,估计至少得有小半月不能干活了。 毕竟她伤的是右手。 她恨恨地一拍大腿,在心底里暗自后悔,怎么就丢了根火钳过去。 还偏偏丢到了林穗子手里。 都怪这个林麦子!今天一回来跟发羊癫疯似的,没完没了地跟她扯皮,说出来的话比刀子还厉害些,她能不气嘛。 “一支烫伤膏够用不够用?” 江时还坐在小板凳上认真地学医,“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等会儿再拿一支过来。” “够是够的......” 对上男人清澈平和的眼眸,冉福自动把后面半句话给咽了下去,识趣地换了种说法,“勉强省着点用的话,应该是够的,但如果想快点好不留疤的话,最好还是多量多次,这样的话一支是肯定不够的。” 林穗子乖巧地摆摆手:“没关系的,我不用......” “那这支药膏你先涂着,我晚些时候再送一支过来。” 乐于助人古道热肠的江知青笑眯眯开口道,“放心,烫伤膏不值钱,就当还你中午那碗绿豆汤了。” “.......” 他都已经这样说,拒绝的话再出口未免显得有些不识趣。 林穗子不动声色一挑眉,到底还是点头应了,“那就谢谢你了江知青,江知青你真是个好人。” “是啊是啊,江知青真是好心肠喽。” 她大伯娘在旁边不得章法又夸张地附和道,“我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像江知青这么热心的好后生,江知青,要不你晚上留下吃个饭咋样?你婶子别的不行,做菜还是有一手的,你也尝尝婶子的手艺?” 不了。 江时没兴趣。 看平时饭菜都是林穗子在做就知道,这位大伯娘的做菜手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不然的话工作不会分配的这么畸形。 要知道一般来说,做饭都是最好捞油水最省事的活计。 林穗子没成为一个灰头土脸的烧火妹,还得多亏了这个大伯娘的“神厨级”烧菜手艺。 打从上次林穗子过敏开始,因为对这表里不一的姑娘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和好感度,江时就对她的家庭背景也开始有了了解的兴趣。 他发现,林家其实就是南垣岭村很普通的一户人家。 既没有阅历丰富思想睿智的老人,也没有思想开放觉悟超强的年轻长辈,真的细究起来,其实林家每个人的教养和知识甚至还在南垣岭村的平均水平之下的。 哪怕是林穗子那对城里的亲生父母。 所以这样的家庭,能养育出林穗子这样一个早慧又克制的小人精,简直就是奇迹。 或者说是基因变异。 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时才为林穗子感到可惜。 他觉得这样的姑娘,但凡生长在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家庭里,或者稍微开放一点的时代,都会成为顶顶出色的女强人。 而不是被困在这一方小山村内,把聪慧的脑神经都用来研究怎么为自己挑选一门好的婚事。 从林家离开后回知青点的路上,冉福有些好奇,忍不住问江时:“你怎么就对穗子妹妹动了心思?就算你们俩真能成,你家里会同意?” “如今又不是盲婚哑嫁的时候,不是提倡自由恋爱么。” 江时明显不是很想谈这个,回答的含含糊糊,“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用不着去管家里同不同意。” “说是这样说,但你母亲可不好对付......” 冉福想了想,摇摇头,“她要是知道你看上了一个小村姑,怕是直接冲到南垣岭都有可能,你还是小心着点吧。” “什么小村姑小村姑的,小村姑招你惹你了?就不能换个好听点的词?” 江时瞥她一眼,“而且我妈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有空在这里担心我,倒不如想想你自己回城的事。”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去山上采点药,懒得跟你说。” 冉福也是京城下来的知青。 和江时算是校友,比他大三届,家里背景虽然没有江时大,但好歹也算是医药世家,父母跟江时母亲都认识,所以平时关系要比其他知青都近些。 只是不论是江时和冉福,都从没在外头说过这层关系,所以大家也都不晓得。 还在背后有过一些男女关系上的讨论。 江时以前倒是没在意过这个,在他看来只要冉福不觉得有影响就行,还能挡挡桃花。 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这何止是挡桃花,这也挡住了林穗子和他修成正果的康庄大道。 他拧拧眉,把已经走出去的冉福又叫了回来:“等会儿晚上的时候,咱们吵一架怎么样?” “......原因是?” “显得咱俩关系不咋好的样子,维护各自的声誉,从而恢复咱们自己客观追求爱情的权利。” “......也别等晚上了,现在就吵吧,我现在就想跟你吵会儿,吵大点声。” 第98章 穗穗有今时 江时回到知青点的时候, 约莫是午后两点多。 这个时间,大家要么在田里干活要么在田边午憩要么在山上砍柴要么在猪场喂猪。 哪怕是满腹诗书的知青, 也要入乡随俗下地挣工分,不然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来的力气汲取知识。 乡下地方的农忙时节,像江时这么空闲, 可以吃完饭就四处晃荡的,才是真的罕见。 所以他推开院门时,里头空空荡荡的, 只有一位女知青坐在屋檐底下,探出半个头给太阳,一边晒头发一边看书。 这位女知青穿了件白色的衬衫, 下配格子裙,脚上套的还是皮鞋, 连袜子都别出心裁地在袜口处缝上了褶皱。 十分十分洋气的样子。 莫说是南垣岭村了,便是放眼整个南湾市,江时估计也找不出多少像她这样的时髦女郎。 听到推门的动静,时髦女郎从书里抬起头,本来还蹙着眉,似乎是嫌弃来人打扰了她午后读书的清静。 但一看见来人是江时,她的脸上立马浮现出几分惊喜, 嗓音也拐柔了八度:“江时,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仓库那边现在也没什么事需要做。” 江时很礼貌地冲她一颔首, 迈步往屋内走, “刚好回来写封信。” 哦,写信啊。 时髦女郎在心里点点头。 也是的。 明天是他们几个知青约好一起去县里的日子,大队上介绍信批的很严,难得出门一趟,确实要在出发前把家信和要寄出去的包裹准备好。 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江时的脚步而挪动,眼睛里满是期待。 似乎是希望他能够问点什么。 然而并没有。 男人对在知青点看见她这件事反应很平淡,简单回了她的问题就径直往屋内走,步履匆匆的,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看。 譬如这种“你今天为什么不去上工?”、“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院子里看书?”、“你看的是什么书?”、“午饭吃了什么?”——的寒暄性问题,他完全不问。 用一个清淡的背影,直接切断所有继续往下聊的可能性,让戈书文感到极其的失望。 戈书文,就是这位时髦女郎的名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符合她爱读小说爱写文稿的文青爱好。 戈书文和江时同龄,是从沪市那边来的知青,性格上也带着很明显的江南女子的特质:轻声慢语,多愁善感。 她的家境应该是不错的,这一点,从平时沪市那边给她寄的包裹里就可以看出来。 毕竟她从不把自己的好东西捏着藏着,家里寄了什么稀罕的吃食,第一时间就是张扬地拿出来分,知青点不少女孩子一方面收了她的好处,一方面又很看不惯她,觉得她就是在刻意炫耀,把她们这些条件不好的当乞丐一般对待。 ——以上,基本可以判断出这位戈书文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就是一位天真又高调的,不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什么心思都摆在明面上的,敏感脆弱的少女文青。 她究竟有多高调多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呢? 譬如她喜欢江时这件事,知青大院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稍微长点漂亮点的几个女知青还收到过她的“暗示”,示意自己看中江时了,要她们不要招惹自己的男人。 像江时这样条件好又有文化有风度的男知青谁不中意? 而且,什么叫“她的男人”? 冉福和江时的关系,不是比她近多了?那也没见冉福耀武扬威地警告别人啊。 戈书文这种自作多情式的宣誓主权的做法,一下把知青大院里一半以上的女孩子都给激怒了。 ——所以说,江时最不喜欢的就是戈书文这种类型的女人。 因为太会惹麻烦,而且总会把别人牵扯进她自己惹的麻烦里,简直比麻烦更麻烦。 他现在基本就是,能不和她有交流就不和她有交流。 以免真的控制不住情绪直接撕破脸。 要知道,他可不是那种怜香惜玉又或者十分顾及表面风度的人。 ...... 进屋之后,江时没有马上找烫伤膏,而是在男知青屋内的唯一一张方桌前坐下,翻出了信纸和笔,开始写信。 ——给他远在京城的家里人。 信的开头一如往常,都是些寒暄和问好,以及关于自己近况的描述。 江时写的非常顺,洋洋洒洒一长篇,漂亮华丽的词藻浮现在信纸上仿佛都不用过脑子的。 但写到后面的时候,他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慢的还不止一星半点。 一字一笔画,仔细再仔细,斟酌再斟酌,光看他蹙起的眉头和凝重的表情就知道,他写的很不轻松。 写的是什么? 全是和林穗子有关的事情。 他写他看中了一个姑娘。 在南垣岭村这个地方。 这个姑娘很好。 如今,他也到应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正巧这个姑娘很好。 家中长辈此前一直担心他一个人在南方过的孤苦,没人陪伴没人照顾。 而这个姑娘很好。 所以...... “所以,倘若林同志答应,祖母也同意,下次回京探亲,我便带她一齐回来......” “母亲那里,便要托二老帮忙说和。当然,如若实在讲不通,就随它去罢,如今是婚姻自主的时代了,我心里自当有数......”” “这个姑娘真的很好,我很中意,望祖父祖母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江时这封信,是写给他爷爷奶奶的。 因为他知道,若是直接写给母亲,根本不会有被同意的可能性。 并不是卡在家庭背景和处事能力上,而是在性格上,林穗子就直接被判了死刑。 江时完全了解他母亲的择媳取向: 单纯可爱,善良活泼,尊老爱幼,孝顺正直。 林穗子......基本上一条都不符合。 怎么说呢,他母亲是个很幸运的女人,小时候有外祖父外祖母宠着,嫁人后有父亲护着,哪怕在最动荡最混乱的时候,也没吃过多少苦,一直顺风顺水活到现在。 所以哪怕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性格依旧和少女时期一般任性。 而家里人出于亲情和爱情,都刻意地让着她,顺着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江时从小到大,就一直对“单纯善良”类的女孩子不感冒。 在他看来,单纯就意味着愚蠢。 而善良就等同于麻烦。 他母亲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 江时已经在他母亲身上吃够苦头了,并不想在未来妻子身上复制粘贴般再体验一遍。 可是,不喜欢天真的也不意味着就一定要去喜欢恶毒的是不是? 但是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不过分恶毒又不过过分善良,清醒自持聪明自立,既不过分世故成熟,又能够做到圆滑全面,善解人意还坚守本心的姑娘呢? 哦对了,同时还要长的好看。 最起码,江时在京城最上层的圈子里生活了十几年,也没能碰见一个合适的。 人人都说他眼光高。 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甚至在遇见林穗子之前,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结不了婚了。 但既然不是自己的择偶取向,怎样都喜欢不起来,那又何必耽误了别人姑娘的一生呢。 这是江时自己在感情上的道德底线。 所以也只有他自己最明白,能遇见林穗子,是他人生中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然而偏偏世事无常,原著小说里,不管是哪一世,他都没能抱得美人归。 所以也真的终生未娶,不惑之年收养了一个聋哑男孩,当做继承人培养。 感应星选择了这么一个身份,想必除了拯救小星星,或许还想弥补这位江知青的遗憾。 ...... 江时写完信之后,塞进信封里粘好,再把信锁进箱子里。 知青点条件简陋,并没有什么柜子木架给他们装东西,基本上都要自己准备一两个装东西的箱子。 江时的箱子不大,里头装的东西也不多。 除了药膏药片药包,就是纸笔,粮票和纸钞分装在几个信封或是夹在□□里的,还有几包比较珍贵且好分的吃食——譬如牛肉干糖果这些。 其余就没了,衣服鞋之类的都放在带盖的手编藤篮里,反正也没人傻到会偷拿别人的衣物。 所以一个带锁的大木箱,打开来统共只装了一小半的物资,完全看不出,这箱子的主人竟然是一个从京城大院里下乡的富贵少爷。 其实江时不是没有好东西,家里也不是不给他寄吃的喝的穿的,只是他都拿出去换粮票换钱了。 入乡随俗嘛。人活的太高调没有好处,还不如换成可储蓄资本积攒起来。 以后万一真的因为伟大的爱情而跟家里闹矛盾了,自己也有足够的媳妇本儿去请媒人求亲。 . 出门前,江时除了带上烫伤药膏,还拎了一包糖果。 这个礼物乍一看不便宜又很敷衍的样子,但江时是真的认真挑过的。 他把自己行囊里各种牌子各种样式的糖果都拣了几颗混在一起,于是一包糖果里就出现了好几种糖纸,五彩斑斓的非常热闹。 正好和他中午对林穗子说的话对上了。 ——糖和糖纸都可以一起给你。 ——只是怕你不好意思。 ——但为什么现在又直接送糖了呢? ——因为比起怕你不好意思,还是想跟你表达情意的心情占了上风。 ...... 出院门前,果不其然的,江时被戈书文同志给喊住了。 这位女同志试图用最热切的眼神去表达自己的不经意和若无其事:“江时,你要去哪儿啊?” “有点事要忙。” “哦......那你刚才在屋里是写信是吗?” “嗯。” “写的是家信吗?” “不是。” “那写的是什么信啊?” 男人抬起眸,淡淡瞥了她一眼,措辞简短:“情信。” “......”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 戈书文愣在那里,张张嘴,老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那戈同志你慢慢看书,我还有要紧事,就先走了。” 本来就是一场被女方硬带起来的尬聊,在江时如此不配合且谎话张口就来的情况下,能聊的下去才是奇迹了。 但因为戈书文同志罗里吧嗦耽误的这些时间,还是让江知青十分“凑巧”地在一个很不合适的时间到达了林穗子家院门口。 来开门的正好是林穗子。 因为她手被烫伤,负责擦药的赤脚大夫冉福特地嘱咐了不能马上干活碰水影响伤口,所以晚饭不用她做了,衣服不用她洗了,林老太唯一安排给她的活计就是:用左手拎着扫把到院子里扫扫落叶。 这个时节,哪有什么落叶。 但林老太坚持,还凶狠地瞪了想要开口反对的大儿媳妇也就是劳芳红一眼,呵斥道:“想说什么都给我憋着,一整天的除了惹事就知道张着嘴巴放屁!半点活不晓得干。你看看隔壁老陈家的媳妇,七个多月大的肚子,还是双胎,不照样去看晒谷场了?满南垣岭哪个婆娘懒成你这样的?给我烧火去!” “.......” 林老太在家就是绝对的权威,连林老头都唯她命是从,劳芳红又哪里敢得罪自己婆婆,只能灰溜溜地去灶房烧火。 至于林穗子,她也只好拎着把扫帚慢吞吞地进了院子。 心想自己究竟要扫些什么?空气吗? 要是这时候有客人上门来拜访就好了,她还可以帮忙倒杯水或者回屋呆着,省得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只是被太阳的余晖晒得头脑发昏。 ——是的,江时的所谓“很不凑巧的时间”,就是林家的饭点。 人家千里迢迢赶过来送药膏,林穗子不邀请他留下来吃个饭都心难安,羞愧之情噌噌噌往上冒。 所以在做作的寒暄和几番来往后,江时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林穗子可以留下来吃饭。 为此,不占底层人民一星半点好处的正直江知青还偷偷往她的围布兜里装了一包糖果。 而后略微唇,笑意浅浅,:“糖吃多了容易老,所以我最近抗糖。” ——你听听,给出了一个多么合理多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啊。 要不是林老太已经从屋内走出来了解情况了,林穗子一定会把那包糖用力塞回到他手上。 “江知青?你怎么来了?来来来,快进来坐,对了,你晚饭吃了没有,来奶奶家一起吃怎么样?麦子,快去搬张椅子来,再倒杯茶、” “不用这么麻烦了林奶奶。” 江时连忙摆手拒绝,“我只是来给林穗子送药膏的,还站得住。不过您有什么活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林老太自动忽视了他后面一句话,因为已经被前面半句吓了一跳:“药膏?什么药膏?” 在乡下人眼里,需要涂药的伤口,一定是很严重很要紧的伤口。 而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全都是劳芳红全程简述 林麦子时不时插嘴来解释的,言辞间自然偏向她们自己,对于吵架扔火钳和冉福看病的事件,都是模模糊糊一笔带过。 林穗子当时其实想过要不要开口澄清并挑拨一下。 但她后来想,这种事情,自己反驳永远没有比旁人叙述来的更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再等等,说不定就会有帮手呢。 果然你瞧—— “林奶奶您不知道吗?” “啊?” “今天下午很早的时候,林婶子和林麦子吵了起来,而后开始打架火拼,林婶子一怒之下用上了火钳,差点砸到林穗子的脸。我记得当时动静很挺大的。” 男人一脸诧异,无辜极了,“怎么,这些事情,您都还不知道吗?” ——果然你瞧,神助攻这不就来了。 第99章 穗穗有今时 劳芳红和林麦子吵嘴打架, 结果不小心伤到了旁边无辜群众林穗子的手——这件事,林老太是知道的。 冉福知青正好路过,帮林穗子看了看伤, 并且顺手涂了药膏——这件事, 林老太当然也是知道的。 毕竟劳芳红复述事情经过的时候, 林穗子就在旁边听着。 虽然可以避重就轻模糊重点, 但也不能空口白牙地胡诌和骗人是不是。 但或许是因为江时拿过来的药膏质地太厚重了,涂在林穗子手上能把烫伤盖得严严实实的, 完全瞧不出原本触目惊心的恐怖模样。 再加上劳芳红很有技巧的避重就和林麦子这个重活了一世的人在旁边打配合,当时林老太听完,其实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 最多也就是气大儿媳妇是个惹事精, 把知青那边的冉福也招来了, 简直就是丢脸丢到家外头。 但不管如何, 劳芳红还大着肚子是个孕妇, 而林麦子下午才因为中暑在田里晕倒了,有些重话是不好说的,也不可能动手打或是饿着她们不让吃饭。 乡下孩子成天上山下田的,不受点伤都过不去, 既然林穗子自己都闷在旁边不说什么,林老太自然也不会把这点小烫伤当回事, 安慰了几句乖囡囡受苦了, 这一场纠纷也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事情不是那么严重的基础上的。 当京城来的文化人.大队书记的得力副手.勤劳正直脾气温和的好后生.村里大名鼎鼎的江知青, 都亲自带着药膏上门说要给林穗子“治疗伤口”的时候, 场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最起码,林穗子敏锐地发现,在江时微微诧异地说完那句话后,自己阿奶已经握紧了手里的锅铲,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怒气冲天随时要揍人的状态。 虽然看似是在心疼她为她而生气。 但林穗子很清楚地明白,比起自己受了“重伤”,真正惹怒阿奶的应该是“果然丢脸丢到家门外了”这个事实。 江时江知青,善良平和热心肠的江知青,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短短几句话,精准点中了阿奶的窍穴。 林穗子握着扫把,抬眸看了他一眼。 眼睛里带上了几分困惑,隐藏在她懵懂的表情和无辜的眼神之后,是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的审视。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扬起唇,回了她一个温暖的笑。 他的面容依旧英俊,眉眼弯弯,把手里的药膏递给她,指尖碰到手腕,和他的笑容一样暖。 仿佛能顺着她的烫伤渗入骨髓,一点点融化掉她藏在面具下的警惕和冷漠。 真狡猾。 真聪明。 ...... 因为被林老太盛情邀请,江知青实在无法婉拒,最后就真的留在了林家吃晚饭。 当然他并没有白吃白喝,除了偷偷塞给林穗子的那包糖,江时还去隔壁家“换”了只鸡,就当是在林家吃饭而感谢他们的加餐。 在饭桌上,江知青无可避免地被问到了今天下午在院门外目睹的“火钳战斗”。 “小江知青,你不用怕,老实跟奶奶说,有什么就说什么啊。” 江时微微垂眸,嗓音清淡,看上去无辜又为难:“林奶奶,我口舌笨拙,不善言辞,有什么说什么的话,容易措辞不当,一旦言谈有失,让您误会了谁就不好了。” 一句短短的话,他用了四个成语。 说的还是极不标准的方言,饭桌上的人都听得半懂不懂。 ——毕竟像林穗子这样稍微有点文化的,因为是个女娃,是不被允许上桌吃饭的。 她又不愿意捧个饭碗到院子里或是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吃,总觉得这样在江时面前很丢脸,就干脆坐到灶房门口,一边看夕阳一边听里头的对话。 哪怕鸡肉再香,也坚称自己不饿。 林麦子在她旁边捧着饭碗吃饭,因为整只鸡都烧了,她也被难得分到了两块鸡肉。 她一边啃,一边把骨头“噗”地吐到地上。 骨头滚出去老远,院子里的老黄狗立刻汪汪叫着跑过来,把鸡骨头叼在嘴里。 林穗子蹙蹙眉,小声提醒她:“你就不能等把饭吃完再把倒掉碗里的骨头吗?” 林麦子瞥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吃完再把骨头倒掉?直接吐在院子里狗又不是不会过来吃。” “......但是这样很不雅观,有点难看。” “我本来就只是个村姑而已,要那么雅观做什么?” 林麦子似笑非笑,半嘲不嘲,“难道我们不吐骨头,就能变成江知青他们那种高级的城里人了吗?” “......我没说要你变成城里人,我只是说这样的做法不好看。” “我本来就不好看。” 林麦子继续吐骨头,伴随着“呸”的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指桑骂槐,还是单纯表达内心,“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活成什么样。反正我学不来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法,虚伪的要死,真变成了那样,才膈应人呢。” “.......” 好吧。 林穗子不说话了,移开视线,也不跟她吵,也不再看她。 静静听屋里头的人说话。 人为什么会跟别人吵架斗嘴呢? 一是为了痛快。 二是为了达成目的。 和林麦子因为这样的小事吵架,赢了不会感到痛快,输了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人生观。 且不论输赢,都没有达到任何目的获得任何利益。 所以这样的事情,林穗子选择直接放弃。 在林麦子看来,林穗子是哑口无言暗自受气,现在心里一定难受的要死。 但林穗子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不争辩,单纯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和口水,心情根本没起半丝波澜。 说实话,林穗子和林麦子这对堂姐妹,在处事三观上完全不同,哪怕没有许卫东这个人,哪怕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和矛盾纠纷,也不可能成为多么交心多么要好的姐妹。 这一点,林穗子很早就看明白了。 但很可悲的是,林麦子重活了一世,依然没懂。 她们的交流从来都不在一条线上,甚至都不在同一个面上,就像是两个世界两个空间的人。 譬如屋内的江时和林家人—— 屋内,林老太夹了一块鸡肉给江时,强势地表达自己的权威,“放心啊,小江知青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怕!有林奶奶在,谁都不敢拿你怎么样!” ——这也是江时对林家人最大的困惑。 他以前一直觉得,类似于家里人内讧这样的“丑事”,应该是要关起门来自己内部解决的。 不管自己家里闹的有多凶,面向外人的时候,总是要尽量摆出和谐团结的模样,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但很神奇的是,林老太一方面觉得大儿媳妇把事情闹到小江知青面前很丢脸,一方面又锲而不舍地把他扯进这场纠纷里,恨不得在他面前把事情闹得更大点才好。 真神奇。 ......不过不论怎样,这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对于江时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观者来说,闹得越大才越有意思呢。 于是口舌笨拙的江知青非常诚实地有什么说什么:“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林穗子同志把饭盒落在仓库那边了,我和冉福知青就顺路给她送了过来,走到拐道口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林婶子和林麦子同志在吵架。我跟冉福知青都怕打扰到她们,就在拐道口站了会儿,想着等他们说完再送过去。结果没想到林婶子直接拎了根烧火棍出来,朝林穗子同志的脸上扔过去......” “小江知青,你可不能这么空口白牙污蔑人啊!” 灶台后头正在烧火的劳芳红终于听不下去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干嘛要往林穗子那丫头脸上扔烧火棍,要不是林麦子这个死丫头满嘴喷粪,我至于大着肚子还喊打喊骂的吗!我那就是随手一丢,是林麦子那个死丫头非往穗子旁边躲......” “哦。” 江时点点头,从善如流,“是的,林婶子也是吵急了,话赶话的,就拎了根烧火棍出来往林麦子同志身上丢,其实并没有恶意的。只是林麦子同志躲错了方向,这才误伤到了林穗子......” “什么叫我躲错了方向?” 江时话还没说完,坐在门口台阶上的林麦子就完全忍不住了,跑进来一摔筷子,大声气愤道,“难不成她拿火钳丢我还是我的错不成?还我满嘴喷粪,呵,江知青,你难道没听见她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什么赔钱货,什么贱种玩意儿,还拿着烧火棍说要杀了我的,哪家的伯娘是这么对待自己侄女的?满天下也就她劳芳红这么一个人了吧!江知青,你要摸着良心说话!” “哟嚯,你还知道我是你伯娘啊!” 赶在江时开口前,劳芳红直接用同样的大嗓门劈头盖脸骂了回去,“说我骂你是赔钱货,你倒是撒泡尿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你怎么不闻闻你自己的嘴巴有多臭!啊?你可真是威风啊,站在台阶上装青天大老爷,诅咒老娘肚子里的娃娃,老天爷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心肠的丫头,真是没天理了,把人骂的狗血淋头还反过来朝老娘身上泼脏水......” ...... 这个场面谁都没有预料到。 并不是没有预料到双方会不服气。 而单纯是因为,谁都没想到林麦子的脾气也会突然变得如此火爆,竟然敢当着长辈和外人的面直接就和劳芳红大声对骂起来。 这么你来我往热热闹闹的,连林老太都愣住了。 江时叹口气,朝她无奈又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抱歉啊林奶奶,都怪我不会说话,口舌笨拙。其实可能林婶子和林麦子同志都不是有意的,只是吵架吵的上了头,一时没控制住......” “唉。” 他又叹口气,语气极为的愧疚,“都怪我。” 男人站起来:“那林奶奶,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正好知青点晚上要开教学班,我也得回去了。” “哎小江知青,你再留下来吃点.......算了算了,穗子啊,你快去,你去送送小江知青。” 第100章 穗穗有今时 今天这一整天, 对于林穗子来说,是非常波折起伏且诡异失常的一天。 首先, 她发现自己忽然搞不懂自己的堂妹林麦子了。 从前总是温顺沉闷的一个小女孩,只是因为中了个暑,突然就变的张扬和尖锐起来,都敢站在台阶上和大伯娘大声对骂了。 嘴里冒出来的词也无比精彩, 林穗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小堂妹原来是一个这么会骂人的人。 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来解释: 可能是今天在田里干活晕倒,长辈们却都不以为然, 所以压抑了多年的委屈终于爆发,才展现出了这种极端的性格。 好。 既然林麦子的转变可以找到缘由, 且与自己关系不大。 可以暂时不理会。 那此时此刻走在自己身边的这位江知青呢? ——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这副......热心又温柔,对她好的不能再好的模样? 林穗子攥着兜里的糖,心里没有半点受宠若惊, 反而全是茫然。 江时是两年前来到南垣岭村的。 林穗子至今都还记得, 她第一次看见江时的场景。 甚至她相信, 不仅是她一个人, 当时在场的所有女孩子, 都会永远记住那幅画面。 那天是冬末, 天气有些冷, 她们一群女孩子刚从山上下来, 就看见山脚路旁停了一辆货车。 大队书记也在, 原来是去接新来的知青了, 而货车是公社上的,还要送其他大队的知青,所以只能停在这。 这年分到他们大队的知青很多,足足有六个,像队列整齐的游鱼一般从车厢内跳下来。 他们要么穿着军装,要么穿着的确良的衬衫,手里拎着行李,背上还有非常好看的背包,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意气风发的时髦气质。 比去年来的知青更甚。 林穗子已经听到身旁的女孩子们发出的低声惊呼。 而江时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他的衣着很朴素,棉质的白衬衣,黑长裤,简简单单拎了一个大布袋子,脚上的解放鞋甚至脱了胶。 看上去是所有知青里头装备最寒酸的一位。 却也是所有知青里头最显眼的一位。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 他长的实在太好看了。 五官挺拔,眉眼温和,黑发整齐往后梳,发丝硬朗。 浑身上下都透着两个词:英俊。干净。 一下就吸引了林穗子的所有注意力。 男人在土地上站定,身姿挺拔,转身时正好瞧见她们这一帮背着背篓拎着砍刀的女孩子,就淡淡弯了唇。 他说:“你们好啊。” 那嗓音很柔和,很好听。 应和着山上拐下来的风,夕阳中斜斜的树影,还有停在枝头上的鸟鸣,比上次看的那部电影里的外文歌还动人。 一下就问进了林穗子的心里。 当时,身旁的女孩子们都不愿意走,扭扭捏捏地留下来,想和新来的知青搭话,最起码问问名字也好。 只有林穗子,很干脆地背着背篓就转身要走。 堂妹犹犹豫豫跟上来:“穗子姐,你不想和那些知青们聊聊天吗?” “不想啊。” 她轻轻摇头,“我们在山上耽搁了太久的功夫,你们现在天都快暗了,再晚些回去,阿奶就要说我们了。” “我看见有一个知青长的可好看了。” 堂妹红着脸,小小声道,“不知道他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呢。” “应该是大城市吧。京城,沪市,津海,都有可能。” “哪可能是从这么大的城市来的。你看他的打扮,比其他的知青们都要穷酸些,说不准是什么镇上的也不一定。” “他不穷酸啊。” 林穗子笑了笑,“他胸前别着的那支钢笔就够换其他人身上的全部衣服了。而且你看他左手上还带了只表呢,只是被袖口遮住了而已,虽然瞧不出是什么牌子的,但看样式肯定也不便宜的。你再看他递给司机和书记的烟,我从前只在向红的外公那里看见过,是很高级的烟,连她外公也舍不得抽,专门留着送礼的。” 向红,就是林穗子同父同母的亲生小妹。 向红的外公,其实也是她自己的外公。 只是她从来不这么叫而已。 堂妹崇拜地望着她:“穗子姐,你懂得真多。那么一会儿功夫,你就注意到了那么多事情,不像我,我什么都不晓得。” 林穗子只是笑笑。 她没有说的是,从那群知青交流的状态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显然是以那位好看的男知青为首的。 随便一句话,就能叫他们听从他的安排。 说明这位知青,不仅家境优渥,来历不小,还十分懂得处理人际关系,具有领导才能。 而且他虽然笑着,眼睛里却没有别的知青有的那种好奇,也没有半点要过来和她们交谈的欲望,看她们的眼神无波无澜的,和看一只鸟,一颗草,一片云没有任何区别。 简而言之就是:他根本瞧不上她们。 这样的人,别说是和她们,和整个南垣岭村都不是一路人。 林穗子觉得没有必要接触。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江时在南垣岭村一年多,确实和林穗子都没什么交集,甚至都没说过一句正经的话。 但自从上次她在田里晕倒,江知青好人做到底地送她到卫生所并贡献出一支膏药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有了一些突破。 在路上偶遇的机会也变多了,见到也会打招呼了,打完招呼后也能聊几句了。 ——这已经是质的飞跃。 已经让村里其他姑娘嫉妒到开始酸言酸语:“生个病还能把江知青给招来了,真是做什么都不浪费”。 所以,当有一天,大众情人江知青不仅仅只是跟她寒暄几句,也不仅仅只是乐于助人地送她一支烫伤药,而是叠了千纸鹤放她手心里,夸她的眼睛和月亮一样好看,替她讽刺她不懂事的小堂妹,帮她挤兑大伯娘和林麦子。 哦对了,还送了一袋子五彩斑斓的糖果给她。 以及,此刻,阿奶让她送送江知青,江知青又递给了她一只冰棍。 他们家就在村口,所以离供销社十分近,几步路的距离。 不过村供销社也卖不了什么好东西,基本也就是一些针线木勺和盐糖面粉,村里人真正要添置好物,基本都会上镇里去。 但很难得的,今天供销社里竟然有了冰棍。 几个小孩赤着脚从不远处跑来,纠纠缠缠分吃一只糖水冰棍,顺便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江时。 于是江时就进去买了两只,递了一只给林穗子。 他的动作非常自然,非常流畅,让林穗子下意识就接了过来。 直到包装的纸都剥了一半,林穗子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过于顺手了。 这不仅仅是她不对劲,江时也不对劲。 为什么要给她买冰棍? 为什么又要把自己先拆好的冰棍递给她? 为什么说话的时候要笑? 为什么要提起京城口味丰富的雪糕和冰饮? 甚至还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因为融化而滴到手上的冰糕水。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早就被她判定冷漠心肠表里不一人生如戏的笑面虎男知青,会对她表现出这么反常的举动? 林穗子开始仔细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做了什么或许会引起争议的举动。 但是无果。 从头至尾搜刮了一遍记忆,她觉得自己今天正常无比。 小姑娘右手举着根冰棍,左手攥紧兜里的糖,抿唇沉默片刻,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江知青,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江知青微微一挑眉:“嗯?” “也没什么,就是总感觉你今天的状态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应该是我想多了,唔,江知青你不用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你没想多。” 男人轻轻一笑,“确实,我今天状态确实不太好。” “......是为什么啊?” “就是像你说的那样,遇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哦,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林穗子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仿佛寻根究底的追问方式不太合适,连忙打圆场,“前面就是拐路口了,江知青你......” “没什么不好说的。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男人冲她弯了弯眉,嗓音清淡,语气平和,“今天中午在稻田旁午睡,忽然做了个梦。” “......” “梦见冬天天气还冷的时候,路边都有积雪,我站在路上看雪,忽然就有一群女孩子从山上跑下来,背着背篓,手持镰刀,大声说笑,生机勃勃。” 林穗子继续耐心往下听。 “只是跟在最后的那个女孩很奇怪,瘦瘦小小一只,背篓大的仿佛能压垮她的背,但她走的挺稳,一步一脚印,专注地看着地下,仿佛泥土里头埋着黄金。她扎了两条鞭子,头绳是大红色的,因为面无表情,眼神很静,所以竟然半点不显得艳俗,比城市里,剧院舞台上,那些穿着洋装踩着高跟鞋头发卷曲嘴唇鲜红的姑娘还漂亮。” 林穗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接了句:“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 江时叹了口气,“睁眼就是晴空和稻田,既没有什么漂亮的背篓姑娘,也没有什么大红色的头绳麻花辫。” “......这样啊。” “不过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走过来一个女同志,提着一只食盒,戴着大大的草帽,笑着冲我打招呼,还倒了碗绿豆汤与我。” “......” 林穗子睁大眼睛。 “你说巧不巧,正好也是这时,天空中忽然飘过一朵白云,我定睛一看,奇了,你猜竟然是什么形状?” “竟然是什么形状?” 男人微微叹息一声,语调缓慢的仿佛是在念诗:“竟然是爱情的形状。” ......啊。 是心动啊。 糟糕眼神躲不掉。 对你莫名的心跳。 ——几十年后油腻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土味情话。 在这个年达,竟然成了让林穗子这样的姑娘都瞬间脸颊滚烫的撩妹利器。 这世界上还有比江知青更不要脸的人吗? 没有了。 第101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一路走回了家。 手里冰棍还没吃几口, 被逐渐下沉的夕阳晒得滴答滴答直往下滴水, 没一会儿就融了大半。 如果被那些眼巴巴守在供销社门口的小孩子们看见了这场景, 该是多么的心疼。 但向来感知灵敏行事周全的林穗子同志并没有发觉。 因为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方才江时跟她说的那些话—— “好吧,很抱歉,其实我没做梦, 也没瞧见一朵形似爱情的云, 只是很刚好地,非常凑巧的, 今天你送了一碗绿豆汤过来,明日我就要去镇上寄信,所以写信的时候,就顺手和家里人多提了一嘴。” “多提了一嘴什么?” “多提了一嘴我在浙省看中一个姑娘的事儿。” “......” “不过写完家信后我又想,都要告诉家里人了, 却不与你知会一声,实在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所以我便又拎了药膏过来寻你, 想着还是要把自己的心意都和你先说明白才是。” 江时同志的措辞很直白, 堂堂正正地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反倒让林穗子红了耳朵。 但说实话, 她除了不好意思和堂皇,还有那么一点的生气。 明明什么铺垫都没有, 突然就来这么一下子, 他倒是光明磊落名正言顺的, 却把她的思绪搞得一塌糊涂理不清前因后果。 而且问都没问过她, 就先写信告诉了家里人,仿佛算准了她一定会答应似的。 难道这就是尊重吗? “你别误会,我绝不是自以为是,也不是刻意不和你说清楚,只是下午写信的时候话赶话,顺手就都写上去了。不过我写的都是实情,告诉他们你现在还未答应我,要你同意了,才能带你回京。” 林穗子又震惊了:“回京?” “......嗯,我与家里人说,如若你答应,下次回京探亲,我便带你一块儿回去。” “......” ——总而言之,这就是林穗子完全说不出话来且一路精神恍惚的原因。 因为江时的每句话,都踩在她的预料点之外,而且还说的坦坦荡荡,大大方方,仿佛一个身经百战的调情高手。 但他又说:“抱歉,我也是第一次和人表白,口舌又笨拙,不会说话,要是哪里冒犯了你或是措辞不当了,你一定要提出来,我下次改。” 林穗子已经不想回答了。 如果这都叫口舌笨拙,那他们又算什么? 哑巴吗? 因为当时江时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所以林穗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一路听一路走,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知青点外头。 然后她就站在知青点外沉默了许久。 而江时就站在旁边,垂眸静静地望着她,神情特别无辜,特别干净,特别真诚。 林穗子说:“你让我想想。让我,回家想想。” 江知青很乖巧地点点头:“好,你慢慢想,多久我都等你。” 而且分别前,他还进屋把自己的那封家信给拿了出来,转交给林穗子:“这是我刚写好的家信,还没寄,我不知道我有哪里写的不妥,你先看看,你让我如何改,我就如何改。” ——所以,就这样,林穗子左手冰棍右手信,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一路走回了家。 手里冰棍还没吃几口,被逐渐下沉的夕阳晒得滴答滴答直往下滴水,没一会儿就融了大半。 ....... 这种突然被袭击的感受其实让她很烦恼,还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 因为江时嘴上说的再好听,都掩盖不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就是,他下意识地觉得,只要他提了,林穗子就不会有拒绝的可能。 不然他哪怕先写了家信,也不会这么大方地把家信给她看。 在那一瞬间,林穗子非常想硬气拒绝,来表达自己的骄傲,维护自己的自尊。 ......但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 也不是那种可以撒娇使性的小姑娘。 她的人生,没有人会为她周全地考虑,仔细地思量。 哪怕是最疼她的阿奶,也不过就是多了一点无伤大雅的怜惜,真正被她放在心里的,是她的大儿子小女儿,还有亲孙子。 所以,最起码这时候,作为一个寄人篱下无父无母无依靠的“孤女”,她没有资格瞎胡闹。 林穗子其实心里很明白,对于她来说,江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江时在南垣岭村已经呆了两年,是个什么性格多少都能展现出来一点。 虽然不比知根知底的本地人,但总比何文柏这种新来的知青要好很多。 林穗子之所以对何文柏的热情敬而远之,就是总觉得他这个人不对劲,却又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所以心怀犹疑,更愿意再等等。 而且江时户籍在京城,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就算回不去京城,凭他的本事,怎么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南垣岭村,甚至都不太可能呆在章乡县。 没有人知道,林穗子有多讨厌南垣岭这个地方,但凡有一点的机会能够彻底远离,她都会牢牢抓住。 最后。 也是最要紧的—— 江时是她长这么大,唯一一个心动过的男人。 不论是那天在山边初见,他温和又疏淡的一声问好。 还是在田里过敏中暑时,他背着她一路到了卫生院,半昏迷半清醒间,甚至能感受到他肩胛骨的形状起伏和麻质外套下的滚烫体温。 又或者是今天送千纸鹤时,他不经意说的那一句:尤其是眼睛,和月亮一样。 林穗子从前一直觉得,爱情是很幼稚的事情。 村里也好,学校里也好,家里的堂姐表姐们也好,因为爱情嫁人的,大多都过的不是很顺遂。 反而是正正经经听从长辈的意思谈婚论嫁的,或许男方是长的不太好看,或许一开始也不太情愿,但正是因为没有期待,条件又合适,所以到最后反而过的不错。 人总是要过完这一生的 ,除非你活到一半不耐烦去死,否则,再不如意也只能咬着牙过下去。 从十五岁的时候,林穗子就明白,她这辈子,真正能做主的,只有自己的后半生。 所以她本来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是这样的: 嫁人前,处好跟阿奶的关系,以免家里长辈真把她当成是赔钱货卖出去。 嫁人时,找一个条件还行的,可以改造的对象。 嫁人后,开始存私房钱,教养好自己的孩子。 私房钱存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可以真正开始决定自己的未来了。 ——但是现在,事情好像出现了偏差。 这种反向盘突然失灵的感觉,让她又兴奋又害怕,既跃跃欲试又犹犹豫豫。 实在新奇。 林穗子推开院门,发现家里已经变得安静了,既没有大伯娘和林麦子的争吵对骂声,也没有阿奶熟悉的教训声。 仿佛事情已经过去,一切都尘埃落定。 ——如果不是院子里有个大着肚子的妇女正在咬牙切齿地一边咒骂一边洗衣服的话。 林穗子轻咳一声:“大伯娘。” “哟,你总算舍得回来啦,送个男人送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嘛去了呢。” “你给老娘闭上你的臭嘴。” 屋内传来一声怒喝,是阿奶的声音,“再瞎咧咧就给我滚出去,成天就知道躺在床上吃干饭,美的你!明天跟你男人去下工!懒婆娘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懒汉,我林家养不起!” “......” 林穗子尴尬地垂下眼眸。 看来是她出去的时间太久,久到阿奶已经教训完人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只有大伯娘在干活,林麦子却不见人影。 “穗子姐。” 右边自己房间的屋门忽然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一张萎靡的脸,语气也十分虚弱,“你回来啦。” 林穗子微一挑眉,压下内心的诧异,朝她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嗯,在知青点遇见冉福姐姐,和她受了会儿话,所以耽搁了许久。你怎么样?又难受了吗?” “是的。可能是下午本来就不舒服,又被大伯娘追着打骂,所以......” 林麦子欲言又止地摇摇头,“不过没大事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对了,” 她抬起头,有些胆怯的模样,“穗子姐,阿奶让我今天晚上跟你说,所以我就在你床上躺了会儿,也没问过你,对不起。” “没事......” 林穗子看了看她几天没洗的头和刚下过地也没换的衣服,微顿片刻,又重新挂上温柔的笑,“我今天晚上打地铺,你今就在我床上睡吧,好好休息,省得明天没精神。” “那怎么可以......” “没关系。反正天气也热,就睡一个晚上不要紧的。” “......那谢谢穗子姐了。” 林穗子的话说的很明白: 今天晚上整张床都可以给你睡,但只能睡一个晚上,明天你就给我麻利回你自己屋去。 放在以前,懵懂的小姑娘林麦子是听不明白的,但第二天一定会被林穗子用话给忽悠回去。 哪怕她再不情愿和自己的几个姐姐们睡在一个拥挤的大通铺上,还要听着她爹响亮的呼噜声。 现在她倒是听明白了,也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但一看她咕噜转动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还在打着别的主意。 林穗子没注意,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反正这个家里身体最虚弱的是她,要是林麦子缠着不肯走,她就“因为地上太凉受了寒所以发热”,直接让阿奶发话把她赶回去就是了。 苦肉计这个计谋,她已经使得炉火纯青,既能让人心疼,又不会招人烦。 非常顺手。 ——说是这么说。 但林穗子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进房间的第三分钟,她就敏锐地注意到: “你翻我箱子了?” 第102章 穗穗有今时 其实房间内的物件摆设依旧整齐。 这个屋子不算太大, 胜在整洁, 一张床, 一张四方小桌,桌腿还是坏的,用厚厚一团稻草垫在下头。 床边有一根高高吊起的竹杆,专门用来挂衣服。 而杆下就是林穗子唯一可以储物的一只木头箱子。 这只木头箱子也是自己家里人打的, 年头已经有许久了, 箱身都是磕磕砸砸的痕迹,非常不美观。 但林穗子很爱惜。 她最珍贵的东西,譬如纸笔, 譬如小婶从县里给她带回来的头绳和面油, 譬如江时给她的还没用完的药膏等等都妥善地放在里头。 此刻东西都还在,没有少的, 也没有被弄乱的, 但林穗子就是很确定地知道, 这个木箱一定被打开且翻动过了。 因为其中这本用来记事的小簿子,林穗子每天都会放一根头发在底下压着。 以此来判断东西是不是被人动过了。 其实乡下人家嘛,屋门从来不上锁的,阿爷阿奶偶尔也会把一些杂物搬进她的屋子里。 所以林穗子从来不会把真正要紧的东西放在可以被人翻到的地方, 例如钱票。 但基本的警惕措施还是得搞好的。 不一定要声张, 起码自己心里有个数。 而今天打开箱子一看, 头发丝已经从小簿子底下消失, 出现在了旁边的面油的铁皮盒盖上。 这要是还没被人动过, 林穗子这么多年的细心和谨慎都白练了。 但林麦子坐在床上, 冲她很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有啊,穗子姐,我怎么会动你的东西呢。” 林穗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无辜的。平静的。 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嘲讽和静待好戏的悠闲。 很清晰。 林穗子微顿半分钟,没有选择争辩,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语气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不管怎么样,以后别随便翻别人东西了,这种行为挺没教养的。在家里我还可以容忍你,出去之后,别人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 林麦子最烦林穗子的就是这一点。 上辈子,她总在她面前感到自惭形秽,不是因为她比自己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比自己人缘好,更受人追捧,更招人喜欢。 而恰恰是因为所谓的“教养”。 林穗子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来培养起来的习惯,吃饭总是细嚼慢咽的,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走路总是背脊挺直的。 哪怕再生气,也不会破口大骂,林麦子认识她那么多年,就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一个粗鄙的字。 而只会像刚才那样,用最高高在上的姿态,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扎你心窝子的话。 非常伤人。 林麦子腾的一下从床上起来,冷笑道:“穗子姐,你不要觉得我嘴笨就把什么脏的臭的锅都往我头上扣,我说没动你箱子就是没动你箱子。不然你说出来,你少了什么东西,我身上随便你找,找到我跪下来磕头给你道歉,十倍百倍地赔给你,行不行?” “......你不用这样。” 女生揉揉眉心,神情依旧温柔,“那就当是我误会你了吧,抱歉。” 林麦子深吸一口气,“什么叫当是你误会我了,当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真的丢了东西,你就找啊......” “我没丢东西。” 林穗子无奈一笑,仿佛是在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时忍俊不禁的样子,“你别着急,我也没怪你,反正箱子里本身就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在外面小心一点而已,没有追责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林穗子!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没有——” “嘘。” 林穗子微微蹙眉,“阿奶他们下地干了一天的活,明天还要早起,休息的也早,你别把他们给招来了。罢了,你没动过就没动过吧,其实我也没去告状也没骂你打你,你何必非得就要说服我呢。” “......” 林麦子冷冷地盯着她。 “早点休息吧。” 林穗子把草席在地上铺开,语气很平静,“你今天刚中暑晕倒,还是不要大吵大闹,免得明天身体还不舒服,阿奶就要带你去卫生所看病了。” 去卫生所看病,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 傍晚的光线很暗,林穗子就坐在门边,很细致地给手上的裤子打补丁。 一边想着这些十七。 她虽然很习惯用苦肉计,对自己也特别狠得下心,但她毕竟不是真的受虐狂。 从今天下午开始,林麦子就一直有意无意地争对自己,挤兑自己。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阿奶那边她必须得讨好,江时她反抗不了,那么,难道连林麦子这样的小妹妹她都必须要忍气吞声地任其欺负吗? 她林穗子又不是缩头乌龟。 所以不论林麦子在后面怎么深呼吸表达自己的愤怒,她都全当没听见。 而且她自己还烦着呢,因为林麦子睡在自己房间,她到现在都没机会拿出江时的家信看。 本来这才是自己今天晚上真正应该思考的人生大事才对。 ...... 因为互相间谁都不说话,两个人一直安静到了夜色四起,整个村庄都被黑暗笼罩。 屋子里烛火也都灭了。 林麦子躺在床上,忽然开口问:“穗子姐,你觉得许卫东这个人怎么样?” 林穗子有些诧异她这么快就恢复了情绪,竟然又顺从地叫自己穗子姐了。 但还是回答了她:“性格不是很好,人有点凶,他母亲和他家里人都挺不好对付的,我看他也挺听他母亲的话......反正你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 和上辈子大差不差的回答。 漆黑的夜色里,林麦子露出一个无声的嘲讽笑:“穗子姐,没想到你只见过许卫东两三面,却对他挺了解的嘛。我问家里其他人,他们都说许卫东是个好人,连阿爷都没有你更知道他。” “......” “穗子姐?” “不想说话就别说了,阴阳怪气的挺膈应人的。” “我不是......” “休息吧。” “......” 林麦子沉默了好久好久。 直到耳旁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也不知道草席上的女孩是不是睡着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感到有些嘲弄 ,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反正,不管林穗子现在是恼羞成怒也好,还是疯狂想对策也好。 这一世,她都不会叫她得逞了。 而且...... 上一世她给予她的那些苦难与悲痛,她都会一点一点还回去的。 林穗子不是一向自恃有教养有文化和村里的姑娘都不一样吗。 她就要把她从那自以为是的高高的神坛上拉下来,让她好好认清现实。 明天就是林穗子去城里看小叔小婶的日子。 她记得上辈子,也就是这一天,村里有名的跛脚赖子范高被捉到奸淫妇女,押送到警察局关了十几年。 非常凑巧。 只能说,真是天遂人愿。 ....... 林穗子第二天确实是要去城里看自己的亲生父母的。 顺便也扛点鸡蛋青菜之类的田产过去,再带些饼干点心红糖之类的高级货回来。 每隔两个月,她都要当一回这样的搬运工。 除了父母血缘的原因,更是因为她总能把事情办得又妥又好,还不会贪没东西。 林老太很信任她,所以每次出门,都还会给她一点零花钱,让她自己买点好吃的。 这个待遇在家里也是头一份了,难怪大伯娘和林麦子都看她不爽。 比起本事的仇恨,更多的其实还是嫉妒吧。 林穗子心知肚明,置之不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拎着一麻袋红薯和一篮子鸡蛋青菜到村口的大榕树底下等待。 今天也是知青们约好一起去城里采购寄信拿包裹的时间,因为人多,因为有钱,他们就干脆“请”了辆货车来“帮忙”载他们去县里。 而林穗子和知青里的章芬芬关系好,对方也请她一起过来坐车,只要付很少的一点车费就行。 之前邀请她的时候,林穗子当然是很高兴。 但今天早上她站在村口,忽然想到好像江时也会坐进这辆车里的时候,她才忽然开始紧张和混乱起来。 她倒不是怕自己见到江时会尴尬或者害羞。 而是江时这个人 ,从昨天简短的谈话经历中可以看出,是一个非常自我且大胆且不顾忌周围人目光的人。 他想要表达什么,他就坦坦率率表达什么,完全不考虑话说出口后,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后续影响。 ——当然,也可能是考虑过的,只是发现自己还是不在乎而已。 所以,林穗子非常害怕他会直接在众多的知青伙伴面前,像昨天和她聊天时那样,耀武扬威地表达“我看见了一朵爱情形状的云”、“我要带你去京城吃雪糕和冰淇淋”、“你的眼睛就和月亮一样好看”......之类让人心惊胆颤的话。 ......但是,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大胆吧? 在外人面前 ,江知青还是懂得分寸的哦? 昨天之所以开口怼大伯娘和林麦子,应该是因为她们实在太过分了是吧? 正在林穗子沉浸在混乱嘈杂的思绪中之时,不远处忽然热热闹闹走来一群人。 正是南垣岭村的知青们。 其中,章芬芬是最先给她挥手示意的。 但却又以走在最右边的年轻男人最为显眼出众。 他依旧是那副熟悉的白衣黑裤的朴素打扮,手上也空空荡荡,没提任何东西。 估计只在兜里踹了钱和票。 林穗子看见他的同时,他当然也看见林穗子了。 拜托了...... 清晨灼亮的日光中,男人扬起了唇,而后朝她一招手:“林穗子同志,早啊。” ——估计得完。 第103章 穗穗有今时 事实证明, 一切都是林穗子想多了。 她担心的事情, 根本到最后也没有发生。 虽然江知青只差把“我和林穗子同志关系好”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不管怎么说, 他还是一个很有分寸的正派青年。 界限感太低的事情,当着这么多的人,他还做不出来。 所以打完招呼后,除了帮她把手上的东西提上车外, 江时就没有再做过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 货车的后车厢是露天的, 顺着拂过的风和刮过的草,场景很烂漫。 男女各坐一边, 江时和林穗子既然不挨着也不面对面,在车上全程交流都很少。 就算偶有几次的递水和遮太阳,大家也全都当是好心大哥哥对可怜小妹妹的照顾。 完全没往歪处想。 毕竟, 江时和林穗子在他们眼里, 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来自京城背景深厚能力出众学识丰富长相清俊绅士有教养的迟早会回城的高等知青。 一个是出生于穷乡僻壤重男轻女愚昧家庭连初中都没读完的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的瘦弱村姑。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两个人会被搭在一起。 除非江时瞎了。 所以, 哪怕是几个对江时有意思的女知青, 也还是很热情地给林穗子递吃递喝, 体贴地照顾她。 因为在她们心里,江时纯粹是看小姑娘可怜才同情心泛滥的,那么她们对林穗子多展现点善意,说不定还能引起江知青的好感呢。 只除了戈书文。 放在以往, 她一定是对林穗子献殷勤献的最起劲的那个。 但今天, 她很反常地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望向林穗子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警惕和几分敌意。 ——因为江时昨天把家信拿给林穗子的时候, 只有戈书文一个人在知青点。 她见证了整个过程:从江时推开院门-进屋拿信-出门交给林穗子-笑着说话-目送她离去。 而几个小时前,她问江时在写什么的时候,江时刚回答过她,是“情信”。 这一切的一切 ,都让她感到荒唐又紧张,以至于害怕。 这一整路,她都在偷偷观察林穗子。 观察这个村姑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够让江时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后她越观察越绝望。 因为她渐渐发现发现:林穗子其实相貌不错,只是瘦弱了些,衣着朴素了些,但长的真的还挺漂亮,甚至不比他们的“知青之花”许玉华差。 然后她又发现:林穗子还挺有气质的,打扮的干干净净,说话措辞并不像其他农村人那样粗鲁,和他们聊起天来压根儿没有障碍,并不显得俗鄙或是无知多少。 最后她还发现:林穗子的举止也十分文雅,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会用“请”字,很有礼貌,比他们当中的一些知青还斯文些。 一个知青能有这些表现可能不稀奇。 但一个村姑能有这样的气度,就很让人惊讶了。 难怪江时会对林穗子另眼相待。 因为那哪怕就连她,此时此刻,都对林穗子产生了几分好奇心。 现在唯一只能寄希望于,江时也只是一时好心作祟,从而产生了几分兴趣,并非真的动了情意。 不然就真的让人觉得糟心透了。 ...... 戈书文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下车。 货车在镇西边的国营饭点旁停下。 毕竟这地儿挺空旷,而且往哪儿走都方便,他们跟司机约好下午三点半还在这里见。司机就开车走了。 这年头货车司机可是了不得的挣钱大户,别说出远门倒买倒卖了,就是偶尔就近拉拉私活,那也是一笔不可说的财源。 司机驾驶着火车离开,大家根据彼此要去的地点,各自纷纷结伴同行。 于是开始脱离大部队,三三两两朝着不同的方向走。 很巧,林穗子要去的是钢铁厂家属楼,而江时要去的是县中学。 正好是在同一个方向。 而且还正好是最偏的那个方向,和其他人都不在一处。 除了戈书文。 她也要去县中学,据说是看望老朋友什么的。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齐同行。 半路上江时还买了两碗酸梅汤,很顺手地就分了一碗给林穗子。 当然,对于他只分给了林穗子而没给自己这件事,戈书文感到很震惊。 震惊到当场直接呆立在原地,瞪大眼睛,老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也没挪动一步。 还是林穗子在旁边捧着碗尴尬地轻咳几声,江时才注意到这场景。 他“哦”了一声,淡淡问:“你也要喝吗?” 戈书文还处于震惊中没回过神。 看上去十分像是默认。 “那行吧。” 江时点点头,又要了一碗酸梅汤递给戈书文,“喏,给你。” 戈书文呆愣愣地接过,直到喝了半碗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这是什么意思? 搞得跟她很稀罕这么一碗酸梅汤似的! 戈书文咬紧牙关,其实已经有些生气了。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是一对上江时英俊的面容和清澈的眉目,满肚子的抱怨就又一下咽了回去。 心顿时软了一截。 仿佛他望向林穗子时,眼里的所有温和都是对着自己的。 怀春少女的脑补幻想,有时候真的可以编出一部厚厚的实体小说。 她一口口喝完碗里冰凉的酸梅汤,朝江时露出一个笑:“这酸梅汤还挺好喝的,谢谢你啊江时。” 江时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似是蹙了眉,又似是压根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半秒后,淡淡嗯了声:“不用。” 离开这家国营饭店时,戈书文敏锐地注意到了林穗子的视线。 落在她身上,没有嘲讽也没有厌恶,更多的居然是不赞同和怜悯。 这种似悲似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让她感到十分狼狈。 戈书文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快步向前,走到江时旁边,撑起笑容继续跟他搭话。 她觉得嘛,自己和江时才是一路人。 像林穗子这样的,注定是不可能坚持到最后的。 像之前的冉福,大家不也都说她比自己有希望吗,可是现在,还不是因为渐渐都看出了些苗头,所以什么都不说了。 只要她不气馁不灰心,总有一天,她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这样想着,戈书文的心情又重新振奋起来,跟在江时旁边走了好长一段路。 直到到达一个岔路口。 ——男人忽然停了下来。 “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戈书文诧异地抬起头,发现江时确实是在跟她说话。 咦!是在跟她说话! 她克制住内心的雀跃,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哦,我去县中学那边。” “行。” 江时点点头,“那接下来你跟林穗子同志一起走吧。” “那你呢?”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了,我先去政府大楼拿个文件。” 戈书文其实来县城,主要是为了购置物品,压根没有要去县中学的行程。 要不是为了和江时一起,她现在估计已经在百货大楼那边了。 于是听到江时要换行程,自己也立马改变方向:“那个,我也要去政府大楼办点事来着,反正中学这边不着急,我也先跟你一起去政府大楼吧。” 江时挑了挑眉。 在他平静的,无波澜的目光下,戈书文的嗓音变小了很多:“我是真的要去政府大楼那边,有点事......” 直至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是在心虚什么。 江时并没有追究,反而淡淡弯了唇,“那你去吧,我可能还是学校的事比较着急,我就先去学校了。” “等一等。” 戈书文小跑到他旁边,勉强笑道,“那个,我先去学校也可以的......” “那你到底要去哪?” ...... ——问这句话说,江时的神情很凶。 因为整个眉目都冷了下来,加上嗓音也淡漠,所以显得格外的不耐烦。 “......” 说到底,戈书文也是个才高中毕业两年的年轻姑娘,又是从小被宠大的,心智本来就不够成熟。 被喜欢的男人这么冷冷淡淡一睨,她的气场瞬间就弱掉了,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哭腔,“我,我只是想跟你一块儿走.....” “但是我不想跟你一块儿走。” 面对小女孩委屈的哭腔,江时的反应真的过分冷漠,“这样,也别磨蹭了,你先选一条路,哪条都行,我走另一条就是了。” “江时!” “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男人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然等我真把难听的话说出来,你可能会直接在马路边哭,到时候谁都不好看。你想想清楚。” ...... 周围氛围静的可怕。 有那么半分钟,连林穗子都开始真心实意地怜爱戈书文了。 她下意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一个“江”字还没出口,就及时止住了。 因为以她的立场,说什么都不合适。 也没必要。 果然,两分钟后,戈书文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江时,你一定会后悔的!” 就坚强地站起了身。 她想抹干净脸上的泪水,却不自觉越流越多,只能恨恨地瞪了林穗子一眼,而后转身跑走。 背影是伤心欲绝的,狼狈至极的。 配合着周围的杨柳,越发显得凄哀。 林穗子叹了口气。 她轻声道:“拒绝人有很多方式。你这样,对小姑娘的打击是很大的,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了。” “她比你都还大五岁,怎么就是小姑娘了?” 江时漫不经心一扯唇角,“对于我来说,她一死缠烂打 ,二侵犯隐私,三侵害名声,比起爱慕者更像是敌人,我从一开始就跟她说的很清楚了,既不欠她,也没义务教育引导她。” 他偏过头,垂眸瞅着她,眼神很专注,语气很认真,“林穗子同志,我老实告诉你,我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人,像这种扰乱我生活秩序还不知悔改理直气壮的人,不报复她,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了。” “.......” “我这样说,你能接受吗?” 许是林穗子沉默的时间太久,让江时同志感受到一丝的不安。 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问,“要不然我改改也行,如果你真的觉得过分的话,等会儿我去跟她道个歉?” “......不用。” 明明是很沉重的话题,林穗子却因为他的态度和反应而有些哭笑不得,“你依照你的习惯生活就好,我没有意见的。我只是......觉得又重新认识了一下你。” “是好的认识还是坏的认识?” "......" “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好不用回答。” 男人淡淡弯了唇,“不过人都是在不断改变之中的,忠言逆耳利于行,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跟我说就是了。” 林穗子仰着下巴和他对视,离他三步远,眼眸亮如星,声音稳稳当当:“我说什么你都听吗?” “嗯,什么都听。能改的地方我尽量改,不能全改的,也可以商量,比如怎么样能让你更容易接受一点,反正......王尽量。” “......江知青。” 林穗子踌躇片刻,还是问,“有个问题,其实我想了好一会儿,到现在也没想通。我能问问你吗?” “你问。” “你究竟是为什么,觉得我还不错?” 小姑娘又往后退了半步,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平心而论,我只是一个乡下姑娘而已,没读过几年书,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要说相貌,也未必就多么漂亮了,你的厚爱,让我觉得有些,嗯,不合常理,还莫名其妙。” 她的问题很犀利。很直白。 却直接把江时问笑了。 他抬手挡住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你不要这么妄自菲薄。” “......我觉得我说的很客观了,并没有妄自菲薄。” “在我看来,你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却比很多念完高中的人行事更有条理,更会虚心请教,举一反三,更懂得尊重知识。你虽然没见过多少世面,却擅于倾听,开放接纳,不畏缩胆怯也不坐井观天。你说你相貌未必有多么漂亮,但偏偏瞧中了我的审美,我真是觉得,” 他顿了顿,而后叹息道,“可爱极了。” “......” “你是一个不应该也没资格妄自菲薄的姑娘,你比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要清醒,聪慧,包容,理智,你只是很不恰好地出身在了一个不适合你的家庭,度过了相对艰难的幼年和青少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林穗子怔怔然望着他。 “你并不差,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从小都是个自私无比的人,做什么都不肯吃亏,你看我现在如此费劲地期盼你能答应我的表白,就说明我们要是真喜结连理了,更占便宜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什么喜结连理不喜结连理的。 林穗子真是服了他的用词水平。 简直比口无遮拦还胆大包天。 “所以,你怎么想?” 男人再次开口。 “什么怎么想?” 江时扬扬眉:“对于我想跟你喜结连理这件事,你怎么想?” “......” “好,那我换种说法。对于我想跟你处对象这件事,林穗子同志,你怎么想?” “......” 林穗子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惆怅还是无奈。 亦或者只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下的无措。 但好在,她不是扭捏的人。 在江时几乎都要开口说“没关系,你可以再想想”的前一秒,她终于抬起了头。 巴掌大的脸蛋,眼神黑白分明,清澈见底,让人十分有保护欲。 她说:“我觉得好。” 江时眨了一下眼睛。 小姑娘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你昨天给我的,我没拆开来看过,我觉得,也不需要。” “其实我是真的......” “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也相信,你主动给我看的东西,一定是你愿意给我看而且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我选择不看,来保护我自己的操守。” 林穗子弯弯眉,笑意很浅,“你表白很突然,其实我压根来不及好好思考,但我很相信我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最起码,不会是个太坏的人。” ...... “所以我愿意试试。我希望的是,我们能先谈一个月的朋友,如果一个月后都觉得没问题,再告诉长辈们,可以吗?” 江时机械化地点点头:“可以。” “那这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先不让长辈亲戚和身边的人发现吗?” “可......以。” “好。”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唔,现在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我得先去宿舍找我小婶婶了,我们晚上回村里后再细说可以吗?” “可以。” 林穗子很满意地点点头,冲他一招手,转身就想离开。 “等等。” ...... 她扭回头:“怎么了?” 是刚才被她忽悠了觉得不对,现在突然反应过来想要重新定规则了? 小姑娘昂着头,脸上笑容璀璨,心底却有点发虚。 “这个你戴着。” 却没料到男人向前两步,把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拆下来,戴在她手上,垂着眸,语气又轻又缓,“三点半集合,你看着时间,不然迟到了,就要自己走回去了。” “......那你怎么办?” “我的事很快就能办完,不着急。到时候提前在集合点等一会儿就行了。” 江时冲她一扬唇,“而且就算错过了,走回去也不碍事,。不像你。” “你要是走这么大远的路回家,我的心不得疼死。” ...... 第104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挎着小篮子,拎着麻袋, 使出全身的力气, 用最快的速度小跑到了钢铁厂的宿舍大楼。 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在追她。 其实她已经整个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甚至恨不得自己聋了。 江时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呢! 虽然旁边没人, 但大庭广众的, 还离的那么远说的那么干脆那么响亮, 万一被居民楼里的人给听见了该怎么办? 林穗子同志能做到的最大的克制, 就是面色镇定地点点头,语气很平淡地说了声:“那我先走了。” 而后转身, 迈着正步。 落荒而逃。 虽然她也算是“身经百战”, 经历过不少男孩子或大胆或羞涩的追求和示好。 但江时这种风格的追求者, 还真是第一次见。 面上瞧着清冷自持, 言行举止温文尔雅, 对待旁人生人勿近。 偏偏说起情话来虎虎生威。 对于林穗子这种装作千帆过尽,实际上感情经历浅薄的小姑娘来说,威力实在太过。 ——完全招架不住。 一般人招架不住的反应是沦陷, 而后越陷越深。 但林穗子就不一样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先躲开。 接着冷静思考,最后反向定性。 就比如这一回,她步履匆匆地埋头走了老远,才平复下跳的飞快的心跳,开始冷静地回忆江时刚才跟她说的那几句话。 她觉得: 这位男青年也未免有些太过于轻浮了些。 还没确定关系以及刚刚确定关系没几秒,他就能张口闭口“可爱”、“心疼”的, 实在是.....厚脸皮。 如果不是有之前几次见面和相处的好印象在支撑着, 她才不会这么轻松就把这段降分表现带过去呢。 ...... 看来人越接触就是越暴露缺点的。 无论怎样, 最起码自己现在也不用担心会因为江时江知青太过于高高在上而失去自信,又或是被迷的晕头转向无法客观判断了。 林穗子休息了片刻,在头脑里慢慢理好思绪,又重新拎起地上的麻袋,朝着旁边的家属楼走去。 她来过好几回了,门口的保安爷爷是认识她的,还和她聊过几回天,对她很有些怜惜和喜爱。 于是见她走过来,抬手就递了半只橘子给她:“又来找你小叔小婶啊?不过今天好像是补班啊还是咋的,两个人一大早都去厂里了,俩小孩也被人喊走了,就他们家大女儿在家呢。” “没事的,我就是来送点东西,有人在家就好。那我先上去了,谢谢安爷爷。” 小姑娘冲他挥挥手,也不用他帮忙,转身就上了楼。 这个时候的林穗子,太年轻也太单纯了。 她不知道的是: 当你开始慢慢接受一个人身上那些在过去并不能让你接受的言行举止,开始下意识地为自己反常的态度和好感找理由,开始把这个人放在不同的评判标准上并越拐越偏。 就意味着,他已经在你心里有了不一样的重要地位。如果不及时止损,那么结局和越陷越深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甚至还是潜移默化的,如影随形的,蓦然回首意识到时,已经完全割舍不掉的。 ...... 不过单纯的林穗子姑娘此刻已经暂时把自己和江时的事情撇在脑后,迈步走进了钢铁厂的家属大楼里。 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两端通风,楼梯口旁是一间水房和公共厕所,约莫是因为水汽太重,还奢侈地安了扇铁门。 当然,其余屋子的门都是木质的,门板顶端有间小小的窗户,门前是蜂窝煤炉,门后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户人家。 这样的单间如同印模子一般,均匀分布在走廊两端,连煤炉子的斑驳缺损都带着同一种味道。 因为今天是单休日,所以哪怕这会儿已经快接近九点钟了,走廊里还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喧闹。 有披着棉袄捏着玻璃瓶在水房里刷牙捣水的大老爷们,也有燃起煤炉做早饭的老人妇女,还有坐在屋内床上死命穿衣服的孩童,因为脑袋被领口卡住哇哇大哭,哭声瞬间传遍了整条廊道。 在七十年代,这样狭窄、拥挤、私密性极差的筒子楼,是全县人民都翘首以盼的好房子。 林穗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说没有心动过,没有嫉妒过,没有不忿过,那是假的。 哪怕她看见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的杂乱生活。 因为那时候其实她也差不多,和大伯娘一家住在一起,要照顾小堂妹,屋子里还总带着一股子潮湿的臭味,住宿条件远没有这里好。 最起码城里人,还是能在钢铁厂分配到房子的城里人 ,不管内里如何拮据,打扮的都是人模人样的,和乡下人脏兮兮的发黄背心和破烂裤衩完全是天上地上。 那时候,林穗子心里充满了羡慕。 只是亲生父亲的态度很快就让她明白了,在他们心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么一个刚出生就被送出去的女儿。 就算勉强留下来了,也只会讨嫌。 林穗子其实知道,如果她回“家”后努力一点表演,努力一点融入,自己的处境一定可以得到改变。 就像她努力在阿奶那里刷好感,最后一定会成功一样。 在讨好人这一方面,她对自己向来很有自信。 但是她不愿意。 十岁出头,小女孩的自尊心忽然冒出来,告诉她,她不要这样乞讨式地去求亲生父母的怜惜和关爱。 她甚至连认都不愿意认。 ...... 林穗子走到一扇熟悉的门前,抬手敲了敲。 里头传来一个略微有些困倦的女声:“谁啊?” “是我,穗子,雪雪姐,阿奶让我拿了点东西过来给你们。” “.......哦,是穗子啊。你等我一会儿。” 过了约莫两分钟,门终于被打开,林穗子血缘上的亲生大姐林向雪站在门后,冲她笑了笑:“快进来。怎么拿这么多啊,阿奶也真的,叫你一个小女孩拎这么重的东西大老远过来。” 林向雪作为林家老三的第二个孩子,在娘胎里时就养的好,足月顺顺利利生下来的。 再加上家庭条件不错,没缺过吃喝,所以虽然只比林穗子大了两岁,看上去却要比林穗子高上不少,身材也丰腴,瞧着十分健康的模样,很讨长辈们的喜欢。 她性格也不错,算是一家人里最开始对林穗子态度最温和的。 这么些年下来,也培养出了几分姐妹感情。 等林穗子进屋后,就张罗着给她倒水,还问她饿不饿,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带她出去吃顿好的。 林穗子连忙拒绝:“不用了不同了雪雪姐,我是和村里的知青哥哥姐姐们一起坐车来的,路上完全不累,也不饿的,而且等一会儿还要集合,不然赶不上车了。” “......那好吧。” 林向雪只能遗憾作罢,不过还是坚持要带她去厂里走一趟,“妈早上就说你可能这几天要过来,还嘱咐我说等你来了,一定要带去厂里见她,她有些东西要你带回去给阿奶的,还给你准备了双皮鞋,因为怕小妹看见了闹,所以一直放在办公室陈阿姨那边没带回来。她说你这么大了,也是该穿点像模像样的衣服好好打扮打扮了......” 她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朝外走。 说实话,林穗子其实不恨自己的亲生父母。 因为当成一对普通的叔叔婶婶来处的话,他们真的是做的很好很有心了。 就这样平平和和的,等到以后他们老了,自己也适当照顾照顾,就是非常互利共赢的事情。 至于雪雪姐他们,就当成是好心的堂亲们来相处。 既然心态放平之后,原本一切不愉快的,都能变得温暖又顺心起来,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现在,林穗子完全能做到平和地弯着唇听她说话,两个人手挽着手,在旁人看来感情很好。 大概也是因为林穗子每次来,都礼礼貌貌的,不吝啬笑容,说话甜,还在外人面前照顾足了他们的面子,这才让林老三一家都越来越喜欢她,甚至还愿意主动给她买些礼物。 说实话,这世上,好人少,坏人也少,更多的还是有正常同理心的普通人。 只要你花心思认真去处,大部分人都能处的好。 林穗子听堂姐叨叨絮絮地说着家里长短,一直听到了筒子楼大门口。 但还没下完台阶,就发现对方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她疑惑地抬起头:“雪雪姐,怎么了?” 林向雪的视线定在某处,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那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林穗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就望见了.......江时? ——离她们不过十步远的地方,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的江知青正和两个中年男人并肩走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林穗子以前还见过,好像是钢铁厂的副厂长。 另外一个她就更熟了,因为好巧不巧,竟然是她的生父,林家老三林国威。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许是林穗子和林向雪忽然停在门口的举动太突兀,两个人都抬起头来。 江知青的视线很正好,和林穗子同志直直地对上。 他微愣了愣,而后在午前逐渐炽烈的阳光中,扬起了唇, 面上的笑容清澈又开朗。 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 江时其实是想打招呼的,但抬起手之前,又想到了半小时前林穗子才跟他说过的话—— “这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先不让长辈亲戚和身边的人发现吗?” 他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伸到一半的手放下了。 却不料身旁的副厂长直接道:“欸,国威,那边的不是你家大姑娘和小侄女吗?一段时间不见,你家的小侄女都出落得这么水灵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而远方的小侄女直接弯眉,朝他们挥了挥手:“邓伯伯,小叔,江时!” 她的嗓音很清脆,还带着难得的甜意。 而且喊的是“江时”,不是“江知青”。 于是江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第105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这一声, 正常人都能听出来, 她跟江时肯定是熟识的, 而且关系还不错。 不然江时还比她大四五岁呢,林穗子又是个有礼数的姑娘, 喊江大哥江知青江同志,都比直呼其名来的正常。 邓副厂长直接问:“哟, 你们这是认识?” 旁边的林国威开口解释道:“小江知青不是现在在南垣岭村工作嘛, 我老家就在那边。” “哦, 是这样。” 邓副厂长多少也算是个人精,看对面小姑娘欢欣鼓舞的反应和江时下意识弯起的眉眼,就知道事情不太可能只是“同村”这简单。 但人家亲叔叔还在这儿呢,尴尬事小, 坏了人家姑娘名声事大。 男女关系上, 还是不能乱揣测。 他们在这边说了两句,台阶上的林穗子和林向雪已经走到了面前。 林穗子先和长辈们寒暄了几句,而后望向江时, 带几分好奇:“江时,你怎么也到这边来了?” “邓厂长喊我过来吃午饭。” 江时在兜里掏了掏, 掏出一小包阿胶蜜枣, 递给她,“给, 刚刚买的。” 林穗子发现了, 江时是一个很喜欢“散财”的人。 每次见她, 不是递过来一颗糖, 就是一包小零食,或者买根冰糕,或者消遣的小玩意儿,甚至是一只用草折起来的蟋蟀,总之绝不会空手。 仿佛一个英俊版的善良弥勒佛。 也不知道他对别人是不是这样的。 不过,看他连个招呼都不跟不认识的雪雪姐打,就知道他本质上还是那个面暖心冷,绝不浪费一点表情和口水的“绅士”江知青。 林穗子在心里暗暗叹息,面上却依旧眉眼弯弯:“那小叔,我先和雪雪姐去厂里那边找婶婶了,你们好好吃饭。江时下午见。” “下午见。” 江时朝她一挥手。 虽然搞不懂林穗子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在亲戚长辈面前还表现的如此亲和热情,他也还是顺从地回了一个暖融融的笑。 甚至又摸出一小袋蜜枣递给她。 林穗子拉着林向雪离开后,邓副厂长果然没忍住,轻咳一声开始试探:“小江,你和国威他侄女儿处的挺熟?” “嗯。” 寂静片刻,到底还是自作孽的邓副厂长打破尴尬,哈哈笑道:“真是几年不见,你果然也长成一个懂事的大小伙儿了,我记得你只有一点点大的时候,脾气可倔了,人小女孩拿着鸡蛋糕来找你,你伸手就给人拍开,丝毫不给面子。” 江时的父亲其实在浙省呆过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原因,带着年幼的江时和妻子两地分居了约莫两年,那时候邓副厂长还是他们家的邻居,也算是旧相识。 只是确实有许久不见了。 这次江时到浙省来,江父隔了两年才记起这段关系,专门写信来给邓副厂长问了好。 聪明人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江父在信里稍微这么一提,邓副厂长就知道了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专门通过南垣岭上头大队的人联系上了江时。 这次江时来城里,还专门请了他来家里吃饭。 至于林国威,那是半路上碰见的。 邓副厂长玩笑着摇摇头:“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我当时还和你爸说,你这小子四五岁就能让全街巷的小姑娘都退避三舍,以后找媳妇是难找哦。” “林穗子同志人挺好的。” 江时抬起头,淡淡一扬唇,“脾气好,逻辑性高,算术反应快,国文和科学知识懂的也挺多的,说实话,我觉得她没往后读高中,是件挺可惜的事儿。” ......这就轮不上邓副厂长开口了。 “唉,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国威叹口气,“乡下人家,书本费也是挺大的一笔负担,她还是个女孩......当年能让她继续读初中,都是家里老人疼她。” 这倒也是。 邓副厂长也有不少乡下亲戚,很知道他们是个什么生活。 一般来说,家里的女娃都是读完小学就作罢的。 这可不单单是一笔书本费的事,毕竟你少一个人挣工分,家里就少一部分口粮。 如今城里的厂子单位越来越难进,那么点空缺,厂子内的人都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没有点关系,就算念完初中念完高中,也不一定能当上临时工。 他们没再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但江时已经差不多能猜出个大概了。 说老实话,虽然南垣岭村不少人都觉得林老太最疼的就是林穗子这个孙女,林穗子能有如今的舒心日子,全靠了长辈的疼惜。 甚至连重生回来的林麦子也觉得,林穗子真是命好。 江时却觉得,林穗子所付出的,远远比不上她得到的。 读书这件事,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就能从她的日常举动中看出,她是想的。 但最终还是没读下去。 她就像一只宠物猫。 只能极力展现自己的乖巧羸弱和可爱,以获得家里人的一点怜惜和宠爱。 但在真正的人生大事上,她根本没有自主权。 不仅没有自主权,还要陪着笑脸,逆来顺受地接受他们的所有安排。 何其可悲。 说起来,其实上辈子的林麦子也是这样,林家的女孩儿们,大多都是这样的命运。 在重男轻女更严重一点的家庭里,女孩的作用,就是卖身以换取给兄弟讨老婆的彩礼。 江时微垂着眸,喃喃自语:“如果可能的话,我其实可以资助她念完高中......” “你说什么?” 邓副厂长刚才没听清,“什么可以?” 男人从思绪里回过神,冲他摇摇头,笑容清淡:“没什么。太阳越来越大了,邓叔,我们快进去吧,” 他们在前面走,林国威是跟在他们后面的。 好巧不巧,把江时刚才的自言自语听得清清楚楚。 他望着江时挺拔的背影,目光里异彩连连,也不知道究竟是想到了什么。 ...... 而这边,林穗子和林向雪也走出去了老远。 直到身后的宿舍大楼在七拐八绕的房屋群中彻底被遮挡,林向雪才开口问:“穗子,刚才那个江......” “江时?” “对,江时,他是什么人啊?” “是我们村的知青,两年前就来了,人挺好的,不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居然和邓伯伯认识。” 林向雪想了想,又问:“看上去,你们关系还挺熟的?” 林穗子就笑了。 她的眼睛弯的如同两道月牙,唇畔弧度也很甜,说出来的话却一下叫林向雪失望透顶:“当然熟了,我跟他在处对象呢。” “你说处......处对象?” “是呀。” 小姑娘的嘴一张一合,嗓音细软又轻柔:“雪雪姐,这个事情我还没跟其他人说呢,只有你知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连小婶都不可以说,好吗?” 林向雪平复了一下心情,半分钟后,她叹着气点了点头:“好,我帮你保密。不过也真是,昨天妈还在说你到了该相看的年纪了,让我在学校也帮你瞅瞅,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自己就找了一个。” 在最开始望见江时的那一瞬间,林向雪确实被他的容貌和气度所惑,还想让他爸介绍介绍认识。 不过这是颜控的本能,好感来得快持续的也短暂,所以在得知江时是自己堂妹的对象之后,林向雪就全然没有心思了。 她开始嘱咐林穗子:“不过我告诉你啊,你虽然是自己处对象,也要把握好度,不能因为家里人不知道就随着他胡来.......” 林向雪叨叨絮絮地说个没完,林穗子点着头表示在听,思绪却早已经飞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她在想江时这会儿是不是很迷惑。 因为说不要告诉长辈的是她,结果在长辈面前主动示好的也是她。 ......唉。 林穗子以前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扁鹊治病的故事。 她很惊叹。 把危险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养蛊为患,这是她一直以来都非常推崇的处事方式。 雪雪姐望着江时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欣赏。 让林穗子忍不住联想到了戈书文。 没有证据证明,如果把江时的感情状况掖着藏着,任由事情自由发展下去,雪雪姐不会变成戈书文那样。 林穗子并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才勉强保持平和的家庭关系,因为这样荒谬的事情而崩塌掉。 所以,还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把真相给展露出来,扼断所有误会发生的可能性。 如果雪雪姐保密,那万事大吉。 如果雪雪姐不保密,那也没关系。 她跟江时谈对象这件事,今天上午才确定,但在确定后的三分钟内,基本已经成了林穗子心中的最终结局。 不会有比江时更好的人了。 她很确信。 ...... “所以你们定在什么时候办喜酒啊?” ——一个半月后,林穗子再次拎着大包小包到城里时,钢铁厂的筒子楼宿舍热闹如常,但她敲门的屋子里还是只有林向雪一个人在。 爹妈上班去了,大哥考中了临时工也得干活,弟妹都出去顽儿了,而她今天因为感冒发了低烧,请假没去上学,卧床休息。 林穗子就坐在床边跟她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自己的婚事。 说起来林老太也是心大,匆匆忙忙定了婚事婚期后,竟然让林穗子一个姑娘家自己来城里和生身父母报消息。 幸亏只有林向雪一个同辈分的姐姐在,林穗子才好自在说话,免去了来时路上想的无数尴尬。 但饶是这样,林向雪还是被她的话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捂着额头上的毛巾,感叹道:“老天,上次你来的时候,还叫我替你保密,怎么这么快连婚事都定了,这才一个多月,真是,你的动作也太快了些。” 林穗子垂下眼眸,睫毛轻颤,细弱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可怜:“雪雪姐,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一个多月,家里其实也发生了不少事儿。” 林向雪立刻就拧起了眉:“我听爸讲过一回,是不是林麦子那事儿?还是之后她又作什么幺蛾子了?” ...... 差不多。 林穗子这段时间过的如此跌宕起伏,几乎每件事都和林麦子这个堂妹有关。 而一切的起源,还得说回到一个半月前。 第106章 穗穗有今时 一个半月前, 林穗子刚从城里回村。 当天晚上是林麦子主动在村口等她的, 说是“阿奶怕你东西重拎不回来,所以喊我过来帮忙。” 林穗子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 城里和乡下生活不一样, 她带去城里的东西虽然总是一麻袋一麻袋地装,但小婶让她带回来的基本就是一些量少却贵重的营养品, 工业票什么的,并不占重量。 阿奶应该很知道这些情况, 所以以前从未担心过她会提不动回来的行李,最多也就是去城里前会送她一段路。 而且今天还是和知青们一起坐车来回的, 怎么就突然担心起她东西重拎不回来了? ......不过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 林穗子虽然奇怪,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朝林麦子一点头, 就跳下车和车上的知青哥哥姐姐们告别离开。 反倒是江时在后头有些烦躁。 他原本是想借着进村后走回家的这段路和林穗子好好说会儿话的。 譬如她今天上午在钢铁厂宿舍楼前的表现是个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和长辈表态之类的。 结果现在全被林麦子给搅和了。 ......真烦。 他望着她们肩远去的背影。 两个同岁姑娘肩并着肩,靠的很近。 虽然这样肆意评价他人的外观有些不礼貌,但是—— 一个膀大腰粗, 步伐有力,看上去非常健康。 一个身量纤细, 弱不禁风, 被包裹压沉了一半的肩膀, 看上去就像个刚讨完饭的小可怜。 简直就不是一个量级的气力和身形。 倘若林麦子真下定决定想要对林穗子做点什么, 那真是易如反掌。 他眯了眯眼, 跳下车, 朝身后的人挥挥手:“我有点东西要带给牛大嫂, 就不跟你们一块儿走了。” “那你回来吃晚饭吗?” “不用了,烧你们自己的份就好,对了,我买了一袋花生,就放在车里,你们自己分着吃吧。先走了,晚点见。” 如果江时记得没错的话,原著里林麦子重生后,林穗子出事就是在这一天。 从城里回来的这一天,因为林麦子的先知先觉和足智多谋,她被算计的和一个流氓混混坏了名声。 ......是的。 江时记得没错—— 因为他赶到小说里描述的那片草垛子堆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让人火冒三丈的景象: 带着林穗子一起离开的林麦子已经不见踪影。 只剩林穗子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昏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行李四散,衣服领口被扯开大半,而一个男人正在她身上火急火燎地解裤腰带。 男人长的尖嘴猴腮的,跛了一只脚,残了一根手指头。 除了村里有名的混混范高范赖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他妈的。 江时直接抡起脚边的石头就砸了过去。 情急之下准头说不上完美,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顺着范赖子的后脑勺擦了过去。 但从石头落地那“嘭”的一声中,可以感受到他用的力道有多大。 范赖子瞬间疼的弯下了腰,被江时这么猛力一擦,他就算是不脑震荡,也得晕半天。 江时冷冷地盯着他。 范赖子摇摇晃晃转过头,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头指着他,眼冒火星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王八羔子,老子***有你好看,你**信不信......” “嘭!” 又是一块质地坚硬的石头。 伴着比刚才更强的力势和风声,狠狠地砸在范赖子的下巴上。 他的下巴猛地一下往上合,牙齿用力咬住舌头,脑神经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是一片腥风血雨。 有那么一瞬,范赖子几乎以为自己的舌头要被咬断了。 他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下巴,老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滚不滚?” 江时拎着石头,眼神冷漠语气冰寒,“不滚继续打?” 范赖子一手捂着下巴,一手指着他,呜呜咽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疼的眼泪都出来了,顾得了下巴顾不了后脑勺,只觉得全身都在痛。 要不是这两处伤的实在来的太迅疾太严重,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他怕要跟江时拼命的心都有了。 林穗子还蜷缩在地上,昏迷时也紧紧蹙着眉,看上去十分不安。 也无助。 江时攥紧了拳头。 “大队书记安排我在这里,是负责南垣岭的文化教育和道德素养。你打晕无辜妇女,意图□□,送到县里去,至少得坐十年牢。” 江时面无表情地盯着范赖子,“我再协商一下,能多判三四年。这些年知青案频发,大队书记最恨流氓□□犯,他再协商一下,再多判三四年。警察翻出你之前的案底后,追根溯源,还能多判三四年。你现在不滚,二十年牢饭绝对少不了。” 范赖子的眼底果然浮现出几分害怕和半信半疑。 他张开血肉模糊的嘴:“叽里咕噜他娘的卫旁虾米西倪哇咿呀咿......” “怎么,不信?” 江时笑了,极端的怒火之下,他的嗓音越发冷静,手里握着块石头掂来掂去,“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江时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要让你蹲二十年,你少吃一天牢饭都出不来,除非死了被抬出来埋。” “.......” 范赖子其实是还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怨愤和大怒的,但一来嘴舌实在太疼根本张不开,二来江时无波无澜却寒意森森的眼神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疼痛之下精神恍惚,总觉得听到了很多人往这边跑来的声响。 被江知青一个人逮住还能辩驳,但要是被村里大家伙都看见他“□□妇女”,那真是牢底坐穿了都没回头路。 范赖子想到这,整个人悚然一惊,拖着条跛腿,捂着下巴和脑袋,跌跌撞撞就跑了。 连裤腰带都没系好。 整条裤子松松垮垮的,露出大半个屁股,叫人感到恶心。 江时目视着他离开,拳头握紧,神情却很平静,也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人终于消失在视线里,他才收回目光。 而此时,地上的林穗子也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她是被人敲晕的,并不是下了药,所以昏迷时间不会太久,此刻将醒未醒,闭着眼,蹙着眉,神智还在混沌之中,只是把身体蜷缩的更紧了些。 江时向前两步,在她旁边蹲下身,捏了捏她的脸:“林穗子同志?醒醒!” 小姑娘无意识地嘟囔两声,把脑袋偏向一边。 也不知道是做噩梦了还是脑神经的反应。她的眉头深锁,唇色也有些发白。 江时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林麦子的声音:“叔叔婶婶们,真的是在这边,我姐姐就是在这边不见的,我怎么喊她也不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我吵架所以故意躲我,但是这么晚了,我怕她出事......” 江时觉得林麦子重生一次,智商真是不止提高一星半点。 草垛子一棵棵立在光秃秃的麦场上,她从那个方向来,倘若范赖子还在的话,根本无处可逃。 只能铤而走险装作是跟林穗子在此私通。 虽然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但毕竟不是在男女风气抓的严的城里,只要没人闲得慌去告,对于范赖子这种人来说无伤大雅。 但淫奸妇女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不坐牢都不可能。 只可惜他人是真的蠢,原著中哪怕有林麦子不动声色的话语引导和证词协助,他最终也还是被林穗子给送进了局子里。 后来林穗子自杀,他也被悔恨不已的何文柏给打残了。 不管怎么说,下场都是凄惨。 也完全不值得同情。 听到脚步声和嘈杂声越来越近,江时没办法,只能无奈叹息一声:“抱歉了。”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试探着比划了几秒,终于还是眼观鼻鼻观心,把林穗子衣服上被扯开的扣子给一个个扣了回去。 林穗子闭着眼睛蹙着眉,浑然不觉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些什么。 江时蹲在地上端详了她半秒 ,又抬手替她整了整头发。 最起码瞧上去没有那么的狼狈了,乍一看,就像是个意外昏倒在地的虚弱病人。 只是脖子后头被木棍敲击的淤痕还是有些刺目。 “江知青?” 被林麦子喊来帮忙的人终于找到了草垛后,结果一下傻了眼,犹犹豫豫:“你这是?” “林穗子同志晕倒了。” 江时皱着眉头,神情看上去十分严肃,“今天我去县里,牛大嫂托我帮忙带块肥皂,我正要给她送去,结果就碰上了这景象,向婶,你能帮忙送一下她去卫生所吗?我喊了她好一会儿都没醒,可能是真出事了。” “哎哎哎行行行。” 被江时喊作“向婶”的连忙背起林穗子,旁边几个叔叔伯伯都在帮忙。 林穗子体弱多病这件事全村的人都知道,不久前才在田里晕过去,浑身上下起了好多疹子,要不是有江知青的膏药,还不知道能不能好。 现在青天白日的又晕了,他们能不慌吗。 这时候,林麦子也带着第二支大部队到了。 短短十几分钟,她闹的动静还挺大,接二连三喊来了将近十个人。 真是不搞死林穗子不罢休的。 只是她过来的时候,看见林穗子被人背上,匆匆忙忙慌慌张张要走,而范赖子根本不见人影,反而江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林穗子旁边,正在指挥着大家帮忙。 她惊呆了:“这是?” “麦子,你穗子姐可能是中暑晕过去了,难怪你喊她不应,我们现在打算送她去卫生院看看,你回去喊家里人过来。” “她......你说穗子姐中暑晕过去了?” “还不知道呢,所以打算送她去卫生所让大夫瞅瞅,你一个小孩子别在这添乱了啊,快回去喊大人过来。” “不是,可是......” 林麦子觉得自己整个思绪都混乱了。 不对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离开的时候,明明看见范赖子都已经把林穗子拖进草垛子里了。 说的直白些,才这么十几分钟,他总不可能就匆匆完事儿然后逃走了吧? 而且看林穗子身上衣着整齐,头发只是微松,却丝毫不乱,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人......调戏了之后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林麦子差点以为自己又不知道重生了。 但她一错眼,忽然看见了站在旁边的江时。 男人身高腿长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一群大叔大婶之间简直就像鹤立鸡群。 而此刻,他正垂眸盯着她瞅。 眼神凉凉的,带着十足十的嘲讽和冷意,仿佛在看什么垃圾杂碎。 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恰好,是自卑心和自尊心同样厚重的林麦子最不能忍受的情绪。 她一瞬间怒火上涌,直接就呛了回去:“江知青,你瞪着我做什么?林穗子又不是我打晕的!” ......哦嚯。 江时没忍住挑了下眉。 果然还是蠢。 情绪一激动就什么都控制不住了,话术和智商半点没有,把她放到林穗子这个位置,她就是重生一百次,估计也成不了大器。 之所以原著里能披荆斩棘大杀四方,靠的不过全都是所谓的“先知先觉”和女主光环罢了。 这种所谓的重生设定,不过就是在给自己的底层人生找遮羞布。 世界上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人家就只能带着记忆活一次? 林麦子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不知道感恩就罢了,全身心都带着尖酸刻薄又狭隘自私的报复心理,把上辈子所有的失败都怪罪到别人身上。 仿佛自己没有任何错处,纯粹只是因为太善良,太圣母,太相信坏人,太被上苍捉弄。 愚蠢! 果然,林麦子这话一说出来,江时还没回答,旁边的婶婶伯伯们先惊讶了:“麦子,你搁这说什么呢?要不是多亏了江知青,你姐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姐妹俩之间吵吵嘴也就算了,现在穗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瞎闹腾,快!回去喊你家里人过去卫生所!真是,什么打晕不打晕的,还跟江知青较上劲了。” “婶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麦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好在这时,她眼尖忽然瞥见了林麦子后颈处的淤青,差点没蹦起来,“婶,你看林......我姐脖子后头,是不是被人打了?我就说她平白无故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就中暑了,一定是被人害了!” “什么?” 背着林穗子的向婶子下意识就要扭头往后看。 江时蹙蹙眉,及时阻止了她:“向婶,先别说这个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人醒来了再问就都清楚了,现在还是赶紧送去卫生所比较好,免得出身。” “哦对对对,你说的对。麦子,别忘了回去喊人啊!这可是你亲堂姐,上点心!” ...... 一群人被林麦子连哄带骗地喊过来,本来是要当目击现场的工具人的。 但现在被江时这一搅和,什么劲爆事儿都没出,除了一个背着林穗子去卫生所的好心大婶,其余人都作鸟兽散,回家吃饭去了。 也是,农忙季节,谁还有空在外面瞎看热闹。 向婶背着林穗子去看医生,而江时迈着两条大长腿率先赶到了目的地。 也不知道江时究竟跟卫生所的医生说了什么,反正等到林麦子终于被强迫着带着林老太来到卫生所时,林穗子已经醒了,医生也诊治完毕了,说只是因为太过于劳累而中暑晕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回去补点营养品就完全可以了。 向婶最先还关切地问了句她后颈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林穗子笑着说只是因为自己磕在了石头上,完全不严重。 向婶也就没在意,随口安慰了几句,听到江时说他可以帮忙留下来等林家人,就摆摆手连忙回家去了。 她粥还在锅里煮着呢,可不能耽搁太久的功夫。 林麦子看着匆匆离去的向婶和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表情冷肃的林穗子,突然有些懵。 倒是林老太张口扯着粗噶的大嗓门问:“怎么了这是?听说我们穗子中暑了是不是?大夫啊,她人没事吧?” “没事儿。别慌,她就是身体虚,回去补补就好。至于别的事,” 妇女医师看了床上面色苍白的林穗子一眼,又看了江时一眼,片刻后又看了林麦子一眼,叹口气,摇摇头,“我就不掺和了,你们自己商量吧。” 林老太不明所以:“这什么事啊......江知青?” “不是大事。” 江时神情平静,语气镇定,“就是我今天去给牛大嫂送东西的时候,半路上正巧看见林穗子同志和林麦子同志走在前面,正要打招呼,林麦子同志就甩开了林穗子同志的手跑走了,我正好奇呢,范赖子又从旁边蹿了出来,握着根木棍打晕了林穗子同志。” 在林老太的目瞪口呆中,江时轻轻扯了扯唇:“也是挺奇怪,林麦子同志明明看见了这场景,却一声不吭优哉游哉地躲在树后头,也不喊人,也不阻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戏呢。” 林老太颤颤巍巍:“那范赖子......” “没事。他把人打晕之后,一回头看见我就吓得跑了。” 江时抱着臂,倚着墙,“只是您这个孙女,见死不救也就算了,过了半天跑出去喊人来,居然说找不到她姐姐了,你说这要是没被我撞见,范赖子没跑......” 林老太手已经开始抖了。 他轻笑一声,似嘲非嘲的,“也不知道对自家姐妹是多大仇多大恨,非要这样置人于死地。” “你说什么!” 林麦子咬咬牙,“你不要,不要血口喷人。” “我看见了。” 林穗子在床上抬起头,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很刚强,眼里没有多少愤恨,更多的反而是困惑和不解,“林麦子,我这几天是哪里得罪你了吗?你怎么忽然要这样针对我?” “我......我哪里有针对你!” “没有吗?” 她拧拧眉,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毫不留情地指责,“那么你跑开就算了,不救人就算了,之后还故意叫那么一大堆人来看戏,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想喊人过来帮忙......” “如果是想喊人来帮忙,堂伯家就在旁边,你去堂伯家叫人,也比带那么一大群人过来方便吧?何必非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张扬?如果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偏偏是范赖子......我想来想去,想不到任何理由,只能认为你是故意的。” “我没有!” 林麦子下意识反驳,而后又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林老太,“阿奶,我真的没有,我真的,只是想要帮忙而已.......” 林老太皱着满是沟壑的脸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探寻。 片刻后,她叹息一声,嗓音苍老却威严:“先回家吧,回家再说。” 而后又看向床边的江时:“江知青,你这会子有空吗,上我们家吃个晚饭?有些事情,阿奶还是想问问你。毕竟我们家穗子也这个年纪了......” 她话没有说完,在场几个人精都瞬间明白后面未尽的意思。 林穗子立刻撑起了身:“那个,阿奶......” “好的。” 江时及时打断她,眉眼弯弯,乖巧又懂事,“林奶奶喊我,天大的事也要撇在后头。林穗子同志,你还能走吗?用不用我扶你。” “......不用了,真是谢谢哦。” 尊老爱幼怜贫惜弱的江知青冲她一笑:“不用谢,应该的。” 第107章 穗穗有今时 林老太要跟江时说什么, 江时心知肚明。 并且乐意至极。 当然,在跟江时谈话之前, 为了表达对孙女儿的关心和判断另一个孙女儿是否有冤屈,回到林家关上门后,林老太第一个要追究的肯定是今天晚上林穗子晕倒的责任。 事实证明, 哪怕林麦子重活一世, 哪怕她先知先觉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她依然无法把这件事情辩过去。 不, 都不用说辩不辩的过, 她在做的时候,用的就是最低级最没有掩饰性的方法,简直就是把指认凶手的刀子亲自递到别人手上。 更何况林穗子还是个人精。 原著里, 虽然她被林麦子成功算计了, 但事后立马就想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真相, 先是雷厉风行把范赖子弄进了警局里,而后还让林老太对林麦子这个孙女也成功产生了那么点怀疑和膈应。 要不是后面林麦子和许卫东的婚事进展的太快, 中间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 完全没有留给她缓冲洗脑的时间, 她说不定真的可以报复成功,最起码能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把林麦子也拖下泥潭,甚至更惨。 原著中林穗子没有得到老天的眷顾, 事事开端都是出于最劣势。 所以结局惨淡, 让人唏嘘。 好在这一回不一样。 这一回, 江时来了。 如果说林穗子是个人精,那么江时就是人精中的人精。 同时兼顾着嘴炮王者的英勇称号。 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卖弄口舌蛊惑人心。 以前是懒得开口,所以才显出一副寡言稳重的文青模样,让大家都误以为他是个内敛话少的实干家。 但事实上,一旦他要真说起来了,十声“妖言惑众”都无法形容其中的威力。 所以,预料之中的,林麦子在林老太心里,很快就被定性成了一个因为嫉妒和口舌是非就故意戕害自家姐妹的冷血刻薄黑心丫头。 为了家宅和平,林老天没有把这件事情闹大,而是单独找到林麦子的爹娘,也就是二儿子二儿媳,狠狠敲打了他们一番。 林麦子直接被罚一个月不得吃闲饭。 “喂吃喂喝养个丫头,结果狼心狗肺的,闹得我们林家家宅不宁,当初真是把她送了人算了。反正也是个女娃!” 林国栋夫妇低着头,老老实实听训,心里简直羞愧难当。 因为这件事,他们几天都没睡好觉,唉声叹气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变了样,怎么如今这么难管教之类的。 林麦子看见爹娘这样的状态,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她被阿奶罚,一个月只能吃馍馍,爹娘怕她馋嘴怕她饿,就总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偷偷带给她。 林麦子抹着眼泪一边吃汤水面,一边在心里更加深了对林穗子的怨恨。 她觉得林穗子简直就是个妖女,是她的天生克星。 不然为什么都重生了,她这辈子还是在她那里栽了跟头? 而且现在,林麦子甚至觉得自己是出来给林穗子和江时做媒的。 那天阿奶单独和江时谈完话,出来时她偷偷趴在窗户边看见了,阿奶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喜不自禁,活像是碰到了什么天大的狗屎运好事。 而林穗子在后面耷拉着脑袋,虽然懒洋洋跟着,但不管阿奶怎么暗示,就是不看江时。 林麦子本来以为江时又要火冒三丈开始无差别嘴炮攻击模式。 ——但是竟然没有。 男人弯唇笑了笑,从兜里摸出一根果丹皮递到她手里:“我走啦。你受了伤,这几天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林穗子垂着眸,拖长了嗓音:“知道了。” 语气是林麦子从没在她这里听见过的任性和别扭。 阿奶就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什么态度。” 而后对江时笑道:“这娃娃从小被我们娇惯坏了,这么大了不知礼数的,江知青,你多包涵啊。” .......天哪。 这文绉绉的措辞,印象中,阿奶从来没注这样说过话。 从她们反常的态度和江时如春风一般清朗柔和的笑意中,林麦子瞬间明白了他们之间究竟打成了什么“协议”。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真的彻底慌了。 因为在她的预想里,林穗子应该是拼了命想代替她嫁给许卫东才是。 但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剧情发展为什么会走进这样一个死胡同? 林穗子要是对许卫东没兴趣,那她后面的计划该怎么进行下去? 林麦子失魂落魄地坐在窗户后头。 她今天没有去上工,照理说应该是无趣自闭却轻松至极的一天。 然而现在,她的心里仿佛悬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不断不断往下压,几乎就要砸垮她已经建好的心理防线和人生观。 林麦子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办。 忽然失去目标的感觉,比目标难以企及还让人感到可怕。 ...... 林麦子“戕害姊妹”这件事,其实林老太并没有怎么追究她的责任。 倒不是因为犯的错不够大或是她突然心软了。 而是许家那边来了人,打算开始催那桩两家老人订下的娃娃亲了。 虽然许卫东现在参了军,前途光明,如今能选的人家比林麦子好的比比皆是,但许家并没有毁亲的想法。 反而因为许卫东年龄大了,又要调任务去云省那边,能回来的时间不多,所以他们还挺着急的,言语间,一直希望林麦子能够尽快嫁过去。 最后,林麦子和许卫东的结婚日定在了半个月后,许卫东正好有一个探亲假。 既然这么快就要出嫁了,林穗子也没出什么事,林老太自然不至于在这种时候为难林麦子。 女娃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如果在婚前和娘家结了仇,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林老太没必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所以还是和上次被火钳丢一样,安抚了林穗子几句,给她煮了碗鸡蛋面,还加了两块肉进去,就当事情了了。 在林老太心里,她甚至还觉得自己“说服”江时立即写信告知他家里父母告知并尽快上门说亲,是一件很有功的事情。 林穗子很是应该感谢她一番的。之前的那么些小事,不值一提。 林穗子......只能一笑了之。 她从就不会期待家里的长辈亲戚对她能够有多好,苦涩全部自己咽,有仇也都是自己报,所以 ,阿奶怎么做怎么说,在她这边不会得到任何过激的情绪反馈。 她哪怕对江时倾诉,都比对阿奶和其余家里人诉苦来的有用。 不过林穗子问江时的意见的时候,对方的回应也很简洁,就八个字:“再过三年,你且看她。” 林穗子还要再问,他就拧起了眉,偏过头去:“别提她了,烦。走吧,我带你去吃冰。” 自从林麦子和许卫东的婚事定了之后,林穗子跟江时的关系也基本成了定局。 既然双方家里人都知道了,再瞒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现在她跟江时一块儿出门,都没什么避讳了。 按照江时收到的家信,他们家的人竟然完全不反对江时在乡下娶了个村姑这回事,反而还对他的主动积极和平等态度表达了赞扬。 只不过他们希望婚事可以定在明年年后,然后过年回家探亲,希望可以把人小姑娘也带回去给他们瞅瞅。 江时拿着信问了林穗子的意见,她没什么意见。 既然她没什么意见,那事情很自然地就这么定了。 至于林老太的想法,嗯,反正江时每次也就是意思意思询问一下,听完之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很快。 才来回寄了两次信,刚刚商量好大致的行程时间,之前的所有计划就都被推翻。 江时和林穗子的婚期,最后定在了九月。 距今不过两个月的时间。 不因为别的,仅仅只是因为突然发疯大脑抽坏了的林麦子。 说实话,江时有时候都非常佩服林麦子的脑子,他甚至觉得她能够被空间磁场挑中重来一次,就是因为脑神经结构和正常人长的太不一样,所以需要回炉重塑。 ——林麦子和许卫东结婚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 林家特地为他们收拾出来一个屋子,就是怕他们吃酒吃到太晚回不了许家。 毕竟许卫东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总不能把他丢去和岳父将就一晚。 最开始,劳芳红本来是提出让林穗子把屋子给腾出来的。 但林老太没同意。 这段时间,江时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她看林穗子顺眼的很,正是当心肝宝贝疼,所以并不愿意让她折腾。 所以最后腾出来的是二房的屋子,小姑娘们都和阿奶睡,她们爹娘则去杂物间架床睡。 总的来说,很圆满的一个安排。 一直到夜幕渐沉,许卫东吃醉了酒,并顺势答应在岳父岳母家歇息一晚上的时候,他们都没想到—— 半小时后,许卫东进的是林穗子的房间。 第108章 穗穗有今时 林麦子回门这天晚上,所有事情的发展都特别诡异。 当然, 最诡异的还是林麦子的脑回路。 自从她知道林穗子和江时的关系后, 她偷偷观察着林穗子一直到出嫁前。 她发现, 林穗子好像并不是那么地想亲近江时。 明明两家人之间连婚期都商量的差不多了,但她就是不愿意家里人把这件事往外说。 导致知青点那几个不死心的女知青们, 到现在还是固执地认为,江时只是把林穗子当成是一个可怜的小妹妹。 要不是阿奶的威压实在太过,甚至连向来不管孙女婚嫁之事的阿爷也出来耳提面命, 林麦子是真的很想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哪怕不能起到什么别的作用,最起码也可以让林穗子被江知青的那些爱慕者们争对争对。 站在林麦子的立场,哪怕只要给林穗子造成一点点的麻烦,她都很高兴。 而她觉得林穗子对自己人生大事不满意的原因,除了隐瞒婚期之外,还表现在情绪波动上。 照理来说,能够嫁给自己想嫁的人, 哪怕是自己这种已经经历过一世, 结过婚也离过婚的人, 都无可避免地在再次跟许卫东谈婚论嫁时感到紧张和激动。 可林穗子呢?从头至尾反应都很平淡,说话做事看不出半点异常, 仿佛她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这让林麦子觉得很难理解。 既然不喜欢江时, 为什么还要答应嫁给他? 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这是不是说明, 在林穗子心中, 其实还是对许卫东存有留恋? 是不是对于挑好的夫婿变成妹夫这件事, 还是有几分不甘心? ......应该是的吧。 不行,她要证明这一点! ——这就是林麦子的整个心路转变历程。 可能对于她来说,她把林穗子当成是人生宿敌,哪怕是重生回来了拥有了新人生,在还没遇到下一阶段的恶毒女配之前,她依然把林穗子当成是最大的目标和反派。 只有赢过林穗子,压倒林穗子,让林穗子人生失意,才是她成功的表现。 所以,现在林穗子不仅完全不关心许卫东,反而找到了一个在目前大家看来更好的对象江时——这种状况,对于林麦子来说,是根本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一定要证明林穗子不甘心。 一定要证明林穗子嫉妒她。 这也就是为什么,回门这天晚上,她会把自己的丈夫,亲手送进自己堂姐的屋子里。 ....... 林麦子回门这天,林家准备了非常有诚意的一顿晚饭,不仅做了满满一盆实打实的梅菜扣猪肉,还花大手笔杀了一只鸡。 桌上的肉菜简直不要太丰盛,家里几个孩子都乐疯了。 哦,这里还要提一嘴,鸡是自家养的,猪肉是江时送过来的。 说是今天去县里,相熟的叔叔给他带了好大一麻袋的东西,全拿回知青点去怕太招摇,像猪肉这样的东西,一大块的也不太好私下自己烧,就干脆拿了不少过来,算是给未来堂妹夫的一点心意。 而且因为林穗子喜欢吃猪耳朵,他还扬着唇和林老太开玩笑,说千万把那只耳朵留给林穗子。 林老太当然无有不应。 她甚至是单独把猪耳朵拎出来炒了一盘菜,然后全给塞林穗子的饭底下,亚的严严实实的,笑呵呵地嘱咐她回屋里去吃。 林穗子捧着那碗饭,只觉得哭笑不得。 但偏偏林老太很吃这一套,觉得江时会这么毫不遮掩地托她开小灶,就是真心实意把她当成了亲近的长辈。 简直是个实诚又乖巧的后生。 林穗子瞅了她阿奶一样,埋下头抱着饭轻手轻脚地回了屋子,没敢反驳。 事实上,在江时走之前,已经偷偷塞给过她一筒月饼了。 今天并不是中秋节,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弄来的这么厚厚一筒,拿在手上分量实在的很,竟然还是鲜肉月饼。 男人压低声音,眉眼弯弯:“你藏好了哦,饿的时候就拿出来啃一个。要记住,你这个年纪还在长身体,吃不饱饭容易长不高。” 林穗子眨眨眼睛:“不会全给我了吧?你自己怎么办呀?” “我是北方人。” 江时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吃不惯肉馅儿的月饼,闻到就想吐。” “......” 这话说出来,林穗子真是连推拒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还是道:“我们这里的人都吃呀,你可以拿去送礼嘛,这么实打实的一卷,送出去很好看的呀。” “不行,送礼用烟用酒就好了,好吃的要留着我们自己吃。” 男人笑眯眯的,“你放心,我还有点家底,不怕送不起礼。” “那你.......” “吃糖。” 江知青直接剥了一颗奶糖塞进她嘴里,“我等会儿还有事,先走了。” ...... 每次江时从县里回来,或是京城那边家里人给他寄了包裹,都是林穗子大丰收的日子。 因为江时总能给她塞一点好东西。 阿奶阿爷只知道江时是京城来的知青,家里还算有点底子,甚至和县里钢铁厂的副厂长也关系匪浅。 这段时间,之所以连阿爷都出来帮她发话,就是因为江时说可以帮忙安排一个子侄进钢铁厂。 而林穗子,她知道的更深一些。 正是因为知道的更深,她才不愿意和江时在明面上走的太近。 尘埃未落定前,越低调越安全。 . 她吃完了饭,把碗搁在一边,看了会儿书缝了会儿衣服,才把碗筷端进灶房。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女人们在收拾炉灶,男人们则还在桌子上喝着酒,谈天说地。 但可以看得出来,基本都已经醉的差不多了。 阿奶端过来一个搪瓷盆给她:“穗子,你把这个菜送去给你二姑婆家,再跟她借两个坛子,家里腌酸菜的坛子不够用了,就说用两三天就还回去。” 虽然林穗子搞不太明白,既然“家里腌酸菜的坛子不够用了”,为什么还能“用两三天就还回去”。 但她还是乖巧点头,接过了这趟差事。 而就在她离开家门去村北头二姑婆家的这段时间,林家的新姑爷许卫东终于彻底醉了,因为酒力不支摇摇晃晃的,走路都辨不清方向。 林老太让林麦子赶紧扶她男人回屋子里去休息。 所以林麦子扶着自己的男人进了林穗子的屋子,手一松,任由他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自己则躲在窗户后头,静静地窥视着接下来的场景。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要让许卫东和林穗子发生些什么。 毕竟她再恨林穗子,也不可能把目自己合心意的丈夫给搭上。 她只是想看看,林穗子是不是真的对自己的丈夫“余情未了”。 林麦子是这么想的: 如果林穗子回来后,立刻喊人来把许卫东从自己房间里挪出去,就说明她对许卫东并没有什么想法。 上辈子之所以抢她未婚夫,完全是因为嫉妒和想攀高枝,是纯粹的坏。 那么她往后下手就完全不用手软,也不必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如果林穗子回来后,表达出了对许卫东的留恋和遗憾,却并不真的做什么,而是最终依然喊人来把许卫东从自己房间里挪出去,就说明她虽然心有觊觎,但好歹还是存在底线的。 那么她可以放下往事,从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上辈子的恩怨,就当是随风散了、 如果林穗子回来后,真的动手动脚,被她看出什么不好的歪心思,就证明这个女人是真的狼心狗肺,恶毒心肠。 她会立马喊人把事情闹大,让大家都看清楚林穗子的真面目。 听起来,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达成了目的对不对? 而且只是想试一试林穗子的心思,并不打算真的设计她和自己丈夫发生什么,所以心肠也不算太坏对不对? ——林麦子自己当然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林穗子送完东西回屋子后,当然看见了躺在自己床上的许卫东。 她立刻吓了一跳。 在这一瞬间,她还没有多想,以为是许卫东自己走错屋子了,心里一方面觉得床上躺了个酒气熏天的男人是真的恶心,第二天又要洗床单真的麻烦。 另一方面也忍不住埋怨林麦子怎么就不知道管管她的新婚丈夫,让一个大男人随随便便进人家姑娘家房间算什么回事? 有毛病吗? 她蹙着眉头,嫌弃地看了床上还在打呼噜的许卫东一眼,转身就出了门,打算把林麦子喊过来,让她把自己男人带走。 然而她一出门,就在院子里看见了二姑婆和他们家新进门的孙媳妇。 原来是刚才她去借坛子的时候,二姑婆家正好也没有。 但她离开后,不知怎么的,对方又在后院里找到了一个空的,于是亲自送了过来。 老人家笑呵呵地和林穗子说话:“穗子啊,真是我头脑昏掉了,你走出去老远,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空坛子,喊你又喊不到,所以就亲自送过来了.......” 林穗子站在门口,尴尬地和她们说着话。 家里其他人,除了匆匆忙忙从窗户后头跑出来却躲在阴影处完全不敢出声的林麦子,都不知道她屋子里此刻是个什么情况,还凑在灶房门口热热闹闹地话家常。 也是很巧。 不知道是他们说话的动静太大,还是许卫东的酒劲过去了一阵,正当二姑婆她们话完了家常要离开时,林穗子身后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正是许卫东。 二姑婆和她新孙媳妇站在院子里都愣住了。 甚至连林老太都惊呆了,在灶房门口完全说不出话。 劳芳红直接瞪大了眼睛:“穗子,这是.......” “哦,我刚才进屋拿了本书,和麦子翻箱子的动静大了点,所以可能把人吵醒了。” 林穗子弯弯唇,神情轻松,语气也自然到仿佛事情本该如此,没有半点不对劲,“不过麦子刚才说他们的被子好像有点小,阿奶你再给他们拿一床呗,我房间正对着竹林呢,晚上很容易着凉的。” 林老太下意识点头:“哦.......行。” “如果不够的话,就把我今天刚收的那床给麦子吧,反正我今天晚上跟您一起睡,不怕。” 她带着几分笑意,“阿奶房间最暖和了。” 哦。 二姑婆这就明白了,是林麦子回门要留宿,但是房间不够,所以把穗子的房间给腾出来了。 不过说真的,林家一大家子几乎全是女娃,唯一的两个孙子还都是城里人,都不需要起新屋子,日子难怪过的滋润。 她摇摇头,感慨完了后,因为天色实在晚了,就挥挥手告别走了。 这件事情,虽然把林家所有人都惊呆了,但对于她这种完全不了解事情内幕的外人,压根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插曲。 二姑婆和她孙媳妇走后,院子里的气氛终于没再那么紧绷了。 劳芳红拍拍胸口,语气夸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卫东,你怎么就进了穗子的屋子睡觉?” 许卫东一脸懵:“啊?” “这是第几次了?” 林穗子抬起头,望向墙角月光阴影处的林麦子,目光冷冷,带几分烦躁和不理解,“林麦子,你最近这段时间究竟是在发什么疯?我哪里惹你了?有意思没意思?你非要逼我也喊打喊杀吗?” 第109章 穗穗有今时 这一刻, 夜黑月明, 四周除了风声静悄悄的, 听不见半丝动静。 林麦子对上林穗子冷冽的视线, 张张嘴, 却老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握紧的掌心里全是汗。 说句实话,林麦子并不怕惹怒娘家的人,更别说留下坏印象了。 如果今天许卫东没有牵扯进来, 她肯定就直接丢一个轻蔑的眼神回去,解释都懒得解释一句。 根本不怕阿奶会像以前那样教训她。 毕竟她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只要腰板挺得够直,阿奶阿爷再生气也管不到她。 而这些亲戚有多没良心, 上辈子林麦子就已经领教的够够的了。 她完全不指望自己出了事, 娘家人会过来好心搭把手递根杆,所以又何必要为了维持表面上的虚假情谊, 而憋屈着自己让自己过的不痛快呢? 她林麦子获得上天的恩赐重获新生,是要步步高升扬眉吐气的。 不是回来受委屈的。 但—— 今天晚上,这一刻, 自打重生以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把一件事给和稀泥和过去过。 她甚至觉得, 只要林穗子不再追究,自己哪怕受点辱骂挨顿打都可以。 ——因为这件事不光牵涉到了她嗤之以鼻的娘家, 还影响到了她未来要仰仗着生活的丈夫许卫东。 要是让许卫东知道自己故意把他扶进大姨子的房间, 按照他的脾气, 他直接抄起旁边的扫帚打她一顿都有可以。 而且从此以后就有了芥蒂。 这样开局就降到谷底的关系,林麦子想不出任何办法去调解修复。 所以她只能沉默。 随着夜色越来越沉,周遭温度也越降越低,许卫东的酒意被寒凉的夜风吹散了许多,头脑开始逐渐清醒。 他花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回忆和理清思绪,意料之中的,赤红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狐疑和怒意,语气沉沉:“麦子,这是怎么回事?” 林麦子浑身就是一哆嗦。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从小的成长教育让她本能地对丈夫顺从,也许是上辈子那个高官厚禄铁汉柔情的男人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林麦子重生之后,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傲。 却唯独在许卫东面前乖的像只猫,骨子里都带着几分卑微。 她咬咬牙,嗓音细弱蚊吟:“我刚才喝了点酒,天又黑,看不清路,可能走错屋子了......” 搞笑呢。 二房的屋子和林穗子的屋子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完全不挨着,怎么可能走的错? 而且她刚才就抿了几口酒,目光清明步履稳健,还能扶着许卫东走,怎么都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看着女儿局促不安的脸和院子里或争锋相对或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林麦子她亲娘,也就是老二家媳妇没忍住站出来打圆场:“既然走错了就赶紧扶回去,麦子你也真是的,吃醉了酒让你爸或是你伯搭把手不就是了,那个,穗子,真是对不住啊,麦子这丫头你也知道,从小笨手笨脚的,好在也没出什么事,看在我的面上......” “二婶。” 林穗子打断她,抬着头,目光很静,“上次范高那件事,我没有说什么,就已经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了。” “......” “我自认为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从小到大教她读书写字,送她衣服,分她吃食,她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毒害我?别说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走错房间,却晓得偷偷躲在窗户后头偷看?骗鬼呢!” “穗子,卫东还在这,有什么事儿我们自家人等明天......” “就要现在说。” 林穗子冷笑一声,“她为了谋害我都舍得搭上自己的丈夫了,我凭什么还要瞻前顾后地特地挑许卫东不在的时候问?谁知道他们夫妻俩什么心思,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说不定夫妻两个还要联合起来把脏水往我头上泼呢!” 许卫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林穗子同志!” 林穗子充耳不闻:“等着,我现在就去把江时叫过来,让他也听听明白!” “你去叫啊!” 林麦子终于大喊了一声,也许是被林穗子这么义正词严地指责,上辈子的委屈记忆也一瞬间全都爆发出来,让她眼眶变得通红,嗓音又哑又恨,“装什么好人!最坏的就是你!还说什么教写字,送衣服分吃食,你教我读书,不过只是为了在爷奶面前卖乖罢了,给我的衣服也全都是你穿旧了不想要的,都不知道缝补了多少次,随手扔点不想吃的饼干碎,真正的好东西自己藏的死死的,这叫分吃食?不是!这只是施舍,是为了在别人面前装样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人了,呸!” ...... 院子里寂静了好久。 是真的好久。 她这么一长串话说出来,连原本情绪还算淡定的林老太都惊住了。 当然,在场除了林麦子自己,没人能理解她的委屈。 这年头,人人过的赤贫,哪里会有“不想要的衣服”和“不想吃的饼干碎”? 裤子上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还是要接着穿呢,愿意给你衣服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资格挑三拣四的。 像林麦子这样拿了衣服又反过来指责林穗子自私,说句不好听的话,简直就是吃着奶骂着娘。 果然,林麦子吼完这么一大段后,连许卫东都没克制住神情,震惊地看了她一眼。 他万万没想到,在结婚前乖巧又活泼,大胆又灵动的妻子,结婚后的第二天,就会变得如此天差地别,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他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 所以满庭院这么多人,林穗子是唯一没被唬住的。 她沉默片刻,终于扯出唇笑了出来。 “行。” 林穗子点点头,直视着林麦子,“那你等着,我这就去把江时叫过来,什么事情都摊开了说,也别忍住,不然过个时日再来哭委屈,我还真招架不住。”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没给任何人留下任何一点反应和阻拦的时间。 等到她把蒙蒙的吃瓜群众江时给带过来时,林穗子已经跪在了院子里。 是林老太逼着她跪下的。 当然,根本原因是许卫东也赞同。 不然按照林麦子现在的性格,就是叫她弯一下腰都不可能。 江时远没有林穗子好说话。 听完整个事情经过后,一句“歹毒心肠,不知羞耻。”直接就丢了出来。 林麦子试图解释自己会这样做,是因为林穗子之前一直在阻止她嫁给许卫东,想要取而代之,所以她才想试探一下,看她是不是还心存不轨,以免日后受了什么算计。 江时当然觉得这很荒谬。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意简言赅,却毫不留情地把她所有的借口和理由都给堵了回去。 每一句话都在叫林麦子主动承认: 她就是心肠歹毒。她就是自私自利。她就是脑子有病。 说到最后,他直接把林麦子一个心理年龄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给说哭了。 对此,江时的反应是:“你还有脸哭?” 说实话,这件事情,你不可能真把林穗子怎么样。 一来没酿成大错,没造成任何坏影响,之所以闹得这么大,纯粹是林穗子心里过不去,但你不可能拿设想中的后果去要求对方的补偿。 二来林麦子是自家姐妹,事情宣扬了出去,坏的是家里所有姊妹们的名声,林穗子不应该也不可能因为林麦子一个人,就把全家的待嫁姐妹都拖下水。 三来,这件事情在许卫东面前被“揭发”出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已经害了林麦子。 到最后,由许卫东出面,忍气吞声地给江时和林穗子弯腰道了歉。 第二天就送过来一堆的营养品礼品,将姿态放的很低。 他当然不是为了这个新娶的妻子林麦子。 而是因为江时。 他不能得罪江时。 所以当然就不能得罪江时的未婚妻林穗子。 许卫东隐隐约约知道那么点江时在京城的家庭背景,一开始得知他们俩成了连襟时,心里都还有几分高兴。 结果现在好了,关系半点没攀上,反而被林麦子给彻底搞砸了。 “她就是个扫把星!败家的婆娘!成天懒得不成样,除了吃饭拉屎别的半点不会,苍天啊,我许家怎么就娶回来这么一个媳妇!” ——这是自从那些营养品送出去后,许卫东的亲娘,对林麦子一夜骤改的态度。 她本来也对这个儿媳妇不是有多好,出了这么一桩子事之后更是无所顾忌了,每天把林麦子支使的团团转,嘴里说的没一句好话,全是扎心窝子的风凉语。 林麦子不是没想过还击。 但首先许卫东还在家,他是无条件站在他亲娘那边的,导致还抱着挽回丈夫心这一念头的林麦子做事畏首畏尾,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其次她婆婆和林穗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林穗子再坏,都是阴着坏,表面上还要装的大方公正,她婆婆就不一样了,污言碎语张口就来,根本不管自己有没有道理占不占得住脚,就是非要折磨你,侮辱你,且大大方方理直气壮,仿佛婆婆研磨儿媳妇是天经地义的公道事儿。 同时,还有站在旁边看戏冷嘲热讽的妯娌,甚至跑到许卫东面前煽风点火,让林麦子不堪其扰。 出嫁后的这一个来月,是林麦子人生中过的最累最苦最难受的一个月。 她完全没想到,许家的这些人竟然能坏成这样! 不应该啊! 明明上辈子她去看林穗子的时候,他们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态度。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林麦子在这边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江时和林穗子的婚事也决定提前到了半月后。 因为“实在是受不了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了。 而且江时要被调去县里的消息终于落了实,林穗子一嫁过去,就能远离南垣岭村。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又怎么会抗拒。 第110章 穗穗有今时 所以这天, 林穗子来县里和林向雪说这个消息时,林向雪显得很惊讶。 她记得自己上次见这个穗子时,她还是一个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虽然和一个条件不错的男青年有了些接触,却始终是瞒着长辈和家里人的。 那个时候, 林向雪感受的出来, 即便是林穗子自己, 都对这段感情关系的未来没有抱多大的信心。 不过林向雪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江时那天她也见过,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一个美男子, 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普通人。 后来回家,她还专门替穗子问了父亲。 听父亲说, 那个江知青是从京城分派下来的, 他母亲在军医院工作, 他父亲和邓副厂长是旧相识, 早年就是在浙省做文职工作的,至于现在在做的什么, 邓副厂长没说。 但想来能调去京城,肯定不会是什么一般人。 这样一算来, 江知青和她穗子堂妹的条件就差的大了。 年青人一时兴起, 和漂亮的小姑娘谈谈情说说爱很正常,不负责任的也非常多。 林向雪在城里长大, 书一直读到高中, 家里又是双职工家庭, 大舅外公都是钢铁厂里不大不小一个领导,在男女这些事情上的见识自然要比林穗子林麦子这些乡下姑娘更丰富些。 不说别的,她自己曾经还谈过一个对象呢。 最终因为性格和年纪的不合适,很和平地就分手了。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双方家里人都不清楚。 对于林向雪来说,接触对象,谈谈恋爱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你瞒的够好,不被家里人和周围多嘴多舌爱八卦的人发现,然后保护好自己,那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所以在最开始知道林穗子和江时的关系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对。 哪怕心里清楚他们最后黄掉的可能性会很大。 但比起江时,林向雪更清楚林穗子这个堂妹的性格。 她比家里,包括父母,包括大伯母,包括阿奶,都更清楚林穗子是个多么有头脑多么有主见的姑娘。 在林向雪看来,哪怕是他们学校里最厉害的“先进自强女青年”,都比不上她堂妹的脑子和手腕。 所以她丝毫不担心林穗子会吃亏。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穗子堂妹和那个江知青连婚事都定下来了。 因为一般来说,就算真的决定了要结婚,也不太可能会这么着急仓促地定婚期的。 就在半个月后——这会不会也太着急了些? 毕竟穗子如今才十六七岁,放在县里,大多都还在上学,压根都还没到要正经开始相亲挑看的时候。 除非是江知青那边有什么不得已的要求。 要不然就家里又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就像上次她妈下乡后回来,跟她说的那件事一样。 “......真的是林麦子?天,我这才多久不见她,好好一个姑娘,原本看着还觉得是个好的,怎么如今竟然变成这样了。” 林穗子垂下眼眸,轻声叹了口气:“也怪我吧,她之前来问过我关于许家的一些事儿,问问许卫东这个人怎么样。” “是,这我知道,你不是还为了她专门跟我打听了么。” “所以当时她问我的时候,我心里想,不管如何她将来都是要嫁进去去,我总不能跟她说假话哄她,不然到时候她半丝准备都没有,不是被我给害了吗。” 林向雪蹙紧眉头,很赞同地点头道:“是这样的。” “所以我就实话实说了,把许卫东和许家的可怕之处都想想嘻嘻地给她说了一遍,叫她千万自己想好,不管要不要嫁,都做好心理准备。” “......那她怎么说?” “她当时没说什么,却在心里认定是我觊觎她的那个丈夫,所以才在她面前说那些坏话,好让她悔婚,我才可以自己取而代之。” “......她是疯了吧?” “说实话,她会这么想,我不怪她。毕竟她那么点大的一个小女孩,没经历过多少事儿,有时候想偏了,走岔了,都很正常,各自成家后也不会再想现在这般天天见面,等她长大了,自己就能慢慢想通了。” 林穗子揉着眉心,有些无奈,“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在她都已经和许卫东结成了夫妻,也知道我和江时的事情的时候,竟然还会做出那样荒唐又伤人的举动。” 林向雪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但碍于眼前的是自己的姐妹,只能摆出一副忧虑担心的模样:“她做了什么举动?” 林穗子没抬头,用一种低沉又心伤的语调,把那天晚上经历的事件过程全部说了一遍。 林向雪起初还听得极有兴趣,到后头已经惊呆了 。 她和知道这件事的所有正常人一样,都搞不清楚林麦子的思维方式。 “她为什么会想到要做这样的事?就是为了证明你真的对许卫东产生过非分之想?那也没必要把她自己的丈夫也搭上吧?她难得哦啊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是真传了出去,不仅害了你,也是害了许卫东,更是害了她自己?” 林穗子苦笑一声:“可能是真的很恨我吧。” “但是为什么恨你?就因为你在她面前说了几句许卫东的坏话?不至于吧!她如果真的那样喜欢许卫东,怎么又要用他亲自来试你?” 林穗子沉默了片刻:“她不喜欢林卫东。” “啊?” 小姑娘微顿了顿,抬起头叹口气:“堂姐,我跟你说一件事,你谁都不要讲。” 林向雪闻到了私密的味道:“你说,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讲。” “......江时之前跟我说,说他早上起来去上工,好几次都能看见林麦子在知青大院的门口,好像站了很久,但是一看见他们人就立刻跑了。我当时听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再想......” 她停了片刻,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懂了。” 林向雪立马表示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的脸上摆出一副嘲讽的笑:“原来是这样。” “雪雪姐,我和你说了这个,是我心里确实有怀疑,但不管怎样,麦子总归是我们家里人,而且传了出去,我也怕对谷子稻子她们不好.......”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只是她这种人,实在叫我不耻。” 林向雪冷笑一声,“真要喜欢光明正大抢还能叫人高看一眼,在背后搞这种偷鸡摸狗的手段,啧啧啧,呸!” “......” 面对她的义愤填膺,林穗子只是微微垂了眸,叹息声很轻。 她的面上有几分失望和惆怅,却保持了最大的克制,看上去真的像是一个被小堂妹伤透了心却碍于亲缘关系无法报复回去甚至连宣之于口都做不到的小可怜。 她的失落太过真实,哪怕是林向雪这个对她了解颇深的人都没有产生半分怀疑。 更不用说是别人了。 林向雪跟自己爹妈和兄姐说起这些消息的时候,他们都纷纷感到了震惊,并表达了对林穗子的无限同情。 说起来这个“亲妹妹”也是真的命苦,一出生就被大伯娘带了回去虐待,长到十来岁无父无母,现如今好容易找了个好对象,又被自己亲堂妹那样算计争对。 ——当然,这种话,他们在自己父母面前自然是不敢说的,只能一边摇头叹气的表示同情一边夸林穗子是死里逃生,往后也会否极泰来。 至于林穗子。 她现在的心情已经不会因为林麦子而产生半分波澜了。 之所以去城里时会和林向雪说这么多,也不是为了要倾诉,而纯粹是:败坏林麦子的名声。 林麦子像个没有道德底线的疯婆子似的那样陷害她,先是要让跛脚赖子□□她,毁了她的清白,而后又拉她新婚丈夫下水,想要坏了她的名声。 招招都带着对妇女的最大恶意,生怕弄不死她。 这像个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哪怕最后没有成功,那也是江时动作快,是林穗子自己机灵。 和她的恶意没有半分联系。 所以做了这么过分这么恶毒的事情之后,还想让林穗子受了赔礼就大度地挥手原谅? ——不可能。 既然在外头不能宣扬,怕连累到家里的其他姐妹。 那在自己家里总能说了吧,总要让家里的这些近亲们都晓得林麦子的歹毒心肠和对她的非人行径。 这样日后再发生什么矛盾冲突,大家心里好歹也能有个数。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想着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 当然,对于这些事件中的另外一个主人公——江时。 林穗子咳了咳,抬起一只眼睛偷偷瞥他:“我这样败坏你“名声”,你真的不介意?” “你怎么败坏我的名声了?” “我,我那个,我把林麦子去知青大院门口偷看你的事儿跟我堂姐说了。” 江时忍不住弯起了唇:“是她偷看我又不是我偷看她,怎么会败坏我的名声。还是你怕别人说我红颜祸水,成天站在院子里拈花惹草,买弄风骚?” “.......倒也不必要这样说自己。” “人都是有主观偏见的,其实就算我真的拈花惹草,人家也只会觉得是女方不尊重。就像林麦子之前那样对付你,若不是因为许卫东是个军人,他甚至都完全不必担心自己的声名会遭到影响。反而是林麦子还会被人猜测的更恶意些。” “.......” “不过那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男人冲她一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的调任已经下来了,住处也找好了,等我们办了婚礼,就搬到县里去。而且我估计,我们在县里也待不了多久。” “你是说?” “总之好好念书。” 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扎好的鞭子揉的一塌糊涂,嗓音暖的春光灿烂,“题目不会写来找我,你不是一直想成为一个有文化的科学家么,我教你。” 第111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和江时的婚事, 前期商议的很低调。 但真到了办婚礼这一天,进行的却半点儿不低调。 他们的婚礼是在村里办的。 说是说婚礼,但其实也就是一场大筵席。 既没有什么求婚戴戒指之类的仪式,也没有磕头拜天地掀盖头的流程,整个过程非常简单。 就是穿上红色的新棉袄,戴上头花,在长辈面前鞠完躬, 喝一杯交杯酒,基本就算完了。 但是场面摆的很大, 六七大桌的丰盛筵席,跑遍了大半个村子才借够碗筷。 为了这顿宴,听说杀了一整头猪, 简直叫人咋舌。 虽然席面上大部分还是素菜,但没办法,如今这个时头,能有这样模样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大家伙都十分理解。 甚至回去了之后还和旁人吹嘘,说是有大半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像样的一筵席了。 当然,更让人称道的还是成婚后,江时被调去章乡县县委做文书工作这件事。 听说是在大队的时候,写的文章和什么报告入了上头的眼, 领导亲自来做的调研工作, 最后才把他选去县委的。 比起知青大院里心思各异的“知青同僚”们, 村里其他人对江时知青的平步青云都是十分服气的。 在他们看来, 江知青简直就是一个好的再好的青年。 懂得又多,脾气又好,人也耐心,从来不会瞧不起他们这些乡下人,反而总是能搭把手就搭把手,来了不过小一年,就已经能把他们的方言说的很像样了,这才获得了扫盲班的工作。 最关键是,他长的也俊。 每每下地干活时,远远望去都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村里不少姑娘都动过心思。 不过这种心思也就是对可望而不可即的男神的一种崇拜和向往,更类似于后世追星式的一种喜爱,并不会因为江时娶了妻就因爱生恨,对林穗子产生什么想法。 也正因为大部分都是这么想的,才越发显得林麦子的行为令人不齿。 反正这次回老家参加婚宴,三房一家人对林麦子的不屑和鄙夷几乎都可以拿眼睛看出来了。 林麦子虽然怒火中烧,但碍于婆婆和妯娌也在,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说实话,她现在真的觉得很委屈。 重生一世,只有她一个人拥有上辈子的记忆。 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林穗子对她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情。 所以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不甘,她一个人愤怒,她一个人憎恨,她一个人委屈。 而那些不明真相却总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私密内幕的亲戚长辈,除了站在一旁冷嘲热讽地看笑话,就只会充当正义的青天大老爷,自以为是地跟着她说教。 明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他们也只不过是,被林穗子的花言巧语蛊惑的一群傻子。 但她什么也不能反驳。 ——这叫林麦子如何能甘心? 不过凡事有好也有坏,自从林麦子发现,林穗子简直就是人精,在处理关系上是如此游刃有余的时候,她就开始下意识地学林穗子的行事作风。 现在,许卫东的假期也结束了,早在这月上旬就回了军中。 而林麦子没有随军,正在家中苦苦熬着。 不是被婆婆研磨,就是被妯娌使唤捉弄,还没有丈夫在其中调和。 看上去简直过的惨的不得了。 但实际上,对于林麦子来说,没有了许卫东,她的日子过的反而轻松很多,也自由很多。 她终于可以不顾忌形象地硬起脊梁骨反抗了,也可以刻薄冷漠地讽刺咒骂回去了,一时之间,虽然婆婆还可以拿“你信不信我今天就写信叫卫东回来”来威胁她,但几个妯娌却是真的不敢再来招惹林麦子了。 而参加完林穗子的婚宴后,林麦子的思维方式又开始迈入了一个新阶段。 她开始下意识地想,如果是林穗子碰到这样的棘手的状况,她会如何做。 如果是林穗子,她会如何对付自己的恶婆婆和坏妯娌。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林麦子当然有过不少失败的时候,也有过弄巧成拙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的时候。 但事实证明,从长期来看,效果非常好。 她和许卫东结婚的第四年,也就是恢复高考的这一年,她已经可以和自己的婆婆如同亲母女一般相处了。 当然 ,妯娌她还不屑于去花心机研究对付,要抓住人家的弱点和命脉,她们就不敢再在自己面上蹦跶。 而作为重生的人,要获取这些机密资料,实在是太简单的事情了。 这四年,前两年对于林麦子来说,很痛苦。 她充分地感受到了林穗子曾经跟她说过的所有话。 也完全对自己的丈夫失去了所有的少女幻想。 她甚至觉得,和许卫东相处的日子,还不如上辈子和那个知青丈夫的生活。 最起码上辈子的知青丈夫还算有一幅好相貌,也不会轻易动手动脚,更没有对父母言听计从的臭毛病。 顶多只是自私了点,凉薄了点,对她的感情少了点。 上辈子的她,之所以会沦落到那副被抛弃的下场,还是因为太蠢。 跟不上人家的节奏,被丢下,真是太残酷太现实又太正常的事情了。 但如果是重生回来的自己,再抓到那样一副牌,未必就不能打出大圆满的好结局。 ——然而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她总不可能再向上天乞求一次重来的机会吧? 经常的,林麦子会想起林穗子。 这个对自己的人生影响最大的女人。 从一开始单纯的恨意,到后来越想越深,越想越清晰。 她会突然觉得有些可悲。 认清现实。 这是她活了四十几年,死过一次,又重生了一次,才明白的道理。 而林穗子,早在她十六岁,十三岁,甚至更早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样鲜明的对比,又怎么能不服人家竟然过的比她好。 但你说林麦子现在就不恨林穗子了吗? ——不可能。 这种恨已经开始了,持续太久,一直没有解决,所以只会越加越深。 她或许理智上明白自己的人生结局和林穗子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情感上依然做不到吧厌恶她。 但好在她现在已经不会不理智到要去报复人家,毁灭人家。 林麦子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超过林穗子。 要超过她。盖过她。 让她一辈子看着自己的背影。 永远比不上自己。 所以她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准备。 她一直没有给许卫东生孩子,为此甚至刻意讨好婆婆,却保持夫妻关系的冷淡,从而让许卫东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了一个女儿。 对此,她大度的接受了,也让婆婆对她更加的宽容了。 没有人知道,林麦子不吭声不是因为宽容大度,也不是因为懦弱胆小,而是: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许卫东离婚。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地捡起书本,学习文化知识,就是为了等待有朝一日恢复高考,一旦她考上大学,她就跟许卫东离婚。 现在许卫东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只要那道德品质和未来的军官生涯威胁他,不怕他不妥协 。 对于林麦子来说,这个计划□□无缝,唯一的变数就在她的高考成绩上。 但是她相信,她都比别人提前四年知道这些消息了,怎么可能会考不上呢! ...... 当然,她不知道,比她更自信的人,这世上多了去了。 其中一个就是江时。 说实话,江时完全不相信,林麦子可以考上大学。 因为首先,她这个人完全没有多少基础可言,甚至连小学都没怎么好好读就结束学业回家干活了。 她准备高考,需要在这四年间把从小学到高中的知识全部再学一遍。 当然,聪明的人确实是可以做到。 可问题是,一来林麦子没有学习的天赋,二来林麦子没有学习的资料。 城里一大帮学生,不管有没有认真上学,好歹都是在学,而且自从恢复高考的消息放出来之后,他们都开始拼了命地复习预习,在全国的书店里搜刮着教材和学习资料,同时托关系找各种内部资料。 林麦子虽然是重生的人,但她上辈子的人生路径和高考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她既不知道那些学习资料是可以提前作弊的神奇,也不知道高考的出题范围和重要命题。 她什么都不知道,光凭这四年仅仅拿着课本学习的时间,她凭什么跟那些有头脑有基础还有材料的知青/学生们竞争? 所以,在林穗子跟他说林麦子也报名了真让人吃惊的时候,江时直接摇了摇头,淡淡笑道:“她不行的。” 林穗子微一挑眉:“你又知道了?” “嗯哼。你与其指望林麦子考上大学,倒不如指望江鹤然。” “谁指望她考上大学了。” 林穗子翻了个白眼,“我这辈子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老死不相往来。至于团团......” 她垂眸瞅了眼趴在江时膝头呼呼大睡的胖头娃,叹了口气:“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她笨成这样,我指望她不如指望一头猪。” “......你能不能再过分一点。” 江时抓了抓胖头娃脑门上的小揪揪,哭笑不得,“她好歹是你生出来的。” 第112章 子非鱼 江时苏醒在一棵大槐树上。 午后的日光很亮,透过枝叶洒下来, 把他英俊的面容分割成好几块。 明暗交错间, 就像一幅宁静又灿烂的夏日少年画报。 ——如果忽略槐树对面屋子里不断传来的凄厉哭声的话。 “真是作孽啊!我蔚玫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老老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 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对我!究竟为什么啊!” 江时闭着眼睛:“小不点,你给老子滚过来。” 感应星绕着大槐树盘旋了三圈,好半天才停在他面前。 隔了有半米远,战战兢兢, 抖抖索索:“殿、殿下, 您有什么吩咐?” “那个号丧的女人怎么回事?” “她是您在这个世界的母亲,刚才, 您父亲的小三带着他们的私生子上门来挑衅您母亲, 所以您母亲悲伤极了。” 感应星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补充道,“您放心, 没有人死,她并不是在号丧。” 江时懒洋洋睁开一只眼睛:“她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感应星怕他误会, 连忙在书库里翻找起来, “殿下, 您的任务对象另有其人。” 它问的十分胆怯:“我现在把资料传给您?” “传吧。” 需要动用到江时去拯救的任务对象, 当然不会仅仅只是一个被出轨的中年妇女这么简单。 这个世界里即将坠落的小星星, 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女高中生。 十七岁, 今年六月份就要参加高考奔向人生新阶段。 名叫季思鱼。 照理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犹如正午向日葵,未必美的勾人,却一定能让人感觉到青春的明媚与灿烂。 但季思鱼不是这样。 她的五官轮廓很漂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自带几分惊艳的混血感。 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她不爱笑,总是抿着唇,浑身都透着一种神秘的阴郁气息,凝视着你的时候,带着犀利的审视和探究,一双眼睛仿佛要看进你心底,让你感觉不到半丝温暖。 很像是日剧里那种沉默寡言的阴沉女配。 从江时接收的资料来看,她这样的恶毒气质,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受到家庭教育的影响,天长日久培养出来的。 季思鱼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不明,自小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 她母亲的工作算不上体面,白天是超市收银员,晚上是日式酒吧的陪酒女,赚来的钱除了供给最基本的吃穿住行和女儿的学费之外,承担不了任何享受资料的支出。 从季思鱼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生活在一个窄小老旧的筒子楼里,20平米的屋子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张吃饭和写作业共用的书桌,一个塞满杂物的柜子,还有一架老式钢琴。 厕所和水房都是公共的,书包缝了又补补了又缝,母亲每天都是醉醺醺地回来,带着酒吧客人吃剩下的瓜子花生和寿司卷,第二天拿门口的蜂窝煤炉热一热当早饭。 这个姑娘从小到大最大的梦想,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长大后把母亲和自己从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解脱出来。 只是很可惜,还没等她长大,母亲就死了。 自杀死的。 一把菜刀直入颈脉,血腥味染满了整间屋子,甚至难得在白天化了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不清有没有流泪。 这是季思鱼拿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回家,打开门后看见的第一个画面。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从母亲留给她的遗书里窥见了母亲悲情的一生。 生于书香门第,十七岁的时候和自己的家庭教师相爱,未婚先孕,家庭教师却因出国留学而失联了。 因为不肯打胎,极其看重脸面的父亲在病床上被她气的去世,母亲也追随而去,哥哥和她断绝关系,声称此生永不往来,她怀着愧疚,咽下伤痛,一个人艰难地抚养把女儿抚养大。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寻找女儿的父亲。 她一直以为,女儿的父亲也在寻找着自己,只是找不到而已。 她满怀希望,不肯放弃,就像个愚蠢的恋爱脑少女。 直到那一天,对方的妻子找上门来,对她说:我们好不容易才拼到了如今安稳的生活,求您不要破坏别人的家庭好吗。 那个高雅的女人带着温婉的笑,语气诚恳姿态疏离:我可以给您钱,您能不能离我们家远一点。 母亲的幻想由此开始崩溃。 她偷偷去见了自己曾经的爱人,隔着一道铁门,躲在灌木丛背后,听着里头的欢声笑语。 果真就像他的妻子说的那样,儿女双全,幸福美满。 这么多年,她能独自咬牙忍受生活的苦痛,把女儿抚养长大,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爱自己的血脉,而是因为她深爱着这个血脉的父亲。 她就是个愚蠢的,单纯的,把爱情当成是生命的恋爱脑女人。 可是如今爱情已经死了,只剩一个躯壳再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连象征着自己爱情的血脉也不再重要。 所以她杀死了自己这具身体。 并且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留给了女儿。 过往真相太过沉重,压在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肩上,把季思鱼眼睛里原本就不多的阳光彻底磨灭,只剩下仇恨与阴沉。 她找到了父亲俞学林的妻子钟碧巧,用母亲的死亡威胁她,希望对方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她说:“阿姨,我从来没有拥有过父爱,现在母亲也离我而去了,我只是想和爸爸生活一段时间,你放心,等我考上大学,我就离开,再也不打扰你们。” 钟碧巧迫不得已只能接受,把她接进了俞家,让她以自己“远房亲戚的女儿”的身份生活。 季思鱼憎恨俞学林这个抛妻弃女的生身父亲,憎恨钟碧巧这个害死了母亲的第三者,憎恨俞晏晏这个在蜜罐里泡大天真烂漫满口仁义道德的异母妹妹,憎恨俞哲远这个和钟碧巧同仇敌忾的弟弟。 她发誓要让这些人都声名尽毁,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只是唯独,在俞家生活的这段时间内,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叫周予言,是俞父世交的儿子,也是俞晏晏的青梅竹马。 周予言是那样清朗的一个少年,学习好,家世好,品性好,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毛病。 他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衣,眉眼淡淡地望着你,仿佛高高在上的清冷月光,可望而不可即。 季思鱼很快就陷入了他寡淡的眼神里,她喜欢他在满庭院的阳光里安静看书的样子,喜欢他骑自行车时衣角扬起的淡淡皂香,也喜欢他每天清晨靠在墙上闭眼等人时,长睫毛落下的阴影。 可惜,周予言等的人并不是她。 而是俞晏晏。 季思鱼不明白呀,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自己要躲着阳光,在狭隘又肮脏的鄙夷里长大,俞晏晏却能拥有所有的美好与温暖。 她有一个儒雅慈爱的教授父亲,有一间洒满阳光的漂亮屋子,有满衣柜的小裙子和满书架的漫画书,有只要撒撒娇就能得到的宠物狗。 她书读的不好,长的不算特别漂亮,情商也不高,家务活做的一塌糊涂,在平地上骑自行车都能摔倒。 但是没关系,她娇憨可爱,天真善良,富有同情心,能原谅所有的冒犯。 她非常讨人喜欢。 甚至,连学校里接待优秀毕业生这样的机会,也会莫名其妙地降临在表现并不突出的俞晏晏身上。 明明最开始老师说的是让自己去的,俞晏晏充其量只是崇拜那个学长的一个粉丝而已。 季思鱼不明白为什么原本老师已经跟她说好的事情会突然变卦,不明白为什么在台上和学长合奏的那个人会突然换成俞晏晏,也不明白为什么周予言会对她说“你怎么那么没有同情心,连别人的梦想都要轻易践踏”。 她只知道,一切的得益者都是俞晏晏。 那么罪魁祸首就是俞晏晏。 所以她在校园论坛里发匿名帖,称俞晏晏是背后走了关系才得到这个机会,俞晏晏表面上的单纯和天真都是装的,实际上心机深的很。 她有理有据长篇大论,由不得人不信。 俞晏晏果然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被所有同学鄙夷轻视。 可是季思鱼忘了,俞晏晏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和单枪匹马长大的自己最大的不同在于,俞晏晏有爱她的父母,有护着她的弟弟,有帮她查清真相的竹马。 俞父俞母替她请了假,接她回家开导她,让她远离了所有流言纷扰,周予言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查到发帖人就是季思鱼,扭转了舆论导向,俞哲远护姐心切,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向恶毒的季思鱼,季思鱼一个没站稳就从阳台上摔了下去,因为用右手护头撑地,手臂肌腱断裂,医生说,可能再也弹不好钢琴了。 俞晏晏哭着跪在她的病床前,说她弟弟还是个小孩子,真的不是故意的,求她原谅俞哲远,她们家会承担所有的医疗费用,要她做牛做马都可以。 季思鱼没有理她,非常冷静地翻着手机屏幕上的帖子评论。 “哇,这也太恶毒了吧,俞晏晏招她惹她了?” “就是嫉妒呗,周予言跟俞晏晏关系那么好,季思鱼肯定不甘心啊。听说她现在还住在俞晏晏家呢,生活费都是俞晏晏的爸妈给的,真是农夫的蛇现实版了。” “他们班的人说她本来人品就不好,平时都没有女生爱跟她玩的。” “艹,刚才施左学长在微博澄清了,说是听到了俞晏晏的自作曲很惊艳,才主动邀请她合奏的,这事闹这么大,丢脸都丢到校外去了,季思鱼真是牛逼。” ...... 季思鱼是从小在鄙夷和嘲笑中长大的孩子,那些流言蜚语再难听,也拨动不了她半分心弦。 她唯独只在乎所谓施左学长的澄清微博。 说是澄清,其实只是在微博上发了段视频,视频不长,三十六秒,画面就是一个马尾辫女孩子在琴房里弹钢琴。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侧脸上,伴随着悦耳的琴音,三分的美也拍出了八分。 “施左V: 一个学妹的自作曲,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那首所谓“学妹的自作曲”,季思鱼很熟悉。 因为曲谱是她写的,每一个音符都是她反复修改无数遍的成果,她不明白为什么就会变成了俞晏晏原创的曲子。 俞晏晏还在病床前哭泣:“季思鱼,小远他真的是不小心的,他只是想为我报仇,他还那么小,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好不好,我可以把予言也让给你......” “啪!” 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到她脸上。 “俞晏晏你真是我见过最虚伪最不要脸的人。” 季思鱼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以为偷走我的曲子说是你自己写的就万事大吉了吗?我告诉你俞晏晏,你没办事没才华,这辈子也只能靠剽窃和偷抢出风头,你们俞家一个个,总有一天会遭报应不得好死的。” 话音还未落下,病房的门就被突然打开。 周予言和施左学长都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 施左学长叹口气:“其实俞学妹已经跟我说了那首曲子是你写的,她联系了我好多次希望我能来见见你,再给你一个机会,但是我没想到你......唉,音乐家靠的不仅仅是技巧,品性和精神同样重要,你如此偏激,以后在钢琴上怕是难有寸进。” 季思鱼惊惶地抬起头。 她的手伤了,眼睛却没坏。 她看清了施左学长脸上的失望,也看清了周予言眼睛里淡淡的凉意。 那个少年走过来,扶起摔倒在地的俞晏晏,望向她的眼神毫无波澜。 他说:“季思鱼,晏晏和你不一样,她很单纯,也很善良,不知道人心险恶,她从没想过要报复你,所有坏事都是我做的。” 他说:“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冲我来,别对着她。” 他说:“你要是再伤她一丝一毫,我不会放过你的。” 周予言很快就护着俞晏晏走了。 季思鱼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扯扯唇角,没有笑出声,眼泪反而大颗大颗落下来。 全是恨意。 那个时候的她以为,狼藉的名声和再也不能弹钢琴的手就已经是最惨烈的结果了。 她没有想到,迎接她的地狱才走了一层。 往后是更黑暗更惨痛的噩梦。 十七岁的季思鱼,身败名裂,被孤立被嘲讽,一个人孤独地行走在所有热闹的场合里。 但她依然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因为哪怕全世界都看轻她,她也还是觉得,自己很珍贵。 ——直到那一天,周予言吻了她。 那一天,周予言推开了身旁的俞晏晏,让她滚远点。 然后转过身,吻了自己。 他的唇是凉的,眼神是淡的,冰冷的一个吻落在唇上,却让季思鱼整颗心都滚烫起来了。 他说:“季思鱼,我和俞晏晏都是做戏,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季思鱼好欢喜啊。 这辈子,她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 哪怕下一秒,巷口那边传来尖利的女声,哪怕好几个混混青年在女声的命令下狞笑着扑过来,把她的脸狠狠压在肮脏的泥地里,她心中的欢喜也没有半分减退。 她说:“周予言,你快跑,别管我。” 周予言非常不忍,但在她的坚持下,还是转身走了。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季思鱼你放心,我会报答你的。 那个时候,季思鱼以为自己是在拯救心爱的男生。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伟大的爱情奉献。 她以为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未来总会是幸福的,就像风雨之后璀璨的要命的彩虹。 她甚至都开始幻想她和周予言考上同一所大学,在同一座城市工作,结婚生子,幸福一辈子。 然后过了几周,她的裸照传遍了整所学校。 刚下过雨的泥地上,瘦弱的女孩子蜷缩成一团,头发凌乱,神情惊惶,裸露的背脊和大腿上全是肮脏的污水。 课桌里,走廊上,网络上,全是这样的照片。 所有人望向她的眼神都是嘲弄的,鄙夷的,意味深长的。 她一瞬间浑身发冷,情绪几乎就要溃堤,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抓住了身旁的周予言。 就像抓住了唯一一棵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 她说:“周予言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知道我是为了救你,你知道的,你知道的对不对?” 那个少年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他捡起地上的照片,遣散了围在周边的吃瓜群众:“上课了,都回座位自习。” 满室的寂静中,他把那些照片都撕碎,扔到垃圾桶,然后在季思鱼破涕为笑,充满希冀的神情下,叹息了一声。 他说:“季思鱼,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我们?” 季思鱼怔怔地望着他。 望着他淡淡的眉眼,抿起的唇角,挺括的白衬衫。 连额发卷曲的弧度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眼睛里的光越来越黯淡,越来越黯淡。 直至最后彻底熄灭。 “我不要钱。”她扯了扯唇角,“我想你死。” 少女的语气很平静,甚至还带几分笑意:“周予言,我真想你能从从很高很高的楼上掉下去,血肉模糊,死相凄惨,永远不能入轮回。” 她转身就走,校服的衣摆被风吹起好几层波澜,背影瘦弱又挺拔。 当天晚上,她就跳楼自杀了。 从很高很高的教学楼上跳下来,血肉模糊,死相凄惨。 手机屏幕上还有一条未发送的短信:真没意思。 真没意思。 四个字。 就是她留给这世界唯一的遗言。 这场自杀案在市内引起了轰动。 在警方的介入下,那几个拍裸照的混混和指使他们的女大姐头很快就被判刑了。 女大姐头哭着招认说,她是嫉妒季思鱼能让周予言喜欢,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情的,她没想到季思鱼会自杀。 一切都尘埃落定的那天,周予言抱着哭泣的俞晏晏,一声一声安慰道:“晏晏,坏人都已经受到报应,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 “晏晏,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身体不好,医生说情绪不能太波动。” “你放心,季思鱼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胎的。” ...... 看完这个故事后,江时沉默了有几分钟。 他说:“写出这个故事的作者真是牛逼。” 感应星:“......我也觉得。” 江时揉揉惺忪的睡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三点半。” “我问你故事进行到什么时候了。” “噢。现在是......” 感应星查了一下资料,“本世界公元2015年6月23日下午3点29,离季思鱼跳楼还有六个小时。” ...... 江时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她在哪儿跳的楼?” “彰新县安南中学的教学楼顶。” 感应星的声音细若游丝,“从这里开车到高铁站只要半小时,彰新县就在邻市,高铁过去四十分钟就到了,从彰新县高铁站到安南中学也只要半个小时,只要我们抓紧点,还来得及。” “王叔,我要去高铁站,最快的速度去。” 江时立马从树上跳下来,提高了声音朝不远处的司机喊。 “你也很牛逼。” 他一边跑一边由衷地表扬脑袋里的这颗星:“你比作者更牛逼。” . 第113章 穗穗有今时 人要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论你是有家族背景可以借势,还是遇到了贵人来相帮, 抑或是已经飞上枝头变凤凰, 自觉改变了命运前程, 未来一片光明。 这世上你能永远依靠的,永远都只有你自己。 林穗子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并且一直把它当做是人生准则。 因为她短短十几年的成长经历, 一直都是一个不断被抛弃的过程。 先是亲生父母丢下她,而后再是养父母虐待她,叔叔婶婶开始为了抚养她的问题相互踢皮球,祖母嘴里说着疼她似心肝, 却又为了孙子算计压榨她。 她所获得的如今的一切, 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算计出来的。 在别人家的女孩儿还在操心吃食衣裳头绳的年纪,她已经陷入了各种蝇营狗苟的鬼蜮伎俩里, 说一句话前要在心里反复思量三遍, 做一个举动前要在头脑中前后琢磨三回。 她过的那样苦。 是没有办法。 所谓的苦尽甘来并不是什么美德,只是生活所迫,骨子里头还有一根筋直愣愣地伫着, 不肯认输,所以才人人羡艳的否极泰来的典范。 但林穗子从来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自己的覆辙。 她不要他们受了半生磋磨后苦尽甘来,她要他们和江时一样, 从小就是在追随和崇拜声中长大的天子骄子。 所以, 相对比于江时的慈父作态, 对于自己的一双儿女, 林穗子显得格外严厉。 明明连家里帮忙做饭打扫的阿姨都觉得林穗子好脾性, 江时才是那个真正挑剔又不好商量的大爷。 但家里两个孩子, 江鹤然和江成益,最怕的就是妈妈。 林穗子的威压表现在哪儿呢? 一件过分的事儿,譬如一天吃两个雪糕——这种事儿母亲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江成益就会拉着妹妹的小胖手去求父亲,江时有一半的概率会心软通融。 但哪怕父亲同意了,一旦母亲知晓了这件事又站出来反对,他们甚至连吭声都不敢吭一声,乖乖地放下雪糕就滚去罚站。 所以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十分羡慕江主任。 觉得他又娶了个漂亮贤惠的妻子,又生了对伶俐懂事的龙凤胎,简直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所以呢,你瞧瞧这世道又多不公平,明明一整个家都是我和阿姨在忙活,孩子也是我在教,结果到头来,人家夸的还是你,活像是你买了一台多么好用的风扇,一只多么好用的锅铲,我就不是个人似的。” 热气蒸腾的午后,林穗子坐在院子里乘凉,一边把切好的西瓜吊进井里降温,一边蹙着眉头抱怨道。 江时哭笑不得,手上修电风扇的动作未停:“你这又是在谁那里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话,跑回家来跟我发这么一通脾气?” “怎么?我现在发几句牢骚都不行了吗?你也觉得我就是一个给你干活养孩子的仆人是不是?” “我哪敢啊。你怎么会是仆人呢,你又温柔又体贴又大方,又有文化,学起知识来一点就通,参加高考考个全省第一不在话下!” 林穗子只拿眼睛瞪他。 江时显得很无辜:“我哪里说错了?”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敷衍我吗?” 林穗子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你这种满嘴瞎话的人浪费口舌。” “......” 江时终于放下手里的螺丝刀,抬起头瞅她:“你今天是怎么了?看上去尤其暴躁,是因为林麦子的事情?” “你说呢?” “我想也是,除了她也没别人了。不过这种事情,你拒绝她不就好了,她难道还敢来找你争论?” “......” 这其实已经是上周的事儿了。 因为恢复高考的通知传达下来,不少人心里都是思绪万千。 比如南垣岭村有些“贼心不死”的知青,就借着和林穗子、江时是旧相识的关系,托他们帮忙带些学习资料,或是借笔记一看也行。 能答应的,不吃亏的,林穗子都答应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贼心不死”的人中,竟然会有林麦子。 对方倒不是托她帮忙带学习资料或是借笔记什么的,而是希望能在她家借住一段时间。 他们报名高考的人,都得到城里来参加考试,自然也就要找落脚的地方。 而林麦子就找上了林穗子。 不仅写了信来,还特地请了林向雪来说和。 这么些年过去,随着江时的升任,林穗子也搬到了市里住,而她们那些留在县里、村里的姊妹,关系竟渐渐处的还不错。 最起码林向雪来找林穗子时,眼里嘴里都没有多少的不甘愿,看上去是真心实意替林麦子来当这个中间人的。 林穗子觉得有些荒唐,又有些奇怪。 说句实话,她和林麦子都已经都许久许久没正经说过话了。 到如今,和远房的亲戚也没什么区别。 对方突然地就说要来家里借住,是个人都会怀疑其中目的。 要知道许卫东这几年也是步步高升,不可能负担不起自己妻子参加高考的路费和食宿费用。 而且按照林穗子的了解,林麦子这个人的自尊心强的很。 每年回娘家拜年,只要和她凑上了,那就必定少不了一场攀比。 带回娘家的拜年礼的贵重程度,丈夫如今的地位收入、和婆婆之间的宛若亲母女的关系......反正除了孩子这一项她不比,其余任何方面林麦子都要明里暗里跟林穗子较较劲。 林穗子有的时候完全不想理她,有的时候被她惹烦了,也会直接反唇相讥。 但说实话,她压根儿就搞不清楚,林麦子为什么会对自己如此放不下。 都四五年过去了,她有必要还对未出嫁前的事情这么耿耿于怀吗? 而且不管怎么看,当年明明她才是那个被动的受害者吧? 若要说记恨,不应该是她更有资格记恨才对吗? ...... 对于林麦子这个人,林穗子想不通的地方有很多。 仿佛从十六岁她在稻田里中暑晕倒开始,她的脑子就被完全烧坏了,整个人的思维方式开始进入一个诡异且完全不能自洽的逻辑圈。 林穗子探究不出其中的原因,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和自己的未来毫无关系的隔房堂妹身上。 所以这几年一直都把她当跳梁小丑。 既不主动避让,也不搭理她的作怪,只要碰上了,大部分时间都是直接无视。 但现在人家直接找上门来了。 “拒绝,我当然拒绝了。谁稀的她给的那一点伙食费,跟咱们掉进钱眼子里了似的。” 林穗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阿姨择菜叶子,一边拧眉和江时说话,“那我哪里又晓得,我拒绝她之后,她直接就找了隔壁的庄婶,今天就要搬来了!” 江时微微挑眉:“林麦子怎么也算是你堂妹,她要在庄婶家吃住,庄婶就没先来问过你?” “这段时间这么多人往城里赶,庄婶又知道哪个是哪个。” 林穗子有些烦躁,“也是今天早上去领口粮的时候碰见了,话赶话的说了个通透,这才搞明白的。你说林麦子这个人是不是有......” 话说到一半,难听的词到底还是冒不出来。 她叹口气:“是不是真的跟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深仇大恨,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她有必要还这么念念不忘的么?” 江时显得很淡定:“可能就是找不到别的更好的落脚之处了呢。反正她又不是住你家,到时候我帮你挡着,你别搭理她就是了。” 林穗子不说话,蹲在井边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江时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就不在提这事了,只问身旁的阿姨:“鹤然和成益他们呢?这个点该睡午觉了吧,他们俩又跑哪儿去了?” “在贺老师那呢,说是贺老师的外孙来看他了,带了一大堆玩具来,鹤然就哭着非要去找大哥哥玩,成益也跟着去了,贺老师说待会儿他送回来。” “这么热的天,贺老师又这么大年纪,怎么好让他走老远路把人送回来。” 林穗子洗干净手,站起身,顺便提了一袋凉镇过的杨梅,“还是我亲自去接。阿姨,厨房的荷叶粥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到时候也盛出来放一放凉,不然晚上孩子们不肯吃的。” “哎,好,我这就去盛。” 她话音刚落,江时也跟着站了起来,拍拍手:“我陪你一起去。” “接个孩子而已,哪里就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了。我可不敢劳烦江主任您。” “这个点他们肯定困了,到时候赖在路上不肯走,你抱得动两个?” 江时弯唇一笑:“走吧,万一你的那个堂妹现在就搬来了呢。作为你的保镖,我得做好保驾护航的工作。” ....... 贺老师是他们这条巷子的一个教授,以前还是大学老师,不过后来为了避祸,就主动辞退工作在家养老了。 他老人家脾气很好,最爱的就是小孩子们。 对江家的这对龙凤胎尤甚。 因为两个娃娃实在是生的粉雕玉琢,机灵又懂事,年岁虽小,却看得出来被父母教导的很好。 林穗子和江时到贺老师家时,果然就看见江鹤然坐在床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而她哥在旁边不停地拍她脑门,奶声奶气地警告道:“江鹤然,不要碎着啦,你把我的积木踢掉了,你!笨蛋!” 林穗子真是好气又好笑。 他们跟江老师说了会儿话,留下杨梅,就一个抱起一个奶娃娃,告别归家了。 江鹤然此刻依然是双眸紧闭,张着嘴,趴在爸爸的肩头呼呼大睡。 而江成益还皮实的很,在妈妈怀里不停地扭着身子,炫耀自己新伙伴送给他的礼物。 到最后,林穗子实在是制不住他,只能跟江时各自换了一个娃。 “我生的时候要知道他们这么烦人,就晚几年再说了。” 林穗子翻了个白眼,“也省得像现在这样,天天都跟养了两只猴似的。” 江鹤然和江成益这对龙凤胎,说是说三岁了,但算周岁其实也才两岁多一点,只比婴儿大了那么一点点。 能像如今这样,已经是很听话的了,连家里的阿姨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机灵这么董事的娃。 但林穗子还是切身感受到了养孩子的麻烦。 她抱着熟睡的女儿叹口气,“我这个年纪,没嫁人没生孩子的也多的很呢,你瞧她们日子过得多轻松,真是叫人羡慕!” “你要是真的羡慕,就干脆再找一个阿姨,托她来帮忙......” ——江时后面说的话林穗子都没听进耳朵了。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老相识。 就在前方他们家门口的大道上,穿了条崭新的碎花连衣裙,头发扎成麻花辫,望过去活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小姑娘。 但是不是。 她结婚都三四年了。 “穗子姐。” 年轻的姑娘冲这边一挥手,笑的满脸都是骄傲:“好久不见啊。” 第114章 穗穗有今时 比起少女林麦子, 少妇林麦子的差别很大。 穿衣打扮和相貌上的变化是一方面,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气质和说话时腔调的拿捏, 以及言语间用词的选择。 和小时候唯唯诺诺瑟瑟缩缩的她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和几年前气质锋利,攻击性极强的她相比,也成长了很多。 事实上, 林穗子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前几年, 她还没出嫁的时候,她和林麦子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堂姐妹, 互相吵吵闹闹的,不管是攻讦算计, 还是打架谩骂,只要背后还有长辈撑着, 就都可以毫无顾忌撕破脸面,自己痛快最重要。 因为没长成大人的小孩么, 又是姑娘家, 不懂事,眼皮子浅,尖酸刻薄很正常。 南垣岭村那样的环境里, 当着大家伙的面滚在地上抓头发扯衣服的亲姊妹都有不少, 更何况还是关上门在自己家里吵嘴斗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嫁给江时之后,林穗子就彻底远离了南垣岭村。 除了逢年过节必要时候, 几乎从不回老家去的, 和娘家所有亲戚的关系都疏远了不少。 哪怕是当年会扒着她的腿撒娇的小侄女, 现如今见到她,也只会害羞地喊一声“姑姑”,而后欢喜鼓舞地接过她递去的奶糖,就咚咚咚跑开。 不敢再来和这些“城里的大人物姑姑”说话了。 连小孩都这样,就更别说大人了。 林穗子也不是很在意这些亲戚们的亲热,只要能维持面上的笑脸就够了,所以每次回村,她都是带足了礼,客客气气的,从来不给人脸色瞧。 村里最缺工业票,过年时,娘家的婶婶伯娘提出想要些锅碗瓢盆要些肥皂什么的,她能帮忙也都尽量帮忙。 毕竟在他们看来了不得的好东西,对于林穗子一家来说,也不过是寻常日用。 现如今,江时在政府大楼工作,林穗子也走了关系进了城里的纺织厂,虽然只是个临时工,待遇不算高,连户口都还没能迁过来,但好歹也是个文职,还能腾出空来学学文化知识,照顾照顾孩子什么的。 鹤然和成益年纪还小,没到上学的时候,平时林穗子跟江时要上班,两个孩子就放在邻居王奶奶家,还负责一顿午饭,一个月给十五块钱。隔三差五还提些肉菜红糖和零嘴儿过去,其实很够江鹤然和江成益两个奶娃娃吃一顿午饭的了。 他们俩能跑能跳,人又精怪,跟着一帮大孩子能玩一整天,吃饭也不要人催,看管起来很轻松,这十五块钱简直就像是白得的一样。 王家孩子多,正经工作的只有一个当家男人,额外的这点收入,其实很能补贴家用了,所以王奶奶简直把这两个孩子当金娃娃看,生怕别人抢走了这门好生意。 林穗子自然是不缺这十五块钱的。 外人不知道,江时简直就是个挣钱小能手,除了上班拿工资,时不时接些翻译稿,写几篇论文,赚的外块比正经工资好高。 林穗子一开始拿到钱票还紧张兮兮的,生怕自己露了富让别人抓着,到后来都麻木了。 这一片住的人家都还算是有头有脸的,除了家里穷亲戚多负担实在重的,基本都过的不错。 只要林穗子花钱不太大手大脚,也不会怎么招人嘴舌,毕竟他们家独门独户,就两个小孩儿,需要花钱的地方不多,吃好点穿好点,很正常。 说实话,每次林穗子带着孩子回娘家拜年的时候,都会挑不打眼的旧袄子旧鞋给孩子们穿上。 如若说林麦子是回家炫富,那林穗子就是刻意往低调了打扮。 她走动的不多,娘家人对她在城里的生活也知之甚少,只晓得她过的还不错,两个孩子都养的白白胖胖的,极有礼貌。 而且也不忘本,娘家实在缺什么,寄了信求她,她再难也能寄些回来。 去年林向雪的大哥结婚,女方家庭条件不错,在聘礼上怎么都不肯让步,说是凑不齐就不嫁。 林向雪没办法,父母拉不下面子,她偷偷进城来找林穗子,想求她帮帮忙,林穗子二话不说,大晚上的问遍了整条巷子,给她弄来了一张缝纫机票和自行车票。 那时候她两个孩子才生,江时也还没升任呢。 因了这事儿,娘家谁不说她一句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过得足够滋润,林穗子也要在娘家人面前哭穷。 太简单能得到的好处,没有人会把它当成是好处。 只有人家觉得你费了心,尽了力,才会真心实意地感激,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而对于林穗子来说,花点小钱,再说几句漂亮话就能解决的麻烦,那都不叫麻烦。 像当年还没嫁人时,在娘家被林麦子那样莫名其妙地算计针对,才是真的叫人不堪其扰呢。 很可惜。 她才过了三四年的安稳日子,这个曾经的“□□烦”就又出现在了眼前。 瞧着林麦子眼睛里两分真八分假的笑,林穗子有些不耐烦应付。 但她如今已经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做了母亲了。 再面对少女时期的“仇人”,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意气用事”,在大街上不顾脸面地针锋相对。 不管怎么说,林穗子心里还有那么点傲气在的。 她觉得自己如今怎么也算是有点文化知识的,按照江时的说法,说不准还能成为一个大学生,处事要有风度和气量,不应该再和不相干的人斤斤计较,更何况这几年养尊处优的,她脾性也温和了不少。 所以就抱着小女儿,朝林麦子点点头:“哎,你好,听雪雪姐说你也来城里考试呢,祝你顺利。” ——简单几句话,礼貌又客气的语调,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疏远。 但林麦子仿佛听不懂人话的似的。 她脸上的神情半丝儿也不变,踩着小皮鞋轻轻巧巧就走了过来,冲着他们笑道:“是呢,我来城里考试,我在城里也没认识的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穗子姐你,本来还想着租穗子姐你家住几天,还托了向雪姐来问,不过她说你不方便,后来折腾了好久,好在终于找到了可以租的屋子,今天就是搬过来的。” “穗子姐,好久没见你了,鹤然和成益都长这么高啦,呦,鹤然这是睡着了?你抱着累不累啊,我帮你抱一会儿吧。” 说着,她就伸出手来想把林穗子怀里的小女孩给接过去。 林穗子下意识往后一躲。 林麦子愣了片刻,而后又笑起来:“穗子姐,我又不吃人,你这么躲我做什么。你不会还在记挂当年的事儿吧?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当年是我对你不住,也吃了苦果,以后我们就别再记挂这些了。” 林穗子微微一挑眉,觉得有些神奇。 当年她和林麦子的恩怨是过去好多年了。 可是这些年,放不下的可不是她吧? 每年年节回娘家拜年,非要攀比炫耀的好像都是林麦子。 怎么今天突然的,她变得如此心宽气顺,一副要冰释前嫌手牵手重新做姐妹的模样? 又是装的? 不过又要作什么妖吧? 她说呢,林麦子一个才读了几年小学的人,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要来城里参加高考。 难不成肚子里真是在使什么坏? ......其实这回,倒还真是林穗子误会林麦子了。 林麦子今天是真的心情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她信心,她总觉得这次高考自己一定是势在必得。 她几年前就知道恢复高考这件事儿,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在复习,肯定比其他人有准备。 她记得村里有个知青上辈子就考上了大学,她仔细观察了,人家这两年天天下地干活,压根没咋学习,通知下来了才着急忙慌地捡起了书本知识。 这怎么可能比得上她呢。 ——要是江时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觉得很搞笑。 但是现在江时没空理会她。 因为江成益这个熊孩子正拽着他的手,死命要往旁边的小摊走,嘴里不住喊着:“冰糕!爸!冰糕,买冰糕!” 江时把他抓回来,冷哼一声:“冰糕什么冰糕,王奶奶说你今天偷摸着吃两根冰棍儿了,信不信妈妈等会儿回家还要教训你。” “王奶奶骗人!我给妹妹了一根呢!妹妹那根掉沟里了,我们分着一人一半儿吃的!” “那也不许吃了,大晚上的,吃了小心闹肚子。” “爸爸!” “喊爷爷也没用。” 江成益撒娇不成功,沮丧的要命,心里盘算晚上回家后要怎么趁妈妈不注意摸几颗糖出来。 对于前方的陌生阿姨,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上次见母亲那边的亲戚,都是大半年前了,那时候他才两岁,哪里记得住人,也就林向雪这么一个表姨还认得些。 更别说此刻脑子里全都是奶糖和雪糕。 倒是林麦子,说话间一眼瞥见了江成益扒拉着江时大腿一脸不甘不愿的模样,就笑着转过头来,问他:“成益想吃雪糕啊?姨姨给你买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味的?” 江成益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就立刻被身旁的母亲打断:“不用了。” 林穗子开口阻止她,神情有些无奈:“他今天已经吃过一支了,小孩子嘴馋,吃东西没个数,你别理他。” 江成益不怕爸爸,却是很怕妈妈,闻言小小声反驳道:“半只,半只。” 林麦子一笑,也不理会林穗子的阻止和江时望向她时冷冷的审视,自顾自走到旁边的小摊子边,掏钱买了两只绿豆味的冰棍。 这城里果然不一样,只不过是拉出来放在街边私卖的一只小摊,来开棉被来都能看见好几种口味的冰棍。 林麦子上辈子也不是没来过城里,但那都是开放后的事儿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连县里都没去过,更别说城里了。 所以哪怕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在这平整干净的街头,还是显出了几分瑟缩和小家子气。 好在胸中还有股“考大学”的豪情撑着,到底没露出怯来。 她买好了冰棍往回走时,江成益还在和他爸拉拉扯扯,把自己江鹤然都给闹醒了。 小姑娘揉揉眼睛,在母亲怀里迷迷糊糊:“到家了吗?吃饭饭了吗?” “还没呢。”林穗子哄她,“你再睡会儿,到家了妈妈喊你。” 但江鹤然已经睡不着了,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陌生阿姨。 林麦子递出一支冰棍,笑吟吟问:“鹤然醒啦,我是你表姨,表姨给你买冰棍了,吃吗?” 她一说到冰棍,江鹤然就立刻露出“想吃”的神情。 但大眼睛一垂,瞅见她手上那只冰棍的白底绿纹的包装纸,就立刻又流露出几分失望来,摇摇头:“鹤然不吃,表姨自己吃吧。” 林麦子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点大的小孩儿竟然能抵挡住零嘴的诱惑。 于是她的目光又转向了旁边的江成益。 却不料江成益脸上的失望表达的更明显:“表姨你怎么不买奶油雪糕,那个好吃,这个绿豆的可没味儿了。” 江时抬头就敲了他一个暴栗。 小男孩捂着脑袋,哼哼唧唧:“对不起表姨,绿豆味的也好吃,但是我今天吃过冰糕了,不能在吃啦。” 因为打小就被父母放在别人家带,江成益半点不认生,明明不认识林麦子,表姨表姨的也张口就来、 反正这条街上那么多阿姨婶婶婆婆叔叔伯伯阿公的,也不差一个表姨。 林麦子倒是看出来了:这俩小孩瞧不上她买的零嘴儿呢。 天哪。 这一对龙凤胎是养的有多娇,她在南垣岭村的时候,就算只买一只白糖棒冰七八个小孩分,他们也会流着口水屁颠屁颠凑上来,争前恐后地抢着吃。 怎么这一对兄妹倒像是还看不上一整只绿豆冰糕似的。 想到这里,林麦子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又回忆起了上辈子临死前,看见的林穗子带着孩子在小洋房里搭积木的富贵画面。 神情也变得有些恍惚。 林穗子瞅准时机,立马告别:“那我们就不打扰你搬家了,等你考完了要是有空,来家里吃顿饭,我们先走了。” 等林麦子再回过神时,只来得及看见他们一家四口离去的背影。 两个小孩尤其活泼,江成益握着把弹弓在路上窜来窜去,一会儿跑远一会儿又跑回来,江鹤然则趴在江时肩头叽叽喳喳说话,没完没了的,走出去老远都还能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复述。 非常和谐的样子。 林麦子上辈子再加这辈子,两段婚姻,每一段都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美好。 上辈子是还没生丈夫就抛下她回城了,这辈子是她不想生。 但说实话,难道她真的就不想要个孩子吗? 她当然想。 只是许卫东.......他,他不值得。 对,他不值得。 林麦子望着拐角处已经消失的一行人,眸中情绪逐渐坚定起来。 她可是重活一世独占先机的人,许卫东那样的男人,配不上她! 等她考上大学。 等她考上大学,一切就又都是新的生活。 她如今才二十来岁,又没生过孩子,完全可以无牵无伴地投入美好的未来新生活中 。 这样想着,林麦子又弯起了唇。 林穗子.....就先让她得意一会儿,等她考上大学成了高级知识分子,和她就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了。 刚回来那阵,就着急忙慌地和她斗是自己没成算。 她如今也成熟了,再也不会做那些没品的算计人的事儿了。 要知道最好的报复,就是自己过的好好的,把那些“敌人”都甩在后头叫他们嫉妒死才好。 就像许家的那两个妯娌。 林麦子轻哼一声,也迈腿朝着林穗子离去的方向走去。 她今天是要搬家的,许卫东在前方邮局等她,替她搬了些行李过来。 她来的早,离考试还有将近一个月,住旅馆自然是不可能的,靠着这些年的基础,成功说服了婆家人同意她来城里备考。 毕竟城里确实买资料方便些,得消息也快,更何况她还说自己就是住在堂姐家旁边,是堂姐给她找的住处,安全也便宜的很。 林麦子这些年也通过各种小手段攒了不少私房钱,所以并不担心食宿的问题。 ...... “你说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穗子这时候也在跟江时讨论林麦子,蹙着眉头,有些不解,“怎么好端端的,又变了副样子?” “你管她呢,等会儿我去找庄婶说一说,让林穗子这段时间别来骚扰你......不行,要不这段时间你去我办公室复习,我顺便辅导你,省得在家里不安全。” 因为林穗子也打算参加高考,纺织厂那边的工作她请了一个月的长假,看在江时的份上,上头领导丝毫没有为难,痛痛快快就批了。 所以这几天,她都是在家里复习的。 但偏偏今天林麦子来了。 “算了吧。” 林穗子摇摇头,“我去你办公室,孩子们怎么办,你别想太严重了,大不了我把门关严实了不让她进来就是了。而且我还真就怕了她不成。” 不过是不想惹麻烦才不和她计较,要是林麦子真得寸进尺没完没了,她也不是好惹的。 江时看了林姑娘坚定的神情一眼,无奈摇摇头:“行吧,你不要后悔就是了 。” “你放心吧,我林穗子自打十二岁起,就没吃过不想吃的亏!” .......话是这么说的。 ——话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才到了第三天,林穗子就后悔了。 因为,林麦子心态崩了。 在看见林穗子在城里住的是什么房子,过的是什么生活,丈夫又是当的个什么官后,她的心态就彻底崩了。 她忽然发现,原来所有事情的走向,都不是在朝着她想象的方向走的。 她才是那个,贯彻始终的失败者。 第115章 穗穗有今时 庄嫂家和林穗子家是邻居, 但他们这块儿和筒子楼不一样,房子都是独门独户的自建房,空间够大, 一栋基本都有三四间屋子,所以一般都是几户人家住一栋。 像江时和林穗子这样一家四口人就占一栋的,真数起来也没多少,更何况其中两口还是一对才三岁大小的奶娃娃。 而庄嫂家的房子是祖辈上传下来的, 她男人几代单传,自然没有兄弟和他争家产, 这就分到了一整栋。 庄嫂男人在电厂当车间工人, 庄嫂手里头没工作,但要养三个孩子,赡养公婆, 还要资助以前供丈夫读书的兄嫂,生活负担不可谓不大。 所以她思来想去, 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每个月赚点租金, 也能缓解缓解钱财上的紧张。 林麦子当时托人来找住处的时候, 其实没多想,但人家倒还真是凑巧, 把庄嫂家的屋子也划进了选择范围。 后头跟林麦子介绍,她一听好似是在林穗子家隔壁, 当即选了这一处。 庄嫂想赚这笔钱, 就把后头建在院子里的小杂物间给收拾了出来, 便宜租给了林麦子。 不大,四五平米的样子,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好在庄嫂借了一只蜂窝煤炉给她,也能在院子里烧些饭食。 但林麦子不愿意麻烦,干脆交了一笔伙食费让庄嫂帮忙烧。 她给的钱很厚道,庄嫂自然是喜不自禁,有时候来寻林穗子说话儿,都会提到她这个阔气的堂妹。 是的,林麦子是林穗子堂妹这件事,在住进来的第一天,就被林麦子自己“不经意”地透露给了庄嫂。 庄嫂还奇怪呢。 是江夫人的堂妹,怎么不干脆住到自己堂姐家里去。 面对她的困惑,林麦子只微微低了头,摇头叹息,小小声道:“也不是没问过,堂姐没应......我毕竟是乡下来的穷亲戚,可能确实挺麻烦的吧......” 而后就再不肯多说了。 庄嫂只觉得更奇怪了。 要知道江家的宅子可是还空着好几间屋子的,他们家是这条巷子里顶顶的宽敞,以往有什么别的的亲戚朋友来,也都是住在他家里过夜的,去年过年的时候,江时的表姑婆还来看过他一次。 他表姑婆携家带口的,也在江家住了小半月,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也没见江夫人说什么,处的还挺开心。 人家表姑婆走的时候,给左邻右舍送了不少辣椒酱,托他们多照顾照顾孩子们。 怎么都不像是相处不好的样子啊。 而且她也和江夫人当了两年的邻居了,江夫人平时脾气最好不过,极有教养,从不打骂孩子,也不嫌弃那些邋遢的人家,别的不说,至少绝不会是一个弃嫌穷亲戚的人吧? 林麦子挑拨离间的话,并没有产生什么效果。 毕竟这地方是林穗子的大本营,她这辈子最大的有点就是高情商,又住了这么久,左邻右舍都处的挺好,其他人之间或许还有龃龉,对林穗子,那真是没几句坏的话。 但好在她也不在意,本来也只是随口一句,没想着真要对林穗子做什么。 只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她还没做什么,江时先有了反应。 林麦子住进庄嫂家的第二天早上,江时就提着一捆月饼过来拜访庄嫂。 言语间,提了几句妻子和娘家堂妹年少时的龃龉,说也没多说,但两个人关系不好也不想多交流这件事,已经叫庄嫂明白的一清二楚了。 所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庄嫂接了江时送来的月饼,听了他的话,心里忍不住就对林麦子有了些看法。 但房子都租出去了也不好中途反悔,而且她的私事和她这个临时房东也没太大关系,所以就没表现出来。 只是对这个年轻的女租客到底是没再那么热情了。 还以为是什么年纪小的姑娘呢,想着能考大学文化水平肯定不错,还想着要不要替人家做个媒。 没想到都结婚这么久了,住进来两三天竟然从没说过。 这种事都瞒着,真不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 庄嫂是怎么想的,林麦子完全不在意。 因为她自己心态先崩了个彻底。 来城里的第三天,林麦子终于进了林穗子的家门。 倒不如她不要脸非得上门拜访,也不是林穗子突然好心作祟主动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而是林向雪来城里了。 林向雪到城里来是为了给林穗子送酸萝卜的。 她母亲,林麦子小婶,也是林穗子血缘上的亲妈,很会做这个小菜,林穗子怀孕的时候很爱吃,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喜欢。 再加上这几年关系处的不错,所以她亲妈经常会做些自己拿手的酱菜汤料托孩子们送到城里给这个“女儿”。 林向雪这次来,自然也是大瓶小罐的。 还顺带去看了看住在隔壁的林麦子。 林麦子也是到了这时才知道,原来林穗子其实和她亲爹亲妈相处的这么好。 要知道,她亲妈都不会费尽心思给她送这些小吃,而看林向雪带过来的瓶瓶罐罐,有酸萝卜,有蜂蜜柚子茶料,有辣椒面,有各种配白粥吃的酱料,简直不能更用心。 她暗暗蹙了眉,终于意识到了林穗子的厉害。 她和县里小叔一家相处的这般亲密,消息竟一点儿也没透回老家,阿奶还当她是个没爹没妈疼的小可怜,也真是好手段了。 不过托了林向雪的福,这天晚上,林麦子的晚饭是在江家吃的。 也是林麦子第一次踏进她堂姐家的门。 而这一次,带给她的震惊感,甚至要比上辈子第一次去许卫东家时更大。 她完全说不出话来。 当然不能说林穗子仙子住的房子就比上辈子她去许卫东家时看到的小洋楼更好。 毕竟上辈子那时都是九十年代了。 而现在才77年。 都还没等到开放。 可正因为现在是普遍贫穷,林穗子才感到震惊。 庄嫂住的是什么环境? 红砖平房,两间屋子租了出去,卧室里隔开一个小隔间给孩子们住,客厅就是灶房,孩子们写作业也就是在院子里搭一张小木桌,干净是比乡下干净许多的。 但远远没有乡下住的自由宽敞。 她也不是没去过许卫东队里。 甚至还被许卫东带着去他们军长家吃了个饭。 居住条件也很好,甚至还有自动的热水器和壁炉,已经叫林麦子很是羡慕了。 但林穗子家的好,是另一种好。 说房子装修的有多么好,不见得。 也就是普通的红砖水泥地。 但空间宽敞,两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书房,一个宽宽大大的客厅,一间小杂物间,院子里还有一个卫生间,竟然也装了抽水马桶和热水器。 客厅布置的很温馨,布沙发又大又软,茶几上铺着的布还带着精致的蕾丝边,水泥地上盖了一层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软板,上面印着童趣的图案,甚至还可以当拼图玩。 茶几上摆了一套茶具,一只放满零嘴儿的餐盘,那零嘴也不是普通的瓜子花生红枣,而是奶糖、夹心饼干、核桃仁这种走礼时才会送上的贵重零食。 林麦子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江鹤然和江成益这两个小孩会对自己那天买的绿豆冰糕毫不在意了。 因为她看见江成益趁着父母不注意,偷偷打开了家里的冰箱,从里头偷了一只奶油巧克力的雪糕出来。 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江时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丧丧地耷拉下脑袋,把雪糕放回冰箱里,被自家父亲拎回了房间和妹妹一起玩拼图。 是的,他们家还有冰箱。 有好几架电风扇。有好几个暖水壶。有满满两个柜子的碗。 怎么说,就是看着仿佛不咋稀奇的装修和摆设,但细细一琢磨,就发现寸土寸金。 吃完饭后,林穗子还从房间里整理出了一袋衣服给林向雪:“这是成益小时候的衣服,现在都穿不上了,你大嫂不是生了吗,你带回去给你侄子穿,都还齐整的。” 林向雪翻出来瞧了瞧:“这么好的料子,真是便宜她了。” 她和自家大嫂处的不是太好,但对侄子还是疼的,所以倒也没说什么。 只不过翻着翻着,又翻到了一包东西,打开来一看,竟然是一只手表,眼睛噌的就亮了,抬头望向她。 林穗子看了一眼,弯弯唇:“小婶上次写信来,说你要结亲了,正缺一只表,县里难买,托我看看,正好上个月江时去沪市出差,那边的百货大楼里有合适的女士表,就带了一块回来。” 林向雪珍惜地摸了摸,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漂亮的表,得不少钱吧。真是谢谢你啊穗子,” “谢什么,举手之劳而已,钱票小姨都寄来了的,又不是白送给你。” 话是这样说,但她妈寄的肯定是买普通表的钱票,穗子给的这块一看就不普通,肯定还自己贴了不少。 当然,这些林向雪只是在心里想想,没说出口,毕竟林麦子还在旁边呢,要是听了心里不满,也要穗子帮她带表怎么办。 她虽然这几年对林麦子改观了不少,但也就是堂姐妹关系。 和穗子肯定是比不上的。 不说穗子帮了她多少忙,单从血缘上讲,穗子还是她亲妹妹呢。 林麦子感受到了林向雪避讳的视线,握握拳,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晚上整个晚饭,她都非常的沉默,一改来城里第一天见到林穗子时能言善道的模样。 其实她有些茫然。 听说江时现在是市长身边的秘书,很得看重,还这么年轻,又有京城背景,只要不犯事儿,步步高升是必然的。 这么大的官,就算她考上了最好的清大华大,出来后就能找到比江时更好的靠山了吗? 而且林穗子也在备考,她刚刚偷瞧了一眼书房,满满两排柜子的书,倒也不是什么闲书,全是些课本、复习资料、科学报纸什么的。 她不由得浑身一窒,考试要准备那么多的书吗? 她去问那个考上的知青,对方说只要把课本里教的知识学熟就好了啊。 所以她甚至把所有高中课文都倒背如流,几乎把书给翻烂了。 ......林麦子是真的不知道。 她上辈子只读了小学,没生过孩子,没带过孩子,一辈子除了小学那几年,就没接触过任何跟学校有关的事儿。 这辈子也是,身边接触的一个个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 村里唯一两个最有本事的知青,一个江时不用说了,另一个是话少的不可思议的书呆子,只会闷头干活,还是男人,她这种结了婚的妇女,不好常接触。 这样下来,甚至连林向雪都懂得比她多。 但是林麦子不愿意问家里人。 她怕自己勾起她们学习的热情,也为高考做好了准备怎么办? 那她不就多一个竞争对手了吗? ...... 一整个傍晚,林麦子都浑浑噩噩的,林向雪跟她说了一堆的话,她一句没听进耳朵里。 晚上睡觉时,她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风声,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好久前林穗子对她说的一句话, 那是林穗子回门的那天。 她也回了娘家,吃饭前,阿奶阿爷他们都在和江时说话,只有她和林穗子在菜园子里摘菜。 她开口嘲讽了林穗子几句。 林穗子一开始不声不响的,到最后要走时,忽然冲她笑了,道:“没教养就是没教养。” 她当即大怒:“你说是什么?” “我说你没教养,没素质,没文化,没志气。你应该也知道,从今以后我就要去县里住了,到时候我们再也别见面。这几天我懒得跟你吵,懒得跟你计较,不是因为怕了你,而是因为我压根儿就看不上你。” 菜园地里,林穗子朝她淡淡勾了唇,冷嘲热讽的,阴阳怪气的,还带几丝怜悯:“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林麦子,我们永远不会是一路人。” 那时候她听不懂林穗子拽的文采。 还以为她就是在逞口舌之快。 但现在她懂了。 第116章 穗穗有今时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说这句话的时候, 林穗子不是在嘲讽林麦子,更多的是在嘲讽自己。 她所谓的“你不懂”,“你跟我不是一路人”, 在林麦子看来是对她的瞧不起,是一种蔑视和侮辱。 但实际上,只不过是林穗子真心实意的表达而已。 林穗子自己知道,她和这个世上的很多人都不一样。 她为人自私, 虚伪,阴暗, 两面派。 不懂得真诚。不懂得信任。不懂得爱。 衡量利弊和表演做戏这两件事, 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成了无时无刻不在应用的本能。 就像她给林向雪那只手表时,说的那些话, 乍一听好似正常寒暄,实际一字一句都在告诉她:这表不是普通来路, 是她丈夫专门去沪市的百货大楼买的,连城里都买不到, 你可别看低了这份心意。 但实际上, 在林向雪翻出这块表之前,林穗子从来多没有想过要拿这份礼物要求什么人情和回报。 最开始会请江时去沪市出差的时候替娘家堂姐挑一块能用的表当嫁妆, 也只不过是记着这些年林向雪时常送菜送酱的热心和坐月子时小婶费心费力的照顾,所以想还这一份恩。 才会故意藏进装旧衣服的袋子里, 不单独拿给她, 想让她回家去后再看, 也省了中间感谢来感谢去的繁文缛节。 但当林向雪翻出那块表惊喜地朝她道谢时,林穗子还是忍不住,本能地,完全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地,开始不动声色地“邀功”。 这种事情,这些年已经发生过无数无数无数回了。 越发地让林穗子感到悲哀。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把算计这件事情融入了本能里,就像吃饭喝水走路一样自然。 从一开始的说话前要思量无数遍究竟怎么措辞更合适,什么样的表情才更能打动说服人,到现在的脱口而出,套路一个接一个,就仿佛走路的时候压根不会思考要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所以她当年嘲讽林麦子,说她总是拘泥于姊妹间婚嫁这点事,志向短浅,和自己根本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人。 如果换做是她,人都嫁了,哪里还会浪费时间跟一个和自己的生活毫不相干的堂姐妹争风吃醋,当然是笼络夫家,立住自身最要紧。 同时也是嘲讽自己。 她跟林麦子,跟村里的女孩,跟这世上大多数平凡的、鲜活的、真诚的姑娘,都不再是一路人。 说林穗子对婚姻和未来携手一生的另一半没有期待,也不尽然。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是喜欢江时的,也很愿意嫁给江时,期待开始的新生活。 但她另一方面又知道,倘若江时在结婚前即刻死了,不要她了,她也不会有多么多么的悲伤。 因为她知道,悲伤只会浪费时间。 与其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无用的情绪上,倒还不如多想想要怎么过好接下来的日子。 你瞧,她连高兴不高兴,难过不难过这样的事情,都无法自然地、由衷地去抒发,而是先算计好合适不合适,再决定要不要去表达,或是克制。 ——这是让林穗子最感动悲哀又无奈的地方。 有的时候她会想,这或许是跟自己从小到大的家庭环境有关,不能怪她,只能怪命运太苦,她不得已,才把自己养成了这副模样。 但有的时候她又会想,其实这世上比她苦的人多了去了,莫说是外头,就连南垣岭村里都有不少,怎么人家就没有变成这样?或许自己天生就是个怪胎。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也只能寥寥作罢。 打起精神去过这注定要被自己束缚好的一生。 在感应星没来之前,林穗子的两辈子也确实都是这样的。 林麦子没重生前,她嫁给了许卫东。 一辈子只拿许卫东当合作伙伴看待,但许卫东没发觉,还以为自己娶了一个多么温柔可人又情投意合的小妻子。 但实际上,在林穗子心中,自己丈夫连孩子们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如果有需要,为了孩子好,就算许卫东死在自己眼前,她都不会有半分动容。 只不过她的演戏炉火纯青,一直到许卫东死,也没看出林穗子竟然对他的感情竟然淡漠至此。 林麦子重生后,林穗子嫁给了那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知青何文柏,何文柏打骂她,羞辱她,其实也没能让林穗子对这个丈夫产生多少强烈的委屈和失望。 毕竟本身也就没有多少的感情。 她只是觉得厌恶和恶心。 后来选择自杀,是因为想不到出路,又无法再继续忍受这样的生活。 以及真的累了。 那样小的年纪,活了十几年,从没得到过真心的爱,嫁了人还被丈夫虐待,说实话真的让林穗子对这个世界感到极其的寒心。 她忽然觉得,活着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累太辛苦了。 要不然还是死了算了。 所以她就自杀了,想到什么做什么,行动力强,决策果决,不犹犹豫豫的耽误工夫。 哪怕在死亡这件事情上,也一样。 这就是林穗子的性格。 不过这一次,感应星来了之后,在江时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林穗子的状态积极了很多。 虽然在别人面前,比如林向雪,还是仍不住要戴上惯有的面具。 但是在江时和孩子们面前,就好太多了。 一来是因为,她知道江时早就看穿她的真面目了,所以破罐子破摔,也就懒得继续再装。 不然每一次说完什么不对劲的话,一抬头就能看见江时拿着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了然到不能再了然,戏谑到不能再戏谑,也是让她感到很丢脸很羞愧的。 二来是因为,孩子们都她真正血脉相连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 正因为她自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所以对自己的孩子才会有种补偿心理,想要对他们更好,想要把最真挚的爱意都倾注在他们身上。 更何况最开始生下来的时候两个奶娃娃那么小,抱在怀里连眼睛多挣不开,说什么话他们都听不懂,连个“妈妈”都不会喊,面对着这样一对骨血,林穗子心早就软成了一团,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去思量。 所以在自己的小家,林穗子日子过得很痛快。 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越发懒得出门,除非必要工作,就像当个窝家的宅女。 可能也是因为真的比较轻松吧。 送林向雪和林麦子出门之后,林穗子蹬蹬蹬跑回院子里,对着躺在躺椅上吹风的江时好奇地问:“你看没看见林麦子刚才那个模样,她那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我吃饭的时候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江时闭着眼睛摇扇子,语气懒散:“可能是看你送了别人一袋衣服一只表,心里嫉妒吧。” 林穗子回想了一下,摇摇头:“那也不对啊,在我给堂姐递东西前,吃饭的时候,她就那样了,整个人仿佛跟没魂儿似的,神经兮兮的。” “那就是看咱们家庭条件不错,心里又不平衡了吧,你也知道你堂妹那个人,这辈子也没有别的爱好了,就是爱跟你比较。” “.......也是。” 毕竟下午刚进家门,林麦子就拿着一双眼睛盯着屋子里的各种物件儿瞧。 一会儿看看电冰箱一会儿摸摸电风扇一会儿又开开电饭煲。 而且没端详完一样大物件,表情就丧几分,叫人看了毛骨悚然的。 但是...... “我记得许卫东现在混得也不错了吧。” 林穗子微微蹙眉,“好像是他们那个军区里的一个不算小的官了呢,我们家里的摆设对许卫东来说也不算多新鲜吧,她至于因为这个心里不平衡吗?” “她又没跟许卫东随军,现在不是还住在老家呢嘛。” “哦,也是。” 林穗子低头继续沉思,中途又把滚在地上打架的两个小孩给拉开,而后又拍拍江时的肩膀,问:“不过你说林麦子究竟为什么对我耿耿于怀?我也没对她做什么事儿吧?要真算起来,她公婆妯娌还有许卫东那个情人对她做的那些不是更过分?怎么她现在跟公婆妯娌小老婆都处的一派祥和,就偏偏跟我过不去?我究竟是哪儿招她惹她了我到现如今都没想通。” 江时睁开眼睛,笑:“她前天看见你不是还挺热情的,还给成益和鹤然买冰糕了不是。” “那都是装的。” 林穗子一挥手,“我要是连整个都看不出来我这辈子白活了,哎,你别打岔,你帮我分析分析,你说我这个堂妹,她究竟是个什么心理啊?” “......你现在说话怎么跟前头的华老头一个样儿。” “我不是跟他学知识呢嘛,天天听听习惯了......你能不能对人家尊重点,人家好歹也是个老师呢,一口一个老头老头的,没有礼貌!” “对不起喔。”江时极其敷衍地道歉,“华老师真是学识渊博,用词讲究,是我没见识,没礼貌......我不是不给你分析,我是想说,你分析这个有什么用,反正你以后跟她又不接触。” 男人无辜地摊开手,“而且你找我分析肯定是浪费时间,我又跟你堂妹不熟。” “你不是最会揣摩人心了吗?” 林穗子扒着他的胳膊,“我心里倒是有个猜测,但我不确定,我这不是想问问你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嘛,反正你现在空着也是空着,你分析分析。” 江时只好翻着眼睛思考了三秒钟。 “可能是她心比天高。”他说,“就像一只狮子会跟老虎争地盘,却懒得对付吸血的蚊子,说不准在你那个堂妹心里,她看不上那些人,所以不屑于针对。但是你呢,她就想争个高低,证明自己不比你差,圆了心中的自卑的缺憾,这个侃儿才能过去。简而言之就是,你要是过的比她惨,说不定她就放过你了。” “......噢。” 看到她的表情,姜丝稍微有些好奇:“看来你跟我想的不一样啊,你本来是怎么觉得的?” “我本来是觉得......” 林穗子顿了顿,而后轻声道,“我本来是觉得她可能对你还余情未了,所以把我当情敌看呢。” “......” 江时把扒在自己裤腿上的江鹤然给拎起来,放回到地上,不叫她去摸自己裤兜了的票,好偷了去给哥哥买雪糕。 这对孩子最近跟上瘾了似的,天天要吃冰糕,天气已经凉了下来,再吃又得拉肚子进医院哭个半宿。 他把兜里的钱票都掏出来,塞进林穗子的上衣口袋里,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我觉得你说的也没错,毕竟我条件这么好,确实是很多女同志心中的理想对象。所以我这个香饽饽,你可得抓好了,不然一不小心抱憾终身,哭都哭不回来。” ...... 这么不要脸的男同志,林穗子也是第一次见。 第117章 穗穗有今时 虽然江时插科打诨稍微打消了一点林穗子心中的疑虑,但她还是对林麦子放心不下。 可能是年少时的那几桩荒唐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 导致她总觉得林麦子这个人心怀叵测, 要对她做什么不好的坏事情。 不然怎么就那么巧, 莫名其妙的, 又要参加高考,又租了她邻居家的房子住。 ——所以说心机深的人活的是真的很辛苦,因为自己脑子太聪明想的计谋太多, 所以一旦觉得身边的人是个心机深沉的黄鼠狼,就会在心里想象出一万种被迫害的情形, 自己吓自己, 搞得精神状况一派萎靡。 还是江时给她下了定心丸, 告诉她林麦子就算有这个心思, 如今也不会愚蠢成这样了。 确实。 刚重生那会儿, 是林麦子还没从动荡的人生变化中冷静下来, 又一时间遭受了太多的冲击,再加上被江时破坏了不少计划,所以思想走了偏路, 才做出那么多在常人眼里难以想象的奇葩事件。 但是这几年远离江时和林穗子生活,也在其他小配角大配角身上试过不少手,林麦子也成长了许多。 她这几年并不是一无所成。 其一确实学了不少文化知识,大学不一定能考上, 但在村里怎么也能算是一个读书人了。 其二攒了不少钱, 因为有上辈子的记忆, 她很容易就联上了县城里的几条暗线, 瞒着婆家人搞“投机倒把”,做小买卖也攒了好一些钱。 其三人脉关系更是处的不错,虽然她没有跟着许卫东随军,但也充分利用了许卫东的职务地位,获得了不少人脉,再加上小三和私生子这件事带来的愧疚补偿,让她获得了不少好处。 所以其实撇开林穗子不谈,林麦子这几年已经走了蛮不错的一条重生事业线了。 要知道上辈子的林穗子,再嫁给许卫东后,也是花了好几年,才打点好婆家的关系,并在军区大院混出头来。 这样子的林麦子,自然不可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幼稚又冲动地拿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去针对林穗子。 这次来城里前,本来一直想的也都是要考上大学,把自己过得越来越好,从而衬的林穗子越发失败,用这种方式来报复自己上辈子的悲惨结局。 而来城里之后,虽然见识到的事情真相和她想象的出入太多,导致她连续两天都没缓过神来,晚上做噩梦总是梦到上辈子的场景,还发了一场烧生了一场病。 但由始至终,她也没真的想过要去谋害暗算林穗子什么的。 毕竟她怎么说,都是一本书的女主角。 女主角如果真的没品到如此地步,那作者可能真的有报社心理吧。 所以,生完病,心情也缓过来之后,虽然林麦子还是忍不住感到低落,觉得自己赢过林穗子这件事简直就是遥遥无期找不到一丝可能性。 但好歹还是打起来精神备考,心想怎么样也要等考上大学,把许卫东那个男人给甩掉再说。 这几天,她也跑了几趟书店,也和周围的考生交流了一下复习心得。 然后越复习,她的心越凉。 她发现学习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的。 小小一个巷子,高中生数不胜数,每一个的文化知识水平都比她高,但提起高考,还是一副忧虑万分生怕自己考不上的模样。 那她怎么可能考的上? 她之前的信心满满和胸有成竹,几天之间就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她翻了无数遍的课本,那些人是不怎么看的,说是“只是当个基础参考罢了”,毕竟“各个地方的课本都不一样,国家可不会按照你的课本来出题”。 他们还有什么习题册,什么复习资料,什么内部资料,什么老师预测.......一大堆她从来没听过的东西。 林麦子攥紧了拳头。 她觉得自己好似连复习都没有必要了,按照她的水平,估计也就是去考场里走了过场,见一见新奇和热闹罢了。 那么林穗子呢? ——林穗子也不知道。 ——林穗子也很烦恼。 高考开始这天,林穗子起了个大早。 早饭是阿姨做的,特地煮了鸡蛋面,说是寓意好。 这个阿姨其实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住家保姆,毕竟不管是林穗子还是江时,都不太喜欢家里住个外人。 是当初林穗子刚生完龙凤胎时,因为照顾不过来两个孩子,就托庄嫂帮忙找了个照顾孩子的临时保姆,姓秦,家里人都叫她秦阿姨。 后来孩子百岁了,秦阿姨也就家去了。 不过毕竟林穗子和江时工作都忙,他们又不差钱,所以秦阿姨一周还是会过来两趟,替他们打扫卫生,洗洗被子啊什么的。 秦阿姨手脚勤快,活干的很是利索,但就是不会说普通话,只会听,一些生活上的习惯也不是太好,这也是为什么林穗子宁愿把孩子送到王奶奶家里去住,也不交给她来带。 孩子正在学说话的时间呢,要多和同龄的小伙伴沟通,要养好习惯,林穗子很重视这个。 宁愿多花点钱,也不想教坏了孩子。 这几天是因为临近高考了,林穗子整个人非常紧张,也不想做饭做家务,所以就把秦阿姨请到了家里来住三天。 其实这天江时本来想请假的,来陪她考试,但被林穗子严词拒绝了。 “你千万别来,也别送我,也别管我,也别问我,不然我紧张死了,影响我发挥。” .......那行吧。 所以这天一大早,江时吃完了早饭,就带着两个孩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政府大楼。 是的,孩子也不能留在家里,免得问东问西的让妈妈紧张。 两个奶娃娃离开的时候非常雀跃,捧着只蛋糕不住扭头,奶声奶气:“妈妈加油!妈妈一定能考上的!”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们说的吉祥话。 林穗子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是可以穿裙子的时候,到了考试这天,却已经是冬天了。 她没有遇见林麦子,也不知道她是临阵脱逃了,还是跟她不在同一个地方,总之几门科目考完下来,她竟然一次都没有碰见过林麦子。 江时接她回家的时候她还跟江时提了这件事,对方哭笑不得:“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我以为你满心满眼里就只有考试呢。” “我是满心满眼里就只有考试,但是现在不是已经都考完了嘛。” 林穗子的紧张来的郑重去的却快,交完最后一张试卷其实就已经恢复了平静,出考场后看见江成益牵着妹妹舔棒棒糖,还竖起眉毛教训了好几句,说他们迟早有一天要生一口的蛀牙。 “你说她究竟考没考?” “不管她考没考,都和我们没关系。” 江时弯唇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先回家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干什么?” “我的假期今天批的长,我们带着孩子回京城玩一趟,也算是庆祝你考试结束脱离苦海。” 林穗子是去过京城的。 当年她和江时刚结婚的第一年,就去京城探过亲。 但两个孩子出生后,一次都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那头的信又一直不停地寄来催,所以江时就决定趁着这个年节回老家探个亲,顺便玩一趟。 林穗子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上次她去江家的时候,除了婆婆态度不是很友好,其余长辈们都十分友善,尤其是江时的奶奶,特别喜欢她,之后每次写信也都会问候关心她。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比较招老人的喜欢。 至于江成益和江鹤然两个娃娃,他们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自然兴奋地不得了。 出发前一脸和小伙伴们从早炫耀到晚,惹得周围一圈人都知道了。 而林麦子这时候还没露面。 但因为事情太忙,林穗子也顾不上去想她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快走,只是江时为了岔开话题,这才提前说了出来。 所以江成益和自己的小伙伴炫耀了一天又一天,炫耀的小伙伴都不羡慕了,爸妈还是没动身。 他只好每天都跟个老头似的不停地凑在爸爸耳边催。 江时摸摸他的脑袋:“要等妈妈的高考通知下来了再走。” 江鹤然在旁边连忙问:“妈妈的通知什么下来啊?” “再等几天。” 林穗子正好从屋里切完水果端出来,闻言立马警告话多又爱叽叽喳喳的江鹤然:“妈妈等成绩的事,你可别出去告诉别的小朋友哦。” 小姑娘睁着一双费解的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 林穗子突然语塞。 因为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被孩子们大嘴巴喊的整个巷子都知道了,哦,江夫人是要等高考成绩出来了再回京城探亲,那她要是到时候考不上,不是太丢面子了。 对于极看重脸面的林穗子来说,这件事情想想就难以忍受。 “因为万一你妈妈要是考不上的话,别人就会笑话你妈妈。” 江时倒是十分坦诚,面对着孩子丝毫不保护她身为母亲的自尊,“所以你们要保守好这个秘密,要是妈妈真的考上了大学,爸爸给你们每人买一整罐的巧克力。” 江成益睁大眼睛:“放哪里呢?” 他不在乎爸爸妈妈给他买多少零嘴,因为家里又很多零嘴,但都被妈妈锁了起来,不能吃。 只有给他的才是真正的零嘴,不然和商店里摆着的也没什么两样。 江时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轻笑道:“放你自己屋里。” 第118章 穗穗有今时 林穗子收到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林麦子和自己丈夫许卫东正式离了婚。 她也知道自己没考上大学。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离了婚。 林穗子接到这个消息时, 已经是从京城探亲回来之后了。 她有些惊讶。 一是因为林麦子竟然会选择离婚。 要知道这些年她可是不止一次在娘家人当然也包括自己面前炫耀过许卫东的事业青云路, 以显示她嫁了一个多么好的丈夫。 如果她考上了大学, 离婚还有些说头。 她又没考上, 又非要离婚,是怎么个缘由? 第二则是因为许家的奇怪态度。 林麦子闹离婚,他们不仅一言不发地答应了, 还不肯在外头说许卫东前妻的一句坏话,只说是两人脾性不合适, 以及“卫东当兵的, 常年在外, 一年到头也不能和麦子见几面, 她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甚至还替她安排了一个电厂的工作, 当是“这些年委屈她的补偿”。 态度简直好到没边儿了。 林穗子充分怀疑, 许卫东绝对是做了什么让林麦子无法忍受的坏事情。 而且林麦子还抓住了他的把柄。 倘若是事业上的坏事情,林麦子也不是个多么正直敬业的人,不可能因为这个就非要闹离婚。 那就是感情上的污点。 能威胁到许卫东的感情上的污点...... 林穗子嗖地抬头望向江时:“你说许卫东是不是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了?” 江时从文件里抽离出思绪, 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就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谁知道呢。” ......是啊。 谁知道呢。 不管林麦子是因为什么要跟许卫东离婚,许家又是因为什么放弃追究,这些其实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她听林向雪说几句似是而非的内幕, 过过耳也就罢了, 当成是远房亲戚的八卦, 不必太在意。 反正她本来也不想跟林麦子这种事儿精扯上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天生的磁场不和,嫁人后的这几年,明明和林麦子也没什么太多的联系。 但每次见到她也好,听到她的消息也好,不论是好是坏,林穗子的情绪都不会太高。 仿佛天生犯冲。 于是她收回思绪,继续给江鹤然的缝她的小发圈,开始把话题转到读大学这件事上。 林穗子这回考上的是外语学校,在京城。 不是清大华大沪大这样闻名度超高的学校,但能考上,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周围的邻居都已经不知道恭喜了多少遍。 他们这回倒是不羡慕江夫人嫁了一个多么好的丈夫了。 而是改口说江时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聪明伶俐的媳妇。 但怎么说呢,事实上,对于上大学这件事情,林穗子并没有多大的概念。 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读到初中就没继续念了,还都是自己队里的学校,不管是环境还是配置都非常的粗糙,并不会让人觉得:哦,我读了个初中,我就是什么知识分子了。 江时之前教她念书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地讲大学的事情,就怕她抱太大的期待,考不上又难过。 所以什么文理科啊,什么专业方向啊,在填志愿前林穗子一概不知,都是江时跟她说的。 连志愿都是江时在旁边一手教着填,填的还全都是京城的学校。 毕竟林穗子对自己的老家没有丝毫留恋,恨不得离的越远越好,天高皇帝远的,也就不必再走这些人情。 那江时的大本营又刚好在京城,家族人脉关系全在那地方,既然如今走了仕途,回京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的探亲假,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又要和长辈亲缘多相处,又要寒暄叙旧外加认人,留给他们一家自己游玩的时间其实没多久。 而京城那么大,逛个动物园都得半天,更别说带孩子们走遍所有景点吃遍所有美食了。 可实际上,江时也就带着江鹤然和江成益他们玩了一趟动物园。 其余时间都把他们放在爷爷奶奶那儿,让喊着心肝肉的爷奶带着他们四处溜。 至于自己,则是和林穗子专门去看了各处大学校园,还和学生们一起听了几堂课。 这是很稀奇的事情。 一般来说,像他们这样有了孩子的家庭,整个家的重心都会放到孩子们身上,出来见识新鲜事物,除非大人有要紧的事儿要办,否则都是先紧着孩子们先来的。 但江时却不。 他嘴上说着难得回京一趟,也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所以想让爸妈多看看孙子孙女。 其实把一对龙凤胎丢在家里,就是想带林穗子逛大学。 人是一个很奇妙的生物。 她可以好,也可以好,有时候一念之差,会导致后半生走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就如同林麦子和林穗子这对姐妹几世的命运。 第一世,林麦子碌碌无为,就是个普通的村妇,既不算太坏,也不算太好,一生都是软弱又盲目地活着。 而林穗子温柔双面,极重脸面,不断往上爬,把孩子们教养的极好,自己也体体面面地过完了这一生,但到死都没有真正地,自由地,热忱地活过。 谈不上幸福不幸福。 第二世,林麦子先知先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靠着气运和金手指,每一步都走的极顺,所以也就越过越宽容,越过越善良,由一个心怀不忿,执念深重的重生者变成了落落大方,善心满满的人生赢家。 而林穗子呢,不断挑衅林麦子却次次失败,最终自杀含恨而亡。 这一世,林麦子同样先知先觉,心中怀有傲气,也有执念和怨气,因为一开局就不顺,导致这股子怨气完全抒发不出去,越积攒就越严重,把路越走越歪,但好在远离了林穗子后稍稍补救了一段,这才出现如今这样不好也不坏的局面。 至于林穗子,她正在被江时教着:“要为了获取幸福而活。” 江时带她看遍了几所大学校园,陪她一起坐在阶梯教室里听课,一起在食堂打饭吃饭,一起在图书馆读书自习,唯一可惜的就是没住过学生宿舍。 林穗子难得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蓬勃的期待”的情绪。 “我希望你考大学,并不是因为大学生是个好听的名头,也并不是因为读了大学更好找工作,只是觉得,你应该体验一下这样的环境。” “你应该坐在真正的传授知识的课堂上,听学识渊博的教授给你们上课,应该有这样一段学习和汲取的时光,去思考清楚自己的从前与未来,想一想你真正的愿望理想。” “穗穗,你现在才二十岁,年纪还很小,其实本来就应该还在读书的。” 男人捏着一只馒头,在夕阳的余晖里冲她笑,嗓音轻轻的,很迷人:“四年时间,你的主业是学生,课余副业才是当妈,好好感受青春,像所有朝气蓬勃的青年人一样,尊重自己和未来。” “......” 林穗子抬眸望着他,怔怔的。 不知所措的。 . 这个世界上像林麦子这样的人很多,像林穗子这样的人也不少。 尤其是这个年代。 十六岁以前,围绕着林穗子生活的中心思想就是生存。 怎么样才能吃饱,穿暖,有一份工作,找个过得去的丈夫,把孩子抚养成人。 这就是她的人生方向。 无论她是嫁给许卫东也好,神经质知青也好,江时也好。 本质都是不变的。 至于那些什么“我要当科学家”、“我想治病救人”、“我要成为一个作家”、“我要在主席身边给她翻译”......这样写作文才会用到的伟大理想,跟她从来都是不搭边儿的。 比如知青们,他们拥有过理想,哪怕最后都无疾而终了,最起码也失望的清醒。 而村里更多的姑娘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一辈子也就平平庸庸,快快乐乐地过去了。 像林穗子这样的,对一些事情能够意识到了一点,却又摸不清楚全部的面貌,才是最为痛苦的半愚昧者。 但是很巧,高考突然就恢复了。 她还考上了。 在嫁了人生了两个孩子后,她又重新背上书包,开始享受自己青春的第一天。 感觉......非常棒! 每次给江时打电话,语气的雀跃都能透过电磁波传到他耳畔,听得一清二楚。 是的,林穗子上大学后,和江时处于两地分居的状态。 毕竟他现在在地方的工作岗位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岗位,不可能说调任就调任,还是回京城。 所以林穗子先带着两个孩子进京读大学。 平时孩子就放在公公婆婆家,自己则主要住学校宿舍,抽空就回家吃饭看娃,周末再回家住。 这样下来,她不至于太忙,也不至于完全丢开孩子们不管,日子过得又有条理又很周全。 她公公婆婆也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亲手带孙子孙女儿了,儿子离开家里好几年见不到,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在一对龙凤胎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太强大,江成益和江鹤然在家里住的这段时间,家里四个老人身体都便好了。 尤其是江时奶奶,健步如飞的,还能抱着小孙女儿走到老远的糕点店去买甜食。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满意的不得了,唯独江时一个孤苦伶仃,惨的很。 好在林穗子还是时常给他写信打电话的。 得知他最晚下半年也能调来京城,心里忍不住松了口气。 而且老家那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许卫东被革职了。 听说是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连私生子都生了出来,结果那个情人还是有家室的,被对方丈夫告到了不对上峰那里,事情闹得很大,最终结果就是,许卫东直接被革职。 南垣岭村的人就有提起以前的事,说难怪林麦子当时闹着要离婚,还拿了个县里的工作呢,原来是这样。 啧啧啧,许卫东瞧着那般正派的一个人物,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江时说完,在电话那头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你信不信,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那个堂妹搞的鬼,估计从许卫东出轨那头起,她就没想让他好过。” “......” 虽然说嫁给许卫东后林麦子不时的作妖和逆反心理下的家庭冷暴力也是导致许卫东找小三的原因之一,但婚内出轨怎么都是许卫东的不对。 林穗子也懒得管人家家里的家务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多问了一句:“林麦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正常工作着呢,还调岗到了采购部,跟着运输队的人赚了不少外快,估计以后形势好了,就得去从商了吧。” 江时语气平淡,漫不经心的,“她那个人你比我清楚,算计人的办法装了一脑子,只要自己不想着害人,就不会出事,你没必要担心。” “......我怎么可能担心。” 她从小到大都记仇的很,就算没有婚后时不时的添堵,少女时期被林麦子算计的那些事,她也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幸灾乐祸都不错了。 不过林穗子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辩解,顺耳听了几句八卦,就很快把林麦子的事情抛到脑后头,又开开心心地和江时撩起自己的读书日常和孩子们的成长轶事。 就像感应星告诉江时小星星的愿望一样: 不必要去报复她,也不必要去针对她,甚至希望她也能长命百岁,子孙绵延,过的平安。 但要让她一辈子都心气儿不顺。 一辈子都怀着不忿、不甘、不平,仰望着自己,嫉妒的要命也无法影响她的心情半分。 ...... 既然你觉得,自己第一世过的不好,纯粹是被我所害。 那么我就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哪怕你再来一次,哪怕你得偿所愿嫁的“佳婿”,哪怕我不参与你的人生,你依然不可能赢过我。 ——这就是林穗子心里,最能让她感到痛快的回击方式。 第119章 穗穗有今时 大学毕业第二年,林穗子又见到了林麦子。 倒不是人家刻意找上门来的, 而是亲戚关系绕不开, 碰上也难免。 事情还得从林穗子的娘家说起。 她娘家堂弟, 也就是林向雪的亲弟弟林开宇, 在去年的时候考上了京城的大学。 因为知道林穗子早几年就去了京城读书,江时也被调任进了京,一家人似乎还生活的不错, 林小婶就几番周折打听到了她的学校地址,可巧了, 竟然还是同一所学校, 于是连忙兴高采烈给她来了信, 希望她能帮忙照顾一下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林开宇。 林穗子当然不会说不好。 林开宇是个十分内敛的大男孩,也有分寸,平常不会主动麻烦堂姐堂姐夫, 倒是林穗子有时候想起来了,还会叫他来家里吃个饭。 但说实话, 林开宇其实并不太敢和自己的这个堂姐太亲近, 通常邀请了四五次, 才会有一次应。 这当然不是因为堂姐不好, 而是.......每次去堂姐家里吃饭,总让他感到自惭形秽。 人家家什么条件,自己又是什么条件呢, 京城的官宦世家和他这样一个穷学生, 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堂姐堂姐夫家,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人家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要叫他在心里抖三抖。 虽然堂姐夫家里人待他都挺温和,但林开宇还是不愿意这样伏低做小地去讨好别人。 所以比起去江家吃饭,他更愿意跟堂姐在学校食堂吃一顿简单的,对侄子侄女也亲近喜欢,唯独不敢和江时多接触,总觉得对方气场太强,强的吓人。 林穗子也不勉强他。 林开宇有时候想到这些时候,其实也有些唏嘘。 如果......如果穗子堂姐出生时没有被过继出去,或者后来被认回来了,成了自己名义上堂堂正正的亲姐,或许就不会有这些隔阂了。 这些年,虽然他们一家人看似和穗子堂姐相处的挺好,但他知道,对方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原谅爸妈。 不然也不会到如今这么久了,还是喊自己的亲生父母小叔小婶,明明笑容满面热热情情的,却连一声爸妈都不肯称呼。 ...... 不过就在他想着家里复杂的亲缘关系的时候,一个出乎意料的亲戚联系上了他。 不是别人,正是家里的另一个堂姐林麦子。 她倒不是进京读书,而是专门进货来了。 林开宇在家信里看见过母亲提过不少林麦子堂姐的事,年节的时候回家也短暂接触过几回。 当年她在电厂工作了半年,而后又转厂去了纺织厂,开放后积极参与进厂里的制度改革活动里,如今年纪轻轻的,已经混到了副厂长的位置,在整个县城都大名鼎鼎很响亮。 母亲还说,现如今南垣岭村里的人一提老林家,别人都不说,就说两个极有出息的闺女。 一个是林麦子,另一个自然就是林穗子。 只不过林麦子近在眼前,什么大事件都可以听到看到,自然风头大了一些。 而林穗子自打去了京城读书,就再没什么消息传回到家里去了,人家只知道她是个了不起的大学生,丈夫还当了大官,也不知道了不起到什么程度,她丈夫的官又大到什么程度。 林开宇倒是知道。 堂姐夫就不用说了,穗子姐如今也进了外交部,他们家的那些长辈亲戚随便拉一个出来,名头都能吓死人。 所以他哪怕回了老家,也从不多说什么。 就像他妈说的:那些人要是知道了自己有这么一门富贵亲戚,什么疑难杂症都求上门怎么办,不是平白给穗子姐他们添堵吗。 但麦子堂姐嘛......就没办法了。 毕竟人家是自己来的京城,还是因为帮厂里进货,还知道他和穗子姐是同学校的,还托他替她跟穗子姐问一句好,如果可以的话,也一起出来聊聊天儿叙叙旧。 林开宇老老实实地把这些话转告了。 望着穗子姐惊奇的脸,还多说了一句:“听说他们的厂办的很大的,这几年发展的不错极了,所以才要来京城进料子的吧。” 林穗子点点头:“那挺好的。” 她叹口气,面上浮现出几分歉意:“不过我明天早上就要赶飞机去国外出差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你也替我跟她问个好,下回她再来京城了,我请她吃饭。” 她拒绝了,林开宇反而松了口气:“好。我一定转达到。” ——但是没料到,他们话才说完,当天晚上,就在学校南门口遇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长发,瓜子脸,个子不高,穿着剪裁得体的女式西服,烫了卷发,耳环、手表、高跟鞋、项链一应俱全。 真是非常时髦的一个靓丽女郎了。 要不是林开宇突然停住了脚步凝住了视线,周围来来往往人那么多,林穗子一时半会儿还认不太出来的。 对方也抬头望见了他们,笑着打招呼:“开宇,穗子姐。” 林穗子有一瞬间的恍惚,听到这声熟悉的“穗子姐”,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恍若隔世。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点头弯唇:“你好啊麦子,好久不见。” 如果说林麦子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大到几乎都快认不出来,那林穗子可以说几乎就是没变化。 还是和五年前一样,衬衣洁白,头发长直,身段窈窕,面上无暇,皮肤细白,一眼望去,就像二十岁的小姑娘,和林麦子仿佛有十年的年龄差。 然而事实上,林麦子还比她小上几个月。 她们都这般大了,都是经历了不少世事有了家庭也有一定家底的体面人,年少时期的恩怨在如今看来都成了云烟,没有人再提,只是不咸不淡地寒暄着,问问近况,问候一下亲人朋友,而后就因为没有共同话题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最后匆匆告了别。 林麦子成了县里纺织厂的副厂长,也找到了合适的对象结了婚,生的孩子都快三岁了。 丈夫是个高中老师,脾气很好,和许卫东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后来林开宇偷偷透露说,对方比林麦子还小三岁,长的也俊秀,住的房子还是林麦子出钱买的,如果不是还有一份不错的正经工作,简直就像是吃软饭的了。 林穗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笑了笑。 而林麦子那边,自然也知道了一些林穗子的近况。 说实话,她之所以愿意接下采购这个任务,千里迢迢进京,又主动寻林开宇,就是想看看林穗子如今过的怎么样了。 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只是想看看。 看看对方过的是好是坏,比之自己又如何。 她如今也是一个厂的副厂长了,二十五岁的女性副厂长,莫说是县城,便是底下的大队,上头的省城,都很少见。 谁不说她一句有本事。 但是现在看来,她还是比不上自己的堂姐林穗子。 对方有知识有文凭,丈夫平步青云,夫家非富即贵,自己更是在毕业后就进了高端部门,听说很得领导的看重,她去市里,省里,甚至去别的省市出差、开会、见识的时候,林穗子已经把出国当成了平常事。 还是像原来那样,仿佛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要站在她的面前,对上她容光焕发的脸庞和温和澄亮的眼神,就会觉得自惭形秽。 既不敢比,又很想比。 觉得这辈子,哪怕让她赢一次也好。 ......真是荒唐又可悲。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宿敌这么一说? 林穗子之于她,是不是就是一个一辈子都逃不开的劫? 她明明都暗下决心好几次,再不过问任何和林穗子有关的事,再不去了解她的生活和近况,再不去故意给自己添堵。 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要比,要不甘。 而后徒增伤悲。 林麦子想不明白,她重生一次,怎么就死活比不过林穗子呢? 明明上辈子,林穗子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厉害啊。 难道说,她重生后处心积虑的报复,其实还是帮到了林穗子?是她让林穗子避开许卫东那个渣男,反而找到了像江时这样的好男人? ....... 思绪纷杂间,林麦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方的人。 林开宇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剩林穗子一个还站在大榕树底下,仿佛是在等人的样子。 树影,阳光,美人,是一幅极惬意极迷人的画,引得路上寥寥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简短的鸣笛声,一辆小汽车停在了林穗子面前。 车门被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长的粉雕玉琢的,非常可爱。 小女孩一下就扑到了林穗子怀里,嘴里还喊着“妈妈”。 林穗子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你们怎么来了?” “爸爸带我们来接你。” 小女孩的嗓音很清脆,“因为妈妈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桂花姨姨做了很多菜,妈妈得赶紧回家,不然菜凉了就馊了。” 林穗子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菜凉了就馊了”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一定是江时教给她的。 果然,驾驶座旁的门被打开,江时从里头迈腿走了下来,神情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眼底却藏着三分笑,看来是对江鹤然的伶牙俐齿很满意。 江鹤然连忙拽着妈妈往车上拖,生怕耽误了功夫,回去的路上买不到她要吃的小蛋糕。 江成益则趴在后座的车窗上瞅着他们。 仿佛是在催他们快一点。 很温馨的一户人家。 看的出来他们过得很幸福。 现在好了,不仅物质上比不过林穗子,连精神上也远远落后。 命运这种事,难道就这么难抗衡? 林麦子望着他们上车离去的背影,垂下眼眸,遮住眼睛里复杂的情绪。 而后转身也离开了这所学校。 会好的。 一定会很好的。 总会比林穗子好的。 她这样想。 第120章 穗穗有今时 林麦子和林穗子比较了一辈子。 在林穗子不知道的地方。 把她视为对手, 哪怕相隔千里, 也要搜寻她的各种信息,与自己的生活状态做对比。 判断出自己究竟有没有胜过对方。 很遗憾。 一辈子过去了, 好像也没有。 她成为了副厂长, 在纺织厂体制改革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可谓是名利双收。 而后嫁了个眉清目秀的丈夫, 甚至也是大学文凭,结婚第三年,丈夫就从所任职的高中离职了,和她一起创业, 做的是建材行业, 奋斗几十年, 打拼下一连排的厂房。 夫妻两个也算是县城里甚至市区内相当出名的企业家了。 他们一共育有三个孩子, 二儿一女,每一个都成为了大学生, 小女儿甚至还是名校的硕士。 这一切的一切, 与上辈子的林麦子想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她并没有浪费重来一次的机会, 真正成为了重生文范本里的人生赢家。 但事实上,漫长几十年的人生中, 林麦子很少感到真正的快乐过。 因为在她的生活里, 始终有一个巨大的对标物, 高高挂在她的头上, 让她不管怎么努力, 都无法超越。 而这又恰恰是她此生最大的梦想。 恢复高考那一年,她信心满满,最后落榜了。 而林穗子考上了。 她当上副厂长的那一年,自觉了不起,兴致勃勃去了京城,结果发现林穗子进了外交部。 她创业成功,登上当地报纸那一年,她特意把报纸带回娘家拜年,然后就看见,林穗子已经登上了电视。 应酬酒会时,身边人夸她丈夫长得俊又专一,这么多年了还待她这般贴心,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然而还没高兴多久,回到家中,小女儿就得意洋洋地跑过来跟她分享,说有一本卖的很火的书写到了林穗子和江时的爱情,她就和班上的同学说了,说林穗子江时就是她的堂姨堂姨夫,班里同学都很羡慕。 小姑娘睁着一双喜悦的大眼睛,说她以后也要找一个像堂姨夫那样厉害又好看的对象。 直至暮年,小女儿读完名校研究生,从国外回来,带着一对混血宝宝,工作稳定,生活幸福。 大儿子继承了家里的工厂,经营的也还算可以,二儿子成了医生,救死扶伤,年纪轻轻就进了三甲医院工作。 亲戚朋友们都说她是福气好,一辈子除了年轻时遭遇了一些波折,此后就一直顺风顺水的,如今样样不必她操心,只管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好了。 林麦子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 那是江成益,林穗子的大儿子。 如今也是个医生,只比她儿子大五岁,职级上却不知比她儿子高了多少。 听儿子说,他是海外读博回来的,读书期间就发表过无数论文,获得过无数让人惊叹的荣誉,虽然年纪轻,但在国内脑科领域,已经是十分著名十分权威的脑科专家了。 儿子还说,堂哥简直就是他的偶像,当年他会去学医,也是受了堂哥的影响。 还有江鹤然,这个姑娘如今已经是享誉国内外的知名服装设计师了,还成立了自己的品牌,有时候看娱乐新闻,都能看见她和不少名流巨星的合影。 有一件事说来羞愧。 她小女儿的结婚婚纱,都是江鹤然设计的,她从来不愿意在林穗子面前低头,却因为挨不住女儿的请求,第一次打电话低声下气地求了对方。 对方态度倒是不错,笑着答应了。 女儿也很高兴,穿着华丽的婚纱,直说她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林麦子表面上笑着,心里却如针扎般难受。 她在想,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赢过林穗子一次呢? 从事业上的成就,到嫁的丈夫,到生的儿子女儿,到孙子孙女....... 一败涂地。 人到老年第一次看三国,她觉得自己完全能体会到周瑜的感受。 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上天眷顾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又为什么要放一个林穗子在她旁边死死压制她? 林麦子甚至觉得,就算她被林穗子给陷害弄死了,也比这样被她远远丢在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拼命追赶,却死活追赶不上来的要好。 对于她的这种心理,感应星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在它看来,这个世界的小星星是最宽容的,她甚至完全都没有要去伤害对方的念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它探测到的人物心理,林麦子这几十年,幸福感一直不太高,尤其是获得什么成就的时候,上一秒还处于情绪峰值,下一秒就瞬间跌入谷底。 情绪变化太过诡异,甚至让人感到惊悚。 “这是女主光环的负面效果。” 帅气的老头江时戴着墨镜,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语气懒洋洋的,“身为女主,虐渣流程一环接一环,每一环都必须成功,一旦中间出了纰漏,比如林穗子,身为最重要的一环,耀武扬威,高高在上,林麦子到现在还弄不死她,不难受才不正常。” 感应星似懂非懂。 正好这时,院子门口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原来是林穗子和江鹤然逛街回来了,正说着买的步要怎么做衣服呢。 他摘下墨镜,望着周身逐渐淡去的阳光,伸了个懒腰:“这个世界挺好,就当度个假了,再睡一会儿,我也该退休了。” 第121章 子非鱼 对于江时来说, 每颗需要被他拯救的星星都得有心愿。 感应星数值化的任务进度条,就是根据被任务对象的心愿完成情况来界定的。 而对于季思鱼来说, 她的愿望非常简单。 第一, 她想让那些人都悔不当初, 痛彻扉地意识到, 他们才是最罪可赦的过错方。 第二,她想要过的幸福点。再幸福点。 如果有人能真心实意地喜欢她, 那就更好了。 两个愿望。抽象明了,宏大又卑微。 就像她被尖刺包裹的柔软灵魂, 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去寻找爱。 如果得不到,那么玉石俱焚也好过卑躬屈膝。 感应星通过计算, 将任务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悔意值,一个是幸福度。 目前,悔意值的进度是0,幸福度-25。 江时眯起眼睛,语气十分不善:“为什么还会有负值?” “本来是没有的。” 感应星嗫嚅道, “但是季思已经经历了太多很坏的事情了,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痛苦和不幸,所以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度连0都没有。” 哦。 那行吧。 反正江时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看着窗外嗖嗖扫过的风景,手机屏幕光明明暗暗, 不断显示着时间的流逝。 六个小时。 等于一条人命。 虽然按照感应星的算法, 江时从家到安南中学, 加起来只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但现在已经逼近了傍晚七点,而江时还在高铁上。 因为路程并不是这么算的。 首先,江时控制不了高铁站的发车时间表,他能买到的最早的班次,就是下午六点四十五。 让司机开车直接去彰新县安南中学,并不是整条高速公路,加上堵车、绕路、加油等等,零零碎碎各种阻碍算下来,时间说不定会浪费的更久。 到最后,江时还是选择了时长比较明确的高铁。 当然,他也没浪费这种“坐以待毙”的时间,路上一直低着头在思考对策。 这个世界的情况比较复杂,他一过来,剧情就基本发展到了大结局,季思鱼该经历的痛苦全经历完了,早就已经心如死灰,只剩下最后一跃。 就算这次能及时赶到阻止她的跳楼,只要没逆转她的死志,她还是会找其他的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以现在的步骤应该是: 先把季思鱼救下来——然后再激发起她斗志,重燃生存希望——接着就是对付周予言还有俞学林一家人,完成悔意值进度——最后实现季思鱼的幸福感。 那么,最大的问题来了: 对付俞学林一家人简单,要怎么激发季思鱼的生存斗志? 季思鱼这个姑娘,思维方式非常极端,性格也非常执拗。 她一旦认准了什么,或是决定了什么,根本不可能被三言两语的劝说就轻易动摇心志。 除非这个人是周予言还有点可能。 江时当然可以找到周予言,让他先虚与委蛇帮个忙。 一条人命摆在面前,就算周予言不肯帮,他的心上人俞晏晏也会涕然泪下地说救人要紧。 但是本能的,他不想让周予言出面。 不想让对方再占一次“救命之恩”的便宜。 江时靠着窗,蹙着眉,忽然想到什么,问感应星:“我是不是还有个姐姐?” “是的。” 感应星连忙把这个世界江时原身的背景资料翻出来,“你是有个同父同母姐姐,比你大十三岁,叫江巧春,艺名江韫,现在是娱乐圈的流量大花,不仅会演戏,也很会投资做生意。江家原本只是城乡结合部的一户普通人家,因为出了江韫这么个女儿,一跃成为了当地的暴发户豪门......” 它说的东西资料上都有,写的更清楚也更利落。 所以江时完全没听它的叨叨絮絮,粗粗扫了一眼上方的大致介绍,就直接把主板上的资料滑到最下方,看人物生平。 2005年,因为在电影《春夜》中饰演女主角嵇怜而出道,....... 是了。 男生迅速有了决断,从兜里掏出手机,直接打开浏览器,搜索“江韫”下载了几张照片。 感应星在旁边上下乱窜,语气听上去十分惊慌:“她她她可是你姐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江时直接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表情的桀骜和不耐烦程度,和原身有的一拼。 感应星很怀疑二殿下就是在借着人物性格故意打击报复自己。 但它没有证据。 只好蔫蔫地缩到一边,不敢再打扰他的思考进城。 高铁到站后,江时站在路边等公交车,远远望去就像个心情不好的吉祥物。 一般来说,高铁站肯定是有出租车的,但也不知道是彰新县这个地方太落后了,还是这个时间点不对劲,总之他下了高铁后一路狂奔到地下车库,竟然找不到一辆出租车。 他妈的连一辆肯载人的私家车都没有。 而且彰新县这种地方,这个年代,手机打车根本还没开始流行。 非常痛苦。 江时倚着电线杆,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远处天际一朵云飘飘忽忽,显得孤寂又缥缈。 他问:“这是什么王子救公主途中必经磨难的剧本戏码吗?” 买不到及时的高铁票也就算了。 竟然还打不到出租车。 打不到出租车也就算了。 公交车也半天看不见一班。 男生拧着眉毛,隐忍着发火的冲动:“这地方既然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究竟是为什么要把高铁站建在这里?做城市规划的人是有病是不是?” 感应星乖巧地缩在他的后颈脖处,一声不敢吭。 二殿下都已经开始失了智地迁怒到什么城市规划身上,说明内心一定是极其愤怒的,它要是表现的太跳,一定会被骂的个狗血淋头。 江时现在真是只烦自己不能飞。 虽然出发之前算着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听上去很轻松,但短短几个小时内,他就经历了堵车 高铁班次延迟 打不到出租车 公交车半天才姗姗来迟 翻墙逃避门卫叔叔的审查之类的种种磨难。 期间他甚至还抽空买了瓶辣椒水。 所以,等到江时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安南中学最高的那栋教学楼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三了。 根据感应星的精准计算,离季思鱼跳楼还有六分钟。 此时此刻天色已然全黑。 推开天台的门,迎面而来的就是微带凉意的夜风。 拂过额间的细汗时,寒气立刻顺着毛孔钻入体内。 但江时此时压根顾不得这几分寒冷。 因为他已经看见季思鱼了。 万千灯火中,她就坐在天台的围栏上,抬眸远眺,目光落在远的月亮上,神情很平静。 夜风不断吹起她的长发,也把她身上的宽松校服吹得鼓起,在月影与灯火中,她显得分外瘦弱。 仿佛只要风再大一些些,就会把她吹跑。 感应星顿时慌了:“怎么办怎么办?江时你快去把她救下来啊!” 着急之下,它胆大包天地连敬称都忘了用。 “你告诉我怎么救?” 江时被它气笑了,“那个栏杆就被她坐在屁股底下,她只要稍微往前亲一下自己的膝盖就呲溜掉下去 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快去把她救下来?” 感应星哑口无言。 好半天,才嗫嚅着开口:“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 江时冷笑一声,拧开辣椒水的瓶盖,不带半丝犹豫,直接就往眼睛上抹。 当然是死马当活马办。 辣椒水触及脆弱的眼皮,泪腺受到巨大刺激,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眼眶就红透了。 泪水稀哗啦往下掉。 “殿殿殿下你救不了她也不要自虐啊!” 感应星被他吓坏了,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下个世界再努力......” 江时没搭理它。 闭着眼睛边流泪边酝酿感情。 三秒钟后—— “真是作孽啊!” 江时模仿着今天下午听到的怨妇哭腔,“我江时一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老老实实工作,本本分分做人,老天爷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对我!究竟为什么啊!” 感应星:“......” 江时的嗓音远没有他妈的尖刻刺耳。 但在这寂静夜晚的映衬下,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响亮的要命,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视线里的女孩子果然转回了头。 她下半身还坐在围墙上,上半身却扭了回来,裙摆被风吹的四处飘荡,看上去特别危险。 感应星吓得不敢再看,整颗星在识海里瑟瑟发抖。 江时却面不改色。 他看得出来,天台围墙宽的很,只要人别慌,稳住重心,怎么都不可能掉下去。 于是找了块离她不远不近的地儿,扶墙抹泪。 因为上还有辣椒水,基本是越擦眼泪流的越狠。 季思鱼的眼睛里出现几分迷茫。 但是不浓重。 她问:“你为什么哭?” 语气很轻,不带丝毫情绪在里头,只剩下刻板的礼貌。 她已经没有求生欲了。 连好奇都变得极淡极淡。 江时眨了眨眼睛,努力在模糊的视线中,还能表现出自己的绝望和忧伤。 手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向九点二十六。 离原著中季思鱼跳楼的时间点只差四分钟。 这种时候,任何安抚、怒骂、八卦、鬼故事,都勾动不了季思鱼的半点情绪。 唯独可能延缓她自杀行为的,就是同病相怜共沉沦。 “我亲出轨了。” 他双手插兜,也不去看她,目光落在辽阔的夜幕之上,语气沉沉,“出轨了好年,还和他的情人生了 个孩子,你相信吗,那个私生子只比我小九个月。” ...... 季思鱼垂下眼眸:“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俞晏晏也只比她小九个月。 九个月零三天。 一个生于年初,一个生于年末,同父异母,天差地别。 “正常?” 江时嗤笑一声,漂亮的脸庞上流露出几分冷漠和阴暗,“这种热爱四处播种的出轨渣男,就应该把他阉割干净,一辈子硬不起来。” 他这话说的粗俗。 却非常和季思鱼的心意。 女生干脆转了个身子朝里坐,细场的腿从围墙上挂下来,伴着夜风和月光,背景构图很漂亮。 那双清澈的琥珀瞳就专注地凝视着他。 江时没忍住,从兜里掏出手机。 摄像头对准她,咔嚓拍了张照片。 季思鱼蹙起眉:“你什么?” “觉得很漂亮。” 江时举起手机,给她看屏幕上的照片,“没忍住就拍了,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现在就删掉。” 季思鱼瞅了瞅屏幕上的自己。 距离有些远,看的不是太清楚,只能看明暗交错的色彩对比。 就像是摄影机故意调出来的黑白底片。 确实漂亮。 “随便你吧。”她垂下眼眸,“我无所谓。” “你为什么也大晚上的跑到天台上来?” 江时的语气带几分疑惑,“现在好像是晚自习的时间,你不上课吗?” 季思鱼想了想,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张照片。 而后揉成一团,扔到他面前。 江时俯身捡起来,一点点摊开。 他倚着墙,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这张皱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的色调很暗,背景是老旧的巷子和满是湿漉漉青苔的泥地。 一个女孩子就躺在泥地上,浑身□□,只能蜷缩成一团来保护自己,光裸的身体上全都是污水,尘土和肮脏的落叶。 江时看的很认真,微抿唇,漂亮的猫瞳瞧不见半点负面情绪。 “这是你吗?” 季思鱼点了点头。 “没拍好。” 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遗憾的样子。 他在手机里翻找起来,片刻后,眉眼一弯,再次举起手机给她看屏幕上的照片。 这张照片的清晰度很高。 照片上是个非常眼熟的女人,身材火辣相貌精致,躺在玫瑰花丛里,全身上下除了重点部位被几朵玫瑰堪堪盖住了,其余地方都是光裸的。 单从暴露程度上讲,比她那张照片更甚。 少年扬着唇,神采飞扬:“这是我姐姐。” 季思鱼仔细看了一眼,摇摇头:“不一样的。她拍的是艺术照,很美,但是我的那张,很脏。” ...... 很脏。 这个形容词从本人口里说出来,真令人难受。 “而且网上骂我的人很多,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大家都不是太欢迎我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少女漫不经心地晃荡着双腿,神情看上去很无所谓。 对“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这件事,非常的无所谓。 江时攥紧了手机,神情却不变:“网上?是微博吗?” “不是,贴吧。” “安南中学的贴吧?” “嗯。” 江时真的开始翻找起来了。 安南中学的贴吧在这几天尤其活跃,原因就是关于季思的八卦。 好几条帖子,都是在讨论季思鱼的。 靠关系进重点班,人品很差,勾三搭四,忘恩负义,心机很深,考试作弊,私下化妆......反正基本看不到好话。 就算有一两条夸她漂亮的,也是男生们带着调笑的猥琐语气。 虽然,每一条指责都显得很奇葩,譬如什么“故意把衬衫塞进校裤显摆腰细”,什么“正常的眉毛怎么可能那么对称浓密肯定是偷偷化妆了”。 这样的话题也能单开一个帖子讨论好几层,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但对于个十七岁的青春期女孩来说,哪怕一句不带恶意的揣测,都是伤害。 “真幼稚。” 江时嗤笑一声,退出贴吧翻开微博,“你要听听网上是怎么骂我姐姐的吗?” 他懒洋洋地靠着围墙,一条条往下滑:“我念给你听啊。” “买你妈热搜呢,除了营销美貌和身材还会什么?胸里全是硅胶,脸上怕是有一万个针孔了吧。” “她来了她来了,她带着那张假脸走来了#江韫硅胶精##守护我们的人间扫把星江韫姐姐##世界影后江 韫#” “看见她的名字出现在热搜上就想吐!现在真是什么野鸡都能进娱乐圈了,江韫姐姐去天上间坐台一夜上百万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来污染我们无辜观众的眼睛。” “怎么又是她啊,烦死了,整天就知道不穿衣服搏出位,这种人也能红真是我国娱乐圈的悲哀#江韫忌日快乐##江韫早死早超生#[蜡烛][蜡烛][蜡烛]” ...... 季思鱼沉默了。 确实,和娱乐圈黑粉起来,这群在贴吧里装腔作势的中学根本就是弟弟。 别说勾心斗角阴阳怪气了,连最简单直白的骂人都骂不过。 听到男生读的这些评论,她甚至觉得贴吧里的那些回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夸奖。 但是...... “你爸爸出轨了,你恨那个私生子吗?” 季思鱼忽然好奇起另外一件事,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 “恨他干嘛?” 男生厌烦地蹙蹙眉,“那个私生子没我长得帅,成绩很垃圾,才华本事半点没有,注定不会有出息的人,恨他太浪费感情了。” “那如果你喜欢人的喜欢他呢?” “我不会喜欢这种眼瞎的女生的。” “......” 季思鱼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且他们家迟早会完。” 江时嘲讽地扬了扬唇,“我爸还想把我们家的财产转移出去留给他的情人和私生子,呵,做梦。” 他忽然想到什么,从兜掏出耳机插入手机孔,一边冲她招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啊?” “我录下了我爸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证据,到时候离婚案一告,保准让他元气大伤。哦对了,他情人还是你们学校的副校长,这事情要是曝光了,我看她还怎么有脸教书育人。” 他们学校的副校长? 他们学校的副校长一共有三个,周予言的姑姑就是其中之。 还是其中唯一一位女性。 季思产生了那么点兴趣,从围墙上跳下来,走到他身旁。 男生很自然地递给她一只耳机。 是一段视频。 一按播放键,耳机就传来嘲讽的、熟悉的声音:“蔚玫,你不跟我摆原配的架子,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你有儿子,我也有,比你儿子小不了多少。这么些年,你儿子在国外念书,绍祺天天出差,你的日子一定很苦吧?我跟你说实话吧,十几年来,我们一家三口过得非常温馨,要不是为了你手里的那点股份,绍祺早就跟你离婚了......” 没错,就是他们副校长的声音没错。 也是周予言姑姑的声音没错。 但根据她听到的版本,周予言的姑夫早逝,这么多年,他姑姑坚持不改嫁,一个人把孩子带大,很辛苦,也很伟大。 没想到...... 季思鱼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果然,这世上的人,都是披着一层仁义良善的皮囊,内里根本不知道有多么肮脏。 真没意思啊。 她叹口气:“那你拿着这个......” ——说到一半的话忽然被一个拥抱堵住。 季思愣在原地。 少年身上的气息很清朗,脸颊贴着手臂,耳朵靠着胸膛,能听到他有力的,灼热的心跳声。 他的卫衣一定是刚洗过的,残留下来的洗衣粉味道非常好闻,还带着淡淡的暖意。 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半点都不轻佻,反而充满了让人无法厌恶的安全感。 “别跳楼了。” 他的嗓音从脑袋上方落下来,温和有力,带着少年独有的磁性。 “害你的那些坏蛋都还没被阉割,你现在就死不值得。” 他说:“我们好好活下去,行不行?” ......哦。 原来他知道啊。 所以他是为了救她,才费尽心机地编出这么一长串故事的吗? 第122章 子非鱼 “没有骗你。” “我今天心情不好, 来天台吹吹风,结果正好撞上你跳楼。” “我想着你这么个漂漂亮亮的花季少女,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啊, 所以就想用自己的悲惨经历劝劝你。” “有句话不是说了么,让人快乐起来的方式就是不断强调他人的悲惨。” 男生耸耸肩, “没想到后来一看贴吧, 发现你的家庭生活也挺惨,巧了么这不是。” 寂静的只剩下刮风声的天台, 季思鱼依旧坐在原先的地方。 幸好围墙宽阔,女生又是朝里坐的, 所以看上去没有之前危险。 而江时就倚在她身侧,眺望夜空,语气随意的仿佛在聊今天的天气好不好:“所以我爸是真的出轨了,出轨对象就是你们学校的副校长, 他们俩也确实有个私生子, 只不过比我小了好几岁,现在才读初中,成绩其实还挺不错的, 就是继承了我爸的外貌基因, 所以长的比较丑。” 季思鱼很想说嘲讽别人的先天长相是不对的。 但是那个“长的比较丑”的人是这个男孩子父亲在外头偷情生下的私生子,这样的身份, 让她无法当着他的面说私生子的半句好话。 就像俞晏晏和俞哲远这对姐弟, 她也恨不得他们长的越丑越好。 越笨越好。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有好日子过。 “下一代是无辜的”、“不要迁怒”这样的话说起来正义又简单, 但真等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才知道宽容有多难。 压根儿不可能不迁怒。 季思鱼想了想,问:“那你爸妈现在是准备要离婚了吗?” “我爸本来准备离的,知道我手里抓着他的经济命脉,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现在一天三个电话嘘寒问暖的,估计是打算笼络我为他所用。” “那你肯定是要帮你妈妈了?” “也不帮。我妈比我爸更不想离婚,她这个人优柔寡断的,还没有战略思维,总是敌我不分,觉得把小三斗败了就好,压根不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我才不和这种猪队友为营。” 他的用词很好笑,一本正经的,活像是什么谍战剧里头的密谋场面。 季思鱼忍不住就弯了一下唇。 男生瞅着她,忽然道:“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季思鱼立马敛住笑容。 “我说真的。” 江时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姿态懒散,语气却真诚,“我也算是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长大的,眼光很准。你要是去当艺人,一定能红。” “当明星又不是长得好看就可以。” “确实啊。长得好看不是最要紧,关键得要有灵气。” 男生一弯眉,双眼皮褶皱压下来,越发显得眼窝深邃,目光专注,“你就属于非常有灵气的那款儿,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一下就把人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 这个时代的内娱爱豆圈还没发展的那么火热,粉丝吹彩虹屁的程度也相对比较原始。 而江时天生一双深情眼,注视着你正经说话时,总让你觉得掏心掏肺无比真诚。 靠着这个能力,这些年,江时替他姐在娱乐圈内攒下了不少好人缘。 连娱乐圈里的大佬人精都没能躲过他的攻势,季思鱼这样青涩又纯情的小高中生,自然也逃不掉。 所以季思鱼怔怔然望着他,好半天没回神。 直到男生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hello,你在听我说话吗?” 季思鱼思绪回笼,对上他乖巧又无辜的眼眸,耳朵已经红了半只。 好在夜色暗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在听。” “我说真的,你有没有兴趣去演戏?我姐她现在搞了一个经纪公司,正在签新人呢。你要是有意向,我把你介绍过去,包你一年三部戏。” 他的话噼里啪啦跟机关枪似的,把季思鱼听得一愣一愣的:“你姐姐的经纪公司?” “是啊。” 江时已经开始上网搜信息给她看了,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个没完,“我们家小时候很穷的,我爸妈又重男轻女,所以我姐的大学学费生活费全是她自己赚的,后来开始演戏,经济状况才好起来。她跟我爸妈关系一般,也不耐烦跟他们交流,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就出钱给他们买了栋别墅,替我爸开了家咖啡厅,给我妈一些酒店的股份拿分红,我爸转走的那些财产,在我姐眼里其实不算什么。但是,” 他嗤笑一声:“想要拿我姐的钱去养他的情人和私生子,一个子儿也别想。” “......” 真厉害。 季思鱼感到非常的羡慕。 她觉得自己就是没有这种本领和魄力,才会让俞家那些人到现在还活的这么逍遥。 住到俞家后,她每一天都在受煎熬,看着仇人恩恩爱爱,阖家欢乐的场景,心如刀绞。 但她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在俞学林和钟碧巧脸上狠狠地甩上几巴掌。 决定寻死前,季思鱼不是没想过要鱼死网破,干脆把自己是季学林亲生女儿的事情揭露出来。 然后跳楼自杀,留下遗书说是俞家一家人逼死她的。 就算不能报复成功,给他们带去一点麻烦也好。 ......可是她真的太累了。 这个地球的每一丝空气都仿佛灌了铅,沉沉的压着她,让她每呼吸一次,都感到疲倦。 还有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眼神,耳畔细细碎碎的议论,周予言风轻云淡的冷漠,俞晏晏胆怯又不安的问候。 啼笑皆非。实在无趣。 所以也没有力气再去争取。 没有力气再去质问。 没有力气去报复。 没有力气活着。 “你不想活着,就是因为斗不过他们对么?” 男生的嗓音清凌凌的,带着几分干净的好奇,落在耳畔。 让人感受不到一点负面的侵犯。 说老实话,季思鱼已经很久没跟人这么平和地交流过了。 她想了想,点点头。 而后又摇摇头:“斗不过,也不想斗了。” “为什么不想斗?” “就觉得没意思。” 她的视线落在辽阔的远方,“就算赢了又怎么样呢,赢了一群人渣,证明了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发现这个世界全是脏的,还费力气,不如死了一了百了,落得个干净,清清白白去投胎。” 江时倚着围墙,没有立即说话。 隔了约莫半分钟,才开口问:“咱俩能在这种情况下相识,说明还挺有缘分的,说不准我就是老天爷特意派来解救你的人间观世音,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是个好人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困境,万一我就给你找出一条康庄大道来了呢。” “......” “死了确实一了百了,但投胎转世这种说法,那都是封建迷信,不一定真。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你只是一个由亿万细胞构成的生命体,你死了,亿万个细胞也就跟着你一起死了,说准确点,是几十万亿个细胞,几十万亿,你想想,就这么不给机会地随便弄死了,是不是挺可惜的?” 女生抿了抿唇,还是不说话。 但她也没立刻去寻死,安安静静坐在围墙上,聆听着风声,凝视着月色,一言不发。 江时轻轻叹了口气。 他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天际那轮明月,嗓音比风还缥缈:“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姐姐年轻的时候,也寻过短见。她自杀的方式比你浪漫,是在浴缸里割腕,我发现她的时候,那个场景简直就是恐怖片现场,后来她倒是被救回来了,还大彻大悟茅塞顿开,却害的我做了整整半年的噩梦。” “她为什么寻短见?” “因为,” 男生顿了许久,好半晌才轻轻道,“因为她是拍三级片出道的。” ...... 季思鱼扭头望向他,神情有些怔然。 “那部三级片还算出名,当年也炒过一阵,我姐姐长大的地方算是个小县城,街坊邻居都互相认识的,一有点新闻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基本上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我们县有个叫江巧春——江巧春,我姐本名,江韫是她艺名——反正全县城的人都知道,有个叫江巧春的女孩子去拍了三级片。” 他淡淡扯了扯唇,“你知道么,那一阵子,我们县里,那部电影的盗版碟片是卖的最火的。” “......” 季思鱼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爸妈骂她,说她丢了全家包括祖宗十八代的脸,她学校里的室友也不愿意跟她一起住,因为每天早上起来打开宿舍门,都能看见一堆充斥着污言秽语的“情书”。她当然也能接到广告代言,基本都是一些内衣啊,避孕药啊之类的产品,工作的时候遭受到性骚扰是家常便饭的事。有一天她偷偷回老家,到我的学校想见我一面,却不料被人认了出来,你知道么,才七八岁大的小孩子,就指着她大声问:江时,这就是你那个拍黄片的姐姐吗?” 季思鱼攥紧了拳头。 “这件事彻底击垮了她,她那个时候也才不到二十岁,年纪很轻,心理承受能力不高,所以就选择了用自杀的方式去逃避。” “那她为什么......” “因为不甘心。” 江时静静地凝视着她,“我姐姐被救回来的那一天,躺在病床上,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还是想死,但她要等自己彻底翻身,堂堂正正大红大紫的那一天,再死。她绝不窝窝囊囊地顺了那些人的意。” “......”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说的这些都是套话,都是故意在编故事,只是为了阻止你跳楼。但是我想说的是,你不要灰心,虽然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心理扭曲的垃圾和不明是非的蠢货,但也有善良聪明勇敢热情的好人,你遇到什么挫折,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论打击报复这件事,我非常擅长。” 季思鱼弯了弯眉。 弧度很浅,不易察觉,但语气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生疏的柔和:“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不是说了么,咱俩有缘,我不能见死不救。而且,” 男生握住她的手腕,唯一用力,把她从围墙上拉下来。 而后冲她一勾唇,“而且,你刚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一样,我一瞬间就觉得,我肯定是上天专门派过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间活菩萨。” ......说的什么鬼话。 乱七八糟的。 前因后果之间完全没有逻辑。 ——但季思鱼顺着他的力道从围墙上跳了下来。 第123章 子非鱼 “真是不要脸。” 现在正是晚自修课间时间, 回字形的教学楼灯火通明,耳朵里尽是学生们鸟兽出笼的喧哗声。 安南中学是彰新县唯一一所私立学校,以当地的平均生活水平来看, 学费称得上是贵族标准,所以也被戏称为是“彰新的艾利斯顿”。 艾利斯顿不差钱, 校园环境也做的不错,树木郁郁葱葱, 盖满天际,连路灯都是华丽的欧式古堡风。 漂亮的少女和英俊的少年肩并肩在校园里散步聊天, 远远望去也真是赏心悦目一幅画。 ——如果忽略他们的聊天内容的话。 “自己没办事走后门也就算了, 还不敢认,还特地派一个不用付法律责任的小孩儿打击报复致人伤残,完了还要拖家带口地利用舆论洗白,这对姐弟一个毒一个蠢, 让坐牢都是便宜了他们。” 少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嗤笑道, “还有那个周予言, 简直就是渣滓, 孬种,一头孽畜。” 乔雾垂下眼眸,没说话。 其实俞学林和钟巧碧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她和俞学林的身世纠纷, 她到底还是没告诉这个认识才半小时的少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江时偏过头, 问她, “要去上晚自习吗?还是送你回家?” “晚自习......不上了吧。” 女生眉心始终蹙着, 声音沉沉,“也不想回家。” 江时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十六七岁的少女,神情冷傲,眉阴郁,站在那里就如一把利刃,凛冽的剑光割的眼睛疼。 明明是夜晚,也生生割出一道黑暗。 他沉吟道:“那就只剩下网吧,游戏厅,电影院,图书馆......你选一个。” 季思鱼看向他,眼睛里带上几分探究。 但少年似无所觉,一派明朗,淡淡弯了眉,浑身都透着朝气蓬勃的青春气息。 这种气息是舒适的,积极的,丝毫不让人觉得害怕的。 于是她收回视线,轻轻道:“去书店吧,我想买几本习题册。” 放弃自杀后第一个想做的事情居然是去买教辅资料。 真的是很喜欢学习了。 江时倒是无所谓,问:“书店离这远么?” “两公里吧。” “噢,有点远,那就骑车去吧,我载你。” “你骑车来的?” “......差不多吧。” 因为没有假条,季思鱼无法在门卫叔叔的眼皮子底下从大门口出去。 江时就带着她翻墙出了学校。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才是那个新来的,连课都没正经上过一节的转校生,却能熟门熟路地找到翻墙的最优位置,拉着季思鱼左拐右绕上蹿下跳,仿佛已经在这所学校里生存了好几年。 好容易翻出校门,季思鱼拍拍裙摆上的灰尘,抬头问:“你的车停在哪儿?” 江时眉毛轻挑,冲她咧嘴一笑,直接拉着她走进了旁边的自行车店:“在里头。” “你......” “莫慌,不劫店,小爷有钱。” ...... 季思鱼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脚踝上的铜环还勾到了车上未撕赶紧的塑料,刺啦一声,被拖的老长。 行走间一条塑料绕着脚腕飘起,场景颇有些滑稽。 江时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她的脚踝处的饰品上。 银质的一只细脚环,样式质朴,连雕花都没有。 “我妈妈留给我的。” 女生注意到他的视线,把右脚往后缩了缩,背脊却挺直,“听说是我生父送她的定情信物。” 江时微微一怔:“你妈妈......” “去世了,也是自杀死的。” “那你爸爸不管你吗?” “可能也死了吧。” 季思鱼扯开脚上粘着的塑料,语气平淡,“我还没出生他就离家出走了,这么些年也没回来过,我觉得,应该是死在外头了。” ...... “那肯定是死了。” 江时严肃地点点头,而后一扬唇,“车锁好了,进去吧。” 其实学校附近也有书店,教辅资料也新,但季思鱼不愿意在学校周围呆着。 所以宁肯跑大老远到这来,避开熟人 。 只是没想到,江时还会为了这么一段路专门买一辆自行车。 她一开口劝,对方就拍拍胸脯说自己有钱的很,一下就堵住了她后头所有的话。 季思鱼只能作罢。 不过这边的书店也有好处,因为不是处于县中心,地价租金便宜,所以地方也大,足足有两层。 还有专门的座椅可以坐着看书自习。 其实也算是半个书吧了。 今天非周六日,又是标准的晚自习时间,书店里没什么人,安静的可以听到架子那头的翻书声。 江时早就拣了本漫画坐在桌子旁看着,而季思鱼就在他对面的书架上挑书。 气氛非常平和。 她的思绪也跑的很远。 她回忆起了自己坐在高高的天台围墙上时,那种马上就要飞起来的解脱感。 也回忆起了江时突然出现逼逼叨叨时,内心忽然涌起的委屈和不甘。 她确实,不想让那些人好过。 也确实,不想窝窝囊囊地离开。 少年站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腕,认真地说“我帮你”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就顺着他的力道跳了下来。 也没有了那种强烈的寻死意愿。 她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好像变得很勇敢。 可能是因为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认识江时不到半小时,明明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但她就是发自内心地接纳了他,把他当成了并肩作战的伙伴。 就算再遭受一次欺骗和背叛......也没关系。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那么一点伤害吗。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看着少年真挚的目光,季思鱼决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不过究竟要不要把俞学林就是他生父这件事揭露出来呢? 她倒是不怕旁人议论她,说她是个私生女什么的,反正更难听的话她都已经听习惯了。 她只怕太早曝光,根本产生不了作用,俞学林只要坚称自己不知道前女友怀孕了,就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顶多只是被人说几句嘴。 这个世界的舆论对男人总是格外宽容,婚前的风流债,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比起指责俞学林,说不定大家还会更看不起她那个未婚先孕的母亲和她这个私生女。 还会直接把自己的底牌全揭开,此后就再也控制不住钟碧巧了。 ...... 正当季思鱼蹙着眉头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计划时,楼梯口处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和一阵喧闹。 书店不比图书馆,只要店长不开口,就没有强制性的保持安静的规矩。 季思鱼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随着那阵喧哗声越来越近,她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嗓音好像有些耳熟。 清脆娇气的少女音,叽叽喳喳虎里虎气的童音,慈祥温和的妇人声,偶尔响起的清朗寡淡的男声...... 季思鱼抬起头—— 果然。 一行人从楼梯口出来,步入二楼,从前至后分别是俞学林,俞哲远,钟碧巧,俞晏晏,周予言。 一家四口外加一个编外“女婿”,真是其乐融融。 季思鱼抬头看见他们的时候,俞晏晏似有所觉,也回望了过来,一下就和她对上了眼。 “季思鱼?” 她的惊呼声不轻不重,却足够把身旁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俞哲远一下就躲到了母亲身后。 他以前十分争对季思鱼,甚至敢直接冲过去用头使劲撞他,但自从半月前把季思鱼从阳台上撞下去导致手受伤无法弹琴之后,就有点害怕了。 虽然还是讨厌她,却不敢再像以前那般嚣张。 俞父倒是没有他这般胆怯和紧张,看见季思鱼的第一眼,就蹙起了眉头,语气里带着大家长式的严肃:“思鱼,你怎么会在这?” 女生淡淡一抬眸:“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学校上学!” “那俞晏晏呢?她为什么不在学校上学?” “......” 俞父顿时语塞。 今天是周予言的生日,他们刚刚才在酒店吃完饭出来,晏晏说要买几本书,这才顺路进了书店。 至于季思鱼,他们不是没考虑要带她一起,但这段时间几个孩子矛盾闹得很大,相互间处的不是很好,他们也不是很想在周予言生日这天惹他心情不好,所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但是这话,当着季思鱼的面,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钟碧巧不想掺和进他们的对峙里,也不耐烦看季思鱼那张讨人厌的脸,所以直接拉着俞哲远离开,丢下一句:“我带哲远去楼下看看磁带。” 他们僵持之际,江时已经放下漫画书走了过来,视线在他们一群人身上淡淡扫了一圈,又看向季思鱼:“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季思鱼摇摇头。 “这个男孩子是谁?” 身为长辈,又好心负责了她的吃住和学费,虽然季思鱼是妻子那边的亲戚,但俞父还是觉得自己有管教的义务。 于是眉头拧的更紧了些,“你逃学,就是为了这个?思鱼,你现在这个年纪,要懂得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浪费时间和精力,不然以后后悔......” “叔叔。” 江时直接打断他,弯弯唇,看上去非常好商量的样子,“季思鱼来这里就是为了挑教辅资料的,没有耽误学习,你别误会她了。” “我教自己家的孩子,用不着你插嘴。” 俞父很瞧不上江时这种男学生。 长相倒是出众,气质却吊儿郎当的,衣服也不好好穿,松松垮垮的,整个一社会青年的流氓样儿。 难怪季思鱼最近这段时间仿佛转了性,惹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来,原来是跟这样的人混在了一起。 江时瞥了他一眼,漂亮的笑容下是极其轻蔑的冷意。 他的语调漫不经心的,似叹非叹,似嘲非嘲:“季思鱼,你也真可怜,天天被人这样侮辱作践,啧,怪只能怪你爹妈走的早,寄人篱下的,也没办法,人家供你吃穿,当然觉得自己是上帝,哪里还由得你决定死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什么意思?” 少年英俊的面容上终于带上了浓重的嘲讽,“叔叔,你是那个俞晏晏的爹没错吧?你知道因为你女儿,季思鱼今天晚上都要跳楼了吗?要不是我凑巧把她拦了下来,她这会儿就已经去投胎了。我身为同学,好心带她出来散散心避免她再寻死,却被你说的这样不堪,叔叔,你究竟是不是她长辈啊?有你这么污蔑自己家小孩的吗?你的心理究竟是得有多阴暗多污秽,才会这样说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啊?” 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劈头盖脸砸下来,每一句指责都堪称诛心。 砸的俞学林双手颤抖,指着他每天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还是俞晏晏勇敢地站了出来:“跳楼?思鱼,你......你为什么要跳楼?” “因为她写的原创曲被剽窃了,剽窃的人不仅不肯公开道歉,还唆使幼童直接弄残了她的手,导致她一辈子没办法弹琴。哦对了,还有个软饭男,先是腆着脸哄骗人家小女孩替他受灾,事后却不肯承认,甚至连帮忙澄清一下的胆子和良心都没有,你说季思鱼好好的碰上这么些不要脸的杂碎,她绝不绝望?换我我也想死。” 这下子,俞学林还没反应过来,他身旁的周予言先冷了脸:“季思鱼,原来你就是这样在外头抹黑造谣,打击报复的?果然,我之前果然没看错你。” 俞晏晏其实也特别难过:“季思鱼,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及时说清楚。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季思鱼同学。” ——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所有人都聚在了一块。 俞晏晏话还没说完,楼梯口下方就传来一道失望的声音,两秒后,视野里慢慢出现一个穿着休闲西服的卷发男人。 感应星适时地在江时脑海里提醒道:“这就是施左。” 原来今天周予言生日,也邀请了施左来庆生宴。 他们吃完饭后一起回家,俞晏晏中途要买书,施左就和周予言姑姑一起在书店外头等。 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周予言姑姑就让他上来看一看。 好巧不巧,一下就撞着了这么一场大戏。 他蹙了蹙眉,语气沉沉:“季思鱼同学,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打击,但我们每个人都不想事情变成这样,而且源头究竟出自哪我想你比谁都清楚。而且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俞晏晏没有剽窃你的曲子,她跟我提了很多回说那首《晚林》是你写的,也求了我很多遍来指导指导你,你再痛苦,也不能把情绪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 周予言在他旁边摇摇头,嗓音清淡:“别说了,她听不进去的,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走。” 江时很明显地注意到,其他人不管怎么说,季思鱼的眼神都没有半分变化。 唯独周予言开口时,她整个人都锋利了起来,眼睛里带着浓重的戾气,仿佛恨不得把这个人千刀万剐。 他挑挑眉,叹息道:“怎么你们各有各的说辞,那到底是怎么事?有人能跟我讲讲么?” 他是看着俞晏晏问的。 漂亮的眼睛里装着纯粹的好奇,神情也很友善,在皮囊的帮助下,非常具有蛊惑力。 俞晏晏觉得这个男生都已经了解到这份上了,那迟早都会知道这些事,而且很可能会因为倾诉者的立场偏颇而有所误解,所以没犹豫,很快就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当然,撇开了周予言那段故事。 她的用词非常客观,不带丝毫感情彩,甚至还有故意帮季思鱼开脱的意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任凭谁听完这个故事,都会觉得季思鱼是个自私狭隘的疯子,断手纯粹活该。 俞晏晏低落地叹了口气:“季思鱼,我真的没有剽窃你的曲子,我只是觉得你写的很好,所以就在琴房情不自禁地弹了一下,然后刚好施左学长路过......” 于是江时也跟着叹了口气:“唉,有的时候时机就是这么不凑巧,天公不作美,也怨不得你。”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帮季思鱼澄清了。” 俞晏晏的眼睛充满了欲落未落的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是不愿意相信......” 和俞晏晏以及在场的其余人不同,刚来彰新县的江时转学生是第一次完整地听完这个故事,闻言望着俞晏晏,惊讶道:“天哪怎么会,你澄清大家都不相信啊?” 小姑娘沮丧地垂下脑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努力了。” “你也太可怜了。” 江时同学的脸上满是同情。 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手机,安慰她,“这样,我帮帮你吧。” “你学长的微博号就是叫施左是吧?两万粉丝的这个对不对?” “啊?”俞晏晏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迷茫地点点头,“对。” 乐于助人的新同学江时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神情十分认真,然后点击发送。 他扬起唇,笑眯眯地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别担心,你都这么努力了,我一定让大家相信你。” 他说的如此自信满满。 在旁边沉默了很久的季思鱼忍不住凑过去一个头。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施左学长微博的评论区。 微博就是发俞晏晏弹钢琴视频的那条微博,评论区里评论的全是安南中学的本校学生。 毕竟虽然施左学长是安南中学的优秀毕业生,但其实放眼全国范围内,他也算不上是什么数得着名头的优秀钢琴家。 “牛逼这两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所以说就是季思鱼戏太多呗!真是搞不懂了,是作业不够多啊还是题不够难啊,怎么整天就知道搞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 “别赞热评第二条了,大家要骂就在贴吧骂,把不好的评论都压下去,不要在外丢安南中学的脸。” “学姐太棒了!吹爆这首自作曲,所以能不能录个整曲资源呀?安南校友为你打call。” ...... 热评这几条季思鱼已经看过无数遍了,非常熟悉。 唯独显示在最上方的最新评论,让她都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 “这曲子是我朋友写的,不是视频这姑娘的自作曲哦。钢琴弹得不错,但是版权意识也请注意一下。” 评论人的微博名称叫“江时”,头像是个男生的黑白侧脸。 还是个红V。 季思鱼没忍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艺下那个头像。 进入微博主页。 嗯,稍稍放大了的头像可以看出上面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少年没错。 关注 34。 粉丝 462万。 ????? 第124章 子非鱼 季思鱼不怎么熟悉江韫, 是因为她压根儿就不关注娱乐圈。 然而实际上,江韫已经在国内女明星的商业价值排行榜上,蝉联了三年的榜首了。 她因为出道时演的那部三级片,早年风评很不好,但又因为挑本子的眼光不错,第二年就出演了一部拿奖无数的小成本电影,还借此拿了权威奖项的最佳女配角。 所以从那之后逆风翻盘, 她的事业线一路走高,不仅在电影电视圈混的风生水起, 成功完成对赌协议, 私下投资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 现在更是自己开公司当老板,成了资本本身。 作为江韫的弟弟,江时想要出名, 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但直到一年半前,公众才知道江韫原来有个同父同母的亲生弟弟。 而且还是因为一部综艺。 在那部综艺节目中, 根据设定,江韫需要给家人打电话完成任务。 但她和父母关系都不咋好, 当然就选择打给了江时。 结果姐弟俩对话搞笑又温馨,当时还上了个热搜, 评论里除了哈哈哈外,大多都是在夸弟弟的声音好听。 江韫知道江时喜欢音乐,平时还会自己写歌, 以后肯定是要进娱乐圈发展的, 所以就趁热打铁开通了江时的官方微博, 微博发布的第一条内容就是一个视频。 视频里,男生侧身对着镜头,手握一把吉他,正在弹唱自己的原创曲。 因为背景光线暗,他又戴着鸭舌帽低着头,所以看不太清脸。 但从模糊的五官脸型轮廓来判断,就知道一定是个帅哥。 歌写的不错,声音好听,人又长得帅,再加上有江韫这么一个流量大花帮忙做宣传,江时获取知名度的成本简直不要太低。 但他年纪还小,高中都没读毕业,成绩又还不错,江韫并不希望他疏忽学业,所以在打名气铺垫的同时,又十分限制他的曝光量,无论递过来多少项目邀请,都坚持不给他接任何公开活动。 在这件事情上,热衷于金钱的江父江母难得没有反驳她的意见。 不过也正常。 对于他们这样重男轻女的父母来说,赚钱工具有女儿一个就够了,儿子么,自然是要好好读书考名牌大学堂堂正正走光明路的。 所以这一年来,江时只是偶尔在微博上发发自作曲的demo,然后替姐姐宣传宣传新戏,除此之外,基本没有任何私人生活的痕迹。 关于他的所有日常曝光照,都是学校同学发出去的。 在此期间,他唯一上的一次热搜,也是因为前段时间一个知名歌手发新专辑,然后被人发现副主打竟然是江时写的,惊奇之下,“江时”这个词条就在热搜上挂了几小时。 而后很快又被江韫花钱撤了下去。 但就这么零零散散不温不火的,一年多下来,他竟然也攒了四百多万的粉丝。 可别小看这四百多万的数量,圈内很多混出了名头的小网剧主演,都还没这个关注度呢。 之前带江韫的经纪人,也是她现在的公司合伙人,就非常看好江时,称赞他就是天生的明星相。 综艺里打通电话能吸粉,拍条模糊的短视频能吸粉,写首歌当作曲家也能吸粉。 ——这是什么? 这就是命里带红,天生磁场跟娱乐圈相和。 ......当然,这都是题外话。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最要紧的,还是江时顶着四百多万粉丝的大号留完言后,施左那条微博猛然骤升的阅读量和互动量。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谁?” “我天,弟弟竟然给人留评了?活久见啊!不过这是发生了啥,我怎么没看懂?” “好像是说这个女生弹了弟弟朋友的原创曲,却说是自己的自作曲?” “还有这种操作?......令人迷惑。” “天,不标原作者也就算了,还发出来说是自作曲,也太不要脸了吧?” ....... 随便刷新一下,就是一堆画风和原来截然不同的评论。 但江时留完言后,很快就把手机收回了裤兜里。 除了离得近的俞晏晏和季思鱼,另外几个人都没看清他刚才操作了什么。 还以为他只是把手机递到俞晏晏面前让她确认,然后保证之后会想办法帮忙澄清。 所以都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而了解真相的俞晏晏同学,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睁大了自己的双眼。 她完全搞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刚才看了微博才发现,江时这个人,她竟然是认识的。 当然,是她认识他,但他并不认识她。 江韫参加的那部综艺,俞晏晏当时还追过,江时写的那些歌,她也基本都听过,而且,她还关注了江时的微博呢,甚至连超话都关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一个路人粉。 毕竟小女生么。 就是喜欢这种低调神秘又炫酷的帅哥。 但一来江时低调的稍微有些过分,连一张动图都找不到,二来偷拍的照片和真人总有区别,三来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一个“明星”和和自家亲戚在一起逛书店。 所以她一开始没认出来,实在是情有可原。 现在认出来了。 脑子却懵了。 “你,江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呀?” 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无措又紧张,“你是季思鱼的朋友吗?” 江时原来读书的学校离彰新县很近,之前俞晏晏还和自己的小姐妹一起去偷偷“探望”过。 只是他们学校安保工作做得很严,他们只能在校门外徘徊,等了一天也没看见像江时的男学生,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今天突然这么近距离地碰见,俞晏晏的心情瞬间变成小粉丝。 ——要不怎么说小姑娘单纯无知又天真呢? 这种时刻,她首先关心的不是施左学长的微博沦陷,不是自己之后的名声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居然是“天哪,我居然见到了活的偶像!” 江时冲她弯弯唇,笑眯眯地:“是啊,我是季思鱼的朋友。所以你不要欺负她哦,我会替她报仇的。” “晏晏从来就没欺负过她。” 旁边的周予言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语气冷冷,“你倒不如问问你朋友,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在这么些被“462万”镇住的人里,他貌似是最冷静的一个。 起码还能保持住与人对峙的勇气和逻辑。 只不过因为生长发育和基因上的限制,他身高和江时还差了一截,说话是如果要对视,就必须仰头。 所以站在他面前,气场一下就变得十分弱势。 看上去不像是质问,倒像是撒泼。 江时还是笑:“那你说说呗,我朋友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导致自己被抄袭被污蔑,被拍不雅照被肆意传播,还被人身攻击被弄残了一只手?” 他懒洋洋抱着臂,俯视着他,语气仿佛闲聊一般轻松:“你说说看,要是是我朋友的错,我一定大义灭亲。” 看着他们剑拔弩张的氛围,俞晏晏有些着急:“周予言,你别跟他吵,算了算了......” “俞晏晏,你是傻子么?” 周予言蹙紧了眉头,嗓音清冷却无奈,“忘了在家哭的那几个星期了?当初她在论坛那样污蔑中伤你,你现在就全忘光了?” 小姑娘低下头:“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吵起来。” 她的神情十分黯然,带一点脆弱和迷茫,叫人看了就心疼。 而季思鱼对此发出了一声嗤笑。 她冷着一张脸,厚重的齐刘海盖住眉毛,越发显得眼神幽暗,讥讽浓重。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江时拦住了她。 “季思鱼污蔑中伤你?” 少年面露惊讶,正义凛然,“她怎么能这么做呢!她是怎么污蔑你的?你说出来,我帮你骂她。” 俞晏晏连忙摆手:“不用,真的没关系的,季思鱼当时有情绪,我很能理解,我也没有怪她过,你千万别骂她。” 江时稍稍有些好奇:“季思鱼当时有情绪?” “就,施左学长当时回校宣讲,然后有一个合奏的表演......” “哦,这事儿我知道。季思鱼跟我说了,说本来老师是让她去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换了一个人。而且那个人钢琴弹得也不怎么样,纯粹是靠走关系搞小动作才抢走了这次机会是不是?” “不是。” 俞晏晏还没说话,周予言先冷声反驳了,“晏晏没你想的这么龌龊,走关系这种事情,她不屑做!” 小姑娘就抿了抿唇,望着季思鱼,神情有些无助:“季思鱼,我真的没有故意走关系抢你的机会,真的是阴差阳错......” 江时又开口问了:“是怎么阴差阳错的?” 周予言真的觉得这男生很烦。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在旁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听晏晏方才的话,似乎是还认识他。 但晏晏的朋友他基本也都认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 平心而论,这样形象的人,他但凡听过见过,就不可能忘。 周予言在这边蹙眉思考,那厢施左也在帮俞晏晏说话:“回校第一天,我就在琴房听到了俞学妹弹的曲子,觉得她很有才华,这才主动跟学校提了想找她合作。” 他叹口气,实在是觉得为这么点小事腻腻歪歪到现在还没完没了的,真是有些烦了:“那个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校方已经找了季学妹了。” 季思鱼看清了他眼底的不耐烦,淡淡一扯唇角,没说话。 施左和周予言是亲戚。 当初会去学校琴房,就是周予言带他去的,据说是不想让俞晏晏失望,所以想替她争取最后一次。 “堂堂正正靠实力”——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真是鬼话连篇。 江时微一挑眉:“哦,听了她的曲子觉得她很有才华。那那首曲子是谁写的呢?” “......曲子是季学妹写的没错,我也知道,俞学妹当时就跟我说清楚了,难得私底下弹一下别人的曲子,也算剽窃?” “我当然知道俞同学是个诚实的好人,私底下弹一弹,当然也不至于到剽窃的地步。” 江时弯弯唇,“但学长你把视频发到网上,还故意模糊用词,让人误会这是俞同学的自作曲却不澄清,是不是就算剽窃了呢?” “.......” 施左头疼地揉揉眉心,一副被他们的胡搅蛮缠搞得十分无奈的模样,“行吧,你们非要这么说,等会儿我就把那条微博删了。” “恶意引导网暴,删了就完事了?” 少年脸上的神情忽地冷了下来,似嘲非嘲,“澄清呢?道歉呢?” “你.......” “你不要太过分了这位同学。” 方才一直沉默的俞父终于开了口,“没有人想故意害思鱼,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可不兴这样污蔑人的!” 他是长辈。 江时只淡淡瞥了一眼,却不和他争执。 目光从头至尾只落在施左身上,很冷漠:“让你主动澄清道歉还是给季思鱼的面子了,你要是不愿意也随你,到时候别又把刻意报复的锅扣在别人头上就是了。身为一个成年人,因为立场偏颇,就引导公众网暴无辜素人,就别在老子面前演包青天了。” “你够了。” 周予言低斥一声,眼睛和语气里都带着几分忍无可忍的怒意,“季思鱼,管好你的朋友。” 季思鱼攥紧拳头:“我做什么......” “你别理他,我来说。” 江时直接把她挡在自己身后,而后向前一步,居高临下,漫不经心:“他们的事儿我暂且不谈,你,周予言,你的事情,季思鱼会去报警。” 周予言只觉得荒唐:“你在说什么?” “那群威胁拍照的混混里,应该有不少都成年了吧?” 少年的目光漠然,“私自拍摄并传播未成年□□,按照法律是要坐牢的。至于你,你的那些破事儿,我一样一样都给你传出去。” 他的用词毫不忌讳,嗓音就像碎冰一样冷:“你这样懦弱又没种的垃圾败类,还想装圣人?” “做梦呢。” 第125章 子非鱼 季思鱼被江时拉出书店的时候, 神情都还是怔愣的。 夜晚的风在这个季节让人感到舒适,少年放开她的手腕,走到停车处开自行车锁。 季思鱼就站在原地,看着他蹲下的身影。 少年的基因很出众,这一点,从他姐姐江韫就可以看出来。 他就这么半蹲着,侧面对着她, 路灯灯光星星点点落在他脸上,身上, 明暗阴影之间, 连脖颈的曲线都带着一种凛然的少年英气。 让人很有安全感。 也让人感到迷惑。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女生忽然开口问,“你之前就认识我,是不是?”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 平古无波的,仿佛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给人一种咄咄逼人之感。 江时开自行车锁的动作顿了一下。 而后转过头, 眉眼弯弯的:“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就是认识。” 季思鱼的语气更冷了,微微眯了眼, 仿佛是在观察他脸上神情的每一处破绽,“你在学校天台编的那些故事, 刚才跟俞晏晏和周予言说的那些话,很明显就是知道不少的立场。” “还有你现在的表情。心虚。” ...... 江时有那么几分钟没有回答。 这个时间,其实正好是高中生下晚自习的时间, 但因为这附近没有学校, 所以安静的很。 周围店铺也关了大半, 风吹行道树的沙沙声很悦耳。 刚才,他冲周予言丢下狠话后,就直接拉着季思鱼出来了。 到现在他们那一行人也还是不见影,估计正在里头开临时家庭会议了。 也不知道施左发现自己微博的盛况了没有。 会是个什么反应? “人言可畏”这个词,或许只有他们自己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其中的可怕。 他这也就是,帮他们重塑世界观,督促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罢了。 ——当然,对于现在的江时来说,他最需要关注的,可能还是季思鱼的质问。 对上少女冷漠阴冷的眼神,他沉沉叹了口气。 说老实话,季思鱼是真的长得十分漂亮。 哪怕留着厚重的齐刘海,盖住大半眼皮,素面朝天,校服裙摆规规矩矩放到膝盖,依然能让人惊艳地觉得:这姑娘长得真漂亮。 但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被异性追求的经历。 就是因为气场太过于慑人。 再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也会有勇者跃跃欲试想撞大运摘下,可季思鱼就像是浑身自带荆棘利刺的黑玫瑰,女巫实验室里咕噜咕噜冒着毒气的药剂瓶,一个抬眸就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仿佛只要靠近一点点,就会被她的气场所割伤。 “你不要总是这么板着脸,摆出一副我就是坏人的模样。” 江时注视着她,很认真,“不然很容易吃亏的。” “......我现在是在跟你说这个吗?” 少年就笑了笑:“我知道了你想知道什么。其实你推测的没错,我很早就认识你了。” .......还真是。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设想之中的答案,季思鱼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越发觉得悲哀。 果然。 这世上所有从天而降的温暖都是蓄谋已久。 没有真正的善意。 “你别误会啊。” 许是看出了她的神情不对,江时连忙走到她面前,解释道,“我虽然很早就认识你了,但今天绝对没有对你有过任何坏的非分之想,今天会在天台碰见你,也纯粹是偶然和意外,毕竟我也不知道你要跳楼啊。” 其实是知道的。 但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才是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 季思鱼望着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唔......你还记得俞家的隔壁住着什么人吗?” 季思鱼微微蹙眉:“一个老头吧,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俞家隔壁住着的那个老头,就是我爷爷啊。” “......” 面对女生怔愣的眼神,江时想了想,脱下外套,环成环搭在头上,盖住半张脸。 而后抬起六根手指头,把眼睛遮住:“这样,还记得吗?” 他站的地方正是路灯明亮处,光源从头顶上方撒下来,把他整个人都照的特别清楚。 但因为额头眉毛眼睛都被盖住了,季思鱼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下半张脸,下巴轮廓漂亮,鼻梁挺拔,这样稀奇古怪的造型,还是帅。 所以......有什么意义吗? “这样,你把衣服想象成是帽子,把我的手想象成是墨镜,再回忆一下。” 季思鱼抱着手臂,嗓音淡淡:“回忆不起来。” “......” 少年只好把手放下了下来。 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无奈,“你就真的完全不记得我了吗?这么帅气一张脸......上上个月,你在阳台上烧纸的时候,我不是还跟你聊了好一会儿天么,脸认不出了,声音总听得出来吧?” 上上个月,她在阳台上烧纸的时候? ......噢。 是他啊。 季思鱼的神情有那么片刻的动容。 . 小说原著里,其实对江时的描绘很少。 只在季思鱼死后提过一两句,说他是新来的转校生,大明星的弟弟,俞晏晏的小墙头。 因为收藏他的照片,和周予言发生了一次让人啼笑皆非的矛盾。 除此之外就没了,连正儿八经的出场都没有。 基本就是一个跑龙套的。 但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发现,其实他和季思鱼,还有过一段缘分。 那是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江时到彰新县这边看爷爷。 江爷爷是江家唯一一个疼江韫胜过江时的长辈,也是因为他,江韫才得以读到大学。 所以事业有成后,江韫也十分孝顺爷爷,替他在老家买了一栋别墅养老。 正好就在俞家隔壁。 那天午后,江时按照老习惯,躺在院子的大树上睡觉。 结果眼睛闭上还没几分钟,耳旁就忽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少女音: “我诅咒俞学林出轨染上梅毒,钟碧巧被自己丈夫的小三扫地出门流浪街头,俞哲远结几次婚就被戴几个绿帽,俞晏晏明天就得绝症死掉。” 这诅咒真是太恶毒了。 江时微微睁开眼,视线透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了声源处。 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身上还穿着校服,齐刘海,黑长发,长的非常漂亮,此刻正垂眸盯着手里的本子,神情比语气还恶毒。 然后“嗒”的一声,摁下打火机的弹簧开关,把本子一页一页烧掉。 “你这样烧太费劲了。” 江时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开口道:“碎纸机要不要?” 女孩子被吓得一抖,本子上的火焰瞬间就烧到了自己的手指,她吃痛地把打火机丢开,偏过头。 邻居家高高的槐树上,正躺着个少年。 因为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看不清脸,只知道下巴的轮廓线很漂亮,皮肤极白,而双手搭在脑后,姿态懒散,正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隔了一道围墙,阳光又盛枝叶又茂密,确实很难让人注意到。 女生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江时把挡在眼前的树叶拨开,没回答。 反而垂了眸,隔着墨镜和她对视,语气听上去十分平静:“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那我是谁又关你什么事?” “......” 寂静了许多,到底还是少女先忍下了这口气,冷冷道:“我是这家的住户之一,你呢?” “哦。” 江时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那这样的话,我就是你的邻居。” “......你刚才一直在树上吗?” “刚爬上来。” “‘刚’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啊。” 少年想了想,揪下一片槐树叶:“记不清了。” 他的语调漫不经心的:“大概就是在你说希望俞学林出轨染上梅毒的时候吧。” “......” 女孩沉默了很久。 也不知道脑子里转过了多少圈思绪,又做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决定。 反正最后,就只问了他一句话:“你想怎么样?” 江时就笑了。 饶有兴趣地瞅着她:“你觉得我能怎么样?” 女生攥紧手里的本子不说话。 “我都不认识你,也不认识那些被你诅咒的人,连人名我都忘得差不多了,你倒是说说,我能对你怎么样?” 她眉毛一扬:“我说的那些人名你真的都忘记了?” “你说染梅毒的俞学林,流浪的钟碧巧,戴绿帽的俞哲远和得绝症的俞晏晏吗?” 少年认真点点头,“嗯,都忘记了。” ...... 这个时候,要是还没意识到这个少年是在故意戏弄她,那就是真的愚蠢了。 “......随便你,你要告状就去告好了。” 女生掸去书本上烧焦的纸灰,垂下眼眸,“反正他们也已经够讨厌我了,再听句坏话也没影响,随便你怎么说。无所谓。” 随便你。没影响。无所谓。 这样的生活态度,听上去真令人心伤。 江时忽然直起身,越过枝杈,从树上直接跳了下来。 “嘭!” 伴随着落地的碰撞声,在周围扬起好一阵尘土。 女生猝不及防咳嗽了好下,觉得匪夷所思:“你要翻墙进别人家好歹也等人走了再说吧?” 江时面向太阳,棕褐色的眼睛被光线映衬的很清澈:“我想跟你说说话。” “......那你说啊,我又不是听不见。” “在树上说,不太礼貌。” 少年倚靠着身后的围墙,双手插兜,语调懒散:“而且喊太响了,嗓子疼。” “......” 她决定不再理会这个人奇奇怪怪的逻辑,捡起地上的打火机,蹲下身继续烧本子:“你要说什么,说吧。” 江时也跟着蹲在她旁边:“我就是想问你,你要不要去我家?” “......” 女生烧纸的动作都顿住了。 “我家有碎纸机。可以借你。” “......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叫江时。” 少年很自然地开始自我介绍,“隔壁这户人家是我爷爷,我过来探望他,这几天都会住在隔壁,你随时可以来找我玩,你呢,你叫什么?” 女生蹙起了眉,不说话。 江时弯弯唇:“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会问来的。” “你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跟一个陌生人也能浪费这么多时间?” “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啊。” 少年唇畔的笑意很浅,嗓音清朗,抑扬顿挫的语调就像是在念偶像剧台词,“又漂亮又有性格,连诅咒都诅咒的这么有创意,非常适合当我的朋友。” 他这话说的霸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女生嗤笑了一声,态度很不友好:“抱歉啊,我不想当你的朋友。” 幸而江时是个愈挫愈勇的人,完全没有被她的冷漠击退。 反而饶有兴致地又往前凑了凑:“你烧的是曲谱啊,谁的曲这么招你恨?” “我自己写的。” “......” 如果说江时刚才还是三分兴趣,现在一下就升到了九分。 他的眼睛腾地亮了。 第126章 子非鱼 提起江家的两个孩子, 熟悉的人都会说, 是歹竹出好笋。 江韫长得好,会说话, 有主见。 年纪轻轻, 成就非凡。 唯独在爱情路上坎坷了一点。 不过娱乐圈的明星普遍晚婚, 她也一直没断过男朋友, 所以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江时呢,长的也好, 也会说话,书还读的好。 现如今还没成年,就因为自己写歌赚了一笔可观的版权费。 但和他姐不同的是, 江韫演戏,只是为了赚钱,并不见得就有多么热爱演员这个职业, 而江时, 是真的喜欢音乐。 他是个挺有性格的小孩, 也是个挺聪明的小孩。 从小被姐姐带着在名利场里玩耍,见多识广,很擅于辨别人的真实情绪。 表面上看着吊儿郎当的, 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观察。 也正是因为如此, 他对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有些失望。 啊, 原来人真的是这么好看透的一种生物。 他像一个上帝视角的观众, 看尽人生百态, 却懒洋洋地维持着表面的花团锦簇。 破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中二式傲慢。 而季思鱼之所以短短几分钟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有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她足够神秘。 大多数人,发现自己如此恶毒的诅咒被旁人听到后,一般都会感到羞耻或是不舒适。 但这姑娘没有。 半点都没有。 她的眼神很静谧,长久地注视着他,带一点探究,一点警惕。 更多的却是被打扰的烦躁和平古无波的冷漠。 那种冷漠,不是因为厚所以无所谓的破罐子破摔。 也不是没办法挽回所以充满攻击性的敌视。 那就是一种平静的冷漠。 哪怕在问“你想怎么样”的时候,看上去也并没有很在乎他到底想怎么样的样子。 对于江时这样受惯了追捧和爱慕的基因宠儿来说,她异于常人的平静和漠然,充满了吸引力。 其中的磁场作用,就类似于被牧野杉菜挑衅的道明寺。 而当知道这姑娘还会写曲的时候,这种磁场的吸引力瞬间增大了好几倍。 季思鱼的本子是被一张一张撕下来的,因为江时的突然“造访”,其中有那么几张没烧完,散落在地面上。 江时就捡起来看。 她的曲谱有些乱,前三行还写着五线谱,第四行就突然变成简谱,也不按横线格式来,零零碎碎的,很像是无意间匆忙记下的草稿。 跟江时的习惯很像。 他拿在手里看,时不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很烦人。 季思鱼拧起眉头,劈手直接夺过他手上的纸张。 但因为江时抓的紧。 “撕拉——” 原本就被烧了好几个角的几张纸再次四分五裂。 其实是有点可惜的。 明明是自己的曲谱,却要拿出打火机来烧,一张一张,难得不会心痛? “认识”才没几分钟,眼前这个少女在他心里已经满是神秘。 如果他有心,说不定还可以写出一首《曼陀罗少女》。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底下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喧闹。 “其他人都回来了。” 季思鱼抬起眸,神色淡淡,“你走吧,我会跟他们说是同学来借作业抄。” “什么......” “他们没我这么好商量,你要是不想惹麻烦,就现在走。” “......” 江时倒不怕惹麻烦。 但他怕解决麻烦。 她家里的长辈们都回来了,肯定不好戴着帽子和墨镜的。 那万一要是被认了出来怎么办? 作为一个在学校里头好好上着课都能突然发现偷拍镜头的小“明星”,江时对这种事情很不耐烦。 所以难得老实听话,站上阳台边,抓着枝干轻轻一跃,就又回到了自家院子的大树上。 整个过程加起来不查过半分钟,看上去行云流水非常轻松。 但也十分吓人。 最起码,在他的双脚脱离阳台的那一瞬,连季思鱼这样情绪坚韧的冷血思维者,都下意识停了一拍心跳。 只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吸走了。 “季思鱼,你这是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俞晏晏震惊的声音,“这不是你的曲谱本吗?” “你,你怎么把自己的曲谱本给烧了?”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很难过:“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及时说清楚。可是季思鱼,这些曲子都是你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是你的宝贝,你不要因为赌气就把他们毁掉好不好?你这样,我们都很心痛......” 季思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还裹着纱布的左手伸到她语气有些嘲讽:“我连钢琴都不能弹了,曲谱还有什么用?不烧掉,留着继续被人剽窃么。” “季思鱼。” 周予言向前一步,微微蹙了眉,语气很淡,“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季思鱼很想问问他,在他眼里,究竟什么才叫做适可而止。 好像她受的伤就不是伤,承担的痛就不是痛。 而俞晏晏只要抹着眼泪娇兮兮地喊几句,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同情。 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承受来自白月光周予言的背叛,她的心里还存在着一块净土,她还有想要长大的希望。 而那个时候,江时就躺在树上,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枝叶盖住他的身影。 他听着耳畔的争吵声渐渐平息,人都从阳台上离开,世界又归于平静。 于是抬眸望了望一碧万顷的天空,嘴里慢悠悠地哼起歌来。 很巧。 正是方才,季思鱼写在纸上的一串调。 “我在我爷爷家只呆了两天,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话,但在树上听了你们家好多故事。” 路灯点点的道路上,江时推着自行车,和季思鱼一边并肩走,一边解释自己侵犯隐私是完全无意且无罪的。 “当然,更多的事情主要还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说你是个可怜的小孩,因为没有亲人护着,所以被欺负的挺惨。” 季思鱼想到了住在俞家隔壁的那个老头。 人非常和善,经常请她吃水果,算是她搬到俞家后对她最好的一个街坊邻居。 她被俞哲远从阳台上推下去那一次,就是他发现立即送去的医院。 “后来,也就是上周,因为一些新闻,有很多人来学校偷拍,我原来的学校是公立的,在隐私和安全保障方面预算有限,没办法做的太夸张,就打算转学,选学校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安南中学,所以......” 他耸耸肩,语调懒散语气肆意,“真的是凑巧,有的时候缘分这种东西很难说,老天想让你碰见我,你躲也躲不掉。” 季思鱼沉默了很久。 走过拐角时,她忽然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什么?” “在学校阻止我跳楼还可以说是本能救急,但刚才和周予言吵成那样,我觉得已经超过了好心的缘分。” “因为缘......” “照你的说法,这世上每一个见过几面的人都很有缘。” 女生停下脚步,微微抬了下巴,凝视着他,“你看那边卖羊肉串的老板,书店里的收银员,做甜品的糕点师,他们不有缘吗?你为什么不去花点钱给他们创造营收帮帮他们?” “又不是每个人都特......” “我也不特别。” 季思鱼再次打断他,“没有异于常人的胸襟,没有高于普通人的智商,也没有非凡出众的艺术天赋。” 她仰着头,每一句话都说的很现实:“俞家人招了我恨,所以我报复,手段不够,所以失败。努力读书妄想出头,依旧比不上那些天赋异禀的学霸。写了很多曲子,寄出去卖,没赚一分版权费。认真算起来,我很平凡,非常平凡,唯一能看的就是这张脸,但既然你姐姐是江韫,我想这个优点对你来说应该是平平无奇。” “你有什么想要的?在算计什么?为了什么渊源?俞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又或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生向前几步,眼神很静,语气难得不带一丝攻击性,却声声打在人心里,“你直接说,是为了什么。任何跟缘分、好心、慈善有关的原因,我都不信。” “不管你怎么说。” 江时微一挑眉:“你这是直接给我的正义判了死刑?”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是这样的人。” “......” 是。 她说的没错。 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原著里她就一跃解千愁,撕的干干脆脆一了百了。 昏黄的街灯下,江时无语哽噎,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 于是气氛也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凝滞。 “要不然您就随便编一段故事?就比如跟季思鱼母亲有关的。” 感应星在他脑海里小小声道,“什么亲戚关系啊,长辈的恩情啊之类,反正我们知道剧情,不会露馅的.......” 说到后面,也许是感受到他的怒气,感应星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音。 江时叹了口气。 “我只是在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季思鱼拧起眉:“什么意思?” “或许是因为你没有异于常人的胸襟,没有高于普通人的智商,也没有非凡出众的艺术天赋,所以你不太知道,几乎拥有一切的人生活是多么无聊。” “......” 面对着她“你是疯了么”的眼神,少年十分镇定,甚至还弯唇露出几分笑意:“因为太无聊,所以才要自己给自己找亮点。” “苦难确实悲情,但它同时也是一份馈赠。” “季思鱼同学,可能你自己不清楚,但是,” “你的伤痛让你脱颖而出。” 第127章 子非鱼 “你在羞辱我?” “没有。”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如此瞧不起自己的信仰和身体, 却对做错了事的人如此畏畏缩缩。” 如水的月光下, 少年面色平淡,“不过也正常,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困于平庸,而平庸的人,一般很难对事情抽丝剥茧,瞄准核心,从而陷于无谓的情绪和挣扎里,最后浪费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生命。” “......你在指控我什么?直接说出来, 别兜圈子。” “这不叫指控,只是建议。如果我是你, 我会直接跟法院起诉和俞学林的亲子关系, 就算继承不了财产,最起码也可以光明正大让他负担起自己的抚养责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被施舍的乞丐一样委曲求全。” “你为什么, ” 季思鱼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震惊的神情,“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跟俞学林是亲子关系?你爷爷.......” “当然不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那你从哪里知道的?” “......” 江时顿了顿,避而不谈,“还有你那张照片的问题,如果换做是我,我会报警, 这种违法行为, 好歹把那些罪犯送进去坐一段时间的牢, 至于周予言......” 季思鱼打断他:“他们会报复。” “他们敢杀人吗?” 少年很平静,“如果我忍不下这口气,那么只要我不死,他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还回去。” 季思鱼就嗤笑一声:“天真。你有没有想过,你报警了,就那么点罪,他们能受到多大的惩罚?就算坐牢了,又能关多久?他们那些是什么人,你又了解么?你以为报复一次就算完?如果没完没了无穷无尽的,你烦不烦?” “所以我说如果是我的话。” 江时的神情没有因为她的指责而变化分毫,语气依旧淡淡的,“因为我有把握一举摁死,所以选择这样做。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当然没必要听从我的意见。但是面对困难,直接选择死亡是最愚蠢最懦弱的一种做法,大不了先忍忍......” “劝别人的时候都很轻松,只有事情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难忍。你没经历过,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有些痛苦不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三言两语劝一劝就可以过去的。” “我知道的。” 少年的目光向上,落在辽阔漆黑的夜空中,“我当然知道那一定很难忍,也知道那一定很痛,活下来需要忍耐,死亡同样需要勇气。其实说到底,生死都是自己的选择,有时候活着,不一定就比死了快乐。” “你刚刚明明......” “我刚刚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反抗。但你不是我,你做出什么样的行为,都没必要自责,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对自己做什么,都没有错。” 季思鱼忽然有些不懂他了。 拧拧眉,望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季思鱼,其实很多时候,人之所以想不开,只是因为看的不够远......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了,我就想告诉你,你完全可以活的更好,比那些你憎恨的人活的都要好,现在就死,真的很可惜。” 季思鱼没有问他怎么就知道她可以活的比俞学林他们好,也没有问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活的更好。 她只是轻轻垂了眸,沉思片刻,而后开口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俞学林跟我的关系?” “你自己猜。” 季思鱼愣了片刻,而后有些恼意:“你......” “我不会说的。最起码现在不会说。” 少年挑挑眉,“关于我的事,你都可以自己去查,反正我也是自己查出来的。总不能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坐享其成百般防备吧?交朋友可不是这么交的。” “......” 他踩着单车的脚踏板,轻松一跨,人就上了单车,而后偏头冲她弯唇一笑:“上来吧,我送你回家。” . 季思鱼回到俞家时,其他人都还没回来。 也许是今天晚上突如其来这么一场戏,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导致他们现在还没缓过来,一直陷在书店里开家庭会议抒发震惊心情。 也有可能是被江时骂的懵了,这会儿反应了过来,正陷在书店里开家庭会议指责她又在外头交了什么狐朋狗友,顺便安慰安慰俞晏晏。 也有可能是江时在微博上回复施左的事情被发现了,他们愤怒至极又无可奈何,所以陷在书店里开家庭会议商量对策。 ——但是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江时和她说的那些话,虽然不知缘由也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但确实让她受到了一些启发。 季思鱼第一次觉得,她好像确实是活的太卑微太瞻前顾后了一点。 对待钟碧巧那种擅长得寸进尺的人,就不应该有一丝一毫的忍让。 她现在连死都不怕,敢带着最污秽的骂声去跳楼,难不成还怕俞家人几句刻薄的骂? 不。 她完全不在乎了。 季思鱼今天逃课了,但因为在书店耽搁的那些功夫,回来还算是正常时间。 家里的保姆听到开门动静,从厨房出来,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又走了回去,连个招呼都没打。 江时说:“你没有朋友,和俞晏晏关系不大,毕竟也不是搬到俞家之后才遭遇这种困境,你一直就没有朋友。” 正常啊,对谁都摆一副阴沉沉的冷脸,又不主动 ,整个气质就像个恶毒女配。 正常人都不会选择亲近你。 正常人都会下意识站在俞晏晏那边。 “但这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能忍受其中的孤独和偏颇,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没必要因此感到自卑或是自责。” 江时是个奇怪的少年。 明明年纪轻轻,从小也顺风顺水地长大,除了姐姐自杀那一次,没受过任何大的挫折。 但他总是能说出一堆超脱年龄的人生哲理。 他秉持的观点就是: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可以选择任何生活方式,只要你能承受这种方式的反馈。 你没有义务因为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对其他人的奚落感到自卑。 他说这些话时,笑意浅浅,言之凿凿。 季思鱼就觉得自己有点被洗脑了。 她走进自己的小房间,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封信,上下通读了一遍,而后扯扯唇角,走出房门,劲直往二楼去。 俞家的几个卧室在在二楼,连客房也是。 而钟碧巧给她安排的房间却在一楼,和保姆同一层,她以为这样就能羞辱到她。 确实,之前她确实成功了。 既自卑又自傲,在这种扭曲的自尊心下,除非必要,否则几乎不上二楼。 但自从那次被俞哲远从阳台上推下去后,她心里埋了怨,仿佛故意似的,没事儿就要去阳台上逛逛,眺望天空,神情阴郁。 让俞家人满心膈应却又不敢说什么。 现在,这个暧昧的时间点,她又带着一封信走了上去。 “季小姐。” 保姆在身后喊住她,神情不虞,“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季思鱼没转身,继续往上走。 “季小姐!你有什么事儿,我帮你吧?” “不用。” “季小姐!晏晏他们的房间都没锁门呢,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说不清,冤枉了你就不好了,还是我帮你吧。” “......” 季思鱼终于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她判断的没错,这个保姆就是故意的。 或许她从小带着俞晏晏长大,已经把这个姑娘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待,所以私心里很不满季思鱼把俞晏晏“害”成这样,但凡主人家不在,就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季思鱼是个沉闷性子,从不会告这些状,估计也是不屑。 于是她自然愈发大胆,变本加厉。 “季小姐......” “你是俞家的保姆,不是我的保姆。我做什么事,用不着你来管。” 女生俯视着她,嗤笑一声,“说的严重点,俞学林都没阻止我上二楼进他房间,你又凭什么?” 保姆瞪大了眼睛。 然而季思鱼说完这一句,就没再理她,转回头,径自走进了俞学林和钟碧巧的房间内。 她把手里的信工工整整叠好,放在了他们的床铺正中央。 信封上写着:致俞学林。 是她母亲的遗书。 复印件。 ...... 江时今天晚上是在他爷爷家睡的。 毕竟这个时间点,想回也回不去了。 给爷爷的说辞也很简单:因为要转学了,所以提前过来熟悉了一下环境。 他爸妈也是放养他,儿子从家里失踪了这么久没发现。 直到深夜十二点多,才急匆匆地打电话过来,问他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江时半夜被吵醒,揉揉眉心,干脆爬起来,走到窗前跟母亲通电话。 顺便打开窗户吹吹夜风醒醒自己的脑子。 然后他就听见了隔壁传来的激烈争吵声。 “刺啦!” “你这个白眼狼!灾星!活该有娘生没娘养,呵,你那个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妈妈,你没事吧妈妈?天哪,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气妈妈,你不知道她身体不好吗!” “季思鱼,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还我们家一个清净吧,你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给你好不好?季思鱼我求你了......” “啪——” 有杯盘的碎裂声,有杂七杂八的争吵声,有掌掴声。 光听声音就知道,必定是一场大戏。 江时握手机的手紧了紧:“妈,先挂了,我这边还有其他事。” “你这个点还能有什么事......喂?喂?江时?!” ——江时已经敲开了他邻居家的大门。 第128章 子非鱼 俞家发生这样大的事情, 尽是机密,当然不可能让外人在场。 要知道他们连周予言都劝回去了。 但是江时一句“季思鱼妈妈和我们家长辈是旧识, 季思鱼还是我妈的干女儿,她亲妈去世前托我们照顾她, 她现在无依无靠, 我得站出来当她监护人”, 就把他们堵的哑口无言。 当然,对于这种鬼话, 季思鱼自己是肯定不信的。 主要她刚才已经被他们人多势众扇了一巴掌了,这种场面下多一个同盟就是多一份力量。 哪怕对方只是浑水摸鱼地想过来看看戏。 江时在俞家的客厅呆了十分钟后,终于搞明白了他们的情况。 原来是季思鱼把自己的身世给戳破了。 而且戳破的方式非常直白, 她直接把她妈写的遗书放到了俞学林和钟碧巧俩夫妻的床上。 于是半夜里,钟碧巧直接冲进她房间给了她一巴掌。 当然, 季思鱼这个小姑娘也很刚。 转手直接一巴掌还了回去, 而且力道比钟碧巧大得多,现在她脸颊上都还有几道红印子,头发也乱糟糟的, 眼角带着泪痕, 坐在地上哭诉俞学林没良心, 看上去凄惨的要命。 俞哲远吓得不敢动,缩在沙发一角, 抱着自己的汽车玩具, 就像是抓住了这世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俞晏晏胆子稍微大点, 跪坐在她妈旁, 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劝她妈别哭了 ,整一个琼瑶苦情剧现场。 至于俞学林,他手里还攥着那封遗书。 怔怔然地伫立在旁,目光怆然,看看遗书 ,又看看季思鱼,仿佛是在怀念着什么,对旁边妻子和女儿的哭声充耳不闻。 江时拿手肘撞了撞季思鱼 ,低声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没想好。” “.......你做事情从来都是这么全凭冲动的么?” “不是你跟我说自己痛快就好么。” 女生垂着眸 ,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神情没有丝毫的动容,“我现在就觉得很痛快。” “那你好歹也要有点战略布局吧......你什么计划都没有,之后怎么办?他们要是把你赶出家门呢?” “那我就去报警。” 季思鱼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不轻不重,“俞学林是我的生父,我还未成年,他对我有抚养的义务,如果他们把我赶出家门,我就去报警。” “.......” 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环境里有些响亮,导致那头的钟碧巧和俞晏晏也听得一清二楚。 钟碧巧猛地抬头盯着她,眼眶猩红,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恨意:“你还想报警?你这个不要脸的贱种,吃我的住我的,还敢恩将仇报把刀子往我身上捅!呵,果然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种,我当初就不该心软带你回来!” 季思鱼还没回话,沙发上的俞哲远先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就开始嚎啕大哭:“妈妈,你别这样,我害怕......” “......”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打从见到钟碧巧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是一个优雅贵妇人的模样,从不发脾气,从不打骂侮辱人,也从不在人前为难刻薄她。 就连每次她跟俞哲远或是俞晏晏发生争执,她也是避开不参与,冷眼旁观,亦或是让自己的孩子别计较了。 一副容容华贵,大方宽容的模样。 一副完全没把她放在心里的模样。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她如此的失控。 神情狰狞到把她自己的小儿子都给吓到了。 季思鱼认真想了想,其实也能明白是为什么。 钟碧巧从前淡定,是因为她胜券在握,她明白自己已经完全被她掌控在了手里,翻不了身。 所以有恃无恐,高高在上。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彻底揭开了自己和俞学林之间的亲缘关系,把她曾以为完美的计划完全打破,将她愚弄于股掌之中。 而俞学林竟然还对过世的前女友表达了怀念,这更令她感到自己被羞辱了。 让她在两个孩子和“小三”的女儿面前,颜面大失。 所以她心态失衡了。 瞬间疯了。 季思鱼没有理会她。 她径直望着俞学林,眼神很静:“我妈死前一直在找你。直到死前一天,她都以为你跟他一样,一直惦记着她,只是因为地域隔绝,找不到人,所以才这么多年一直没能重逢,却没想到钟碧巧的大女儿和我同龄,甚至知小九个月。” 俞学林张了张嘴,只觉得喉间干涩,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母亲 ,她,她是为什么自杀?” “遗书里没写么。” 女生轻嗤一声,“因为你老婆亲自上门找她,让她离你远点,她心灰意冷,这么多年的坚持和梦想一下子全破灭了,你说她想不想死?” ...... 对于母亲,季思鱼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对至亲的爱,一方面是对其恋爱脑的失望和轻易丢下自己的痛恨。 爱恨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自动把这个人隔绝在感情屏障之外。 再提及她时,也不愿意表现出任何一份感情波动。 甚至在看见俞学林因为母亲的去世而表现出的悲伤时,她的心里还有几分痛快。 而那头的钟碧巧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冲过来就想打她:“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跟你那个小三妈一样,破坏别人家庭,你,你居心叵测!你不知廉耻!” 江时拉着季思鱼往后躲了躲。 有些无奈:“阿姨,你别激动,跟个小孩子喊打喊杀的算什么本事,好好坐下来聊会儿不行吗?” “这没你的事!” “说什么呢阿姨,我妈是她干妈,换句话说,我就是她哥,我不管她你管她?” “你!” 钟碧巧指着他,目眦欲裂,“你其心可诛!” “妈!妈妈,你别激动 ,你冷静一点。” “我看你们这个状态是聊不下去了。” 江时拧拧眉,拉着季思鱼不放手,“这样,你们自己先商量好,我带季思鱼出去住,等你们聊完了她再回来。” “你要带她出去哪儿住?” 或许是知晓眼前这个女孩是自己的血脉,还是他跟初恋的感情结晶,俞学林对季思鱼的心态一下就变了,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她年纪小小,有家不住,做什么要跟着你出去?!” “叔叔,我家就住隔壁,您邻居就是我爷爷,也是季思鱼干亲,都是长辈亲戚的,您大可不用操心。而且......” 他瞥了眼旁边乱糟糟的母女两人和还摸着眼泪抽泣的俞哲远,耸了耸肩,“而且你们家现在这个状态,我觉得她住这更不安全。” “那也不能......” 俞学林话还没说完,江时已经拉着季思鱼转身走了。 特别不礼貌,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只留给他们一对潇洒的背影。 让人恼火却又无从发泄。 而且季思鱼也乖巧的很,不知道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下了什么迷魂汤,听他的话听的要死,他说带她出去住 ,她反驳都不反驳一声,顺顺从从地就跟着走了。 和从前那个锋利尖锐的叛逆少女判若两人。 俞学林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思绪混乱,一时之间完全想不到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把这个相认还没半小时的女儿给留下来。 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了钟碧巧猩红的眼睛。 她咬着牙,神情讽刺,嗓音带恨:“俞学林,你真是好哇,我辛辛苦苦累死累活给你当了十几年的家,你倒好,轻轻松松就被一个不要脸的贱种给勾去了心魂!你可真是好哇!” .......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 俞学林叹了口气,揉揉眉心,只觉得心烦意乱,焦躁的很。 正好这时,手机在兜里响了起来。 他疲倦地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周予言打开的。 “喂,予言?” “俞叔叔,是我。” “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男生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而后缓缓道:“俞叔叔,你可以看一下施左的微博。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你都能让季思鱼帮忙联系一下江时......就是今天晚上在书店碰见的那个男生么,我们有些事想找他商量商量。” ...... 第129章 子非鱼 江时给施左留下这么一条意味深长的评论后, 要说微博炸了也不至于。 但多多少少还上了一个热搜实时趋势。 施左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出现在微博热门话题上。 以一个“不尊重原创,疑似抄袭”的身份。 不过想想也正常, 江时这段时间正是风头热的时候。 他给某知名歌手写的那首歌, 甫一出世便广受好评, 如今还在各大音乐门户网站的榜首牢牢挂着, 更别说如今还攻占了短视频app,像什么中毒曲目似的到处都在放,听的江时自己都快耳朵生茧了。 而这样一首歌, 它的创作者竟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这个少年还是江韫的亲弟弟。 这个话题不说在微博,在知乎B站之类的地方讨论度也挺高的。 很多新闻推送,其实要不是江韫花钱压了下来,说不准都能被搞舆情监测的员工推送热搜逛一轮。 我们的江时同学也就这样,还未宣布出道,就拥有了自己的一批死忠粉。 这群死忠粉会转发他的宣传博,会活跃他的超话社区,会积极地帮他刷榜单。 就像无数别的流量明星的粉丝一样。 所以当然也会关注他在别人微博底下留的一个不同寻常的评论。 晚上在书店的时候, 评论回复大多还是“发生了什么?”, 以及语气较轻的质疑。 但到了这个点,以及完全变成了单方面的谩骂。 “抄袭?这么光明正大地抄袭?!看微博还是个弹钢琴的呢, 自己都是搞艺术创作的, 怎么这么不要脸” “这过分了吧, 居然还敢发到微博上来, 呵, 有些人,就是死皮不要脸!” “操,最讨厌这种不尊重原创的人,你说你偷偷摸摸抄也就算了,你还到微博发视频,还钢琴家呢,我真是呵呵了” “这女的弹得也不怎么样啊,连最基本的流畅度都达不到,就敢称一句才人了?” “可能前浪也不咋地吧,我专门去看了这位钢琴家的演出视频,只能说,emmmm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自称一句钢琴家了” “还有他们学校的那些人,哈哈哈哈太搞笑了吧,就这么一段曲子能吹成这样?要是原创的也就忍了,还他妈是抄袭的,这学校是没有会弹钢琴的人了?” ...... 如果说,施左作为一个无意间参与进这场斗争里的过路者,因为感情倾向而消极应对澄清,不愿意把俞晏晏置于风口浪尖,而让季思鱼承受了那些本不该承受的校园暴力。 那么江时的行为,就是让他彻底体验了一下 ,什么叫做网络暴力。 说实话,这种事情是很难证明的。 毕竟一来,季思鱼没有注册版权。 二来,季思鱼把自己的曲谱都给烧光了。 三来,参与进这件事的人,除了江时,其余都是施左的“盟友”。 所以只要他矢口否认。 这件事情就不会有罪魁祸首。 但可能是他们的道德水准实在是太高了,做不出这种事,所以宁愿委曲求全地来找江时和解。 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 对此,江时表示很佩服。 很满意。 并且不协商。 “别来找我了,当时是问过你们意见的,你们家小姑娘自己跟我诉的苦说她一个人澄清不了,我好心帮了忙,怎么现在又胡搅蛮缠地让我改口供?” 少年的语气戏谑,“你们这又当又立的,戏还演的挺有意思啊,这是把我当猴耍呢?” 施左在电话那头有些无奈,又有些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学弟.......” “我不是你学弟,别乱攀关系。” “你不是季思鱼同学?” “谁跟你说我是季思鱼同学,我是她哥。” “......据我所知,季思鱼好像是独生子女?” 而且听说不正是因为没有其他亲戚了,这才被俞夫人这个远亲接到自己家住的么。 施左有些疑惑。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季思鱼和俞学林的关系,甚至心里还觉得,俞夫人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待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小孩,足够良心了。 而季思鱼竟然还撺掇着江时这尊大佛来搅浑水,实在是......他也说不出太刻薄的词,但实在是太过恩将仇报了一点。 然而江时直接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嗤笑:“她是她妈的独生子女,不是她爸的。” “......什么意思?” “你自己去问俞家的人吧。总而言之,季思鱼是我妈的干女儿,我妈不在老家的这段时间,我得负责她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你们之前对季思鱼做的那些亏心事,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之后要是再敢在背后搞偷偷摸摸的小手段,我不会再这么简单就算了。” “江时同学!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误会,我什么时候对季思鱼做了亏心事了?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我自己有眼睛,看的出来。” 少年语气冷漠,“就拿微博这件事,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理直气壮,直接刚回来不就是了,何必要这么低声下气地找我公关。” “......这件事我确实是有疏忽的地方,我跟你,也跟季思鱼郑重道歉,但是你们都分明知道,我不可能有网上那些说的那种什么剽窃和抄袭的心思,季思鱼同学可以找我讨说法,甚至打我一顿出气都行,但是她没资格这样往人头上泼脏水。说难听过分点,江时同学,你这是在利用你和你姐姐的名人身份引导网络暴力。” 一通话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咕隆咚全说出了口,施左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于情绪用事了。 江时不是季思鱼。 要是惹恼了他,随随便便再发条微博,对于他的前途都是灭顶之灾。 “江时同学,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季思鱼就活该被你们往她头上泼脏水吗?” 江时直接打断他,握着手机似笑非笑的,“你们当初,不也是利用自己的亲戚关系,名人身份,引导学校里的学生校园暴力她么?怎么你们能做的事情,别人就不能做了?双标狗到老子面前来讲大道理,做圣人,你配吗?” ......真是撕开面子情□□裸真实的一席话。 施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直白的语气和粗鲁的用词给气的哽住,好半会儿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等他终于在脑子里组织好语言,想要再次开口时,却听得“啪”的一声。 电话直接被挂了。 “.......” “怎么了?” 周予言就站在他旁边,许久没听见动静,蹙蹙眉,“你怎么不说了?” 施左回拨过去,没人接。 再回拨过去,正在通话中。 应该是被拉进了黑名单。 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胡搅蛮缠下去也没意思。 他叹口气:“......没事。” “是他把电话挂了?他不肯和解?” “何止是不肯和解,还警告了让你们以后别再招惹季思鱼,不然他会变本加厉报复的更重。” “.......他究竟还有没有点羞耻心和道德底线了?” “我也有问题。” 施左揉揉眉心,“我当时就不该发那条微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人家作为季思鱼的干亲,护短很正常。而且看他的态度.......他说今天晚上季思鱼想要跳楼,应该也是真的,是我想岔了。” “表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站出来澄清,晏晏该怎么办?要是纵容季思鱼这样构陷污蔑,说不准现在要跳楼的就是晏晏了。” “但是你不可否认,我确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和学校提出的换俞晏晏合奏。” 施左的神情里带几分“老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承受着无妄之灾”的烦躁,“不然按照我的习惯,我不会去干涉校方的工作安排。” “......” “这个微博我会注销,后天我就回学校了,以后你们的事情也不要再来找我,再来这么几件,我就别想毕业了。” “表哥......” “别说了,不去找你那个小女友的麻烦,让俞家负责损失,已经是我最大的善心了,你不要逼我翻脸。” “.......” 要是江时人在这里,他一定会看的津津有味。 两个在原著小说最坚实的同盟伙伴,就这么一个晚上,不出一小时,瞬间分崩离析。 果然,人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就再也保持不了平常心做一个功德无量的圣母。 江时站在落地窗前,刷新了一次手机页面。 那条微博果然被删除了。 而且不仅如此,江时直接退出详情进入微博主页—— 是的,所有微博全部被删除了。 应该是在为账号注销做准备 。 江时能理解施左的思路。 他虽然在安南学校有名,但对于整个中国整个互联网世界来说,他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会弹钢琴的古典音乐从业者而已。 但江时是什么人呢? 江时姐姐江韫又是什么人呢? 一个是流量新兴,一个是流量 资本。 这样两个人要是真想对付他,分分钟可以把他的前路给堵死。 所以他很聪明地选择了退缩。 和盲目勇敢盲目斗争盲目坚持“真善美”的男女主角来讲,施左这种戏份不多却能在关键情节上占据重要地位且还能善始善终的配角,最懂得“圆滑”和“周全”这两个词怎么写。 江时扯扯唇角,退出微博,给他姐姐发了条微信。 江时: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的苗子 江时:皮相骨相都不错,可以挖掘的点也多,演技也好,人设也好打造,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自己回来或是让徐姐过来看看,我觉得你们签了她不会后悔的 没过几秒,江韫就迅速回复了他的微信。 江韫:你这是怎么回事? 江韫:竟然还平白无故地关心起我的业务来 江韫:那姑娘跟你什么关系呢? 江时:你来看看就知道了,我的眼光你还不相信 江时:顺便还可以看看爷爷 江韫:...... 江时:对了,如果你真要回来,先给我打个电话,有些说辞咱们得先串好 江时:不然人家也是有点脾气的,不一定愿意给你卖命赚钱 江韫:...... 江时知道自己轻轻松松就可以帮季思鱼脱离苦海,可以帮她报仇雪恨,可以帮她扬眉吐气,可以帮她傲视昔日的所有敌人。 但他觉得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与其,像一个操盘手一样在背后帮她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上天眷顾,大难过去后就顺风顺水,无比幸运。 倒不如让她自己反击回去。 让她自己一步步变得强大,变得独立,变得自信。 然后亲自把曾经立下的誓言愿望完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是他在做了越来越多的任务后,渐渐希望贯彻到底的原则。 为此,就算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消耗更多的时间和流程。 也无所谓。 他甚至觉得,这可能就是霸王星想教会他的东西。 第130章 子非鱼 季思鱼其实并不是很难理解江时对自己的热心。 但她能敏锐地感觉出来:江时对自己的热心, 是真的热心。 她更想不出来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 所以,她愿意用最后的一点的善意,去相信对方说的话: 他是因为家人和她早已去世的母亲有故交, 所以为了全长辈间的缘分, 这才这么热心肠地帮助她。 “我姐姐明天就会来的,她想见见你。” “见我干什么?又是因为我母亲吗?” “哦,那倒不是。上次我问你想不想当艺人, 你不是说想么, 正好我姐这段时间有空,也在招新人,所以就想来瞅一眼, 看看你合适不合适,正好还可以探望探望老人家。” 他的话说的很快,又自然。 一连串下来仿佛事情本该如此发展,没有半点不妥。 季思鱼张张嘴, 到底还是没多说什么,只点了头:“行。” 说话间,江时又看见了她小腿上的砂布, 忍不住蹙了蹙眉, 问:“这是怎么了?” “打回去了。” 女生神色不变,语气平静, “他门牙断了两颗, 不过因为他才是挑事者, 他父母怕留档案不好看, 所以丢下一句狠话就灰溜溜地走了,什么都没追究。” “他为什么挑事?” “可能是俞晏晏的追求者吧,觉得我破坏俞晏晏家庭了所以要替心上人出气。” “.......” 江时有一瞬间的无语。 现在离季思鱼跳楼已经过去了快一周了。 因为专门吩咐过人,所以江时的一切转学手续都办的超级快,虽然按规定是要再过两三天才能入学,但实际上,在他到达安南的第二天,就直接拎着书包到了学校。 好巧不巧,还是和季思鱼周予言一个班——在没有走任何后门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有时候缘分就这么妙。 而更妙的是,在江时转学的这一天,也就是季思鱼想要跳楼的第二天。 也就是她被江时思想点化完又刺激完俞学林一家后思想彻底“升华”的第一天。 所以,在俞晏晏过来找周予言说话,却又含着一包泪在她面前摆出那种扭扭捏捏受伤至极的姿态的时候,季思鱼一句话甩了回去。 具体说的什么江时已经记不太清了。 反正大致就是“别装了。虽然你爹做出了那种抛妻弃子的龌龊事,但我也懒得报复了,你不用摆出一副恶心的受害者模样。” 嗯,大概就是这样。 所以可以预料的,当时全场都惊呆了。 以俞晏晏和季思鱼为圆心,一圈圈往外绕,最后整个班都静了下来。 江时托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看戏。 看着俞晏晏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她可真能哭啊。 再哭下去,江时怀疑她整个人都要哭干涸了。 果然,很快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虽然这是季思鱼的班级,但是俞晏晏的朋友明显比较多,纷纷站出来帮她说话。 有的人还推搡了季思鱼好几下,问:“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来找晏晏的麻烦啊?!真是烦死人了,哪哪儿都能看见你!” 江时觉得她说的话其实是有点问题的。 这是季思鱼的班,季思鱼在这呆着很正常。 她应该说“怎么哪哪儿都有俞晏晏”才对。 但是他也没开口打断,而是继续撑着额,饶有兴致地旁观这一场幼稚又中二的纠纷。 短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故事仿佛被拉了进度条,已经迅速飞跃到了“天哪!俞晏晏和季思鱼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这个步骤了。 刚才推搡了季思鱼几下的女生再次积极地跳出来,指着她大声责怪道:“天哪!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针对俞晏晏了!你就是嫉妒她!从你妈妈开始就是小三,破坏别人的家庭,难怪你也要来周予言和俞晏晏,我看你们家的基因,家教就是当小三!” 旁边几个小男孩小女孩们纷纷附和: “你怎么那么坏啊!” “我真是看错你了!” “俞晏晏真是太可怜了!” “季思鱼你真是没道德!” ...... 江时从小被她姐姐带着四处晃荡,见识过不少大型撕逼现场。 但娱乐圈的人个个都是戏精,所以要不然就是看似有理有据实际上句句戳心的对峙,周围人明是当和事佬拉架暗是煽风点火不嫌事儿大,要不然就是上来先扇一巴掌,然后开始抓头发踹肚子,嘴里骂的词比网络职黑还难听。 像现在这种“天哪,你好坏”、“你就是坏”、“你怎么会这么坏”之类的幼稚吵架氛围,他倒还真是头一回看到。 其实按照江时的想法,吵架这种事情,就不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地吵。 你可以真情实感地大骂别人“你他妈一个傻逼凭什么这么对我啊?!”,到时候事情说开,搞不好还能重归于好。 但当你开始高高在上地指责别人“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不道德的,不人道的,不公正的”,那么不管是你还是对方,估计都不会有心情和解了。 而且一旦被打脸,就会无地自容尴尬的要死。 就比如这会儿—— 季思鱼静静盯了那个推人的女生好片刻,扯了扯唇角,语气里带几分嘲讽:“俞晏晏小了我快一年了,你说,究竟谁才是小三?” ....... 空气仿佛被按了暂停建。 凝滞了整整三分钟。 “那,那也有可能是俞晏晏她爸和她妈妈谈恋爱或者还没打算生俞晏晏的时候,你妈妈就插足了别人的感情!不然你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敢来找上门去?还不就是因为心虚吗!俞晏晏的妈妈我见过,是一个很好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情,破坏别人家庭的人,一定是你妈!” 嗯,说的倒是很有逻辑。 关键是这么长一串,弯弯绕绕念出来,气势一下就下去了。 不像是在质问和指责,倒变成了两个小女孩在没完没了地互相纠缠。 季思鱼冷笑了一声:“那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你的好朋友俞晏晏同学跟你讲她父母的美好爱情故事呢?一见钟情,认识不到五天就迅速闪婚,结婚后第二个月就生下了她。照你的说法,她妈没当三,就是她撒了谎?”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其实听到这里,周围大部分看戏吃瓜的同学都已经听得差不多明白了。 一直站在季思鱼对面的几个“正式路人”,也不过就是俞晏晏玩得好的姐妹团和对她有意思的情敌团。 至于周予言这个话少却狠的嘴炮强者,一直坐在座位,低着头垂着眼眸,神情冷硬,沉默,也不知道究竟在思考些什么。 反正非常难得,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用他最擅长的阴阳人技能去帮助俞晏晏击败恶毒女配。 季思鱼淡淡瞥了旁边几乎快哭昏过去的俞晏晏,嘲讽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来闹。反正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但是你,你看现在,全校同学都知道你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父亲,原来是个出轨渣男,你那个贤惠温柔的母亲,当了小三后还逼死了自己丈夫的原配。” “.......季思鱼,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啊。” 小姑娘终于有些慌了,拉着她的衣袖,哽咽道,“不管怎么说,我爸爸,他,他也是你爸爸不是吗?” “闭嘴。” 季思鱼一把甩开她的手,声音比面色还冷,“就俞学林那样的人,你回家自己去问问他,他配么?” “季思鱼......” “叮铃铃——” 上课铃打响了。 他们班这节是自修课,但俞晏晏他们班不是。 没办法,她只好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离开了。 从这天里,整个安南中学各式各样的八卦数量可以说是以倍数增长。 而八卦的中心就围绕着俞晏晏和季思鱼两个人。 从父辈的恩怨情仇到姐妹之间的爱恨纠葛,其中想象力的丰富程度,堪比一部年度家庭伦理大戏。 而其中许多传到后面变了调的谣言原版,都是从俞晏晏和她好朋友们的哭哭啼啼中传出来的。 说实话,不止是季思鱼,连江时都很疑惑,怎么俞晏晏这个小女孩,还一副生怕谣言穿的不够凶猛,所以不停地在上头煽风点火,恨不得自家父母的糟糕名声传遍全市才甘心——的样子?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把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的洗白方法,其实受伤害最大的,反而是她自己吗? 至于季思鱼,本来名声就已经坏到地底了,闹这么一出,还让一部分人开始倒戈同情起她来了,觉得之前的事情,搞不好都是俞晏晏的母亲在报复自己丈夫原配的女儿,真是豪门深似海啊豪门深似海。 ——反正,总而言之,这一周,季思鱼不好过,俞晏晏也同样不好过。 俞晏晏不好过的原因主要是心理折磨。 季思鱼不好过的原因么.......其实从她腿上的伤就可以完全看出来了。 不过好在这姑娘还算聪明,牢牢抓住了人家的把柄,导致人家不敢来找她麻烦。 但是,两天后。 当江韫终于到达安南,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竟然是: 跟打人的犯事男同学索赔,讨说法,最起码要一个校方的公开申明。 “全校通报并不可怕,就算被处分也是可以消的,但最起码,要在任何公开论坛中把事情定性:原罪不在你。” 第131章 子非鱼 “你现在还没出道, 很多事情操作起来比较方便,网友也不会想那么多,所以一切都要在现在就处理好。” “定性不是就叫你去接受处分的意思, 校方、法务、赔偿金这些我们会去谈, 舆论也会控制好,一个校园论坛,还起不了什么大风浪。” “对了, 你现在的监护人是?你有你外公联系方式吧?” “鉴于江时瞎胡搞已经在微博上帮你发了一次声,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不知道你试图自杀的故事能不能公开?” “如果当艺人, 以后面对的舆论或许会比现在难听十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现在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请个心理医生。” ...... 噼里啪啦咣。 一小时内她说了一大堆的话, 甚至还给她看了她带过来的合同条款。 让季思鱼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雷厉风行”。 “你只看了我一眼,就决定要签我了吗?不需要问点什么?” “不问。” 江韫冲她弯唇一笑, 嗓音跌宕起伏间带着一种优雅的妩媚, “我相信江时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的第六感。” “可是......” “你可能不太了解, 娱乐圈这个行业, 能不能红更多看运。所以我从来不做专业评审, 只凭感觉选人。” 见小姑娘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 江韫忍不住笑了:“公司还有一个合伙人,他负责做专业判断,之前已经看过你唱歌弹琴演戏的视频资料了,觉得没问题。你放心好了,我们培养一个艺人不容易,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不会做出太草率的判断的。” ......好。 那就好。 季思鱼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很久,也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成形的话来。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跟江时认识在先,明明江时的对她的态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明明江韫一走进屋子,就是嗒嗒嗒踩着高跟鞋,一副高贵冷艳的上位者姿态,说话也不带丝毫客气,完全公事公办的样子,甚至还有点颐指气使。 ——但季思鱼就是觉得,江韫比起江时更容易让她有安全感。 或许真的是因为人的本性里,就是有同病相怜的基因吧。 所以她会对和自己有过相似遭遇的江韫感到亲近,却对含着金汤匙出身仿佛天之骄子的江时带有一种本能的警惕。 在她看来,江时的好是没由来的,无目的的,辨不清真假的,稍有不慎就会出事的。 所以可以顺其自然,却万万不能依赖相信。 但江韫的帮助是明确的,有要求的,有界定的,让人放心的。 反正在季思鱼心里,江时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成年高中生,远比江韫这样在社会摸爬滚打过十几年的老油条更危险。 她的情绪,感应星其实能感应到。 忍不住在江时脑海里小声diss他:“你看,江姐姐就是比你会做人。” 江时面无表情:“你让她也临时跑去几十公里外救一个快跳楼的人试试看?”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先蛮力把她救下来,然后再慢慢思考怎么帮她报仇,不用那个时候就编造出那么多瞎话骗她的。” “你懂什么。” 少年摇摇头,“每个人寻死的情况和心境都是不一样的。对于有的人来说,他选择死亡,只是一时冲动或者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旦过了那个情绪激动的临界点,就会失去寻死的勇气。” “但是季思鱼?” “但是季思鱼不一样。她跳楼,是真的不想活了,无所谓什么时候跳,无所谓跳完后能报复到谁,她就是心存死志,就算我当时能靠蛮力解救下她,那再过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第二天第三天,她照样会换一种方式寻死。” “......那些伤害真的这么严重吗?季思鱼明明是那么坚强的人......” “再坚强的人都会有一个旁人想象不到的临溃点。” 江时的神情很平静,微抬了头,望着窗外的皎月,“如果能跨过去,事后回想起来,自己也会觉得当年崩溃到要结束生命的自己很幼稚,就像江韫。但没跨过去的时候,比天塌了还严重。” ....... 周遭都跟着他寂静了好一会儿。 感应星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低飞了好几圈,最后停在虚拟画面正中央。 它的嗓音依旧稚声稚气,却带了几分过来人的成熟感叹:“殿下,你真的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 二殿下伸出两根手指,冷笑一声,直接把它弹飞了老远。 . 江韫其实还是有点好奇的。 自己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弟弟,究竟为什么会为了这么一个小姑娘来专门找自己说和,还提前串好了口供编好了故事,简直就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基本不可能会出现在江时身上的那种。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小男孩情窍初开,终于有了自己青春期的青涩初恋。 但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 在江时眼里,她看不到半点类似于羞涩,示好,炽烈之类和爱情有关的情绪。 只有淡淡的欣赏与同情。 怎么说,比起爱慕追求者,倒更像是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 “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阳光璀璨的庭院里,少年躺在躺椅上弯了唇,“就是惜才,我觉得她资质挺好,比大多数专业院校出来的都有红的潜质,那你说,既能救一条人命积功德,又能给家庭创收,一本万利的事情,我为什么不做?” “就是因为这个?” “倒也不全是。” 面对亲姐姐好奇的质疑,江时的满口谎话张口就来,“其实,主要是当时她站在教学楼顶要往下跳的时候,我忽然就想到你了,所以一下没忍住,就把人给劝下来了。至于后面的事情......唉,反正就是顺其自然了。” “真不像你。” “什么不像我?” “没事。我就说,你能因为这姑娘做出这么不像你的事,也说明你们两个是挺有缘分的。你打小运气就好,这件事情上,我相信你的眼光。哦对了,” 江韫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妈让我问你,你怎么突然就跑到安南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要不是爷爷通知了她,她都要去报警了。” “要去报警了都不知道先打个电话来问问我先?” 少年嘲讽地勾勾唇,摆出一副叛逆的桀骜模样,“我就是烦她,天天在家里自怨自艾,也不知道去找正主讨说法,在家呆着快憋屈死了,还不如来爷爷家住着舒服。” “她那个性格确实是......算了,这些事情也用不着你管,你现在是关键时期,只要把自己的学习顾好就行。至于季思鱼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派公司去处理好的。” 江时嗯嗯啊啊地应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江韫一看他这副懒洋洋的样子,就知道他绝对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江时,我说的话你听清楚没有?我告诉你啊,我这不仅仅是为你好,也是为了季思鱼好。她将来总归是要出道当艺人的,你现在跟她表现的越亲近,等她出道后被人质疑团队包装的可能性就越大。她现在是越低调越好,你懂不懂?江时,我跟你说话呢!” “听着呢听着呢。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这样啊,我给季思鱼想了一个更好的故事,你看看行不行。” 少年从躺椅上坐起来,转着手里的钥匙圈,吊儿郎当的,“大明星江韫的弟弟江时,因为不堪于记者的打扰,转学到了别的学校,结果转学第一天,就碰到了一个对生活绝望想要跳楼自杀的女同学,原来这个女同学受到了校园暴力和后妈的虐待,不堪受辱,这才选择死亡。但是被江时点化后,这位同学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进入娱乐圈,成为了当红女演员.......” “够了够了,知道了。” 江韫听得头疼,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方法是最恰当的。 毕竟之前他跑到那个钢琴家微博底下替季思鱼出头的事情已经在互联网留下了记忆,日后一旦季思鱼走红,这件事情肯定会被扒出来。 “但是总之!具体的操作你不要多管,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这个我随你,别整天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旁门左道上就行。要是考不上K大,我有你好看的。” “知道了知道了,同样的话你都说了快十遍了。我先去上课了,拜了。” “哎,你等一下!你带上季思鱼一起走!” ....... 这段时间,季思鱼都是住在江爷爷家里的。 看上去当然不像话。 但是一来,江时姐弟坚称他们是季思鱼母亲的故交,有这个权利照顾她。 二来,俞家自己事情也是一大堆,几乎就是天天吵架,也确实没心情去看顾季思鱼这个一切纷争的开端。 而江韫就趁他们还陷在内乱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去请了季思鱼的监护人——她的大伯父大伯母。 季思鱼的大伯父大伯母,是在她妈死去之后才联系上的。 更讽刺的是,竟然还是钟碧巧帮忙联系上的。 钟碧巧本来是想着,能让季思鱼大伯父大伯母站出来管着这个孩子,不叫她来自己家里作乱。 没想到季大伯一直是一副“随孩子怎么样,我们不强迫”的态度。 反而让她弄巧成拙。 本来也是。 季大伯早就和妹妹断绝关系了,这么多年也从未有过往来,突然出现这个一个侄女儿,虽然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可以适当照顾,但真要当成亲生女儿来管来疼,是不可能的。 所以江韫在得知这些纠纷之后,也表现的很得体,只说是看上了季思鱼这个好苗子,想让监护人来帮忙签个合同。 那这个人是江韫欸! 全国都闻名的大明星江韫,季大伯哪怕是单纯为了看明星的想法,也欣然同意了她的要求。 经纪公司精心准备了礼物,协商的态度也很友好,季大伯其实压根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讨论过什么,看了看合同没什么大问题,季思鱼自己也愿意,很爽快地就签了字。 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过一句监管工资之类的话。 不得不说,人有自知之明真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像俞家人 ,他们就是完全没有,才搞得场面现在这么难堪。 甚至一直到贴吧、校内、甚至是课间同学们聊八卦时,话风和偏向都忽然开始帮着季思鱼时,俞晏晏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才抹着眼泪跑回家。 路上碰见江时和季思鱼时还开始放声大哭。 仿佛自己是一个被俩流氓抢劫的弱小学生。 就是一副, 完全没有逼数的样子。 第132章 子非鱼 “季思鱼,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 在听见俞晏晏放声大哭的那一刻,季思鱼不会想到。 三个小时后, 自己将会面临这样一副场景: 周予言站着她面前, 低着头,鞠了躬,带几分叹息, 缓缓道:“季思鱼,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隔了好久,季思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有些干涩, 但很镇定:“求我什么?” “求你放过......不要再纠结于过去父辈之间的那些往事了。如果你能放下恩怨, 还俞家一份平静的生活的话,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俞晏晏在旁边听得眼泪汪汪, 大团泪水几乎又要掉下来。 只觉得周予言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哥哥,她绝对不会让季思鱼伤害他的。 “予言哥哥, 你不用这样,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还没有一个公道在了。” “晏晏, 你还小,你不懂。” “我什么都懂了已经!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我不需要你们再这样护着我, 我自己也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晏晏......” 他们说的纷杂。 但其实季思鱼还在思考刚才周予言“求她”说的那些话。 本来是想说“放过俞晏晏放过俞家”, 但因为怕激怒她,所以才改口成了“父辈之间的那些往事”。 而“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意思是:在我心里,你不过就是我的一个追求者而已,做这些只是为了获得我的注意力。 季思鱼忽然笑了。 “周予言,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什么吗?” “......哪天晚上?” “我说我想你死。” “......” “我说,我真想你能从很高很高的楼上掉下去,血肉模糊,死相凄惨,永远不能入轮回。” “季思鱼!” “现在,我改变我的愿望了。” 女生静静地,冷漠地凝视着他,“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来找我说话,因为你没跟我说一句话,我就恶心一次,你说的越多,我越恶心。我希望你以后就假装不认识我,走在路上看见我也不要跟我打招呼,连点头都不要点。行么?” 整个客厅一片死寂。 “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就答应你,不再找俞家的麻烦。” 周予言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侮辱了。 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允许他再去坚持自己的自尊,于是他忍着这种屈辱感,点了头:“行 ,我答应你。但你必须得保证......” “放心吧。说实话,我对替母报仇这件事其实压根儿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所有在你们看来会引起我愤怒的我母亲的悲惨经历,在我看来,都是活该。之前纯粹只是看你们家不爽,替天行道而已。” 少女弯了弯唇,“但是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你们这样的社会败类计较,简直就是在浪费我自己的时间,没作用也没意义。我不会再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了。” “但是你们泼到我身上的脏水,我一定会去澄清。所以,你们最好不要再去搞什么造谣式洗白的小动作,会得不偿失的。” ......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就走了。 离开了俞家这座她曾经很羡慕,羡慕到发疯的温馨、富足、美满的别墅。 因为现在的她,只觉得这栋房子浑身发臭,到处都是恶鬼和骷颅头。 她知道既然已经开了头点了火,那么凭借俞家这几个人的性格本质,后面的矛盾压根不需要她去引,都会愈演愈烈,最后自取灭亡 。 所以,她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要考上好大学。 要好好上表演课和形体课。 要名利双收成为江韫那样的女强人。 她可以完全不管俞学林、钟碧巧、俞晏晏甚至是周予言这些人。 但她一定要让她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在地下看到,她为了爱情,究竟抛弃了一个多么厉害的女儿。 她季思鱼,没有爹,没有妈,自己也可以活的很好。 . “你这是怎么了?” 江时从外面打完篮球回来,正好看见季思鱼抹干脸上的眼泪。 “没什么。” 女生冲他淡淡一笑,“练演技呢。” 江时的篮球直接砸在了地上。 “嘭嘭嘭”蹦了好几下,然后滚得老远。 季思鱼不明所以,问了他刚才同样的问题:“你这是怎么了?” “你没发现你刚才笑了吗?!操,你竟然还会笑?” “......我又不是面瘫患者我为什么不会笑。” “不是。你刚才那种笑,怎么说,就是很正常的一种笑你懂吧,我打从认识你开始,就没看你正常笑过。” “......” 女生顿了顿,几秒后,脸上的表情果然就变成了那种熟悉的冷漠,“不是跟你说了么,我在练演技。” “那你也没必要牺牲这么大,真的。”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会说话的人? ——也是到了这时候,季思鱼才发现,最开始认识时看上去热心肠的不得了仿佛天天都在行侠仗义的正义勇士,本质上,就是个毒舌的要死还没半点眼力见和同情心的中二少年。 还整天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成熟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瞥给他一个淡淡的嘲讽的笑,转身就进了屋。 留江同学一人在原地无语哽噎。 第133章 子非鱼 “我没想过进娱乐圈。” 少年窝在沙发里, 双手撑着后脑勺,嘴里还叼了根糖葫芦, “东躲西藏, 遮遮掩掩,像个犯罪嫌疑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江韫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她轻咳一声,避开这个话头:“那之前胥楠发新歌的时候,我问你要不要......” “我那时候不是担心你破产么。” 江时非常善良地叹了口气,“公司成立好几年, 就像个吞金兽, 入不敷出,再这样赔本搞下去破产了多难看,你好歹是我姐,牺牲一下自由拉你一把, 不算亏。” “......” 半晌无语后,江韫翻了个白眼, “你还真是对自己有自信。” 少年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 “之前是出了太多动荡,我们也没想到, 不过现在公司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你倒是不用为我担心。” 江韫想了想, 缓缓道, “其实我本来也不想让你进这行, 束手束脚的确实没自由, 你要是真没兴趣呢,我就让陈姐他们那边把尾巴处理干净了算了。但你自己要想好,这么好的开头,要是因为一时兴起就白白丢掉,也是挺可惜的。” “嗯。” 江韫还是有些想不通:“我看你之前,还是挺喜欢音乐的么不是,还自己写歌......” “喜欢写歌不代表一定要唱,我的才华太横溢,每样都做未免也太浪费人生。” “......” 面对着他姐无语哽噎的脸,少年弯弯唇:“其实就当个制作人也挺好,钱赚的多又自由,你放心吧,我的事我自己心里都有数,用不着你们操心。” “......行吧,反正我也懒得管你。” 江家两姐弟,一脉相承,骨子里都自立的要命,决定好的事情基本不可能被说服改变,甚至连想事情都很少征询别人的意见。 江韫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没忍住,还是提起了季思鱼的事儿。 “你那个同学,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是逼问你啊,主要得让我有个底,娱乐圈这地方,不太平,万一我要是......” “随便。” 少年咧嘴笑的很灿烂,“姐,你不用多想,就当成其他的普通员工一样处理就好,我只是看在同学的面上随手帮一把,你千万千万别在意。” “真的?” “真的。” 江时伸起四根手指头,“我发誓。” “用的着你发誓。” 江韫又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是真的不管了。我事情多,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爷爷,明天就得走了,你自己好好学习,多照顾照顾爷爷,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嗯哼。” “你个小兔崽子哼什么哼,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 江时实在无奈,“大姐,你就别跟我在这耗了,快去忙吧!” “.......没良心的兔崽子!” 江韫到底还是没能从江时这里套出什么话,碍于行程确实无法再拖,只能怀着满心的遗憾离开了爷爷家。 不过很快,第二天,公司就派了一个助理过来。 给季思鱼租好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周末带她去沪市上训练课,一旦有空就去试镜面试录物料,一周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非常充实。 最起码,在同班同学周予言和同校“姐妹”俞晏晏眼里,季思鱼自打离开俞家之后,就几乎和他们是零交流了。 在学校的时候埋头学业,下课了也不和人说话......除了江时来要作业抄的时候。 周末补课没报名,晚自修不参加,平时一放学就匆匆忙忙地收拾东西走人。 基本上,除了白天固定在学校的时间,俞晏晏都很难看见她的人影。 爸爸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女儿,年纪还比自己大,现在街坊邻居和学校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有相当于一部分人都被季思鱼的话给误导了,说她妈妈才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还逼迫季思鱼的母亲自杀了。 一顶顶严重的大帽子扣下来,俞晏晏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 而且这段时间,家里的氛围也非常不好。 爸爸妈妈天天吵架,吵完架就冷战,爸爸无休止地叹气,妈妈把家里的杯子几乎全摔碎了,哲远也天天被吓哭,躲在房间里害怕的要命。 有时候放学了,俞晏晏都不想回家,把周予言的家当成是避风港,呆到不能再呆再回去。 可是这样下去,周予言的父母也会不高兴的啊。 周予言这次考试成绩下降了几十名,从年纪前十掉到了三十六名。 俞晏晏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再登周家的门时,周伯母的态度已经没有过去那般温和热情了,反而不冷不热的,一副不想让她在自己家多呆的样子。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可以如此淡薄的。 原本恩爱的夫妻,一夜之间,就成了两只互占地盘对峙的野兽,一个歇斯底里一个毫不相让。 俞晏晏有认真听,她发现,父母争吵的重点,根本就不是在“要不要把季思鱼认回来”,而是“你才是过错方,你才是坏人,就算离婚了,你也别想拿任何好处”。 俞晏晏不懂争这个有什么意义。 但是她忽然发现,其实季思鱼曾经和她说的那些话,未必不是真的: “你以为你的父母真是多么好的人么,他们只不过是穿了套体面的衣服,戴了只伪善的面具,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其实衣服下藏着的躯体丑陋的要命,一般的小人,都比不上他们丑恶。” “还有你,说到底,你也不过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只是你更擅长自我欺骗,骗的久了,连你自己都忘了。” ......是这样吗? 十七八岁的姑娘,被家庭和象牙塔呵护着长大,正处于一个自我判断的阶段,虽然善意表现的很虚伪,但同样的,坏也坏的很肤浅。 一下子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件颠覆她以往十几年塑造的认知,很轻易就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简而言之:三观崩塌。 世界格局全线崩溃。 当然,她的心路历程,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其实也没什么人会关注了。 对于季思鱼来说,俞家的所有人和事,甚至是那个无声无息死在出租屋里的亲生母亲,从某一个瞬间开始,都好像离得很遥远。 还能望见,但是看不清晰,也没什么心情再去探究。 她太忙了。 每天每天,都要好多事情要做,好多未来要想,好多计划要自己决定。 她就像一块海绵,拼命地汲取知识和技能,努力让自己去适应这个圈子的工作日常。 在职业生涯的规划上,她的经纪人给了她充分的自由。 甚至愿意为了不确定的长期回报而牺牲短期的利益。 这并不符合一个小公司的赚钱思路,但对季思鱼来说,是件好事。 她现在不仅仅是和俞家没有了来往接触,就连江时这个“救命恩人”,其实也很少有机会去交流。 不过,偶尔的,江老师还是会在微信上跟她传授一下人生感悟。 江时:忘记仇恨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但整天算计着要报复的人,在我看来,要么就是蠢笨至极,要么就是闲的发慌 季思鱼:照你这么说,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没必要报仇了? 江时:怎么可能 隔了半分钟,对方发过来好几条语音。 “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自己已经没救了,比如绝症将亡,吸毒成瘾,犯罪入狱,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仇人也拖下水,对自己无益但最起码获得个心理舒坦。” “还有一种是仇人已经变得不值一提,随手报复一把,不影响自身,又把对方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种痛快,才叫真的痛快。” 少年似乎是谈兴起来了,在手机那头笑吟吟地继续发语音:“就比如你现在,虽然能给你那个亲生父亲制造点麻烦,但其实麻烦说大也不大,反而还浪费自己的时间。” 季思鱼:这种话你已经说了一万遍了,不用再给我洗脑了 “我的意思是,等你成名了,有钱了,出作品需要热度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拿出来曝光一下,花点小钱买个热搜,让社会大众去谴责去批判,一方面报了仇,一方面还能为自己卖个惨,树立一个饱受磨难却坚强自立的正能量形象,不是一举两得?” “而且那时候你学业事业生活都稳定了,舆论都是你自己引导,也不怕俞学林他们反击泼脏水,你自己想想,多划算。” 季思鱼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很久。 最后她说:“你真不像是一个高中生。” “任何老练都是有代价的。” 长长的语音里,少年的嗓音带几分笑意,“季思鱼,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公正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多人无力反抗,再不甘心也只能忍。但是你,其实你是个很幸运的小孩。” “所以没必要怨天尤人,也没必要觉得世界不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世上好人不多 ,坏人也不多,如果别人对你不好,你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问题。” “就比如之前你和俞晏晏吵架,为什么大家都帮俞晏晏不帮你?为什么俞晏晏有朋友你没有?为什么周予言喜欢俞晏晏不喜欢你?” “你可以选择清高自傲的处事态度,也可以冷冰冰的瞧不起任何人,但既然不肯委屈逢迎,就不要怨别人因此看不惯你,敌视你,不偏帮你。明白吗?” “撇开道义公理不谈,一个态度不友好也不懂得回报的孤僻新生,一个笑口常开八面玲珑还有领导关系的散财童子,换我是无关群众,我也愿意帮俞晏晏说话。” “而成年人的生活圈子里,不站在一定的高度 ,在拥有足够的实力之前,道义和公理是最没用的把柄。” ...... 这天晚上,江时说了很多。 带着淡淡的了悟和感叹,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 但最后那两句话,语重心长。 每一个字,季思鱼都听进了心里: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确实是从天而降不求回报帮助你的一个大好人。季思鱼,这样的机会很少有,你要是还不懂得珍惜,那......即便违背良心摒弃原则,我也懒得再帮忙了。” “因为不值得。” 第134章 子非鱼 季思鱼的这个世界, 通篇故事看下来。 最让人恶心的其实不是一切悲伤的始作俑者俞学林,也不是对照组俞晏晏。 而是她用一整个青春的热情去爱的周予言。 那个, 用最肮脏最恶毒的方式, 践踏了别人侮辱了别人,结果事后,竟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挥起正义的大刀,批判别人没有容人之量的人渣。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用无耻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江时手里其实握着周予言的一个把柄。或者说,握着周家的一个把柄。 而且这个把柄,还和他自己的身份脱不了干系。 就是在季思鱼要跳楼那天晚上, 和她说起过, 但不知道她后来是不是给忘了,反正再也没提起过的——周予言的副校长姑姑。 当初江时要转学,兜兜转转选择了安南这所中学,其实有那么一部分原因, 是想要过来打探一下他爹的这个婚外恋情人。 这件事,江韫不知道, 江爷爷也不知道。 但江时他妈一清二楚。 在已经知道儿子是要去帮自己斗小三的前提下,竟然还喜不自禁地催促即将高考的儿子继续往下推进计划,视儿子的学业压力若无睹。 这样的母亲,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也不见得有多么感人的母爱。 所以江时思考了几天后, 决定放弃这个把柄。 “妈, 如果你要离婚, 财产方面, 我和姐都会帮你,名声上你也不用担心,我们都不介意他出轨的事情公开。” 他站在窗前,握着手机,语气很认真,“但如果你想的是要把他的情人赶走,然后和他重归于好的话,抱歉,我不能帮你。” 江母的声音如泣如诉:“小时.......” “当然,我也不会阻拦你。反正,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你都这么大了,肯定比我更明白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这种大道理。” 江母简直不敢相信,儿子会对她说出这么冷血的话。 她急了:“江时!你是我儿子!” “我是。” 十七八岁的少年,看着吊儿郎当,眼神却冷静的仿佛千帆阅尽,“但我首先是我自己。助纣为虐的事情,太伤天德,我不会干的,就算要找,你也找别人帮忙吧。” “江时!江时?小时,妈妈只是........”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来自亲生儿子的冷漠和无情,江母终于彻底完全地感受到了。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养儿防老。 但她悲哀地发觉,自己生养了一对儿女,竟然全是白眼狼。 一个日进斗金,还吝啬于给父母一点零花钱;一个明明握着把柄在手,却不肯帮着自己老妈对付外头的小三。 真是作孽啊作孽! 江母的心理,江时心知肚明。 但他说了不会管,就是不会管。 感应星看着他把电话挂掉,犹犹豫豫地在他身旁盘旋:“这样会不会太冷血了一点?” “人各有命。” 少年淡淡弯唇,“就算按照‘江时’的性格,他也只会催促父母离婚,不会掺杂进他们的感情纠葛里。既然这样,何必自招麻烦。” “那季思鱼那边......” “季思鱼那边,我不会再管了。” “可是......”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伸了个懒腰,“任务是任务,人物是人物。既然它们本心就是想体验新生活,干涉太多,保护太过,反而是一种伤害和阻碍。” 感应星在半空中跳跃出几条困惑的弧线。 “总之,我给予季思鱼的公平已经够多了,不可能帮她把所有的阻碍都给铲除了。之后的路怎么走,能不能走好 ,主要看她自己。如果她还是执迷不悟往绝路上跑,那......” 他哂笑一声,“那也随她。大星辰海,不缺这一颗两颗星星。” “......” 感应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你现在和指挥官越来越像了。” 江时眯起了眼睛:“会不会说话?是他跟老子越来越像了。上下尊卑先来后到要分清楚!” “......” 感应星翻了个白眼。 虽然它没有眼。 . 江时的苦心,也不知道季思鱼究竟有没有体会到。 但是反正,自从那天晚上在微信上聊过之后,她整个人就开始变得开阔起来。 具体表现在: 做操排队的时候,也会和身旁的同学聊几句八卦了。 下课的时候,也会借前后同桌作业抄了。 偶尔去小卖部买水,也会帮同学带包辣条了。 ...... 总而言之,季思鱼的人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不能说人见人爱,最起码不会再冷眼相待。 也是到这时候,季思鱼才明白,之前江时跟她说的——别人没有义务对你释放善意,但有资格帮助你的敌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终于明白,年少时,她曾经自以为傲的那些清高,自立,不同流合污,不随波逐流,其实在旁观者眼里,都只不过是可笑的伪装和幼稚。 俞晏晏来找过她好几次,欲言又止的,眼睛里全是为难和委屈。 季思鱼没搭理她。 结果后来有一天,对方给她发了一长串的微信。 叨叨絮絮,缠缠绵绵,就像一个深闺怨妇一般,述说了这段时间家里的纷争和吵闹,表达了自己以及亲人朋友生活的痛苦和不安,最后指责她这个始作俑者伤害了所有人却拍拍屁股甩手走人,实在是太冷血太无情太没有良心。 季思鱼觉得有些无语。 她想了想,回复对方:“我觉得我不来找你们麻烦就已经很有良心了,你竟然还有脸来责怪我冷血无情?” 俞晏晏:如果你真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好 俞晏晏: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们家的麻烦? 俞晏晏:你要是真的没钱,生活不下去,你来找我们帮忙,我们都会愿意帮你 俞晏晏:可是你骗了我妈妈,骗了我,骗了周予言,你是抱着报复的心理来故意要伤害我们的! 俞晏晏:季思鱼,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俞晏晏:你就是一个没有情的冷血动物! 季思鱼:...... 季思鱼:就当我什么都不懂吧 季思鱼:我也懒得跟你再在这些是非对错上纠缠下去了 她想了想,又打了两行字。 季思鱼:俞晏晏,你可以仗着这些爱护你的人,永远做一个天真无知的小女孩 季思鱼:但我会长大 季思鱼不知道俞晏晏那时候是个什么反应,但很明确的是,在她打完这最后这两句话后,隔了好久,对方都没有再回复。 此后在学校里再遇见,俞晏晏也是能避就避,低着头,垂着眸,不声不响的,走过去好远都还是沉默。 季思鱼由此忽然想到一句很做作的话: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那么江时能成长成如今这副万事皆知,波澜不惊的样子,是因为单纯的天赋异禀,还是也曾付出过不少代价? 正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经纪人小姐姐走进来,说材料已经差不多都准备好了,问她要不要准备报警。 还是想直接把证据寄给罪魁祸首们让他们出点血,甚至以牙还牙都可以。 季思鱼摇摇头:“还是听韫姐的吧,报警。” “那你的照片不可避免就......” “没事,反正本来就已经传遍了,我现在不在乎这个。” 她笑笑,神情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冷漠,“也是巧了,那几个人还都成年了,这就算不用坐牢,也得赔一大笔钱吧。” 经纪人想了一下说:“钱是肯定要赔的,根据律师那边的说法,服刑肯定也逃不了,毕竟还得算上违法传播罪。” “那就好。” 房间内瞬间沉默下去。 她们现在在说的,就是之前把季思鱼堵在巷子里,还扒了她的衣服拍□□的那群人。 之前照片流传的那么广且肆意,经纪公司不可能不去处理这件事。 而那几个犯罪的人,主谋是安南中学高三复读班的一个女生,从犯有她复读班的同学,也要一些专门喊过来的社会小青年。 这些人一来年轻,二来仗着自己在当地还有点背景势力,再加上学校那边,因为周予言的关系,也应对的很敷衍,所以肆无忌惮嚣张的很,半点不知道善后收敛。 要找他们的犯罪证据,简直不要太简单。 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真要上法庭,季思鱼能不能承受得住心理上的压力。 而季思鱼......季思鱼点头点的很痛快。 说没有心理阴影,那是假的。 一度绝望到要跳楼的地步,这件事情带给季思鱼的伤痛,甚至远高于俞学林的背叛和钟碧巧的算计。 但摆脱这样的心理阴影,其实也很简单。 麻木掉就好了。 江韫是个很聪明很懂得引导的上级,了解清楚事情经过后,就和季思鱼的经纪人商量,给她排了不少拍摄的工作,甚至还带她去秀场的后台逛了几圈。 秀场的后台,模特们穿脱衣服讲究的是一个速度,有时候在一群工作人员里,裸身直接就换了。 而围着她的工作人员全都忙于工作。 在那种氛围下,你会很清晰地感觉到,恶心的不是模特的身体,而是别有用心看着模特身体的人。 至于硬照拍摄,尺度没那么大,但你同样要用各种各样的姿势,尽量地去展现你面容和身体的美。 畏畏缩缩放的不开,不叫矜持自爱,而是矫情不敬业。 所有一天天的,这样的工作环境呆的久了,季思鱼竟然都有些麻木了。 再看曾经那些自认为“肮脏”的照片,内心里只剩下嘲讽和愤怒。 之前所有的自卑,懦弱,恐惧,全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就像她对俞晏晏说的那句话: 而我会长大。 第135章 子非鱼 安南是个小地方。 小到连县城里连正儿八经的白领都没有,最体面的工作就是当老师和公务员, 安南中学所有的风云人物和优秀毕业生, 都不太愿意回家乡发展。 这也导致, 常年在县里耀武扬威的小流氓们, 基本都是同一群人。 小富小贵或许有, 但真要说有什么本事和后台, 没有。 这其中, 有些人因为盗窃斗殴之类的事情, 被民警擒住蹲过几天监狱吃过几天牢饭。 然而正儿八经上法庭,还要面对原告方辩护律师咄咄逼人的责难——这是第一次。 别说是小混混们了,就连那个家里还有些关系的领头女生, 从收到法院传票开始, 就慌得不行。 父母狠狠地打骂了她一顿, 却不得不底下身段来,想要和季思鱼庭外和解,说是愿意花钱消灾, 还押着女儿来给她哭着道歉。 只求她能念一份同学情,别让女儿留下案底。 季思鱼对此觉得啼笑皆非。 首先, 案底这玩意儿,她不觉得对这些人会有什么影响。 他们要真把案底名声看的这么重, 之前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不要脸皮违法犯罪的事。 甚至现在事发了被家长带过来道歉, 还一副不甘不愿委屈至极的模样。 既然他们自己都不珍惜, 季思鱼又何必越俎代庖地为他们着想。 其次, 他们给的钱, 说实话季思鱼也看不上。 她现在也是签了经纪公司开始接触工作的演艺圈新人了。 只不过因为临近高考没办法走通告演戏,所以现在还是负盈利的状态。 但毕竟公司不大艺人不多,再加上江韫的关系,公司也愿意培养她,不仅给租房子找助理,还花钱让她去上各种表演课健身课,零零总总算下来,季思鱼这半年也花了不少钱。 这些人提出的数额,放在以前或许还能让她犹豫一下,毕竟也够上大学后一年的生活费了。 可是现在嘛...... 总而言之,季思鱼拒绝的很干脆。 “我选择在高考完甚至成绩出来之后再上诉,就已经很富有同理心了。” 法院门口,面对他们满面的哀容和愤怒,季思鱼显得十分平静,“想报复也随你们,我会反击。想喊冤也随你们,我会澄清。我不是软柿子,如果你们想把自己毁的更彻底一点,尽管来耗。” “季思鱼......季同学,我女儿,她,她还是个孩子......” “她比我大两岁。” “可是......” “不说了,我还有事,你们有什么不满的还想再上诉的,跟我的律师说吧。” 几天前还正装革履,说话做事拿腔拿调的中年夫妇,现在明显憔悴了许多。 他们的女儿到底还是被判了有期徒刑。 不长,三个月。 但对于一个一向自诩为书香门第的家庭来说,这样的结果显得有些让人难以承受。 然而没办法。 他们请律师,对方能请得起比他们更好的律师。他们出钱和解,对方瞧不上他们的钱。 一个个罪名抛出来,暴力袭击,故意伤害,强制囚禁,人身侵害,恶意传播,非法传播......就连那群小混混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是帮忙威胁报复一下人,竟然就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但是现在悔之晚矣。 不仅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还失去了自由。 这下子,别说复读高考了,就连正常生活也成了奢望。 并且季思鱼将校园暴力诉诸法庭一事,不仅仅对当事人犯罪者造成了关乎终生的影响,还在安南中学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甚至成为了整个安南的热门话题。 家里有孩子在安南中学读书的,都会被家长逼问,在学校有没有遭欺负,有没有被小混混威胁,或者说有没有去欺负同学。 那几天,学校门口的车都多了不少,全是来接孩子的家长,生怕在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小孩就被那些放纵又恶毒的社会青年给祸害了。 而事件发生那天的所有细节,也随着相关知情人士的透露和补充,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两个星期过去,周予言已经完全身陷负面传闻的泥潭。 ——这还是建立在他已经高考结束离开学校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大学生的基础上。 “天哪,亏我以前还特别崇拜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样太过分了吧,自己惹出来麻烦,竟然让一个女孩子去帮他挡枪,自己逃了就算了,事后还不承认。怎么这么渣啊。” “我认识他们班里的一个学姐,学姐说,季思鱼的照片传出来后,希望周予言能帮她澄清一下,结果周予言当面问她要多少钱,只差没指着季思鱼鼻子说她不自爱了,我学姐当时还以为他真的冰清玉洁,知道真相之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就是他们班里的同学,说惊呆都是轻了,简直是世界观崩塌好吗!平时看他就一副很装的样子,以为自己有个副校长姑姑多么了不起似的,真搞不清楚为什么女生会喜欢这种调调的虚伪小白脸。” “要我说,应该把周予言也关进去坐几天牢,和陈岚他们比起来,他才是真的坏透了吧!” ...... 这些话,在学校论坛和贴吧里当然是不能说的。 因为一说就会被删帖。 但大家又不是没有微博。 之前施左帮俞晏晏发微博引起讨论的事情开启了他们的新世界,让安南中学的学生忽然意识到,原来还可以在如此公共的社交平台直抒胸臆。 搞不好还能涨粉。 于是这次事件一出,就有不少人在微博上整理科普贴,长长一篇博文,从配了图。 其中的某一篇博文,还被大V转发,上了一次社会新闻。 毕竟运用法律武器成功反击校园暴力这样的主题,确实很有教育意义。 最后还是安南中学的领导层怕事情闹得太大兜不住,班轮班亲自做工作,这才让这些学生们消停点。 但不管怎么说,“周予言”这个名字,在安南已经臭了。 说到俞晏晏,家长们或许还会感叹几声“唉,都是大人造的孽啊。” 但说到周予言,所有人都是一致的轻视和鄙夷。 周予言难受吗? 愤怒吗? 恨季思鱼吗? 当然。 但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理由去责怪对方。 从搬出俞家到现在高考结束快两个月了,季思鱼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没有站出来骂过他一句,甚至当初诉诸法律,找的也是那一群犯罪的小混混。 他就一个完全被她排除在视线外的透明人,收到了全世界的谩骂和恶意,却从来没能得到她的半分关注。 哪怕连一句嗤笑和一个痛快的眼神也没有。 这让周予言感到尤其无力。 就像季思鱼说的那样,她把这场反击放到高考之后再进行,就已经是用了最体面最善良的方式。 不然的话,毁了他们的前程,分分钟的事。 周予言最后选择了忍气吞声。 就像他父母说的,这种事情不能闹,只能忍。 考一个离安南远远的大学,低调不张扬,一两年过去,谁还会记得。 反正他们一不是明星二不想出名,以周予言的本事,以后也不会在安南发展,只要没留下案底,对未来根本没影响。 只不过自从高考完之后,周予言就几乎没再和俞晏晏见过面了。 有时候在网上聊天,也聊的很尴尬。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他只知道,不管是自己的父母,还是俞晏晏的父母,都非常地不希望他们有所接触。 原本还处的和亲人一样和谐的两个家庭,在几瞬之间,就彻底决裂。 悄无声息的。 连一场盛大的撕逼仪式都没有。 让人觉得可笑又可悲。 而更可悲的是,哪怕就连周予言自己,再面对俞晏晏,都没有了以往纯粹的舒适和好心情。 他想,俞晏晏应该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们彼此,在对方心里,都成了一个有抹不去的污点的人。 他们接受不了对方污点,就像无法接受那个被扒下面具后真实展露在世人面前的自己。 季思鱼说他们虚伪。何尝不对。 ...... 俞晏晏和周予言最后都报了A市的大学。 没有商量过,不约而同的,难说是不是男女主角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缘分。 但更巧的是,季思鱼甚至和周予言再次成了校友。 哦,还有江时。 只不过上了大学后,空间宽敞,人员众多,周予言的沉默寡言和内敛再也不是吸引小女生迷妹们的亮点。 除了去上晚自修时偶尔会被女孩子拦住要微信之外,他的生活三点一线波澜不惊,就像最简单的一个大学生。 江时也过的很低调。 他的低调不同于周予言的“泯然众人矣”,毕竟江韫弟弟和音乐才子这两层身份拜托不掉,英俊的外貌也想一个发光的灯球,三者相结合,他依然是A最值得讨论大风云人物之一。 但与他们相比,活的最声势浩大的人 ,是季思鱼。 大一寒假,她参演的电影就上映了。 最后获得了春节档票房冠军。 她在其中演了一个人设不讨喜但非常彰显演技和美貌的女配角。 网上的后续讨论中,到处都是她的动图截图,有不少影评人都花笔墨夸了一两句这个新人小姑娘。 接着,江韫带着她一起上了个户外综艺,又圈了一波性格粉。 很多观众觉得她安安静静的,不争不抢,却又很有梗,长的还漂亮,实在讨喜的很。 知名度和路人缘打下了,之后的路就好走很多了。 公司的年轻新人演员基本也就她这么一个算冒出了头,所以很多资源都尽量往她身上推。 于是渐渐有了代言,有了主演的角色,有了奖项,有了常驻的综艺邀约。 大三那年,周予言在外头面试找实习的时候,坐在写字楼楼里等面试官的时候,正好看见对面的商场外挂着块大大的屏幕。 而屏幕上放的就是季思鱼的珠宝代言广告。 曾经那个沉默,内向,尖锐,自卑的少女,如今妆容精致,穿着漂亮的露背礼服,手上戴的戒指和脖子上挂的项链在光影中熠熠生辉。 她弯着唇,红唇轻启,优雅大方又华贵。 就是一个大明星的气场。 他收回目光,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喉间干涩,说不出一句有条理的话来。 然后面试官进来了。 穿着很休闲的白T恤和黑长裤,头发蓬松,面容英俊,手里还拿着一个动漫人物模型。 看见他,对方微微一怔,而后勾唇笑了:“别紧张,我过来拿份文件,面试你的另有其人。” 周予言张了张口:“你是......” “合伙人。只负责出钱的那种。” 男人的态度很轻松,还开了个玩笑,“不过如果你面试成功的话,咱们多少也算同事了。” “.......啊。” 场面其实有些尴尬。 幸好这时,面试官终于进来了,发现意外闯入的男人,有些惊讶:“哟,老江,你怎么也在这?” “有个文件落这儿了,没事,你面试吧,我先走了。” “好,晚上一起吃饭不?” “情人节呢,谁要跟你吃晚饭。” ...... 他们说说笑笑,很快就告了别。 面试官一秒恢复正经状态,在他面前坐下来,开始问问题。 有那么一瞬,周予言的思绪根本无法抽出来。 他望着江时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 到最后,什么都没说,收回视线,冲着面试官拘谨一笑,就开始 自我介绍。 人果然都是会变的。 曾经你以为很了不起的,高高在上的那些校园风云人物,几年之后,也全都成为了为生计奔波劳碌的普通人。 或谦卑懦弱,或碌碌无为,或恶贯满盈。 而你也长大了。 成为了很棒的,比他们了不起无数倍的人。 第136章 大结局 这个世界的任务对于江时来说, 完成的很舒适。 从高中毕业开始, 他就基本上没怎么把心思放在季思鱼身上,而是自由地去享受自我的人生。 去冲浪,去蹦极, 去玩极限运动,去做音乐, 去开直升机......等等。 这些活动对于黑暗星来说,其实就像幼儿刚接触世界时,对周围小心翼翼的试探,显得幼稚又瑟缩。 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竟然愿意顺着这具身体的机理感受, 去真心地探索和沉浸。 连感应星都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他:“你真的不管季思鱼了吗?” “管啊。” 男人收着钓鱼竿,“你看我现在不是还经常给她传授人生哲理开导她呢嘛。” 这是真的, 年纪轻轻就步入社会, 年少时还遭遇了这么多事儿,季思鱼哪怕再成熟稳重大彻大悟,也还是难免会遭遇很多挫折, 产生很多困惑。 她又没什么长久交心的朋友。娱乐圈利益交杂的, 很多话不好对人说,选来选去, 也只能找江时倾诉。 江时比她大不了多少, 但人生哲理真的一条一条的说的比知乎鸡汤文还顺。 一来二去的, 连江韫都说, 季思鱼现在整个的处事风格,都有点像她弟弟了。 “我这也算是她事业路上的奠基石和助推人了吧,做的还不过多么。” “可是任务判定不高。” 感应星有些为难,“都过去这么久了,完成度还不到百分之七十呢,程序分析后觉得,您做任务的配合度不高,虽然季思鱼的心愿是实现了,但大部分都是她自己完成的,而且您也没有对她的人生未来做好充足的保障......” “没有人的人生未来是有充足保障的。” 男人淡淡挑了眉,“她进入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为了体验生活,那正常体验就好,我要是真处处维护,反而是帮倒忙,没意义的。” 就像“江时”和季思鱼的关系,他也不会干涉。 现在先平平顺顺地处着,等到他离开之后,他们之间怎么发展,是发生矛盾彻底决裂还是突破友情共度余生,全看他们自己。 就算之后季思鱼真的步入歧途陷入泥潭死相惨烈,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跟天意剧情无关。 压根没必要去管。 “至于程序,” 他顿了顿,嗤笑一声,“不就是霸王星自己搞出来的玩意儿么,你觉得我还会怕他?” “......不会怕。” “那不就得了。” 感应星又想了想,道:“那既然这样的话,您为什么还要在这个世界耗时间呢?我们很快就可以进入下个任务了呢。” 男人微微抬了头,望向海上的天空,没说话。 海浪扑打着礁石,发出空阔又激昂的声响,听在耳朵里,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弯弯唇:“因为仗快打完了。我有预感,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而且说实话,这些星星,自己作死非要挑崩坏的世界,事情闹得无法收场了才让家长过来救命,本身就是自作自受有恃无恐。” “要我说,大星辰海星星多,也不差这么几颗,她们要找死就让她们去好了。心情好了救一救,心情不好管它呢。” 说着,男人又笑起来:“罢了,这一摊麻烦事,就让那家伙自己去解决,老子才懒得管。” “让老子白干了这么久的苦工,这一回,它不出点血,别想完事。” “行了。” 男人忽然挥了挥手,“我们也该走了。” 虚幻空间里,也有一道影子站了起来,揣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慢悠悠地步入云层。 “前路还长着呢,得早点启程。”